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別人喜歡曬幸福、曬恩愛、曬美食,我喜歡曬被。每年秋天,我喜歡把閑置不用的棉被拿出來拆洗一下,抱到白花花的陽光下曬一曬,去去霉氣。
這個習(xí)慣緣于母親,從小時候記事起,母親總是晴天曬被,雨天做針線活兒。我也學(xué)得幾分,一瞅見天氣晴好,陽光燦爛,便把被子抱出去,晾在一根根扯起的粗繩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屏障,有淘氣的孩子會在這些被子后面躲貓貓。
翻箱倒柜,找出那些舊棉被,一床一床,在陽光下排開。陽光明媚的日子最適合曬被子,那些棉被在柜子里悶了很長時間,沾染上濃重的樟腦氣味,此刻捧到陽光下,仿佛重見天日一般。
屈指可數(shù)的幾床被子都是上了年頭兒的。一床一床翻看,其中一床棉被是母親的陪嫁,我結(jié)婚的時候母親送給我了。大紅的棉布被面,因?yàn)闀r光的浸染,已經(jīng)褪了些許顏色,早已不再艷麗如初,喜鵲登枝的圖案配著大朵的團(tuán)花,喜鵲在枝頭靈動活潑,梅枝有幾許清瘦,團(tuán)花嫵媚富貴,好一幅熱熱鬧鬧的畫面。
我想著母親結(jié)婚時的模樣,那時候她一定又年輕又漂亮,還有些羞澀。我想著外祖母趕做這床被子時的模樣,一定是手忙腳亂,緊趕慢趕,內(nèi)心又歡喜又不舍。
另外一床被子是我結(jié)婚時,母親親手為我趕制的。水綠的底色,荷葉當(dāng)傘,鴛鴦在荷葉下戲水,周邊配以富貴牡丹,圖案取和合美滿之意。我結(jié)婚的時候,母親親手為我做了“四鋪四蓋”八床被子,我記得有大紅、水綠、金黃、寶藍(lán)等,那些被子五顏六色,圖案花團(tuán)錦簇,一如我年輕時的美麗時光。
去年這個時節(jié),先生去國外留學(xué)。千里迢迢,他只帶了兩床棉被過去。不是大紅大綠的斜紋棉布,不是織錦緞被,更不是柔軟的蠶絲被,而是我給他做的兩床小格細(xì)布棉被———溫軟、樸素,抽了真空,打包在行李里。千里迢迢,這是我的心意。
唯一讓人遺憾的是這兩床被子是我找人做的,而非我親手所做。我沒有外祖母那般心靈手巧,更沒有學(xué)得母親半分針線活兒的本事,于手工針線荒僻生疏。我安慰自己,這是工業(yè)時代的通病。
白花花的陽光溫軟地流淌著,四周靜悄悄的。而時光,像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慢悠悠的,仿佛靜止不動。我靜靜地埋首在那些棉被中,一些人,一些事,紛紛從眼前閃過,像小電影一樣,偶有定格,便匆匆掠過。塵世間的緣分真的是讓人感嘆又唏噓,就像這棉被,遇到了,便舍不得丟掉,不管新舊,一路相伴,彼此溫暖,天再冷都不怕。
時光不動聲色地流淌著,織錦歲月,華年盛事都已匆匆流過,只能回首望顧,卻再也回不去了。讓人慶幸的是,那些棉被還在,那些溫暖還在,那些愛還在。踮起腳,觸摸陽光下的棉被,我的心里忽然之間就漲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