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北京冬奧測試賽的短道速滑世界杯北京站日前在首都體育館落幕。一則新聞報道引起了筆者注意：三位參與了此次賽事的國際滑聯(lián)官員，28年前都在同一座場館參與了世界錦標賽。

這篇報道從一個側面呈現(xiàn)出近30年來北京冰上運動發(fā)展的剪影。今昔對比，令人感慨。

這不由又讓筆者想起自己收藏的那些與北京冰雪運動相關的一件件藏品——北京申辦冬奧會成功的紀念封、北京籌辦冬運會的書刊、建國初期北京市的《冬季體育鍛煉標準》書籍證章、北京冰上運動會獎牌、民國時期報道北京冰上體育活動的老報紙、老照片、清代的老冰刀等等。這件件藏品，也記錄了北京作為中國冰上運動之都的發(fā)展歷程。

蘆葦主席臺 裁判劉長春冰上表演會開先河

近代意義上的滑冰運動是受十九世紀末“西學東漸”影響，先后在京津冀地區(qū)乃至更大范圍內傳播開來。繼而又同中國傳統(tǒng)的溜冰活動相互碰撞融合，逐漸形成了中國近代的滑冰運動。

1935年舉行的第十九屆華北運動會冰上表演會算是中國首次舉行的冰上運動會，也是北平第一次正式舉辦冰上項目的綜合賽會，而所有比賽都“因陋就簡”地在當時的南海冰場上舉行。

主場地設置在南海湖面的東部，也就是利用原來的天然冰場略微裝點修飾后，“搖身一變”成了這屆賽會的比賽場地。場地四周劃成跑道，外邊用蘆席圍起來以示區(qū)分。場地隔斷都如此簡陋，看臺更是不會有的，觀眾們都只能采取站立式，在湖的南岸觀看比賽。場地中央偏西是花樣滑冰場，偏東則是冰球場，場地的西南角原來的更衣室則臨時改成了運動員休息室。

主席臺搭建在冰球場的對面，是個有頂?shù)南?，用蘆葦搭建而成，四周圍繞欄桿。主席臺西邊的記者席則連頂棚都沒有，直接露天搭建，“僅有方丈之地，以蘆席環(huán)圍成圈。圈中擺設一條長桌，兩張長凳，上面擺放了數(shù)只茶杯茶壺，記者三、四十人圍在其中，不僅十分不方便寫字記錄，即便是立足都很困難。”當時北平《晨報》這樣報道。

1月25日下午，天公不作美，寒風呼嘯，冰上表演會終于開幕。約有千人前來觀看，入門券4角一張。

簡短的開幕式因為東北五省代表隊的旗幟而帶有悲壯色彩。下午二時鳴槍數(shù)響，奏樂升起，來自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哈爾濱、河北和北平的七支隊伍95名選手齊聚主席臺前。

比賽項目包括速度滑冰、花樣滑冰（個人）和冰球。北平代表隊在速滑和花滑兩項中大獲全勝，遠遠超出其他代表隊。

值得一提的是，女子花滑冠軍蕭淑芳出身世家，師從國畫大師徐悲鴻，日后成為著名畫家。

參與此次賽會籌辦和組織的體育界人士也可謂精英畢至，清華大學體育家馬約翰擔任籌委會主席，短跑名將、“奧運第一人”劉長春擔任速度滑冰的計時裁判，而后來代表中國擔任國際奧委會委員、中國籃球協(xié)會首任會長的籃球名宿董守義擔任花樣滑冰裁判組成員。

兩代“冰王” 一代“花神”花滑高手匯聚京城

在西方近代冰上運動傳入中國之前，中國傳統(tǒng)的冰嬉活動已經(jīng)歷史久遠，并且發(fā)展相當成熟。無論是競速滑冰還是雜技滑冰，或者是冰上踢球表演都已經(jīng)有相當水平。

有文獻記載有一個叫齊士林的滑冰高手，十二歲就練習滑冰，能表演出諸如“猿猴抱桃”“鷂子盤云”“鳳凰展翅”“臥魚”“朝天蹬”等姿勢。不過最為著名的，當屬清末民國“一代冰王”吳桐軒了。據(jù)吳桐軒自己回憶，他9歲的時候就開始在溜冰場上滑行如飛了，這主要與他曾經(jīng)學過武術有很大關系。

