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字
青山市書畫協(xié)會秘書長潘之上率領(lǐng)本市二十多位書畫家,赴秀水市參加兩市共同組織的書畫聯(lián)誼活動。一上場,四十多位書畫家道風(fēng)仙骨地圍于桌旁,或潤筆,或鋪紙,忙碌開了。
這次是兩市書畫界聯(lián)誼,因此,每張桌子上青山市和秀水市的書畫家各占一位,互為搭檔,潘之上的搭擋是樓小天,樓小天年不及三十,身高不過一米七零,剃著平頭,無論從哪方面看都看不出藝術(shù)氣質(zhì)。潘之上雖稱不上藝術(shù)名人,但在省內(nèi)還是有一定的聲望的,而樓小天與他相比卻遜色得多了,連他這個道中人也沒有聽說過書畫界還有個樓小天,這或許是潘之上的眼界太高的原因。
幸虧樓小天為人謙恭,張口閉口潘老師,從一開始就幫潘之上研墨、鋪紙無微不至,處處把自己當(dāng)學(xué)生,讓潘之上心里熨帖。潘之上也清楚,這只是一個活動,即使與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作搭檔也不至于讓人下不了臺。潘之上揮毫捻須盡顯長者風(fēng)范,對樓小天一口一個小樓,指手畫腳把樓小天當(dāng)作了自己的學(xué)生或者仆人。樓小天樂呵呵地為潘之上服務(wù)著,看看來求畫的人不怎么多了,就謙恭地對潘之上說,我想請潘老師為我留一幅墨寶,藏之,不知潘老師能否賜一幅?潘之上見樓小天謙虛了半天,讓他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贈幅字幅也是情理之中,遂爽朗地答應(yīng)道:應(yīng)該應(yīng)該。
潘之上很是賣力,為樓小天寫了一幅“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隸書直幅,樓小天雙手撫之,從內(nèi)心里發(fā)出真誠的贊美聲,并說我一定裝裱后懸掛之,認(rèn)真研習(xí)。潘之上此時已不好再矜持了,連連謙和道,獻(xiàn)丑獻(xiàn)丑。潘之上忽然想到這半天,只有他一人在給人書之畫之,并未見樓小天出手,這樣傳出去給人誤以為自己倚老賣老,以老壓小,蔑視年輕小輩了。于是潘之上對樓小天說,小樓,你看我忙碌了一上午,你也得為我留張字幅犒勞犒勞我吧。樓小天說,我修行尚淺,那敢在潘老師面前逞能。潘之上聽了樓小天的話更想看看樓小天到底有多少功底了。潘之上說,這是你的不對了,小樓,來而不往非禮也。樓小天聽了潘之上的話,知道非寫不可了,遂說,既然潘老師這么說,那我就獻(xiàn)丑了,請潘老師多多教正。樓小天握筆,蘸滿墨汁,撫平宣紙,略一思索,勁舞狂揮,待樓小天擱下筆,潘之上看到樓小天已為自己寫了一幅行楷,詩是蘇軾的“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落款處寫道,敬請之上先生教正,晚輩樓小天。字寫得蒼勁有力,運(yùn)筆自然,實(shí)不可小覷,潘之上一迭聲地說后生可畏。
下午,安排了青山市書畫界人士游玩秀水市的著名風(fēng)景區(qū),樓小天作為主要組織者,鞍前馬后地跑,不亦樂乎。樓小天上午與潘之上做了搭檔拘謹(jǐn)了半天,下午他與青山市青年書畫家小童自由交談,無拘無束,無話不談,兩人很快成了朋友。小童誠邀樓小天去青山市玩,小童說,青山市的風(fēng)光絕不比秀水市差。
樓小天拗不過小童的一次次盛情邀請,挑了個周六,坐了幾小時的車,到了青山市,兩人一見面親熱得不得了,手拉手就去找酒吧,兩人先是喝了個稀巴醉,第二天將近中午,樓小天才醒過來,小童還在沉醉中。樓小天一個人悄悄地上了街,無聊地走著,竟然走進(jìn)了一條擺滿地攤的書市,樓小天一個攤一個攤地看過去,樓小天在一個書攤前停下,俯身翻看著一本本新舊不一的書刊雜志,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字幅,眼睛一亮,他問這張字幅多少錢?小攤主說,隨便給吧。樓小天問,這幅字從哪兒來的?小攤主說,去收購舊書刊時,主人送的,當(dāng)時我要壓價,那主人說,不要討價還價了,這個送給你處理了。
