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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我只想你(二)

      2021-01-04 13:52:57尼古拉斯糖葫蘆
      花火A 2021年10期
      關(guān)鍵詞:奶奶

      尼古拉斯糖葫蘆

      毒舌學(xué)霸VS呆萌學(xué)渣

      “拿去敷眼睛。”

      “不然哭成這樣,人家以為我欺負(fù)小朋友?!?/p>

      林昭敷在眼睛上的冰袋,好像還有淡淡薄荷香氣,視野里漆黑一片,謝辰青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卻無比清晰。

      鄒瑜抱著兩個雪糕回來:“哪來的冰袋?我怎么就沒想到!”

      林昭仰著小臉笑,小兔牙可可愛愛:“冰袋是謝辰青給的?!?/p>

      鄒瑜訝異,意味深長道:“你同桌對你不錯呀,林昭同學(xué)?!?/p>

      冰袋下移,林昭圓眼睛里滿是疑惑。

      鄒瑜:“我從來沒見過謝辰青護(hù)著哪個女生。”

      林昭抿著嘴笑笑,并不多想。

      對她好的人不多,她每個都要好好放在心上。

      眼下好像又多了一個。

      高三的第一個星期過得兵荒馬亂。

      周五,學(xué)校提前一個小時放學(xué),班里氣氛難得輕松。

      鄒瑜回過頭喊林昭:“晚上我?guī)愠鋈マD(zhuǎn)轉(zhuǎn)怎么樣?你轉(zhuǎn)學(xué)回來一星期,都沒出去玩過吧?”

      林昭點(diǎn)頭,像個迫不及待去春游的小朋友:“那我先回家跟奶奶說一聲。”

      鄒瑜:“好!待會兒小學(xué)門口見!”

      家里,奶奶蔣念慈戴上老花鏡,手里是彩色毛線和鉤針。

      她跟著手機(jī)上的小視頻,學(xué)習(xí)怎么編織毛線娃娃、鑰匙掛件,做一些簡單的手工藝品,手里半成型的小黃鴨可愛又精巧。

      晚上孫女不回家吃晚飯,晚自習(xí)又是九點(diǎn)半才結(jié)束,她剛好可以去夜市擺個地攤。收入不多,夠祖孫倆平時買菜添些日用品,這就夠了。

      林震的撫恤金被她好好存了起來,這些年來一分錢都沒有動過。

      以后她不在了,林昭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上大學(xué)交學(xué)費(fèi)、工作后買房買車、結(jié)婚時還需要置辦嫁妝,到那個時候如果她不在了,林昭自己一個女孩子,應(yīng)該怎么辦?

      趁著她現(xiàn)在身體還算硬朗,錢能多攢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

      傍晚六點(diǎn),臨近附中放學(xué),蔣念慈偷偷把東西收好。

      林昭回家換下校服:“奶奶,晚飯我和鄒瑜一起在外面吃。”

      蔣念慈從圍裙兜里拿出手機(jī):“奶奶給你轉(zhuǎn)賬,和同學(xué)去吃好吃的?!?/p>

      “奶奶,你還會手機(jī)轉(zhuǎn)賬呢!真厲害!”

      蔣念慈得意,現(xiàn)在的小年輕出門幾乎不帶現(xiàn)金,她剛開始擺攤的時候,她們一聽不能手機(jī)支付,就不買她的東西了。

      “玩到幾點(diǎn)回家?”

      林昭換下校服,背上斜挎包:“八點(diǎn)前,我會早點(diǎn)回來的!”

      林昭和鄒瑜在小學(xué)門口碰面,鄒瑜買了兩杯奶茶遞給她一杯。

      鄒小導(dǎo)游介紹道:“小學(xué)后面開了個夜市,今天先帶你就近看看?!?/p>

      林昭前腳出門,蔣念慈后腳也出發(fā),出了小區(qū)門往左拐直奔夜市。

      小孫女八點(diǎn)前回家,她這天得早點(diǎn)收攤才行。

      鄒瑜請林昭喝了奶茶,林昭請她吃了麻辣燙,兩人撐得肚皮滾圓。

      天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夜市的小攤出動,煙火氣彌漫。入口處是燒烤、炸雞、奶茶,再往里走是衣服、飾品、小朋友的玩具。

      突然,林昭聽見某個熟悉的聲音。

      是……聽錯了嗎?她停住腳步。

      “這個鑰匙扣多少錢?這個毛線娃娃呢?”

