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樹雄
記憶中的兒時,特別盼望過年。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在我們鄉(xiāng)下,臘八節(jié)過后,小年,立春,還有團(tuán)年飯,每個日子都會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在忙忙碌碌行人的腳步中,在手拎肩扛物品的人群里,在一聲聲問候的話語間,大街小巷里的煙火氣,讓整個臘月充滿了溫度。這是我們小孩子最最盼望的時刻,因為馬上就可以穿新衣,還有很多平時吃不到的美食。
大別山的冬天似乎來得要早些。到了小寒節(jié)氣,殺年豬的人家就多了起來。每到這個時節(jié),都能聞到空氣中的喜悅。鄉(xiāng)民們把一年的喜慶掛在嘴角上,幸福從眼睛里溢出。家家戶戶的屋梁上,掛滿了一排排腌制的臘魚臘肉。
小時候,我家過年的魚肉是不用買的。
豬是自家喂養(yǎng)大的。開春買頭奶豬,千盆食萬盆食端給它,伺候它,等它一天天長大。我也經(jīng)常給豬喂食,端一盆倒進(jìn)豬槽,再快快地走遠(yuǎn),要不然,那豬埋進(jìn)槽里的頭一抬起來,一擺,那豬食四散開來,濺得滿身都是,一股子潲水味。
魚也是自家的魚塘里養(yǎng)的。我家前面的田沖里有一口水塘,春天里放養(yǎng)魚苗,夏天里給魚喂青草,倒豬糞。等到臘月,選個晴好的天氣,干塘捕魚,男女老少,歡聲笑語,不亦樂乎。
那時家里有一口大缸專門腌魚腌肉。一層層碼著,疊放在缸中。肉腌制的時間要長一些,十天半月。魚看大小,三五天不等。估計腌透了,就開始熏臘了。
熏臘,是一件細(xì)致的活兒。用來熏臘的柴火不能太旺,只能是半燃的狀態(tài)下,冒出汩汩的濃煙,以此來熏制。被熏的食物,是掛在房屋的脊梁上,或者靠窗的窗欞上。
熏制的當(dāng)口,是不能離人的。柴火燒得太旺,可能會被燒焦,只能慢慢等著濃煙的熏烤。其實等待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那些食物,通過這一輪加工,便有了色與香。被熏烤的食物,透出光陰的殷實,是一通紅色的喜悅。歲月的滋味,少不了煙火氣,柴火慢慢熏出的食物,更是別具特色。
腌臘貨當(dāng)然不止魚肉。自家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鵝,在臘月都會腌上幾只的。這時節(jié),掛在高高的屋梁上的臘香味,是一道誘人的生活風(fēng)景,看了讓人覺得心里踏實,滿足。
雖說這些臘貨很合我們的口味,但現(xiàn)在都說吃臘貨多了對身體不好,所以如今家家戶戶置辦臘貨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小時候,鄉(xiāng)村里住得滿滿的,特別熱鬧,家家戶戶都要打糍粑過年。
每年到了臘月二十六七八,奶奶把早已準(zhǔn)備好了的一大盆糯米淘洗干凈,等水煮沸下鍋,再煮,不一會兒,清香的糯米在沸水里跳舞。糯米不能煮過,得趕快瀝起來,過涼水,再上木鏳用大火去蒸。
打糍粑那天家里是很熱鬧的。特別是小孩子,在堂屋里跑來跑去,時不時又鉆進(jìn)廚房,看糯米蒸熟沒有。廚房真香呀!大鍋里糯米白白的熱氣蒸騰著,灶膛里紅紅的火苗舔舐著,奶奶手里忙活著,笑嘻嘻的。
打糍粑至少要三根木棍,是個力氣活,需要精壯的勞力。三個或四個男人每人拿一根木棍圍著石臼搗,直到把那糯米搗成糊狀,生芡。特別是到最后關(guān)頭,打糍粑的人總會不由自主地發(fā)出“哎喲哎喲”的聲音。等到糯米抱成一團(tuán)時,然后趁著熱乎把它扒拉出來撲在篩子上,手上抹些生粉,快速地將它整得圓溜溜的。這事看著簡單,想要把糍粑團(tuán)得漂亮也不容易。家里一般都是奶奶親自動手,媽媽有時候看見奶奶忙得滿頭大汗,也圍上去幫忙。
糍粑打完后,幾根木棍會被小孩子搶去啃。那么粗的棍子,孩子們抱在懷里,聞著木香、米香,大約不吃也是歡喜的。我小時候也愛啃糍粑棍,一邊啃一邊樂,覺得無比滿足。
打好的糍粑,需攤在簸箕里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等涼透之后靜置于清水里,可以吃到來年的清明。
小時候的臘月,家家戶戶似乎都圍著一個吃在忙碌,整個村子里,漫溢著各種各樣的香味。我家最忙碌的還是奶奶,她早早起來為一家人生火做飯,一雙小腳一天到晚總是沒有停歇過,晚上還要給我們做過年穿的布鞋。到了臘月最后幾天,奶奶還要炸圓子,炸麻花,熬我們最愛吃的麥芽糖。而我,喜歡坐在灶門口往灶里添柴火。因為坐在灶門口,鍋里的什么東西只要一弄好了,我就可以最先嘗到。
歲末,感慨頗多,我靜靜地望著窗外,卻是無語凝噎。小時候,即便物質(zhì)生活匱乏,但是我們是快樂的。如今,物質(zhì)富足,那些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東西現(xiàn)在幾乎天天可以吃到,卻是怎么也品不出小時候的味道了。記憶中的年味,已成了昨日不可追憶的懷念。
我懷念逝去的純真,懷念奶奶的味道,懷念那些無憂的歲月……想一想,兒時那些漸行漸遠(yuǎn)的臘月時光,都是一份溫暖的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