樓小天付了錢,把那字幅藏好。見小童已醒來,二人草草吃了點(diǎn)東西,出門玩去了。自此,樓小天與小童一直保持聯(lián)系,親如兄弟。
幾年后,樓小天的書法如日中天,狂飆不已,竟然貴到尺幅萬金,樓小天不再隨便給人題寫了。
那天,樓小天接到小童的電話,說他在樓小天的門外,樓小天不相信,但當(dāng)打開門時,小童果然站在門外,還有潘之上。樓小天客客氣氣地把潘之上請進(jìn)屋內(nèi),仍像當(dāng)年一樣,一口一個潘老師。茶過三巡,小童對樓小天說,今天來想請你為潘主席寫幅字幅,怎樣?樓小天知道潘之上已擔(dān)任青山市書畫協(xié)會主席,樓小天謙虛一陣,說,我的字能得到潘老師賞識,十分榮幸,我一定遵辦,不過不急,我們先去喝酒。
酒足飯飽,小童與潘之上告辭,臨走時樓小天遞給小童一個牛皮紙信封,說是專為潘主席準(zhǔn)備的。小童與潘之上一致道謝。潘之上知道現(xiàn)在收藏樓小天書畫的價值比黃金還增值,因此他這次專程從青山趕來求一幅樓小天的字幅。
回到家,潘之上急忙展開樓小天的字幅,一看,傻眼了,這字幅,就是當(dāng)年樓小天為潘之上所寫的“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 。因?yàn)楫?dāng)時樓小天屬無名小輩,潘之上認(rèn)為樓小天的字沒什么收藏價值,放著礙地方,隨手扔給了收破爛的了。但潘之上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字幅怎么會在樓小天的手里呢?
沒過多久,潘之上辭去書畫協(xié)會主席職務(wù),專心研習(xí)書法,這一舉動著實(shí)讓人猜不透。
愛情花
紫鵑想出去逛逛,平常紫鵑是不會有這種閑心的,何況還有毒辣的太陽,但今天是她的水晶婚紀(jì)念日,因此紫鵑很想出去,而且還得叫上朱品山。
紫鵑撥了很長時間才撥通朱品山的電話,朱品山問紫鵑有什么事。紫鵑說,我想請你回來陪陪我。朱品山聽了紫鵑的話有點(diǎn)兒不高興,他說,你又不是小孩,非得要人陪著。紫鵑近乎哀求,說,今天我想讓你陪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就這一天,一天不行嗎?朱品山的語氣有點(diǎn)硬了,說,我現(xiàn)在有客戶要陪,哪有時間陪你去逛,還這么熱的天。話還沒有說完,啪的手機(jī)合上了。紫鵑孤零零站在客廳,心卻冷到了冰點(diǎn)。
紫鵑還是決定出去走走。她打開車門,系好安全帶,卻不知道去哪里。紫鵑想如果朱品山在,他肯定會告訴她去什么地方的。從談戀愛開始,紫鵑就聽朱品山的。紫鵑坐在車上想她們談戀愛時第一次約會是在飛鳳山,那時朱品山有一輛26英寸的鳳凰牌自行車,紫鵑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一只手挽著朱品山的腰,一路嘻笑,讓朱品山載著她飛向飛鳳山?,F(xiàn)在朱品山辦了一家自己的公司,自己買了車,也給紫鵑買了車,自然不用再騎自行車了,但有了房有了車的紫鵑要想與朱品山在一起吃頓飯卻不是那么容易了,朱品山有時半夜三更回家,有時干脆不回家,更不用說陪她去玩了。朋友小菊私下里對紫鵑說,朱品山是不是外面養(yǎng)著別人?但紫鵑不信,對自己老公的為人難道會不清楚。
紫鵑想去飛鳳山了。
飛鳳山離城10來里路,因?yàn)樾〕堑那昂笞笥业教幨巧剑蛔骄褪且粋€個風(fēng)景,城里人不會舍近求遠(yuǎn)去看飛鳳山的,飛鳳山成了一座荒山。車也開不到山腳,紫鵑把車停在一個小村的空地上。然后頂著烈日,向飛鳳山走去。
