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果

作者有話說：最開始看電競比賽時，我大一，蹭室友的iPad（平板電腦），喝著可樂、啃著辣條，化身尖叫雞。那時候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我喜歡的戰(zhàn)隊一定能捧起冠軍的獎杯。那時他們決賽場上的失利讓我明白電競不是爽文，沒有人的人生會一帆風(fēng)順。現(xiàn)在時間過去了六七年，我看比賽的裝備已經(jīng)升級到了投影儀。對于勝負(fù)不那么在意了，可尖叫雞的嗓門永遠都在！

【楔子】

“我想退役。”徐然開門見山，打了姜茶一個措手不及。

正在吞云吐霧的姜茶一口濃煙嗆進嗓子，蹲在墻角咳了好半晌。他抬頭，擰巴著一張臉看向徐然：“你今年多大？”

“十七歲?！?/p>

“打了幾年？”

“兩年?！?/p>

“十七歲，打了兩年……你退什么役？”姜茶站起來，走到飲水機旁給自己倒了杯水，“黃金年齡，明星選手，事業(yè)高峰期。兔子二十六歲還在堅持呢，他知道你要退役，非得用鼠標(biāo)線把你吊在決賽現(xiàn)場，然后往你身上丟西紅柿。你要退也行，先給我個理由?！?/p>

徐然低垂著腦袋，一邊摳著手指甲，一邊用鞋底蹭地上。他別扭半晌，也說不出什么理由，最后只能干巴巴道：“我就是想退役……”

姜茶又給自己灌了口涼水，努力保持心平氣和：“退役之后做什么去？”

“不知道呢，回去上學(xué)的概率大一些?！?/p>

姜茶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你要是想請假回去歇歇也不是不行?，F(xiàn)在正好是休賽期，我可以和俱樂部申請，給你放兩個月的假，兩個月之后，你再好好考慮是否要退役?！?/p>

徐然還想再說些什么，但因被姜茶瞪了一眼，所以通通憋了回去。

他說：“好……還有，你少喝涼水，注意身體?！?/p>

【一】

SA戰(zhàn)隊的現(xiàn)役射手C.A在休賽期重回校園，認(rèn)真思考人生未來的走向。此事上了熱搜，各路吃瓜群眾紛至沓來。從隊友到粉絲，全部發(fā)博表示等待C.A重返賽場?？上?，黑粉跑得比粉絲快，他們齊齊表示——像C.A這種菜到犯罪的選手，就該回家種地！

這事在熱搜上掛了兩天，掛得徐然抓心撓肝，總?cè)滩蛔〈蜷_微博細(xì)看各方評論。粉絲的鼓勵與黑粉的謾罵匯在他的腦海里，嘰嘰喳喳。

徐然撓了撓頭皮，感覺自己快要“精分”了。

與熱心網(wǎng)友相比，他現(xiàn)在的同學(xué)們簡直淡定得不行。腦補的那些被各種圍追堵截的畫面根本沒有出現(xiàn)，大家各忙各的，沉迷于“五三”與各種“高考真題”。雖然，現(xiàn)在只是高中二年級剛剛開學(xué)而已。

偶爾會有幾個粉絲來和他說加油，當(dāng)然，也會有一些黑粉遠遠沖他倒豎大拇指，然后噘著嘴巴吹出挑釁的口哨。而最多的，還是像他同桌這種淡定的路人。

徐然過來上學(xué)的第一天，被老師按在講臺上自我介紹。同學(xué)們禮貌的掌聲過后，老師掃視一圈，然后指了一個空位給他：“你先坐那兒?！?/p>

即將成為他同桌的女生緩緩放下手中正在算題的筆，眉心微蹙，一臉擰巴。

他不得不懷疑，自己可能是遇到了黑粉。

“許曉雯，你是班長，記得照顧一下新同學(xué)?！崩蠋熀苜N心地補充了一句。

許曉雯的表情看起來更擰巴了。

大概真的是黑粉……

徐然走過去，坐下。他硬著頭皮，沒話找話：“我們都姓徐，也算是緣分。”

