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開宇
(河池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 廣西 河池 546300)
“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是由我國當代著名語言研究學者呂明臣教授在《話語意義的建構》中提出的理論創(chuàng)見,專著對于當代語用學核心問題——話語意義如何建構出來作出了系統(tǒng)闡釋,該理論體系框架的建立業(yè)已表明當代中國語用學本土化思想體系探索已經步入獨立、完整的科學話語表述階段。學者李宇明曾評價認為:“話語意義的建構是語言學、語言哲學、語言心理學等學科關注的熱點問題,也是充滿學術魅力的前沿課題。對這樣一個學術問題進行專題論述,作者是頗有學術眼光的,該課題的研究頗具學術意義?!盵1]封四陳新仁更是撰文呼吁,自20世紀80年代初語用學引入國內后,借鑒和套用一直是我國語用學研究的主流方向,“鮮有能體現(xiàn)中國語用學特色的原創(chuàng)性成果,更遑論建構中國特色的語用學學科話語體系了”,但是“建構中國語言學學科話語體系至關重要,甚至更為重要,理由是這一問題涉及我們的語言學研究為誰研究、怎么研究、怎么呈現(xiàn)的問題”[2]12。因此,在當代中國語用學發(fā)展40年之際,回顧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原創(chuàng)話語體系的提出與內容構成,無論當時還是現(xiàn)在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關于“話語意義”的理論內涵問題,一直是困擾中外語用學界的首要和基本問題,因此,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首先對此作出明確清晰的內涵界定:由于言語交際行為是人的一種有目的行為,這種目的性體現(xiàn)在人是通過言語交際行為來傳達某種“意思”,無論這種傳達是以直接或間接等某種具體方式來進行的。故而,從交際意義整體性來看,始終都無法割裂開“字面意義”與“言外之意(會話含義)”。所以,話語意義建構理論認為,“站在當代認知心理學立場上看,言語交際行為是信息加工的過程,不管是‘字面意義’還是‘會話含義’,都是主體認知加工的結果,它們是不可分割的整體。”[1]3
對于“話語意義”的理論內涵作出清晰界定之所以至關重要,正是因為以往語言哲學及語用學研究學者恰恰在此處未能作出整體觀闡釋,往往忽視“字面意義”,而專注于“言外意義(會話含義)”的研究,這也就導致了學界將西方語用學思想及其理論流派觀點引介過來時,對于“字面意義”與“言外之意(會話含義)”的闡釋不清,中外語用學界曾為此進行了長期論爭和理論辨析。但是,由于沒有從話語意義這個整體觀視角出發(fā),一直未能有效厘清問題實質。
1.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前提。話語意義建構的理論前提在于動態(tài)地看待話語意義,話語意義具有“建構性”特征。即話語意義不是先于言語交際行為存在的,而是在言語交際行為過程中建構出來的。先于特定言語交際行為存在的是交際意圖,這是言語交際行為發(fā)生的動機,也是話語意義建構的基礎,是話語意義的核心。話語意義是交際主體圍繞交際意圖建構出來的。
2.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分支?;谏鲜銮疤?,從話語意義的性質、來源、構成成分、相關要素、主體選擇原則、實現(xiàn)途徑和建構過程等七個問題入手,明確闡釋言語交際過程中交際主體是如何圍繞交際意圖最終建構出來話語意義的基本問題,對于當代語用學界諸多理論困惑、爭議和分歧之處作出理論辨別,亦為中國語用學本土化理論體系建設起到綱領性文件意義。
首先,通過對話語意義的性質、來源和構成成分三個理論分支探索,區(qū)別話語意義的“核心意義”“衍生意義”與交際意圖及其話語表現(xiàn)方式之間內在關系,明確話語意義是以交際意圖為核心的認知建構過程這一理論核心觀點,說明話語意義研究在當代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中所處的理論核心地位,上述三個理論分支構成了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基礎。