      “十元一個,十五兩個。”

      “好可愛啊?!?/p>

      她循著聲音看過去,昏黃的燈光下,老人頭發(fā)斑白,坐在矮凳子上,彎著腰,笑瞇瞇的。

      面前擺著小攤,是模樣精致的毛線娃娃和小飾品,身旁圍著好多學(xué)生模樣的小姑娘。

      林昭的鼻子驀地一酸,拉著鄒瑜走過去。

      她在小攤前蹲下身來:“這么好看,怎么賣得這么便宜呀?”

      “小同學(xué),你要買……”蔣念慈把幾個娃娃擺整齊,抬起頭,笑容瞬間凝固在蒼老的臉頰。視線緩慢從自己親孫女身上再到她身后的同學(xué)身上,她偏過頭去,不想給孫女丟人。

      奶奶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目光躲閃的樣子讓林昭心臟驟縮,有根針從心尖扎下來。

      老人干巴巴地開口:“同學(xué),你喜歡哪個?”

      林昭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奶奶,你好過分呀,竟然裝作不認(rèn)識我。”

      “鄒瑜,這是我奶奶,”林昭的手背帶過眼角,裝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奶奶,這是我從小一起玩的鄒瑜。”

      鄒瑜早就一頭扎進(jìn)娃娃堆:“奶奶,這都是你自己做的?有空可以教教我嗎?”

      見小姑娘臉上沒有半分鄙夷,蔣念慈松了口氣,笑容溫暖慈祥:“好,到時候奶奶教你,這個兔子娃娃送給你,謝謝你照顧我們家林昭?!?/p>

      鄒瑜如獲至寶,林昭蹙著眉毛,破涕為笑。

      初秋夜晚,晚風(fēng)漸涼,林昭讓鄒瑜先回家,說了很多句抱歉,自己留下陪著奶奶擺攤。

      別人家的高三生,周末都在家當(dāng)寶貝,自家孫女在這幫忙收錢、掃碼,墊著個硬紙板坐在自己邊上。蔣念慈不忍心,早早收攤,祖孫二人踏著月光往家走。

      如果不是還有這個乖巧懂事的小孫女,早在兒子林震走的那年,她就活不下去了。

      那個時候的林昭還小,遺體告別儀式上硬是掉一滴眼淚,攙扶著她一個勁地說:“奶奶,你還有我呢?!?/p>

      后來某天早上,她去幫林昭曬被子,才發(fā)現(xiàn)枕頭都是濕的。

      林昭不是不想哭,是為了她才不哭的啊。

      去了的人就去了吧,活著的人得有活著的樣子。

      在她這把老骨頭變成一捧黃土之前,她可得把她們家林昭照顧好了。

      林昭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沒有睡著,最后打開手機(jī),輸入“兼職”二字。

      翌日周六,林昭起了個大早。

      這天市中心的游樂場招人派發(fā)傳單,工資日結(jié),一天一百元。

      錢雖然不多,但是夠她這個星期在學(xué)校充飯卡。

      “奶奶,我今天去圖書館,下午六點(diǎn)回來。”

      蔣念慈:“你還沒吃早飯呢,吃完早飯再去不行嗎?”