——看在都是本家的份上，你網(wǎng)上罵罵我就算了，現(xiàn)實里請盡量不要有不理智的行為。

“我姓許，不是徐?！痹S曉雯轉(zhuǎn)身看向他，圓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顫了顫，然后快速轉(zhuǎn)過頭去。她不咸不淡地補充說明，“我是你的粉絲，一直有看你的比賽?！?/p>

“啊，謝謝……”徐然木然地回復(fù)。

他在心底腹誹：誰會相信這種根本沒人會信的謊話？

后來，徐然發(fā)現(xiàn)，許曉雯并不是針對他，只是單純不想要同桌這種生物而已。畢竟自己坐時，地方大，可以為所欲為。這種快樂，大概相當(dāng)于買了兩個停車位，然后把車橫放，前輪后輪各壓一格。

突然多了個同桌，許曉雯還不怎么適應(yīng)，以至午睡時，她的腦袋常常會歪到徐然那邊。沒等徐然反應(yīng)過來，她就率先驚醒，然后快速支棱起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徐然沒忍住，歪頭問道：“你討厭我？”

許曉雯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那你……害怕我？”

許曉雯猶豫三秒后，繼續(xù)搖頭。

哦，好像真的是害怕他。

徐然拿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關(guān)掉濾鏡，關(guān)掉鏡像，仔細(xì)端詳著自己的臉。

他長得……好像不怎么嚇人??？

【二】

總決賽，SA戰(zhàn)隊以1：4的大比分爆冷輸給了老對手ZY。

賽場為ZY戰(zhàn)隊響起戰(zhàn)歌，下起了“金色的雨”。在ZY粉絲的狂歡中，SA戰(zhàn)隊五位成員黯然離場。那天，許曉雯在現(xiàn)場。導(dǎo)播將最后的鏡頭切給了C.A，他雙手掩面，沒人看得到他的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落淚。

許曉雯哭得沒了紙巾，坐在隔壁的女生看在同為SA粉絲的情面上，特意分了一半紙巾給許曉雯。誰料對方翻包時，一瓶“速效救心丸”掉了出來，并默默滾到許曉雯腳邊。

許曉雯將藥撿起，還回去，然后激動地握住對方的手：“自帶速效救心丸，一看就是老粉了?！?/p>

二人恨不得相擁而泣。

現(xiàn)場哭完，回家還得操心。

所謂“電子競技，菜就是原罪”。輸可以，但大比分輸，難免會引發(fā)爭議。那一晚，網(wǎng)上格外熱鬧。有粉絲恨鐵不成鋼的教育與鼓勵，還有黑粉們肆無忌憚的嘲諷與謾罵。

許曉雯一邊哭著擤鼻涕一邊和黑粉對線，罵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

沒錯，許曉雯是SA戰(zhàn)隊的資深鐵粉，對C.A也是愛得深沉！

她之所以在正主面前表現(xiàn)得像個黑粉，主要是因為自己想做一個“離偶像生活遠一點兒的”素質(zhì)型理智粉。

聽說徐然要來三中上學(xué)時，許曉雯激動得一晚沒睡。聽說徐然可能要來自己的班級時，許曉雯捂著“怦怦”亂跳的心趴在床上嗷嗷叫。

老媽推門進來，蹙眉教育：“在家瘋瘋癲癲就算了，出去千萬別這樣。保不齊遇到膽子小的，能被你這兩嗓子嚇進醫(yī)院?！?/p>

許曉雯根據(jù)自己此時的激動推算出遇見徐然本尊時的失禮畫面，所以她必須得克制！

于是，許曉雯拿出考前突擊的精神，用三天的時間，給自己練就一張寵辱不驚的撲克臉。

徐然和班主任一起進入班級時，許曉雯的“撲克臉”已有大成之相。困難以下的副本難度，都不足以讓她多動一下眉毛。然后，老師大手一揮，直接讓徐然和她做了同桌。

新手村還沒過，直接就是地獄副本了！這如果是個游戲，策劃應(yīng)該會被玩家罵到自閉。

許曉雯瞬間表情管理失調(diào)，險些失聲尖叫。

還好，她忍住了。

她憋了半晌，沒忍住，還是努力用最冷靜的語調(diào)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粉絲立場。

