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旭
父親在麥田里飲青島啤酒。
白酒對于他過于熱烈。
他凝望的天空是圓的、地是方的,他稱之為方圓有道。他無所允諾,其實是將允諾藏于微黃泛白的泡沫之中。成千上萬畝的麥子在發(fā)燒的日頭下等待黃金的填充。
等待的所有瞬間。
都是同一瞬間。
唯有陽光的分配沒有偏見,普照著每一個細小的生命。比如照見螞蟻時給予其健康的黑色。獨立在平原上的父親麥浪滾滾,金穗溢香,會感覺到身體的悲欣和倦意,但他淚水全無。
群鳥一隊一隊正于斜穹上掠過。
抖動如鎖鏈。
張弓湖
它必定是一個圓滿的湖。
一個句號。
我長時間在草畔作賦,不見來者。我遇見一群鯉魚吐出圓泡泡,是泡影也可能是夢幻。四周靜謐如人類之初,我想到性本善。
還是。
究竟是。
性本惡啊。人如何才能干凈地生老病死,干凈地輪回。我們都倔強地活著,在相交中為了薪水、食物和名,臉變成了石頭的碎片。相由心生,我們的心是什么樣子呢?心是由心機的材料造成。魚兒于此沒有恐怖,閃著鱗光,感受大自然的自在。如果張弓湖是自在的另一個字號,我學著魚兒向湖的中心沉去,游在自己純粹的小我之中。如果張弓湖是一張拉滿的弓。
它彈出我的靈魂如箭簇。
向著平原穹頂。
發(fā)出嗖的一聲。
一頭驢子經(jīng)過我
雨落黃崗,讓小鎮(zhèn)更加寧謐。?
我徘徊。
在未命名的街巷。偶爾有瓦片從屋頂上剝落,它曾對抗時間的分秒。也只有在雨中我才具有清醒的頭腦。瓢潑大雨,這天穹的狂草以東平原為案幾。我看到更多的肉身是未來的真身。更多的臉頰如大理石碎片不可捉摸。麻雀東飛西撞。葛藤撲打著矮墻。一群白羊在雨中尥著蹶子。除草的莊稼漢歸去來兮。雞成了落湯雞。一只黑犬茫然若失,它是喪家之犬。送信的人遠走了亦不曾回眸。
一個陌生人經(jīng)過了我,如一頭驢子經(jīng)過我。十個陌生人經(jīng)過了我,如十頭驢子經(jīng)過我。對它的任何起心動念都是白費。我保持更大的定力,喚回自己以便認識自己。
在滂沱中。
我紋絲不動但能感知到生命的雜陳,惆悵、愧疚和山重水復的涼薄。
時光書
一天即一頁。
一年就摞成了一冊。?
我們是時光的書卷,它坐在尖頂翻過一頁又一頁,一冊又一冊。我們向萬物道別,萬物向我們道別。我們向萬物離去,萬物向我們離去。我們推開棺蓋,與萬物喋喋不休,是與每一個具體又貌似不存在的物什喋喋不休。與幻覺或影子喋喋不休。
時光在尖頂翻來我們,又覆去我們。
緩慢地。
我們亦翻著時光。
疾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