      林昭低頭換鞋子:“圖書的館位子特別難搶,您放心吧,我書包里有面包?!?/p>

      一個多小時后,林昭坐公交車到達(dá)游樂場門口,負(fù)責(zé)人領(lǐng)她來到一間臨時搭建的辦公室。

      “這是你今天要派發(fā)的傳單,派發(fā)傳單需要穿玩偶服,這樣更加吸引人眼球?!?/p>

      初秋氣溫二十度上下,正適宜。只是玩偶服厚重壓得脖子生疼,而且密不透風(fēng),沒一會兒林昭就滿身是汗,手里的傳單卻絲毫不見少。

      她想起奶奶坐在昏黃燈光下擺攤,累得昏昏欲睡卻不敢閉眼。

      沒關(guān)系,她一點(diǎn)都不累。

      下午三點(diǎn),謝辰青午覺睡一半,被小外甥吵醒。

      小外甥整個撲到他床上:“舅舅,起床,舅舅,起床……”

      他連眼睛都沒睜開,直接把人往自己身邊一抱,說話帶著沒睡醒的鼻音。

      “乖,別吵?!?/p>

      “舅舅,我想去游樂場,你陪我去游樂場好不好?”

      林昭在游樂場門口站了七個多小時,距離下班還有十幾分鐘。

      笨重的玩偶服壓在瘦小的肩上,她站累了就走幾步,走累了就立定、原地踮踮腳尖。

      “舅舅,我可以玩五個項(xiàng)目嗎?”

      “看你表現(xiàn)?!?/p>

      林昭抬眼看過去,目光頓住。

      謝辰青手里牽著小朋友,低頭說話的側(cè)臉柔和。不知道小朋友說了什么,他的嘴角彎起。

      似乎察覺她注視,少年眼皮微掀,目光相撞,卻沒有認(rèn)出她。

      林昭倒背著小手,晃晃悠悠地到謝辰青面前,發(fā)了一張傳單給他。

      “謝謝。”

      謝辰青的視線落在游玩項(xiàng)目上,發(fā)傳單的人在他身邊探頭探腦。

      下個瞬間,穿著玩偶服的人費(fèi)勁地把腦袋和身體之間扒拉開一道縫,白皙干凈的小臉冷不丁露出來。

      林昭彎彎的眼睛亮而剔透,笑嘻嘻跟他打招呼:“是我!”

      謝辰青怔住。

      “我還有十幾分鐘就下班啦,你等我一會兒,我請你們吃好吃的!”

      她觀察過,每個從游樂場出來的人,手里都會多一個冰激凌,好像很好吃很有名。

      上次謝辰青幫她買冰袋敷眼睛,她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

      “領(lǐng)導(dǎo)過來了!”她趕緊把玩偶腦袋扣好,繼續(xù)去發(fā)下一張傳單。

      她的個子很小,身上的玩偶服笨重,依舊蹦蹦跶跶開開心心。

      有人接過她的傳單,有人冷漠走開,她撓撓頭,繼續(xù)走向下一個人。

      小外甥只覺身邊氣壓驟降,仰起腦袋看謝辰青:“舅舅,你不開心嗎?”

      謝辰青收回視線,輕輕“嗯”了一聲。

      打工結(jié)束,林昭美滋滋地捧著一百塊錢,風(fēng)似的跑向謝辰青。

      謝辰青和小外甥,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個清冷美少年一個可愛小團(tuán)子,就在不遠(yuǎn)處的排椅等她,排排坐。

      她的眼睛忍不住彎下來,在他們面前站定:“這個小朋友是誰呀?”

      “堂姐家外甥?!?/p>

      她的鼻尖上都是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碎發(fā)黏在臉頰,臉也被悶得泛紅,額頭還被玩偶的衣服壓出一道紅印,久久不消失。

      就這樣站了一天,竟然還要請他吃好吃的,她那脖子上是架了個球嗎?

      林昭整個人喜氣洋洋,伸手遞給小外甥:“走啦,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

      他那高冷的小外甥,竟然跟著她就走,兩人手牽手晃晃悠悠,一時之間竟然看不出哪個年紀(jì)大些。

      林昭正往前走呢,下一秒就被人勾住衛(wèi)衣帽子,往后一扯:“他叫你姐姐,叫我叫舅舅,那你應(yīng)該叫我什么?”

      少年的氣息清冽,聲音比泉水更涼、更干凈,緩緩劃過她的耳際。她的耳朵無可救藥地變紅,她突然有些不敢回頭看他。

      “哪家無良企業(yè),竟然雇傭童工?!?/p>

      她又瞬間喜上眉梢,把一百塊錢在他眼皮底下?lián)P了揚(yáng):“一天一百塊呢!”

