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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我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完全沒有放在棋局上。我花費了太久來凝視他,凝視他越發(fā)消瘦的臉龐,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
高橋并不在意,或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的凝視。他依舊低著頭,半閉著眼睛。
“軒轅鏡”與“昆侖石”在旁邊一閃一閃,光線亮起來的時候,空氣中的塵埃都清晰可見;光線暗下去,窗外昏黃陽光就侵入進(jìn)來,鋪滿棋盤。
“對不起?!蔽颐摽诙觯拔业R了?!?/p>
“沒必要著急。”他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又垂下頭去。
沒必要著急,我們都為此預(yù)留出了一整天時間。這是我們每年最重要的日子。得知他依舊選擇“軒轅鏡”后,我猶豫了一周,才決定選擇“昆侖石”:以石擊鏡,討個好彩頭。
九年前,作為學(xué)校圍棋社社長的我和剛?cè)肷绲母邩蛟谂笥褌兊钠鸷逑碌谝淮巍岸啡?,這是大家近來發(fā)明出來的新玩法。A.I.的圍棋實力早就碾壓人類,圍棋界不再推崇人人對弈、人機對弈,更有趣的方式是人機對人機——玩家可以選擇一只A.I.伴手,和它輪番執(zhí)子,與對家博弈。能跟上A.I.思路的人,才會不干擾它的策略,更快取得勝利。
最初那場棋,高橋就選擇了“軒轅鏡”。經(jīng)過五個小時苦弈,我僥幸以半目的優(yōu)勢險勝。那時高橋比現(xiàn)在胖一些,下棋時總會流很多汗。他用濕乎乎的手掌握住我的手,“前輩太厲害了,希望以后還有機會能跟您一起下棋?!?/p>
我們年年如約對弈。近些年他神色越來越疲憊,話也越來越少。我猜他過得也并不順利,畢竟經(jīng)濟如此蕭條。我們都一樣,才會把對生活的期待寄托到某些能讓人暫時忘掉自己的事情上。比如下棋。
我心不在焉地看向棋局,意識到,這次他贏了。
九年間,這是高橋贏過的第二次。他沒像之前那樣興奮好幾小時,沒拉著我去酒居屋慶祝,只是沉默著起身告別。他的反常令我越發(fā)不安,但我總是什么也問不出口。
“高橋君。”他走下臺階的時候,我喊著他的名字。
“明年是第十年了。”
“明年啊,可能沒辦法來了,提前道歉。感謝您讓他贏了最后一局?!备邩虺覔]揮手,匆忙離開。那天晚上我沒有睡著,索性把數(shù)據(jù)導(dǎo)入分析庫,想要復(fù)盤我和高橋的終局。分析庫顯示,這是一場很正常的斗犬,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
我記得,我清晰地記得,是高橋?qū)⒁幻逗谧愚粼诹丝帐幨幍钠灞P上。然而在分析庫中,根據(jù)對棋風(fēng)策略的比對,執(zhí)子先行者被標(biāo)記為“軒轅鏡”,隨后是我,隨后是“高橋”,隨后是昆侖石。每步棋之后都有和A.I.源數(shù)據(jù)的對比,確鑿無疑。那天晚上的夢里,我站在巨大的棋盤上,在我左右對弈的是一模一樣的兩位高橋。
那天之后,我和高橋再也未曾相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