徐然蹙眉，看起來不怎么開心的樣子。許曉雯摸了摸繃到僵硬的臉頰，陷入沉思——是自己表現(xiàn)的還不夠淡定嗎？

如果她知道此時徐然是把她當(dāng)成了黑粉，只怕表情管理失去得會更加徹底。

為給偶像一個安心、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許曉雯每天都在克己復(fù)禮。她僵著一張臉，小心翼翼，話不敢多說，人不敢多看，被迫盯著黑板，沉迷于學(xué)習(xí)。

托徐然洪福，那個星期的測驗，許曉雯的成績又攀登了一個新的高度。

日日與喜歡的電競選手坐在一起，還得保持理智的撲克臉，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F(xiàn)在，徐然又給副本增加了難度——他將英語書撐起來，趴在后面睡覺。而英語老師正在四處巡邏，眼見就要走過來了！是否該叫醒他，這對許曉雯來說是一個難題。

叫他，影響偶像休息。

不叫，偶像多半要被英語老師踹去走廊寫檢討。

許曉雯也沒猶豫多久，到底還是伸手戳了戳徐然的手肘。徐然快速清醒過來，迅速進入“認(rèn)真聽講”的狀態(tài)。大神的演技如此高超，讓許曉雯頗受震撼。

“謝謝?！毕抡n后，徐然湊過來道謝，“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中午請你吃飯？”

所謂救命之恩，倒也不算夸大其詞。畢竟他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老師都會定期匯報給俱樂部。如果他的主教練姜茶知道他上課期間不是睡覺就是摸魚，估計明天就得抓他回去打訓(xùn)練賽。

面對徐然發(fā)出的邀約，許曉雯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內(nèi)心，開始瘋狂搖頭。

徐然蹙眉：“你為什么……這么怕我？”

怕？

許曉雯又開始瘋狂搖頭。

為什么覺得她怕他？

徐然嘆了口氣，一副“你不用解釋，我什么都懂”的悲傷臉。

他撩了撩頭發(fā)，語重心長：“我們現(xiàn)在是同學(xué)，是同桌，你不必覺得和我有距離感?！?/p>

許曉雯瞳孔微顫：難道……露餡了嗎？

殊不知，徐然只是純粹的自戀。

【三】

徐然剛來上學(xué)那會兒，裝得人模人樣。

不談上課積極回答問題，下課鍛煉身體。至少能做到聽課時坐得筆直，集體活動努力參與。

可如今不過才一個星期，便已原形畢露。上課在睡，下課在睡，午休還在睡。直到下午兩點左右才精神起來，然后開始用神游的眼神盯著黑板，手里的筆倒是能轉(zhuǎn)出成百上千的花樣來。

許曉雯充當(dāng)他的智能鬧鐘，老師來，就扒拉他。他良心難安，無數(shù)次向許曉雯發(fā)出共進午餐且他來買單的申請，但無一都被拒絕了。

“你這樣我心里的壓力過大，都不好意思再在上課時睡覺了?！?/p>

“那個……”許曉雯努力委婉，“上課好像并不是什么睡覺的黃金時間。”

徐然撐著下巴，嘆了口氣：“我也不想睡覺的，我正在努力調(diào)節(jié)生物鐘。雖然進展很慢，但已算有所改善。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我下午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已經(jīng)很精神了嗎？”

許曉雯：“……”

嗯，真精神。

徐然說的是實話，他的生物鐘的確與當(dāng)代高中生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因為要訓(xùn)練，同齡人起床的時間，他可能剛剛?cè)胨?。同齡人興高采烈開始準(zhǔn)備迎接放學(xué)鈴聲時，他也許才準(zhǔn)備起床。賽場上的每一次歡呼，都來源于他沒日沒夜地練習(xí)。不足二十歲的年齡，卻有著七十歲的身子。娛樂活動是找按摩師父正骨，休息時間大多會在按摩椅上癱成一副大爺樣。

原本，許曉雯以為這些都是夸張的說法。直到體育課上，想要摸魚但是被體育老師抓回來跑圈的徐然癱在地上再起不能，她才恍然大悟，現(xiàn)實往往比傳聞更具有沖擊力。

她給他買了水。

他抽了抽手指，表示自己胳膊抬不起來，瓶蓋也擰不開。

許曉雯默默替他擰了瓶蓋。

徐然接過水，翻了個身，還不忘挽尊：“今天太熱了，我只是有些中暑。”