在機緣巧合下12歲的吳桐軒，被慈禧看中并選入皇家溜冰隊，隨著年齡逐漸增長，滑冰技術不斷嫻熟，吳桐軒被提拔為隊長。但僅僅兩年“冰鞋處”被解散，吳桐軒只能自己尋覓滑冰謀生的出路。民國時吳桐軒流落到了東北，隨后他也曾被外國滑冰隊聘請去當過滑冰教練。

吳桐軒的花樣滑冰技術曾被攝入電影鏡頭，但晚年的他生活卻十分凄苦。1946年的冬天《Life》雜志攝影師，在偶然間路過北海，發(fā)現(xiàn)了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在北海冰面上翩翩起舞，由此拍攝了那組著名的照片，而當時的吳桐軒已經(jīng)66歲高齡了。

清末民國“一代冰王”的故事令人唏噓。不過筆者想說的還有他和下一代“冰王”——田繼陳的淵源。田繼陳（1921—1990），在中國花樣滑冰歷史上起著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重要作用。新中國成立后，他取得了十個第一的桂冠，堪稱新一代“冰王”。在1953年第一屆全國冰上運動會上，田繼陳不僅在開幕式上表演“和平鴿”節(jié)目讓人拍案叫絕，更是實至名歸地奪取男子個人冠軍。

田繼陳是第一個國家委派出國考察花樣滑冰的運動員。他也是第一個編寫出業(yè)余體校花樣滑冰教學訓練大綱的教練員。他還是第一個編寫出中國花樣滑冰規(guī)則，堪稱中國花樣滑冰最重要的奠基人。

1943年，當時還在讀大學的田繼陳癡迷花樣滑冰，四處尋訪高手提高滑冰技藝。年輕的田繼陳在當時的冰都北京待了一個多月，在漪瀾堂巧遇吳桐軒，得到指點。不僅如此，他還得到了京津兩地多位高手的指教，技藝突飛猛進。

除了這兩代冰王，一代花神蕭淑芳的故事也頗為令人心動。上文提及，在1935年華北運動會冰上表演賽奪取女子花樣滑冰冠軍的是北平選手蕭淑芳。此后，蕭淑芳成為新中國著名的美術大家，以擅長描繪花卉而聞名，而她的丈夫是著名的國畫大師吳作人。

當年蕭淑芳自幼體弱多病，便通過練習騎馬、滑冰等體育項目來提高身體素質，其中尤其喜歡滑冰。她經(jīng)常在北海公園練習繪畫寫生的間歇，練習花樣滑冰。就這么玩著玩著，蕭淑芳玩成了首屆華北女子滑冰花樣冠軍。

一直到晚年，蕭淑芳還保留著當年穿過的冰鞋，最愛看的也是花樣滑冰比賽，她常常感嘆，現(xiàn)在的運動員技巧非凡，“我們那時其實就是幾個步子、幾個架勢而已”。

上世紀50年代，蕭淑芳接連畫了六幅以滑冰為主題的畫：《北海溜冰》（油畫，1954）、《北京冬季的什剎海》（油畫，1954）、《北海溜冰》（國畫，1955）、《北?；罚▏嫺?，1956）、《冬天的北海公園》（水彩 1955）、《滑冰》（水彩，1958）。這些畫中多是馳騁冰面的年輕女孩兒，也許正是蕭淑芳的心中寄托。

為什么新中國成立前花樣滑冰高手接二連三地出自北平呢？這恐怕和當時北平的濃厚的冰上運動氛圍密不可分，雖然論自然和地理條件不如東北，但是獨特的冰上運動傳統(tǒng)和人文素養(yǎng)彌補了某些先天不足，這也是能成為中國冰上運動之都的關鍵吧。

社交體育摩登運動化裝滑冰盛極一時

在西方近代冰上運動傳入中國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和中國本土既有的傳統(tǒng)滑冰活動相互碰撞、相互融合，尤其是在京津等地傳播和融合過程中，更和當?shù)氐纳鐣L俗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社會流行文化。尤其是在北平蔚然成風的化裝滑冰大會，更成為當時一絕。

在筆者收藏的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報紙、雜志和圖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參與滑冰的男女們都以潮流打扮示人，當時的冰上運動確實披著時髦的裝束出現(xiàn)，成為了一種社交屬性極強的社會體育。北海公園舉行的化裝溜冰大會更成為當時的城市時尚盛會。而天津的英國冰場據(jù)說當時每年都會成就幾段冰上姻緣。