      他那么照顧他,她賺了錢,一定得買好吃的給他。

      三個人進(jìn)了冰激凌店,謝辰青站在最中間,像個不茍言笑的家長。

      “小朋友,挑吧?!?/p>

      舅舅請客,小外甥開開心心不看價格:“我要這個巧克力的球!”

      謝辰青掃了付款碼,就差摁個數(shù)字付款,林昭上前攔他,去搶他的手機(jī)。

      他卻慢條斯理地把手機(jī)舉高,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腦袋上,身高差剛剛好。

      少年劍眉微揚(yáng),帶著點(diǎn)逗小孩的壞:“怎么這么矮,你有一米五嗎?”

      “當(dāng)然有!”林昭小臉繃緊,自欺欺人地挺直小腰板,像只生氣的小動物,渾身的毛都要豎起來。

      被她這樣毫無氣勢地瞪著,謝辰青破天荒地笑了。

      少年笑時,睫毛濃密低垂,眼睛彎彎的,波光流轉(zhuǎn)。

      林昭看到他漂亮的嘴唇動了動,問她:“那這個小朋友呢?告訴舅舅,你想要哪個?”

      少年的尾音上揚(yáng),落在她耳邊。

      冰激凌店里冷氣很足,林昭卻覺得,好像比剛才穿著玩偶服還要熱一些。

      她的腦袋被謝辰青的手壓著、抬不起來,不得不看向琳瑯滿目的冰激凌柜。

      那價格高得超乎她想象,她打一天工的錢,原來只夠買兩個冰激凌,還得是最小份。

      “我就不吃了吧,”她費(fèi)勁地仰起臉,“我不是很熱,也不是很渴?!?/p>

      謝辰青低頭問自己的小外甥:“告訴舅舅,哪個最好吃?”

      “這個杧果的、草莓的,還有那個巧克力的!”小外甥頭也不抬。

      “就要這幾個?!敝x辰青點(diǎn)單,沒多會兒,林昭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個大份冰激凌。

      她愣愣地飛快計算價格,謝辰青扔下一句:“不吃就扔掉。”

      “吃吃吃,”林昭心疼壞了,寶貝似的捧在手里,小聲嘟囔,“好貴的?!?/p>

      謝辰青垂眼。

      如果林震還在,她現(xiàn)在肯定不用吃這些苦。

      林昭自顧自糾結(jié):“一百塊錢的冰激凌真的比三塊錢的好吃嗎?”

      她抿了一口,腦門上“唰唰”冒出一堆問號:“我怎么嘗不出來?”

      “林昭,”謝辰青輕聲開口,“你現(xiàn)在好好學(xué)習(xí),比打工重要?!?/p>

      林昭皺著小臉嘆氣:“可是學(xué)習(xí)我也學(xué)不好,尤其是數(shù)學(xué),算好半天得出個答案,選項(xiàng)里老是沒有……”

      “明天去圖書館嗎?”

      “嗯?”

      “明天上午九點(diǎn),市圖書館門口見?!?/p>

      回家的路上,林昭蹦蹦跶跶。

      賺到錢開心,見到謝辰青也開心,更開心的是,明天要和他一起去圖書館。

      “學(xué)習(xí)累不累?”蔣念慈從廚房端著菜出來,“奶奶給你燉了魚,現(xiàn)在高三,營養(yǎng)可得跟上。”

      林昭抿了抿嘴,愧疚道:“奶奶,其實(shí)我沒有去學(xué)習(xí),我去發(fā)傳單了。”

      老人愕然,半天沒有說出話。

      “我同桌說,我現(xiàn)在好好學(xué)習(xí)比什么都重要?!?/p>

      “你同桌說得對?!鼻а匀f語堵在嗓子眼,蔣念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心疼得不行。

      “奶奶,我去發(fā)傳單您心疼,您去擺攤我心里也不好受……”林昭乖巧看她,“我覺得您安享晚年比什么都重要?!?/p>

      “所以以后我好好學(xué)習(xí),您也不要想著出去賺錢了,好不好?”

