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歸（組詩）

麥 豆

哭泣的媽媽

年老的媽媽，今天早晨又哭了

她一邊說著往昔，一邊淚如雨下

我抱著她，當著父親的面

抱著他的女人，跟她一起哭

在母親的哭聲里，我能感覺到

終有一天她將先我而死去

終有一天，讓她痛哭的生活

會永遠消失于我的耳畔

晚 歸

坡上的那些樹，一律傾斜著身子

沉重的枝條垂向地面

是下午那場我沒有親臨的暴雨

……使它們觸動了我的心

它們黑暗的根部仿佛有一雙眼睛

——危險，可是我此刻想說的詞？

它們傾斜著身子，傾向塵世這一邊

像是對人類的一種同情

午間祈禱詞

午后的黃蝴蝶

我已經很困了

但我仍堅持在風中行走

我想走掉身上堆積的困乏

我想清醒一點

不再將你看成一片飄飛的黃紙屑

石頭邊的彼岸花不知被誰全部摘下

一半被帶走，一半就堆在

它們脆弱的莖下面

它們連葉子都沒有

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半截稈莖

——但愿這只是我們的孩子所為

自 由

一只鳥在天空飛，為我們

設置一道無法逾越的障礙

這障礙也許是我的邊界

也許是，我的一部分——

它約等于照耀我的陽光

并不為我所擁有——

它是天空的一面鏡子

是人群涌動的方向

林中小路

多日不見

小樹林里

會長出一條小路

就像某一天

某棵樹上

會長出一枚果子……

這個神秘的想法

在人群中

緊緊用它的尾巴纏住我……

我看見人們在林前徘徊

想穿過它

卻受困于某個密不透風的想法

一截枯枝引發(fā)的隨想

一棵樹像一個人那樣

將一截枯枝從它的身上扔下

扔到磚頭鋪的人行道上

摔出“咔嚓”一聲

它的這一行為

引起我一陣突然的難過

一棵樹本該輕輕將它的枯枝

放進腳下的草叢

化為泥土

循入虛無——

或者像它祖父的祖父

站在一片陽光照耀的森林里

每根手臂

都爬滿了綠色的藤蘿

每個清晨

都有一群會唱歌的小鳥

和它說說心里話

美麗的松鼠一家

在它長滿青苔的手臂上

輕輕跳躍

漫長的一生

像站在一個靜謐的海底世界里

像石頭一般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