這天，23℃。剛下過雨，多少有些……涼風(fēng)習(xí)習(xí)。

徐然坐起來，抱著膝蓋撐著臉：“我只是個體，并不能代表整個行業(yè)?！?/p>

許曉雯點頭：“我知道，你們隊的晨風(fēng)擅長兵乒球，兔子擅長羽毛球，Lord（君王）和奶酪雖然沒什么特別擅長的運動項目，但也會定期去健身房。只有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游戲里單挑主宰，生活中……下肢癱瘓。”

徐然眨了眨眼：“你對我們戰(zhàn)隊，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這很正常?！痹S曉雯佯裝淡定，“畢竟我是你們的粉絲，SA的每場比賽，我都看過?！?/p>

徐然瞳孔微顫，大為震驚：“你還真是我們的粉絲？”

許曉雯點頭，語氣不咸不淡：“是的，我是?！?/p>

——誰家粉絲是你這語氣？誰家粉絲是你這眼神？誰家粉絲在得知即將和偶像坐同桌時是那種擰巴的表情？

徐然不信，但努力裝出了相信的樣子。他想要說些什么，可憋了半晌，只吐出“謝謝”兩個字。

許曉雯抱著膝蓋，仰頭看天：“這些年，我也算是有了很大的進步。比如從前看SA的比賽，我都要自備速效救心丸?，F(xiàn)在倒是不用了，無論你拿臉探草還是肉身開團，我都能淡定地拿起可樂。然后說，沒關(guān)系，水晶不炸，問題不大?！?/p>

這……聽起來好像的確是資深老粉！

他說：“辛苦了?！?/p>

【四】

兩年前，許曉雯中考失利，一貫成績優(yōu)異的她發(fā)揮失常，沒能考上理想的省重點高中。

朋友們聚在一起，都是對即將入學(xué)省重點的激動。可她們偶爾善解人意的安慰，反倒讓許曉雯心底泛起層層酸爽。即便臉上笑得再落落大方，心底依舊滿滿都是負(fù)能量。年紀(jì)太小的她沒經(jīng)歷過太多挫折，所以在這種“人生轉(zhuǎn)折點”一樣的大事上翻車時，難免有些一蹶不振。

那段日子，許曉雯有些自閉。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不是在打游戲，就是在看別人打游戲。

也是在那段時間，她粉上了C.A。

如今聲名鵲起的C.A當(dāng)年不過是個剛從青訓(xùn)營打出來的毛頭小子，他頂替了SA戰(zhàn)隊尚未退役的老射手，賽前便備受質(zhì)疑。十五歲的男孩，長了一張奶里奶氣的娃娃臉。比賽還未開始，就收獲了一大批“媽媽粉”和“姐姐粉”。人氣帶來名利，同時也帶來了質(zhì)疑——電競又不用學(xué)唱跳，長得好看有什么用？

好在C.A爭氣，上場之后，敢打敢秀。位移多的射手在他手里是刺客，站樁型射被他玩成了炮臺。

C.A一戰(zhàn)成名。

SA的運營方很懂事，直接安排了C.A接受賽后采訪。無論什么問題，他都回答得奶聲奶氣。因為緊張，他的手會不自覺搓著話筒和褲線，像一只來回?fù)u擺的企鵝。許曉雯不自覺露出姨母笑，但那時她對他也只是略有好感而已。

直到主持人問他：“我聽說你原本的ID（賬號）并不是C.A，為什么要改換ID呢？”

“我剛進青訓(xùn)營的時候，說想要成為聯(lián)盟第一射手。那時候大家都覺得我心里沒有AC數(shù)，所以我就改名叫C.A了?！毙烊挥盟涇浥磁吹男∧桃粜Σ[瞇說著直奔熱搜的狠話，“我就是想告訴他們，我一定會成為聯(lián)盟第一射手?！?/p>