      蔣念慈點(diǎn)頭答應(yīng)。

      濃湯的熱氣氤氳,她看著林昭遞給她的一百塊錢,眼眶發(fā)熱。她何德何能,有這么好一個小孫女兒,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路。

      她們家林昭這輩子還長,能陪著她的人,在哪里呢?

      林昭來C市剛一星期,來市圖書館還是第一次。

      她彎彎的眼睛里滿是好奇,這里瞅瞅那里看看。

      謝辰青:“把你的數(shù)學(xué)課本給我?!?/p>

      “哦!”林昭手扒著桌子沿,下巴抵在手上,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兔子。

      他翻開她的課本:“先做我勾出來的題,從集合和函數(shù)開始?!?/p>

      林昭乖順地點(diǎn)頭。

      低聲說話的謝辰青看起來竟然有些溫柔,“食色性也”,她沒忍住,就多看了幾眼。

      他的雙眼皮褶皺好深,睫毛又密又長,左眼眼尾那顆小小的淚痣是淺淺的褐色。

      這時,少年手里的筆戳上她額頭,她茫然。

      圖書館靜謐無聲,他靠近了些,眉眼近在咫尺:“林昭?!?/p>

      林昭茫然:“嗯?”

      謝辰青的眼睛慢慢瞇起來,聲音壓得輕、近乎耳語:“我這張臉能讓你考滿分嗎?”

      林昭縮縮脖子,老實(shí)巴交道:“不能……”

      謝辰青面無表情道:“那你還看,做題?!?/p>

      林昭癟著嘴,抽走謝辰青手里的課本,拿出作業(yè)本,開始一道題一道題往下寫。

      她的手很酸、腦袋快要停止運(yùn)轉(zhuǎn),手里的筆卻不停。

      時間一分一秒過,做完最后一道題,林昭像求表揚(yáng)的小朋友一般、把作業(yè)本捧到謝辰青面前。

      “如果全部對了,我請你喝奶茶怎么樣?”

      謝辰青頭也不抬,抽走她的作業(yè)本開始批改,順手遞五三給她:“繼續(xù)?!?/p>

      林昭的小臉一瞬間皺成了核桃:“你是魔鬼嗎?”

      謝辰青置若罔聞,日光落在他冷白的側(cè)臉,勾勒出少年挺直的鼻梁線條,握筆的手指干凈修長。

      一整個上午,一旦她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點(diǎn)想休息、想吃餅干又或者想買杯奶茶的意思,謝辰青就會把她錯掉的題目直接甩在她面前,筆尖戳上她腦袋:“講過的題還錯?我看你還不如條魚?!?/p>

      “人家腦子里裝水,你腦子里裝奶茶?!?/p>

      “我看你像塊小餅干?!?/p>

      她自慚形穢,她無地自容,她抱著頭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后還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他臉好看的份上原諒了他。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林昭廢寢忘食開始下一章節(jié)時,肚子“咕?!币宦暰揄?。

      謝辰青抬手捏了捏后脖頸:“走吧?!?/p>

      林昭沉迷學(xué)習(xí)無法自拔:“嗯?”

      謝辰青:“帶你去吃飯。”

      她把書往包里塞:“為什么是你帶我買呀?應(yīng)該是我?guī)阗I才對!”

      謝辰青聞言,終于露出這天第一個笑。

      他的眼睛彎起,柔軟又無辜,和冷著臉的時候判若兩人。

      少年抬手碰了一下她的后腦勺,聲音干干凈凈地落在耳邊:“犒勞乖乖學(xué)習(xí)的小朋友。”

      那天,林昭在圖書館從早上九點(diǎn)到傍晚六點(diǎn)。

      因?yàn)橹x辰青坐在身邊,她莫名安心。明明頭昏腦漲很累,但是心里輕快,回家路上忍不住對著自己的影子哼起了歌。

      她竟然有點(diǎn)喜歡高三了。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在九月底。

      距離月考越來越近,班里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兩個星期后,林昭迎來第一次數(shù)學(xué)隨堂測驗(yàn)。

      數(shù)學(xué)是她最弱的學(xué)科,她沒長骨頭似的趴在桌子上,像等劊子手行刑。

      謝辰青懶散站在一邊,輕哂:“怕成這樣?出息。”

      這次考試范圍是近兩周學(xué)過的內(nèi)容,他幾乎見縫插針摁著林昭給補(bǔ)了個差不多。

      林昭的小臉皺成一團(tuán):“怎么這么突然啊?”

