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雜記（組詩）

劉將成

獨自一人在深夜散步

深夜，我像一匹戴著眼罩的驢子

繞著生活的軸，機械地走著

不能穿越，也不能抵達

一把落葉，一瓢露

磨盤上淌出來的秋風(fēng)

把小城的燈一盞一盞吹滅

做愛的做賊的都把聲音壓到最低

踩著馬路邊乞丐鼾聲的節(jié)奏

腳下才平添一些底氣

乞丐不少也不多，總有一些空當(dāng)

讓影子覺得孤單。我提一提衣領(lǐng)

盡量把風(fēng)壓得更低

背井離鄉(xiāng)，衣錦還鄉(xiāng)，這兩個

極富感染力的詞匯，在深夜兩點

在江城路，比一片落葉還輕

一匹蒙著雙眼的驢子繞著生活的軸

一點一點將夜磨碎，一直磨到取下眼罩

也看不清那個揮鞭喂磨的人

漫無目的地走著

九月的清晨，一陣突如其來的風(fēng)

吹跑了電線上幾只蓬亂的麻雀

走在前面的乞丐

背負的駝峰是他一生也無法翻越的高度

快速超越乞丐的女郎

風(fēng)仿佛來自她捂也捂不住的裙擺

太陽照耀人行道石縫里新生的小草

也照耀著草葉上垂死的瓢蟲

落葉紛飛，我討厭把飄零比作蝴蝶

也討厭把墜落隱喻為死亡

尾隨在一陣風(fēng)后面的永遠是另一陣風(fēng)

人不過是被風(fēng)裹挾，又被蒼蠅覬覦的肉糜

乞丐把頭埋進垃圾桶與我無關(guān)

散發(fā)著香水味的女人扭動的腰肢與我無關(guān)

風(fēng)愛怎么吹就怎么吹

樹葉該怎么落就怎么落

庚子年，我仿佛一只困獸

從來就不曾掌握過自己的生死

老地方

終于，我又沐浴在小城的秋霞里。

斜陽穿透酒杯。

你的眼睛里燃著落日的火種。

你這是舉杯為號么？

夕光與月華交匯的江面上，

風(fēng)引浩渺的蘆花飛渡。

江鷗隱去。

兩只緩緩靠攏的酒杯——

兩個微光里的漩渦。

懸念

你在微信上問：“聽見雨了嗎？”

沒聽見。

我只看見一缽吊蘭，

在窗檐下用花瓣敲打你的窗子。

破窗而入，或者

縱身一跳，

吊蘭都會打碎這個被北風(fēng)掃蕩的黃昏。

雨水澆滅天空最后的余光，

玻璃兩面——你

與吊蘭，

都是小城今夜的懸念。

洪荒

還是叫他天使吧。丘比特的乳香

在他身上彌散

他仰頭把目光拋向群鴿的翅膀

順便以稚嫩的手把一泡尿撒在了土堆上

一只游蕩的螞蟻深陷一串珠鏈的

汪洋。俯首間的好奇

——笑，童音的天籟

擊中了幾只麻雀覓食的慌張

春風(fēng)微拂。一只螞蟻的恐慌

正在滲入泥土

淡淡腥臊的洪荒

螞蟻以荒誕之履走向混沌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