許曉雯就這樣被圈粉了。

后來，她又看了很多場C.A的比賽。賽場下奶聲奶氣的徐然上了賽場便是敢拿射手肉身開團的C.A，他的諸多高光操作讓解說尖叫連連。當(dāng)然，他也有失誤的時候。因為打法兇狠，所以會被針對。經(jīng)常在導(dǎo)播沒注意到的角落，他就“蒸發(fā)”了?？伤麖奈次窇?，永遠都是全輸出裝的射手，永遠都是敢在絕境中拼死一搏的C.A。

許曉雯被這氣勢感染，很快走出了“萎靡不振”。不能因為一時失誤就畏懼不前，即便沒有進去省重點，她也不該自暴自棄。

許曉雯垂死病中驚坐起，在那個本該放蕩一陣子的假期里，學(xué)起習(xí)來像打了雞血一般的熱情。

開后學(xué)，高中第一次月考，許曉雯取得了年級第十的好成績。許曉雯的興奮程度尚未消散，她最愛的SA戰(zhàn)隊卻在決賽時黯然離場。亞軍，聽起來也不錯，可惜只是冠軍的背景板。仿佛沒有人知道失敗者是如何離開舞臺的……其實，選手知道，粉絲也知道。

那一年，C.A受盡了嘲諷，“聯(lián)盟第一射手？果然心里沒點AC數(shù)”。

許曉雯原以為“失敗是成功之母”，輸了春季賽，秋季賽一定能奪冠的。

誰料，SA距離冠軍的獎杯永遠都是差一點。

兩年的時間，大大小小賽事加起來有七八次，可SA戰(zhàn)隊永遠都碰不到那屬于冠軍的獎杯。C.A作為人氣選手，被推上風(fēng)口浪尖。一味橫沖直撞，被說“故意送機會”。學(xué)會沉穩(wěn)后，又被評價“不再敢打敢拼”。

巨大壓力之下，C.A想要做回徐然。

許曉雯能理解他想要退役，但她始終堅信，他會回去，站在高處，在“金色雨”中捧起冠軍的獎杯。

【五】

徐然盯著月考試卷，嘆了口氣。

他單手托著下巴，開始自言自語：“老姜看到我這成績，肯定覺得我上學(xué)是浪費時間，讓我抓緊回去訓(xùn)練。”

許曉雯看了一眼同桌的卷面成績，心中腹誹：“你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p>

她歪頭看他：“你想回去嗎？”

“目前還不想?！?/p>

“我可以幫你?！?/p>

“幫我作弊嗎？”徐然果斷拒絕，“電競選手可聽不得這兩個字?！?/p>

許曉雯：“不，我只是想說，我可以幫你補課?！?/p>

徐然木然地點了點頭。

其后很久，許曉雯才知道因為自己的多管閑事，徐然辭退了他的家庭教師。

有了“補習(xí)者”和“被補習(xí)者”這層關(guān)系，許曉雯逐漸撕掉了她寵辱不驚的撲克臉。本著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她逐漸狂躁起來。

“你覺得輔助線畫在這兒合理嗎？”

“這道題我們昨天就做過！你又錯了，在一模一樣的位置，犯了一模一樣的錯誤?！?/p>

“不會就不做了？怎么著，你不會考官就不考了？別賣萌，再練兩道相似的就會了?！?/p>

在徐然的家，許曉雯扯著一塊小白板，大筆一揮，將演算步驟寫得龍飛鳳舞。一開始，她走的是溫柔耐心的路線。在逐漸了解為人師表的辛酸后，她卷起練習(xí)冊，毫不留情地敲在徐然的桌子上，吼得歇斯底里。

徐然盯著她，一臉乖巧地眨了眨眼。

許曉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干咳一聲，賠著笑臉，聲音逐漸溫柔：“對不起，后續(xù)我會控制好自己的脾氣……”

“不用?！毙烊煌兄掳托Τ雎?，“只是你剛剛的狀態(tài)，讓我突然想起了老姜。老姜就是姜茶，原名叫姜大壯，我們的教練。他在鏡頭前，說話都不敢太大聲。可每次復(fù)盤，嗓門比你剛剛大多了，我每次都是挨罵最多的那個?！?/p>