其次,從話語意義建構的相關要素及其之間關系、主體選擇原則以及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具體途徑三個理論分支入手,指出應從交際意圖和話語形式關系入手來研究話語意義問題。只有抓住這一理論關鍵突破才能最終解釋話語意義建構問題,從而才能有效解決當代語用學在這一核心問題上的理論難點,上述三個理論分支構成了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關鍵環(huán)節(jié)。
最后,基于當代認知心理學知識建構理論視角,對于話語意義建構的過程作出認知分析——將交際主體(說、聽雙方)相關知識的激活、連接、重組過程與主體認知加工過程分析相結合,創(chuàng)造性提出話語意義的建構過程就是交際主體知識的重組過程這一嶄新的當代中國語用學本土化思想理論體系觀點,這一理論認識突破也正是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創(chuàng)新價值體現(xiàn)。
據(jù)此,圍繞言語交際行為過程中“話語意義是如何建構起來的”這一語用學核心問題,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從跨學科整體視角出發(fā),選取當代認知心理學主要研究范式——人腦的信息加工模式,將話語意義建構過程看作是言語交際過程中人的信息加工過程。通過對這一核心問題理論闡釋突破,廓清以往理論認識誤區(qū),明確以話語意義研究為目標指向的當代語用學思想理論的發(fā)展演進方向,創(chuàng)造性提出交際主體圍繞交際意圖建構話語意義這一具有前瞻性的語用學思想理論觀點,對于言語交際行為過程作出宏觀理論表述,標志當代中國本土化特色語用學研究進入科學話語表述的發(fā)展階段。
綜上所述,從宏觀上看,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創(chuàng)見的提出,首先完成了將西方經典語用學理論觀點融入到言語交際過程整體觀視域中進行理論整合與重塑;其次,立足當代認知心理學等跨學科視角,打破語用學界慣常研究范式,使偏重外部“言語運用”語用學研究路徑深入到說聽雙方認知策略的“內部闡釋”;從微觀上看,話語意義建構理論為當代語用學學科發(fā)展作出了三點重要的理論明確,據(jù)此,我們將其看作是當代語用學研究的綱領性文件。首先,明確了語用學研究的理論核心問題,也是當代語用學研究的中心任務,即交際中話語意義是如何建構出來的問題;其次,為解決這一核心問題,該理論體系明確圍繞交際意圖實現(xiàn)作為話語意義建構問題的闡釋關鍵環(huán)節(jié),再次重申與明確了語言研究功能出發(fā)的立場;再則,更為重要的是,該理論體系首次明確區(qū)分了語言意義和言語意義的性質差異。由此可見該理論體系對于中國語用學本土化原創(chuàng)思想探索的理論深度和廣度,下文我們分別就該理論體系的語用學深廣維度主要為評價論述之方便,實際上兩者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
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我國外語學者首先將西方語用學思想理論觀點廣泛引介到國內,極大開闊了國內語言學界學術研究視野(1)許國璋摘譯J.L.奧斯汀的《論言有所為》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語言學情報研究室編輯的《語言學譯叢(第1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出版,第1-14頁。;與此同時,我國語言學界也一直在“言語交際學”“社會交際語言學”“言語交際”和“話語語言學”等語言研究背景下嘗試構建具有中國本土化特色的語用學學科理論體系。雖然當時語言學界并未明確使用到“中國語用學”這一學科理論體系名稱,但是這些奮力探尋的言語交際研究成果代表了中國語用學發(fā)展早期階段的理論成就,具有鮮明的中國本土化語用學思想研究特色——即語言理論與實踐研究并重,注重言語交際過程整體觀分析視角。此后,“言語交際學”“話語語言學”“漢語語用學”“交際語用學”這一極具中國本土化特色的語用學研究路徑一直持續(xù)到21世紀初,其間,劉煥輝《言語交際學(新訂本)》[3]、沈開木《漢語話語語言學》[4]、錢冠連《漢語文化語用學》[5]、左思民《漢語語用學》[6]、康家瓏《交際語用學》[7]等一系列研究成果業(yè)已表明學界從“言語交際學”到“語用學”研究過渡的理論探索軌跡。