      她坐著,看他是個費(fèi)力的仰視視角,距離考試還有幾分鐘,她福至心靈地喊了他一聲:“謝辰青?!?/p>

      少年垂眼,看向她。

      林昭笑瞇瞇:“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少年眉梢微抬,聲音很冷:“不當(dāng)講?!?/p>

      林昭顯然是做好準(zhǔn)備當(dāng)他一聲令下,就把要說的話一股腦說出來,卻不想這哥們直接把天聊死了。

      她癟了癟嘴,悶著頭不再說話,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

      謝辰青抿起的嘴角悄然上揚(yáng):“說吧?!?/p>

      剛才還垂頭喪氣的小姑娘,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她抬起可可愛愛的腦袋,滿懷期待看向他:“你能給我蹭蹭嗎?”

      謝辰青皺眉:“什么?”

      林昭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是考前蹭蹭學(xué)神,肯定能考得特別好?!?/p>

      謝辰青無語到不想說話:“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p>

      林昭雙手合十,目光認(rèn)真到虔誠:“學(xué)神,給小的蹭蹭吧!拜托拜托!”

      謝辰青面無表情,神色冷淡。

      林昭心領(lǐng)神會,彎起的嘴角癟下去:“好吧,我不蹭你了?!?/p>

      小氣鬼,讓她沾點(diǎn)喜氣怎么了呀?蹭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她不再說話,蔫頭蔫腦,臉頰因?yàn)槊蛑於⑽⒐钠稹?/p>

      謝辰青淡聲開口:“林昭,你今年幾歲了?!?/p>

      林昭遞給他一個氣急敗壞的小眼神:“十七歲!怎么啦?”