許曉雯放下練習(xí)冊，捋平被卷起的褶皺。

她問：“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回去？”什么時候回去，而不是還回不回去。

看來他想回到賽場的心，她看得很清楚。

“我們?nèi)コ燥埌?。”徐然試圖蒙混過關(guān)，“已經(jīng)中午了，你不餓嗎？”

【六】

許曉雯感覺自己沒什么食欲。不是因為和徐然一起吃飯會緊張，也不是餐桌上的食物不和胃口。

而是徐然過于引人注意。

出發(fā)前，他很有公眾人物的自覺性，把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但因為是夏天，他這種欲蓋彌彰的打扮反倒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到了餐廳，人口密集，單間已經(jīng)沒有了位子。

少不更事的許曉雯嗅到空調(diào)的氣味就不想走，于是，摘掉口罩的徐然引來了更多人的……哪怕，他們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許曉雯默默伸手捂臉，后悔，當(dāng)事人現(xiàn)在很后悔。

“不喜歡吃火鍋？”徐然歪頭，“我們換一家？”

雖然氛圍不對，但是火鍋無罪。許曉雯默默夾了一口肉，塞進嘴里。

服務(wù)員過來，將一杯綠油油的飲料擺在徐然面前。

徐然蹙眉：“我好像沒點過……”

“這是隔壁桌的客人讓我送給您的?！狈?wù)員說完，還往隔壁看了一眼。兩個男生正看向這邊，吹著口哨，一臉挑釁。

許曉雯盯著那杯綠了吧唧的玩意，口齒不清地問道：“這是什么？”

“蔬菜汁?！狈?wù)員認(rèn)真道，“隔壁桌的客人讓我們用花菜、薺菜、莧菜、韭菜、菠菜、青菜、包菜、大白菜和榨菜融合榨汁而成，據(jù)說很有營養(yǎng)，適合您。”

“榨菜？”許曉雯感覺自己是幻聽了。

這玩意還能榨汁嗎？

徐然盯著鄰桌看了一眼，然后一臉微笑舉起所謂的蔬菜汁，一飲而盡。

服務(wù)員走后，許曉雯小聲問徐然：“他們送你這個是什么意思？”

他笑笑：“你猜？”

許曉雯很快想通，這是在罵他“菜”。

她叼著筷子，左顧右盼半晌。最后鎮(zhèn)定下來，試探地問道：“我們換一家？”

“沒關(guān)系。”徐然淡淡道，“他們說的好像也沒什么問題?！?/p>

許曉雯放下筷子，認(rèn)真喊他的游戲ID：“C.A?！?/p>

“嗯？”

“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職業(yè)選手……”她頓了頓，繼續(xù)道，“我知道，你會告訴我，職業(yè)選手的操作都差不多。差距大多在于經(jīng)驗、隊友配合以及個人素養(yǎng)。但我還是想說，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厲害的?！?/p>

許曉雯這人比較遲鈍，遲鈍到她把一長串的話說完后緩了整整一分鐘，才意識到話里的曖昧，臉才開始變紅。

但他是笑著的，所以，她應(yīng)該沒有很失禮？

【七】

教導(dǎo)處，許曉雯在奮筆疾書。開篇“檢討書”幾個大字，看起來格外醒目。

徐然坐在她旁邊，在做同款檢討。

同時在寫檢討的還有兩位男同學(xué)，他們受氣包似的蹲在角落里、將稿紙平鋪在膝蓋上。每寫兩個字，便要抬頭看一眼許曉雯。若有視線上對視，便要再把身子往角落里挪一挪。若非教導(dǎo)處空間有限，他們應(yīng)該很想與許曉雯隔上兩條銀河。

故事要從那天的火鍋店以及那杯綠草青青似的蔬菜汁開始說起。

當(dāng)時，火氣飆升的許曉雯盯著鄰座那兩個閑著沒事給人送蔬菜汁的貨，越看越覺得眼熟。后來她才恍然大悟，應(yīng)該是在學(xué)校里見過。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知道對方不是再也見不到的純路人，許曉雯也就放心了。畢竟這里是火鍋店，除了熱湯就是熱油，爭執(zhí)起來難免殃及無辜。高危，不可動手。