同樣,上述理論演進脈絡也集中體現(xiàn)在話語意義建構體系的形成與提出過程中。首先,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的基本觀點在1996年孫維張和呂明臣先生合著的《社會交際語言學》[8]中就已初具理論雛形;其次,20世紀80年代隨著外語學界積極推介西方語用學思想理論觀點,對我國語言學界影響比較大的西方語用思想理論體系的主要兩大派別:一派是由英美日常語言哲學學派學者及其后學等形成的主流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包括J.L.奧斯汀“以言行事”[9]的言語行為理論和塞爾的“間接言語行為”理論[10],格賴斯的“合作原則”“會話含義”理論,利奇的“禮貌原則”[11]以及斯珀波和威爾遜的“關聯(lián)理論”[12]等;另一派是以耶夫·維索爾倫為代表的歐陸學者的“語用綜觀論”[13]思想。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在言語交際行為過程的七個不同理論分支探討中,對上述兩大流派代表學者的理論觀點重新作出辨析與拓展,廓清當前學界理論研究困惑之處;另外,作為20世紀世界科學的一個新興研究門類,認知科學主要是探究人腦或心智工作原理的一門前沿性尖端科學,其產生之初即已深受當時計算機科學、心智哲學、心理學與語言學發(fā)展影響。因此,認知科學也一直倡導一種跨學科的或多學科合作的研究趨向。在其學科體系構成上,認知心理學成為其首選學科,因為20世紀70年代出現(xiàn)的“認知革命”正是發(fā)生在心理學中,一直持續(xù)到以“信息處理心理學”為代表的“認知心理學”[14]28。而認知科學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努力理解人如何進行意義分析”[15]11。所以,我們看到,在論述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時,選取認知心理學整體觀分析立場,表明學者當時理論思考維度已經在“言語交際學”“漢語語用學”等中國本土化語用學早期研究成就基礎上進行了更具前瞻性的理論拓展與研究創(chuàng)新。故而,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成果也標志著中國語用學研究進入科學話語表述的理論創(chuàng)新發(fā)展階段。
其一,綜觀話語意義建構理論的主要內容,已將當代語用學思想理論觀點置于言語交際行為過程整體分析視域之中。比如,“字面意義”與“言外之意(會話含義)”問題,由于以往學界未能從話語意義的整體視角出發(fā),對于二者區(qū)分不明,導致學界在此產生很多誤解和理論爭議。英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將“字面意義”看作“常規(guī)意義”,一種沒有意圖的意義;將“言外之意”看作“非常規(guī)意義”,一種含有說話人意圖的意義,因此又稱作“會話含義”。其后研究者表述雖然略有差異但是實質未變,這也影響了之后中外語用學界更為關注“言外之意”的研究,日本學者小泉保的日語語用學經典著作《言外的語言學——日語語用學》[16],書名已可見西方語用學思想對于日本語用學影響之深,這一點與中國語用學研究的理論演進路徑是頗為相似的。
左思民曾在《漢語語用學》中專門區(qū)分過“字面意義”和“含義”的問題。他認為,所謂“字面意義”是詞語的詞典意義以及這些意義的組合;“語用意義”則指說話者通過說出“字面意義”而表達的意義;而“含義”不等于語用意義,但又和它有很大關系。“含義”是和字面意義相對而言的,它是透過字面意義而表現(xiàn)的附加意義。并非所有的詞和短語都有含義,只有那些既有字面意義,同時又帶有另一種依約定和字面意義發(fā)生固定聯(lián)系的附加意義的詞和短語才具有含義,自然該附加意義就是含義[6]100。由于將“字面意義”脫離于交際意義,所以仍未有效厘清三者區(qū)別。同樣,在《中國語用學研究論文精選》[17]里也曾專門收錄11篇學者論文集中探討“會話含義”及其理論研究在我國的進展,其中徐盛桓《含意本體論研究》和對其觀點理論提出商榷意見的熊學亮《含義的性質和功能》等研究都說明“會話含義”影響之深,理論區(qū)分難度之大。
由于語用學界長期忽略“字面意義”研究,認為“字面意義”是自然發(fā)生的,這樣帶來的理論困惑首先就是要承認言語交際中一定是存在沒有意圖的交際的,從而導致“交際目的”與“交際意義”混淆,割裂了交際意義的動態(tài)性和整體性特征。因此,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首先對于話語意義的理論內涵作出明確界定,既然沒有無目的的交際,那么從交際意義的整體性出發(fā),“字面意義”與“言外之意(會話含義)”的地位相同,故使用“話語意義”來指稱言語交際意義整體,兩者的區(qū)別只在于交際主體是如何以交際意圖為核心來選擇話語形式的,這與交際主體認知決策有關。