山還是那座山,路還是那條路,只是各式各樣的野草侵占了原來寬寬的路面,現(xiàn)在只剩下一條僅能供人側(cè)身而過的縫了。就是這條路,十五年前,紫鵑吊著朱品山的脖子上的山,兩人歡聲笑語,像兩只百靈鳥,笑聲打情罵俏聲在山間回旋。
盡管十五年沒有來了,紫鵑還清楚地記得半山腰上有一個懸崖,叫老鷹嘴,那里很陡、很險。
紫鵑與朱品山來到老鷹嘴,坐在崖邊的巖石上看風(fēng)景,這時紫鵑突然叫道:你看,那里有花!朱品山站起來順著紫鵑所指的方向看,在老鷹嘴的半崖中有三枝茄紫色的花。紫鵑問,這是什么花?這個時候還開。朱品山?jīng)]有回答,呵呵地笑著問,你喜歡嗎?紫鵑說當(dāng)然喜歡,只是長到半崖上,采不到。朱品山說,我?guī)湍闳ゲ?。紫鵑說,太危險了,我不要。但朱品山?jīng)]聽,攀附著巖壁,就下去采花,朱品山把花折下來咬在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山崖,把花鄭重地遞給紫鵑。紫鵑感激不已,但她噘起紅櫻桃般的嘴說,你還沒告訴我這叫什么花呢。朱品山想了想,狡黠地說:它叫愛情花。愛情花?紫鵑有些懷疑,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種花叫愛情花,但她的確不知道叫什么花,她也就相信它叫愛情花了。因?yàn)橹炱飞矫半U為紫鵑采來了愛情花,那天紫鵑把初吻送給了朱品山,也把身子獻(xiàn)給了他。
快看,那是什么花?
愛情花,回答得很流利。
快下去采上來。
紫鵑從甜蜜的回憶中驚醒。她想不到自己居然已離老鷹嘴不遠(yuǎn),居然有人像自己當(dāng)年一樣看中了懸崖中的花,更奇的是居然有人知道這花叫愛情花。
紫鵑搓搓眼,看清了,男的是朱品山,女的是一個年齡明顯比朱品山小好多的女孩。紫鵑感到天旋地轉(zhuǎn),胸中有一股似千軍萬馬般奔騰的怒火即將爆發(fā)。她想沖過去打那女的幾個耳光,甚至把朱品山這個陳世美與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全部推下懸崖,以解心頭之恨。但紫鵑很快冷靜下來,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紫鵑知道只要她一出聲,身體附在懸崖中的朱品山必將會因受驚嚇掉下山去。紫鵑把身子閃進(jìn)樹叢后,雙手強(qiáng)按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然后悄悄地離開老鷹嘴,離開飛鳳山。
紫鵑人還沒有到家,朱品山的電話來了,說話的是一個嗲聲嗲氣的女孩,她說,姐,你快到醫(yī)院來吧,老朱快不行了。紫鵑明白電話是那個要朱品山采花的女孩子打來的,她也顧不得生氣,直奔醫(yī)院。
那女孩不在。朱品山在搶救中。
朱品山在昏迷了七天后才醒來,他一醒來就抓住紫鵑的手叫“雯雯”,紫鵑聽了兩行淚水汩汩而下。朱品山看清陪在身邊的不是雯雯,而是紫鵑,他發(fā)出了一聲嘆息,隨之淚水溢滿眼眶。
朱品山命保住了,但他再也站不起來了。從此小城的大街小巷總能看到一個女人推著一輛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男子。
那天,坐在輪椅上的朱品山指指種滿了愛情花的綠花帶,對紫鵑說,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那花不叫愛情花,它的真名叫紫薇。紫鵑說,不,它不叫紫薇,它叫愛情花。
兩人都甜蜜地笑了,一輛輪椅沿著已種滿愛情花的街道緩緩行進(jìn)。
責(zé)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