等到開學(xué)，許曉雯蟄伏三日，終于成功摸清楚那兩位的行動路線。

于是，趁著他們兩個在食堂吃飯，許曉雯拿著兩個垃圾桶走過去，擺在他們面前。

她笑瞇瞇道：“以后用這個吃飯吧，適合你們。”

能特意給徐然送蔬菜汁的人能有多好的脾氣？

于是，他們拍案而起。許曉雯也站了起來，并挽起了袖子。

他們打了起來……

許曉雯贏了。

其實也談不上輸贏，畢竟許曉雯看起來完好無缺，而對面兩位已經(jīng)鼻青臉腫。

從許曉雯角度來看，這就是一場自己處于劣勢的競技。畢竟對方是兩個壯漢，而她不過是一個體重尚不過百的弱女子。

而徐然聞訊趕來時，看到的則是一個力速雙A的奇女子踩著兩個男生在胖揍的詭異畫面。周遭圍了一圈的吃瓜群眾，各個表情怪異。

趕到食堂前，徐然想的是要英雄救美。

來到現(xiàn)場后，徐然上前抱住許曉雯，連哄帶騙地把人拖走。

可惜，還沒走兩步，教導(dǎo)主任就來了。

徐然這個來勸架的莫名其妙被連累，也被一并抓進教導(dǎo)處，現(xiàn)場撰寫檢討書。他本人對此事不在意，甚至還趁著主任不在的時間溜到那兩個男生身邊，認(rèn)真問道：“你們兩個是面對女孩子不好意思還手嗎？”

“你被打成這樣你還會在意對方是男是女嗎？”男生悲憤，怒拍大腿，“我們是真的打不過??！”

另外一個男生托著下巴，沉沉地嘆了口氣：“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以前是練跆拳道的……”

他擰巴的表情逐漸變成幸福的微笑：“我感覺她打人的樣子，超可愛。”

徐然倒吸一口涼氣，抽著嘴角，開啟嘲諷模式：“可愛也和你沒關(guān)系。”

他回到許曉雯身邊，兩個人雖未看向彼此，但同時開了口。

她說：“對不起。”

他說：“謝謝你。”

徐然蹙眉：“為什么道歉？”

“因為連累你和我一起在這寫檢討?！痹S曉雯認(rèn)真反思，“這次是我太沖動了，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我肯定會找個沒人的地方悄無聲息地解決他們?！?/p>

她的表情，多少有些陰暗。

徐然笑出聲：“挨個解決是不是太累了？我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p>

她知道他要說什么，但還是想要聽他親口講出來。為此，她只是看著他，靜靜地聽著。

“我會和我的隊友一起，拿到屬于SA的冠軍獎杯?！彼f，“既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冠軍夢，也是為了我們的粉絲再和別人吵架時可以有些底氣?！?/p>

許曉雯把有些雜亂的鬢角別到耳后：“那個，我們不會主動找人吵架的……”

他們粉絲群里可是有著嚴(yán)格的規(guī)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咬死他們！”

她問徐然：“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回去？”

“明天?！?/p>

同桌生涯就此結(jié)束，許曉雯還有些傷感。但相較于課堂，賽場才是最適合徐然的地方。

他終于回去做回了C.A。

見她目光變換，一會兒傷感，一會兒熱血。徐然戳了戳她：“如果我依舊拿不到冠軍，你會脫粉嗎？”

“我如果那么喜歡冠軍，去粉ZY戰(zhàn)隊豈不是更好？”許曉雯拍了拍徐然的肩，語重心長，“冠軍固然重要，但對于我來說，只要看到你在賽場上無論死多少次，依舊敢打、敢拼，就夠了。”

門被推開，主任進來。他老人家掐腰皺眉，心情不甚美妙：“誰說話呢？”

角落里兩個男生舉起手來，想要告狀。

許曉雯用相當(dāng)?shù)ǖ难凵窨戳怂麄円谎邸?/p>

于是，兩個男生同時調(diào)轉(zhuǎn)手指，指著他們自己：“是我們說的！”

主任：“還挺誠實，一會兒去把操場給我打掃干凈！”

【八】

姜茶給自己泡了一大杯的姜茶，然后一飲而盡。

他挑眉看向徐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p>

“不退役了？”