其二,從話語意義建構理論的語用學研究立場上看,當時已選取認知心理學分析視角,創(chuàng)造性提出話語意義建構過程就是交際主體知識重組過程的理論觀點,這一創(chuàng)新性觀點無論對于當代認知心理學研究還是對于當代語用學研究來說,都是具有極其重要的理論前瞻性價值的。綜觀當代中國語用學近40年的研究發(fā)展歷程,源于英美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學派的思想理論觀點對整個當代語用學研究發(fā)展影響的時間之久、影響之深、接受度之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不可否認,這些日常語言學派只是在其哲學研究中探討到與語言使用相關的問題,學者本身研究旨趣并不具備語言研究的整體觀視域或者說并不是為語言研究服務的。因此,一方面,這些西方語言哲學學者的哲學思辨觀點有力推動了當代語用學研究的形成與發(fā)展,但是另一方面,同樣也為當代語用學研究帶來了諸多理論認識困惑與局限之處。正是看到這一點,比利時著名語用研究學者耶夫·維索爾倫創(chuàng)造性提出“語用綜觀論”來突破英美語用學“基本分析單元說”的長期理論壁壘,其中語用綜觀的思想及其語言表意功能的理論探討頗具啟發(fā)意義。
因此,從認知心理學整體分析視角研究話語意義建構問題,這是對以往學界語用學研究視域的理論擴展,代表了中國學者對于當代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發(fā)展的學術研究貢獻,在其理論體系框架內將以往在語用學、語言哲學、認知心理學、文藝學、修辭學等不同學科中與言語交際有關的問題都統(tǒng)一放在話語意義建構理論視域內重新進行了理論辨析,由此可見該理論體系涉獵范圍之廣。
考察評價話語建構理論體系在當時就已達到的思考深度,通過回溯學者此前語言研究成果,可領略到學者在語言研究中始終堅持的語言功能分析思想,該研究路徑一直貫穿了學者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以及其后社會交際語言學在內的語用學、語義學及應用語言學的諸多研究成果中。
其一,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探索的深化體現(xiàn)在其從最初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中注重語言功能研究路徑,到其話語意義研究中注重結合語言的交際功能分析,而在其話語意義建構理論中對于言語交際行為過程形成了完整系統(tǒng)的理論體系表述,表明其語言功能立場日益深化。
首先,20世紀八九十年代呂明臣發(fā)表的《漢語答句的意義》[18]《漢語的情感指向和感嘆句》[19]《走出“句類”的誤區(qū)》[20]以及《現(xiàn)代漢語話語指示功能分析》[21]等一系列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成果,已開始表明其語言功能研究立場;其次,在與孫維張先生合著的《社會交際語言學》一書中,已經就言語交際的構成要素、言語交際的基本過程、言語交際的原則、交際者的角色觀念以及言語編碼的基本要求等問題進行過系統(tǒng)的理論論述;另外,其后發(fā)表的《言語的建構》[22]《現(xiàn)代漢語應對句的功能》[23]等系列研究成果中,語言功能研究立場理論表述已趨成熟。上述成就在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闡釋中得以完整系統(tǒng)表述,表明其語言功能思想研究走向深化成熟。
因此,如果將“話語意義建構理論”看作是對于當代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完整表述的一個綱領性文件的話,那么其后在《指稱:建構話語系列的途徑》一文中對于源自語言哲學的“指稱”問題研究從語用學視角重新作出理論闡釋[24],可以看作是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的持續(xù)性思考,即立足語用研究立場,對于如何開展“句法-語義-語用”三結合的當代語言學研究路徑作出理論實踐與指導。
