曾維惠
我想像著在城市做工的爸爸,吃的應(yīng)該是山珍海味,穿的應(yīng)該是筆挺西裝,住的應(yīng)該是高樓大廈吧。等我去找他,才知道……
當(dāng)我看清楚那小小的紙板上寫著的字的時候,我才真正讀懂了爸爸臉上那深深的溝壑,才真正讀懂了爸爸眼中那復(fù)雜的神情。
“爸爸,我要買復(fù)讀機。”電話一接通,我就直奔主題。
電話那頭的爸爸嘆了一口氣,說:“亮子啊,你上個月不是才買過一個復(fù)讀機嗎?又壞了?”
“那個功能不齊全,我要買新一代產(chǎn)品?!?/p>
“要多少錢?”爸爸問。
“五百八!”
“以前那個沒有壞,就將就再用一段時間吧?!卑职值穆曇艉艿?,“下個月我給你寄錢回來買。”
“不行!我現(xiàn)在就得買!你不寄錢來,我就不上課了!”我不等爸爸回話,就“啪”地一聲,掛掉了電話。
我在心里狠狠地罵爸爸是個吝嗇鬼!在我的心目中,爸爸老是把他的錢口袋捂得緊緊的,一分錢也不愿意多給我。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眼前常常浮現(xiàn)出這樣的畫面:
在公司的財務(wù)室里,爸爸正在簽字領(lǐng)工資。爸爸手里拿著厚厚的一沓鈔票,興奮地數(shù)著……
在繁華的都市街頭,爸爸和他的朋友們西裝革履地走進一家咖啡廳,很有紳士風(fēng)度地呷著咖啡,臨走時,還給服務(wù)生小費……
傍晚,爸爸和他的朋友們悠閑地漫步在長江邊上,說著笑著,好不愜意……
在我的想像中,爸爸在城里過著舒適而快樂的生活。
放暑假了,爸爸讓我隨鄰村的叔叔(他回家看望過生病的孩子,準(zhǔn)備返回城里)一起,到他打工的城市去玩幾天。坐在火車上,我想像著爸爸住在漂亮的大樓里,我仿佛乘著電梯,來到了爸爸的房間,房間里擺著鮮花,床前擺著大屏幕的彩電……
下了火車,我們又坐了十幾站的公交車,下車后,拐了無數(shù)個彎,穿過無數(shù)條巷,才到了爸爸住的地方:
這里是一片低矮的平房,那些古老的窗戶斜靠在窗臺上,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墻角的野草叢中,還有幾只小老鼠在旁若無人地做著游戲。許多蒼蠅“嗡嗡嗡”地在我耳邊縈繞,仿佛不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走進潮濕的房間,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發(fā)霉的氣味。這間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間里,鋪了一個大鋪,我數(shù)了數(shù)枕頭,一共有七個,這間小屋里肯定就住著七個人了??看暗牡胤?,有一個銹跡斑斑的蜂窩煤火爐,爐上有一個帶蓋的鐵鍋。我揭開鍋蓋,只見里面還有一些沒有吃完的菜飯(把菜和著飯一起炒著吃,便宜又方便),想必是走得太匆忙,沒有來得及處理這些菜飯吧。
“亮子,”叔叔放下行李,從床頭拿過一個紙做的牌子說,“你休息一會兒,我要出去做工了?!?/p>
“叔叔,你是和我爸爸在一個地方做工嗎?”我問。
叔叔微笑著說:“是呀,我們天天都在一起的。”
“那我也要去?!蔽颐摽诙?。因為我想看看爸爸做的是什么樣的工作。
“這……你還是不要去了。”叔叔眼神躲躲閃閃地說,“廠里是不讓帶小孩子去的?!?/p>
“我遠遠地看著就好,不進你們廠里去?!苯蛔∥以偃埱?,叔叔只好帶著我一起,向爸爸工作的地方走去。
叔叔帶著我,拐過好些個偏僻的小巷,便來到了鬧市區(qū)。我心里真高興呀,原來爸爸在這樣繁華的市區(qū)里工作呀!我暢想著爸爸一定有一間很整潔的辦公室,辦公桌上還放著一杯熱騰騰的香茶……
“老弟,你從鄉(xiāng)下回來了?你怎么把亮子帶到這里來了?你應(yīng)該讓他在屋里休息呀。”爸爸的聲音里充滿了責(zé)怪,他下意識地把拿著硬紙板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爸爸不是在辦公室里工作,這里一個露天廣場,廣場上那些青青的石階上,坐滿了像爸爸這樣的人:他們的身邊放著勞動工具,手里舉著一塊硬紙板做的牌子,牌子上寫著各種各樣的內(nèi)容,如:疏通下水管道、搬運工、粉刷墻壁、打掃衛(wèi)生……
我繞到爸爸身后,看到了他手里那硬紙板上寫著的內(nèi)容:疏通下水管道、搬運工。這一刻,我才真正讀懂了爸爸臉上那深深的溝壑,才真正讀懂了爸爸眼中那復(fù)雜的神情。
“疏通下水管道多少錢?”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湊過來問。
“是廚房的管道還是廁所的管道?”爸爸恭恭敬敬地問。
“廁所的,多少錢?”
“60元吧?!卑职譂M臉堆笑。
“呵!要吃人不是?不動腦子的活,還要活搶人?。俊迸颂岣吡艘粽{(diào)。
“那就50元吧,已經(jīng)是最低價了。”爸爸躬著腰,仿佛生怕丟了這筆生意。
“50元?掏一個下水道也要50元?那我賣掉一件衣服,不是要提150元的成?”女人還在討價還價。
“大妹子,我看您是個難得的好人,我就只收45元,算幫您一次忙吧。”爸爸討好地說。
“我只出40元,去不去隨便你!這滿大街混飯吃的人多的是!”女人不屑地說。
“好好好,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卑职峙阒Γ瑴?zhǔn)備跟著女人去了。
“唉,他已經(jīng)整整三天沒有張羅到一個活兒了,今天總算有40元錢的收入了。”身邊的一位叔叔嘆息著。
看著爸爸遠去的身影,我陷入了沉思……那些青青的石階呀,就是爸爸工作的地方……
在爸爸打工的城市里,沒有山珍海味,也沒有西裝筆挺,更沒有高樓大廈,只有那些青青的石階,和坐在石階上等待工作、辛苦賺錢養(yǎng)家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