“不退役了。”

“那就抓緊回去給我練習(xí)！”姜茶提高了嗓門，“你空白期太長，必須加訓(xùn)。從今天開始，別人練習(xí)的時候你得練習(xí)，別人休息的時候你也得練習(xí)。除非你腰椎間盤突出，否則別想從電競椅上下來！”

“好?！毙烊淮饝?yīng)得格外痛快。

姜茶坐直身子：“你什么情況？這么聽話？”

“有人罵我菜?！?/p>

姜茶歪頭：“你不是天天被人罵？”

“有一個女生，為了替我報仇，寫了三千字的檢討書?！?/p>

“然后你就被感動了？”

徐然搖頭，然后一本正經(jīng)道：“我怕她揍人揍得過于順手，以后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p>

姜茶：“雖然我沒太聽懂，但你可以先去訓(xùn)練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連表達情感都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九】

許曉雯近來的心理波動。

徐然離開的第一天，想他。

徐然離開的第二天，想他。

徐然離開的第三天……他打來了電話！可惜，許曉雯當(dāng)時在上課，沒有接到。下課后，看到了他發(fā)來的微信消息：“訓(xùn)練已步入正軌，短時間內(nèi)沒時間去看你了?！?/p>

——本來也沒指望你回來看我！

許曉雯回復(fù)：“好好訓(xùn)練。”

徐然又在他剛剛起床的時間發(fā)了消息：“這個周末在加訓(xùn)，依舊不能回去看你。”

許曉雯回復(fù)：“訓(xùn)練加油?！?/p>

其后許久，二人一直重復(fù)著類似的對話。

終于有一個周末，徐然憋不住了，一通電話撥過來，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阒绬幔磕愣谖液煤糜?xùn)練的次數(shù)比老姜都多！我和你說那些話的意思是，雖然我出不去，但你有時間的話……可以來看看我?！?/p>

許曉雯恍然大悟，承諾馬上過去。

不是她不夠聰明，只是她沒想到，發(fā)兩條微信而已，竟然還需要做閱讀理解！

果然，男人心，海底針。

SA俱樂部一日游許曉雯收獲不菲，感謝徐然，她拿到了所有選手的簽名照，還有俱樂部贈送的周邊小禮物。姜茶端著一個紙箱子，神秘兮兮湊過來：“抽個盲盒嗎？”

他將紙箱子打開，三排六列的盲盒整整齊齊羅列其間。

許曉雯歪頭，發(fā)現(xiàn)徐然的臉色不太好看。

“這個沒什么意思……”徐然想要把人拉走，“我?guī)闳ナ程每纯??！?/p>

姜茶一腳踹開徐然，然后向許曉雯介紹：“這是C.A的形象盲盒，目前尚未出售。除了內(nèi)部成員，你是第一個看到成品的，不來試試手氣嗎？”

許曉雯伸手抽了一個出來。

拆的時候，她很緊張，徐然看起來比他還要緊張。

許曉雯撕開盲盒的包裝，Q版C.A躺在獎杯里，身上蓋著的是SA戰(zhàn)隊的旗幟。

“歐皇啊，一把抽出隱藏款！”姜茶放下箱子，開始鼓掌。

徐然撇了撇嘴：“我又沒拿過冠軍，這個形象不太合適吧？”

“怕什么？”許曉雯對她的“歐氣”愛不釋手，“你早晚會奪冠的?！?/p>

他沒再說話，隔了許久，才認(rèn)真道：“好，我答應(yīng)你?！?/p>

吃瓜群眾姜茶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自言自語：“年輕可真好?！?/p>

【尾聲】

春季賽決賽，許曉雯又去了現(xiàn)場。

坐在她隔壁的，還是當(dāng)初自帶“速效救心丸”的那個女生。

二人激動到握手。

后來，漫天“金色雨”為SA灑下。

臺上，隊員們高舉獎杯。

臺下，粉絲們激動到落淚。

后來，許曉雯收到了徐然的微信：“我做到了?！?/p>

嗯，終于做到了！

許曉雯盯著手里那個睡在獎杯里的Q版C.A，輕輕笑出聲來。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