其二,在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闡釋過程中,基于言語交際行為整體過程功能視角,深入系統(tǒng)地探索了包括交際主體、交際意圖以及關聯(lián)理論和隱喻理論等一些語用學和認知語言學的思想理論觀點,延伸并拓展了相關理論闡釋力,并由此形成了具有鮮明獨創(chuàng)性的中國語用學思想體系觀點。
首先,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明確論述交際主體在整個言語交際行為中的首要的功能地位,推動其從靜態(tài)研究走向動態(tài)研究。此前,學界對于交際主體的理論認識并沒有如此全面系統(tǒng)地在言語交際行為過程中進行理論檢視,對其在話語意義建構中的作用重視不夠。以往的理論解釋對于交際主體的認識只是將其看作與語境一樣的靜態(tài)存在,而在話語意義建構理論體系中,交際主體的認知能力和經驗為言語交際順利進行提供保證,但是更為重要的是“交際主體的認知能力和經驗會影射到話語意義中去,成為話語意義的一部分”[1]97;主體認知(知覺)包括“對自我的認知、對對方及他人的認知和對交際雙方相互關系的認知”[1]92,這些信息只有經過主體認知成為主體經驗的一部分,在言語交際中才能被激活提取出來參與現(xiàn)實的信息加工活動。
在現(xiàn)實言語交際行為中,交際主體作為說話人,就會圍繞交際意圖實現(xiàn)形成各種認知假設:包括針對與聽話人關系形成的交際假設、意愿和能力假設、背景知識假設和命題假設;而這些認知假設就成為說話人決定話語形式的可能基礎。在選擇決定環(huán)節(jié)對上述認知假設進行篩選,從而確定具體話語形式;在這一環(huán)節(jié)就需要交際主體選擇某種交際原則來對形成的認知假設進行取舍與平衡,這與交際主體的認知策略有關,這樣我們就能解釋“為什么在言語交際中某個相同的交際意圖卻可以用不同的話語形式做標識”[1]129。
其次,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明確指出交際意圖在話語意義中的基礎和核心地位,交際意圖由意向和意向內容兩部分構成,其中“意向決定交際意圖的性質,意向內容是某種性質意向的具體對象”[1]76。基于認知心理學的圖式整體分析模式,將交際意圖看作一種認知圖式,這樣就將交際意圖結構圖式化為:意向[X]。據(jù)此可以根據(jù)意向性質的不同,將各種具體交際意圖作出認知圖式化描寫,指出其滿足條件。這一理論突破價值非常重要,不但對美國哲學家塞爾“間接言語行為理論”及其意向性理論研究成果進行了理論擴展,更為重要的是,為今后根據(jù)不同交際意圖基礎開展話語形式的語法研究提供了理論分析操作程序。
再次,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明確將關聯(lián)理論置于言語交際行為整體過程中進行理論辨析,有效擴展其理論闡釋力。在主體選擇原則中,關聯(lián)性原則是最基本的,其次還有顯著性、簡潔性、適宜性等原則。在言語交際行為研究中,“關聯(lián)”概念最初由格賴斯作為其合作原則四項準則之一提出,斯珀波和威爾遜的“關聯(lián)理論”擴大了關聯(lián)理論的解釋力,認為關聯(lián)是話語與認知語境關聯(lián),但是并未清楚說明話語和認知語境的具體什么內容相關聯(lián),而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則將其置于言語交際的主體選擇原則層面——“在言語交際行為中主體把握的一個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關聯(lián)是話語形式和交際意圖的關聯(lián)”[1]99,其它關聯(lián)也只有在這一基礎上才有意義。關聯(lián)性是指話語形式與交際意圖之間的關系,在一般情況下,如果其它條件都相同,很顯然,如果交際意圖和話語形式關聯(lián)度越顯著就越容易被交際主體認知加工處理,這樣付出的認知努力就越少。因此,有時候交際主體這種認知加工是自動完成的,這說明兩者關聯(lián)顯著度高,比如“字面意義”就是“交際意圖”,就是話語意義;而如果交際意圖和話語形式關聯(lián)復雜,也就是兩者關聯(lián)顯著度較低,交際主體付出的認知加工努力就大,這時主體的信息加工就是控制的,比如需要通過“字面意義”提示來推斷話語意義,這時話語意義包括了交際意圖的核心意義以及話語形式產生的衍生意義,就會產生“言外之意(會話含義)”。