這個時期京津地區(qū)的冰上運動尤其是花樣滑冰更大程度上體現(xiàn)出娛樂化的特點，特別是北平地區(qū)數(shù)次開展的化裝滑冰盛會，更是娛樂化的集中體現(xiàn)。化裝滑冰盛會的舉辦，不僅極大地推動了花樣滑冰項目，而且也自社會上掀起一股風潮。

每逢周末，京津兩地的各大學校冰場紛紛舉辦化裝滑冰大會，而北京的什剎海、天津的舊俄公園等公開場所更是公開舉辦化裝滑冰活動的盛會，其中尤以北京北海公園舉辦的化裝滑冰大會最為盛大和引人注目。自上世紀二十年代初舉辦以來，每逢盛會，必引來《圖畫時報》等媒體連篇累牘地以圖片專版報道，奇裝異服的冰上盛典滿足讀者和社會民眾對于娛樂新聞的追逐，報紙銷量也得以提升。

這一階段冰上運動風靡京津城市休閑生活，也被認為是一種當時流行的城市時尚。在民國時王健吾《華北之體育》中，提及冰上運動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形容詞便是“摩登”。王健吾描述，“溜冰及冰球在華北及平津各學校，亦為冬季最摩登之運動”，一旦有公開的冰上活動，“摩登男女，不分太太小姐，男女學生皆爭附之。男子背負冰鞋兩雙，認為無上之光榮，橫行街市，毫無難色?！倍鴱埡匏谄渖⑽闹胁粌H認同這種社會摩登，同時指出京津兩地的這種冰上摩登，是更摩登的上海、香港兩大“東方明珠”所沒有的別樣風情。

正經(jīng)八百的冰刀冰鞋都是稀罕時髦物件，耗資不菲，并非尋常人家能夠負擔得起。如果你要去北海這些熱門的公開冰場滑冰，那么隨身的穿搭裝配至少也要是符合這項時尚運動的標準打扮。從當時不少媒體報道、民間照片來看，就能充分感覺到冰上運動在民國時期的北平確實如同一股時尚潮流，撲面而來，有點類似如今的網(wǎng)紅運動。據(jù)記載，當時的攝影名家也大都酷愛冰上運動，尤其是化裝滑冰，幾乎有活動必到，這也是有大量化裝滑冰大會照片流傳至今的原因。

古有冰嬉圖 今有冬奧緣北京冰上運動傳承不息

歷史上北京曾是遼、金、元、明、清五朝帝都。隨著北方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作為他們文化傳統(tǒng)的冰雪運動也被帶到了北京。《新唐書 回鶻下》記載：“東至木馬突厥三部落，曰都播、彌列、哥餓支，……多善馬，俗乘木馬馳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蹴輒百步，勢迅激?！痹鲀纱摹对y(tǒng)一制》《明統(tǒng)一制》中更有了“狗車形如船，以數(shù)十狗拽之，往來逆運”的記述，也就我們俗稱的狗拉爬犁。

伴隨著清王朝一統(tǒng)天下，冰嬉隨之在歷史舞臺上登堂入室，從簡單的生活或者生產類活動進化成國俗大典。從具體組成來看，冰嬉運動是以搶等、搶球和轉龍射球為三大主要項目，同時包括打滑撻、冰上蹴鞠等項目，主要的運動工具有冰鞋、冰刀、爬犁和冰床等。

無論在文獻記載還是畫面描摹中，這些傳統(tǒng)的冰上運動都是以皇宮和京師為核心展開的。而那些民間民俗的冰上活動在《帝京歲時紀勝》《燕京歲時記》等古代文獻里同樣也有據(jù)可查。

新中國建立之后，冬季運動逐漸在更多地方開展普及起來。北京也成為全國冰雪運動開展的中心之一。從1979年第四屆冬運會冰球、花滑項目在北京舉行，隨后北京便陸續(xù)舉辦了多項國內外的冰上運動賽事。

從2015年至今，筆者個人藏品在北京的博物館、展覽館、學校也舉辦了十余次“中國冰雪體育與歷屆冬奧會收藏品展覽”。讓我們期待北京冬奧會的到來。（作者為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體育文化委員會主席）

本期編輯：陳晨曦、理昂

圖片來源：李祥

來源：人民日報體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