      謝辰青偏冷質(zhì)的聲音帶了笑,還有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

      林昭大著膽子瞪他,像個氣鼓鼓的氣球,他的眼尾無可奈何彎下去。

      “我答應(yīng)你?!?/p>

      林昭猛地抬起頭。

      少年壓低上身微微靠近,眉眼五官在眼前放大,那距離近到眼尾的褐色淚痣都無比清晰。

      他垂眸看過來時,濃密睫毛下,彎彎的眼里笑意未散,仿佛藏著柔軟的月光。

      林昭聽見他低聲說話,語氣難得溫溫柔柔的,被微風(fēng)送到耳邊。

      “來吧,給你蹭一下,祝林昭小同學(xué)考個好成績?!?/p>

      窗外天朗氣清,又是一個初秋,教室內(nèi)鬧鬧嚷嚷人來人往。

      在教室東北方向這個小小的角落,謝辰青縱容了她沒有任何理由、甚至還有些智障的胡作非為。

      少年的頭發(fā)清爽蓬松,軟軟搭在眉宇,在暖調(diào)光線下有些毛茸茸,乖巧而無害。

      見她沒有動作,謝辰青輕輕挑眉。

      這時,少女藍(lán)色校服袖口蹭過他額頭,下一秒,她指尖落在他發(fā)上,輕輕碰了一下。

      他鼻尖是清甜的柑橘香,心跳莫名重了一拍,他冷著臉沒有說話,只是偏過頭去看窗外。

      窗簾跟著風(fēng)起了漣漪,他冷白的耳際已然泛起薄紅。

      上課鈴聲響起,教室只剩試卷分發(fā)聲音。

      謝辰青余光瞥見小同桌擼起袖子,臉繃得嚴(yán)肅極了,那陣仗不像考試,像是要去干架。

      他的嘴角勾了勾,叩開筆蓋。

      林昭把試卷瀏覽一遍,考試范圍正是這兩周學(xué)習(xí)內(nèi)容,筆尖落下,心里有種久違的踏實(shí)感。

      謝辰青晚上到家,玄關(guān)處擺著兩雙拖鞋。

      一雙男士大碼,一雙女士淺色,阿姨還沒來得收起來。

      他的神情微動,往客廳走的時候,心臟一路下墜。

      餐桌上多了一抹淺綠,是母親最喜歡的洋桔梗,旁邊的果籃散發(fā)陣陣清香。杯子里的茶還沒冷透,冒著熱氣,說明人沒走多久。

      他從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回自己房間,扔下書包坐在書桌前。

      書桌上的老舊相框,框著他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

      爸爸、媽媽、他,還有一個眉眼五官照他比例縮小的男孩。

      小男孩親昵地抱著他的手臂,而他一臉嫌棄,嘴角卻微微彎起。

      小區(qū)外有樓房施工,聲響整晚不斷。他睡不著,睜眼到天亮。

      翌日中午放學(xué),鄒瑜叫林昭一起去吃飯,午飯時間,食堂人滿為患。鄒瑜和林昭打完飯菜,放眼望去,已經(jīng)沒有位子。

      “鄒瑜!”不遠(yuǎn)處,韓楊揮手,“這兒!”

      林昭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謝辰青剛好抬頭,她的心跳“撲通”快了一拍。

      四人桌,她坐在謝辰青對面,面前餐盤里有娃娃菜、油菜再加一個饅頭。

      “林昭,你不吃肉啊?”韓楊疑惑,對面這小姑娘不光長了一對小兔牙,吃東西也跟吃素食的兔子似的。

      林昭:“吃。”

      謝辰青抬眼:“糖醋里脊吃嗎?”

      林昭迷迷瞪瞪地點(diǎn)頭。

      謝辰青:“鍋包肉呢?”

      林昭繼續(xù)點(diǎn)頭,小雞啄米一般。

      謝辰青:“我沒動?!?/p>

      林昭:“嗯?”

      謝辰青:“里脊太膩,鍋包肉一看就老,你不吃我就扔掉?!?/p>

      糖醋里脊顏色鮮亮撒了一層白芝麻,鍋包肉晶瑩剔透,看起來就很好吃。

      只是少年清俊的臉上,嫌棄不加掩飾,慢條斯理,只吃白米飯。

      林昭瞪大了眼睛,她這同桌怎么動不動就浪費(fèi)糧食,冰激凌不吃扔掉,飯菜不吃也要扔掉。

      她拿自己沒用過的筷子,把謝辰青沒碰過的肉類夾到自己的餐盤。

      “你都買了,就吃一點(diǎn)好不好?不然多浪費(fèi)呀。”

      謝辰青挑了挑眉,作勢要去扔。

      林昭趕快加快動作,不一會兒餐盤里就壘出一座小山。

      “好了好了,我吃,我吃?!?/p>

      “可憐的小里脊和鍋包肉呀,祝你們以后遇到能欣賞你們的人?!?/p>

      她白皙的小臉變得鼓鼓囊囊,啃樹葉的小考拉一樣。

      “小考拉”嘴上不饒人,說完還特意意有所指地看了謝辰青一眼。

      謝辰青偏過頭,片刻后,輕輕笑了。

      飯后,林昭酒足飯飽,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她把風(fēng)油精往太陽穴一點(diǎn),剛要繼續(xù)做題,昨天考的數(shù)學(xué)試卷發(fā)了下來。

      滿分一百五十分,她才考了九十五分。她眼眶隱隱發(fā)熱,他肯定特別失望,給她補(bǔ)習(xí)不見成效,完全就是浪費(fèi)他的時間。

      “謝辰青……”

      “林昭。”