另外,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將隱喻引入到話語意義研究,擴展了隱喻理論在語用學研究中的解釋力。以往隱喻研究,涉及語言學、修辭學、哲學和認知科學等諸多領域,認知科學研究將隱喻研究擺脫了文學與修辭學研究的束縛,而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將隱喻理論繼續(xù)推進到話語意義研究中去,從話語意義建構的實現(xiàn)途徑上,將其與明示、暗示等途徑并列,成為話語意義建構的第三種實現(xiàn)途徑——隱喻途徑。
交際主體為實現(xiàn)其交際意圖會選擇不同的實現(xiàn)途徑,最終形成不同的話語形式標識。其中,關聯(lián)理論將交際看作是“明示-推理”過程,這里的“明示”是就交際中出現(xiàn)的全部話語形式來說的,而在話語意義建構理論中,明示途徑與交際意圖有關,只指的是“那些標識交際意圖的詞匯化和語法化的話語形式”[1]119,這樣就明確區(qū)分了交際主體選擇話語形式標識交際意圖的三種不同實現(xiàn)方式:明示、暗示和隱喻途徑。在隱喻途徑中,交際意圖是要表現(xiàn)的真正意義,是其目的域;話語形式標識所表現(xiàn)的內容稱為喻源域。言語交際中隱喻途徑就是將目的域映現(xiàn)在喻源域上,交際意圖和話語形式標識通過隱喻連接起來。此時,隱喻不是語法化的,話語形式標識僅僅是交際意圖的一種“提示”,不是直接表現(xiàn)。如果某種隱喻經常被使用,目的域的意義就會凝結在喻源域上成為其意義的一部分,即詞匯化或語法化了。這樣隱喻就消失了,言語交際變?yōu)椤懊魇尽保粗黧w的認知加工不再經歷一個中間環(huán)節(jié)。
上述深廣維度兩個層面論述表明話語意義建構理論對長期困擾當代語用學界的基本問題,也是其理論核心問題——話語意義是如何建構出來的作出的系統(tǒng)理論解答,并由此形成了言語交際行為過程的完整理論表述,對于當代語用學研究的紛擾與困惑之處,尤其具有撥云見日之功。這一系統(tǒng)理論闡釋無論是對于當代語用學還是語法學、修辭學等語言學學科理論乃至對于語言哲學、認知心理學等其它相關學科理論體系演進都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尤其在以語言結構規(guī)律描寫見長的漢語語言學理論發(fā)展演變歷程中,這一極具跨學科整體視域的理論研究成就更顯得難能可貴。因此,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是具有鮮明中國本土化特色的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創(chuàng)見,它的學術研究價值不應被低估。
語言問題是20世紀思想和理論領域的中心問題,在人類的言語行為中蘊藏了人類自身最重大的秘密,理解語言也被看作是理解人類心靈和文化的關鍵所在[15]序8。而在現(xiàn)代語言學發(fā)展歷程中,作為“現(xiàn)代語言學之父”,瑞士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為語言的共時研究首先區(qū)分出了“語言”與“言語”兩類不同研究對象,但是也把如何開展“言語”問題研究擺在了語言學界面前;美國語言學家喬姆斯基在駁斥“行為主義心理學”機械、教條主義方法論影響下,區(qū)分了語言能力和語言使用,不僅“革新了語言學,而且?guī)椭⒘苏J知心理學這一新興的學科”[15]序8。
王建華、施麒麟在論及構建“中國語用學”的三個基本問題時曾經提到,國內學界對于西方語用學理論的引進、驗證、修補和應用工作一方面給漢語研究帶來了新的發(fā)現(xiàn),也有利于西方語用學在漢語語境中比較、完善與發(fā)展;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忽視了相對獨立、根于本土特色的語用學思想理論創(chuàng)新。因此,當前對于我們自身語用理論和傳統(tǒng)深入挖掘,“適逢其時,也勢在必行,既有理論意義更有現(xiàn)實價值”[25]33。如果說上述思想理論成就代表了國外學者在語言學發(fā)展歷程上的理論革新貢獻,那么,毫無疑問,“話語意義建構理論”是基于認知心理學研究立場,從言語交際行為過程的整體功能視角出發(fā)開展的話語意義研究,并作出了系統(tǒng)、完整、科學的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的話語表述。這是當代中國學者從語言交際功能視角出發(fā),對于索緒爾提出的“言語”問題研究提供的一個具有鮮明中國本土化特色的語用學思想理論體系創(chuàng)見,也代表了21世紀中國語言學者對于當代世界語言學理論體系發(fā)展的學術研究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