      兩人同時開口,呆呆愣愣地對視著,竟然誰都沒說下一句話。

      林昭繃著臉,那臉皮當(dāng)真薄得不行,難過不加掩飾,像是快要哭出來。

      謝辰青抿了抿唇,輕聲開口:“一次考試而已?!?/p>

      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的委屈和絕望都無限放大,竟然有落淚沖動。

      “可是你幫我補(bǔ)習(xí)那么久?!?/p>

      “是你小謝老師不夠努力?!?/p>

      謝辰青的嘴角慢慢有了很淺的笑:“你一次考試多考十分,到高考豈不是要超過謝辰青?!?/p>

      對上他視線,林昭彎下眼睛,眼尾弧度牽強(qiáng)。

      她沒有說,她難過不是因?yàn)橐淮慰荚嚊]考好,而是她太笨了、進(jìn)步緩慢,等下次月考,她就不能再和他當(dāng)同桌。

      謝辰青整晚沒睡,現(xiàn)在困得不行,慢慢閉上了眼睛。

      午后陽光里,女孩的輪廓模糊,卷翹睫毛似有光點(diǎn)微微跳躍。

      校外有家新開業(yè)的網(wǎng)紅奶茶店,鞭炮放得震天響。

      林昭拿紅筆改錯題,聽見身邊人低聲問:“地震了嗎。”

      少年眉心蹙起,眼睛卻沒有睜開,她手里的筆尖倏然頓住。

      很多年前,C市因?yàn)橐粓龅卣饻S為廢墟,她父親所在部隊千里馳援。

      后來她聽父親說,從廢墟下救出的小孩子,跟她一般大,渾身是血,哭都不會哭了。

      謝辰青半夢半醒,眼睛看不見時,所有感官都變得更為清晰。

      他聽見窗外秋風(fēng)吹起落葉,聽見筆尖落在紙上、紙張翻過。他身邊的女孩放下了手里的書,輕輕靠到他這邊。

      清甜的柑橘味道混著蜂蜜甜,慢慢落在他的鼻尖。

      她的聲音小小的,落在他耳邊,溫柔得像是在和小朋友說話,又或者像給因?yàn)槭艿襟@嚇的小動物順毛:“沒有地震,好好睡吧。”

      謝辰青慢慢睜開眼睛。

      林昭沒有退開。她臉頰枕在手臂上,臉頰偏向他的方向,兩人面對面。

      她綁著馬尾,碎發(fā)在午后陽光里呈現(xiàn)淺淺的金色,秀氣的小眉毛微微皺著。

      “在想什么?”謝辰青抬手,修長手指輕輕戳她的眉心,想把蹙起來的地方撫平。

      在午休安靜的教室里,少年帶著鼻音的聲音溫柔,近乎貼在耳邊的低聲呢喃,鼻尖都是他袖口或者頭發(fā)上好聞的薄荷香。

      林昭眉眼柔軟:“你都保送了……你會什么時候離校?”

      謝辰青的嘴角緩緩牽起:“會和你一起參加高考?!?/p>

      林昭難以置信地問他:“為什么?”

      謝辰青:“我放棄了,我想考軍校?!?/p>

      驚喜兜頭而來,林昭頭暈?zāi)垦?,每天能看見他就很好,也不必非得同桌?/p>

      她這樣勸自己,可是心里想的卻是——我們一直當(dāng)同桌吧,直到被高考分開。

      只是月考之后會根據(jù)成績重新安排座位,那個時候,他旁邊肯定不會是她。

      林昭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少年安靜地看她:“還有什么事要問我嗎?”

      她努力笑著道:“班主任說,下次座位會根據(jù)成績排……所以我就很想問問你?!?/p>

      謝辰青全班第一,在月考前的短短時間里,就算把她的智商拔高到他的高度,她也考不出個第二來。

      雖然問他想和誰同桌也沒用,就算他說,他還想和她坐在一起,也沒有用。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很想知道。

      林昭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最后那句話含在嗓子眼,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等下次換位子,你想和誰同桌呀?

      謝辰青看著那張糾結(jié)作一團(tuán)的小臉,思考片刻,倏然彎一下了眼睛。

      他漂亮的嘴角微微翹起,用嘴型無聲說了兩個字:“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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