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
我的釣魚路上有兩位“引路人”,第一位是我的舅舅,家里行三。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妹妹——就是我母親。那時候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借著這股春風(fēng),喇叭褲、肩扛卡帶錄音機(jī)成了他的標(biāo)配。他還有另外一個愛好,就是釣魚。那個年代是竹竿的天下,但他憑借著自己的“路子”硬是從日本搞到了玻璃鋼材質(zhì)的竿子,成了“全村最靚的仔”。盡管釣魚這事兒在成人眼中等同于不務(wù)正業(yè),但是他完全不在乎。
男孩子小時候總希望有個人帶著自己上山下河。慢慢地,我就成了他最鐵的釣友。
離家不遠(yuǎn)有一條寬闊的河流,屬于牡丹江支流,每年都會有洄游魚和本地魚在此逗留,5月中下旬到國慶節(jié)是釣魚季,簡單的釣組,掛上麥稈標(biāo),次次爆護(hù)。但是,我有一個致命的弱點(diǎn),一直被舅舅吐槽——怕蚯蚓。是的,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怕蚯蚓,于是每次和舅舅釣魚都是他幫我掛餌,而我自己去釣魚的可能性為零,因?yàn)轵球咎膳铝耍?/p>
我問舅舅可不可以用別的東西代替蚯蚓,他說毛鉤倒是可以,但是他也不會,得找徐老二問問。
舅舅口中的徐老二便是我釣魚路上的第二位“引路人”,也可以說是我玩路亞和飛釣的“引路人”。徐老二其實(shí)是我的爺爺輩,舅舅的叔叔輩,寫得一手好字,隸書草書都很在行,同時也做得一手好木工,大到棺材家具,小到有很多功能的飛蠅盒子,都手到擒來。他無妻無后,一直孑然一身。他并不在意我叫他二爺還是徐老二,但我還是為他的技藝所折服,所以一直稱他二爺。
二爺一直不想告訴舅舅毛鉤的事情,但被舅舅一頓大酒喝得服服帖帖,從那之后舅舅便叫他二哥。二爺并不惱,只是靦腆地笑笑,問舅舅啥時候再喝。他不服氣。
剛開始是舅舅跟二爺學(xué)如何制作毛鉤,再回來就帶著我一起做。后來他放棄了,寧可幫我上蚯蚓餌也不再弄那東西了,因?yàn)榧依镳B(yǎng)的雞都快被他揪禿了,也沒做出來幾個成品,所謂的成品也根本沒上過魚。
? ? ?二爺留給我的毛鉤。三個有褐色毛的用來釣板撐子、細(xì)鱗、華子魚、馬口,白色的沉水毛鉤用于釣柳根、細(xì)鱗
后來,舅舅要去工作,沒有人幫我上餌了。那時我已“病入膏肓”,強(qiáng)忍著恐懼,試著弄了幾次蚯蚓,但最終放棄。蚯蚓真的太可怕了。
我?guī)状螄L試著去找二爺,讓他教我做毛鉤,但他總說做這東西是不務(wù)正業(yè),讓我爺爺知道了會和他翻臉的。我便央求他邊教我寫字邊教我做毛鉤,他還是不應(yīng)。最后我說:“徐老二,你要是教會了我,我讓我舅舅再跟你喝一頓!”
那之后,二爺先是帶我在家做了套抓野雞和水耗子的陷阱。我們一起去田間和水旁把陷阱布置好,他說這是準(zhǔn)備材料的必須步驟。有了野雞毛和水耗子皮毛之后,他一步一步地教我如何選毛,如何去跳蚤虱子,然后才是制作毛鉤的手藝。我們帶著現(xiàn)搓的餌去了那條大河,他告訴我在什么樣的位置釣什么樣的魚,用什么樣的餌,那個夏天可謂是收獲滿滿,也為我的釣魚技術(shù)打下了基礎(chǔ)。
當(dāng)時我爺爺發(fā)現(xiàn)我總跑去徐老二家,便問我去那干嗎。我說去練字,他還跟著我去了幾次,發(fā)現(xiàn)我們的確是在干“正事”,倒也沒說什么。我爺爺和我說,徐老二的字確實(shí)比他的好,要多學(xué)。他不知道的是,我和二爺在開始釣魚活動之前,確實(shí)要完成二爺布置的書法任務(wù),僅僅是行書。他說寫草書我還太小,結(jié)了婚之后再去找他吧。
人終究是要長大的,需要面對分離和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要離開小時候成長的地方去外面讀書了,離開之前覺得會有更大的河和更多的魚等著我,殊不知自己家邊上的河才是最好的資源。
臨走的時候,我去了徐老二那邊和他道別,他給了我一個手工制作的小木頭盒子,盒子里有很多小分格,分格蓋上燙畫了不同的魚種圖案,有柳根、細(xì)鱗、板撐子、鲇魚、狗魚等。每個小格子里面都裝滿了二爺自己做的毛鉤,鉤子被盒子下面的磁鐵牢牢吸住。他告訴我,要珍惜著用,這個玩意沒了可就不好弄了,別人的也沒有他的好用。我說快拉倒吧,我又不是不回來找你玩了,到時候咱倆再做不就完了,你還得教我寫草書呢。
不曾想,這竟是我和二爺?shù)淖詈笠幻妗?/p>
據(jù)我爺爺說,二爺走之前,去過他那兒,問我怎么樣,有沒有好好練字,還留了一些拓板給我,說我日后練草書能用到,他不一定能教我了。我爺爺直說他晦氣,也沒留他在家里吃飯。
舅舅后來也和我說,二爺走之前去找過他,問他毛鉤綁得是不是還那么難看。舅舅說要不咱倆再喝一頓?二爺說,你二哥我老了,喝不了了,早幾年你就是個弟弟,你現(xiàn)在也還是個弟弟……舅舅正和我說著,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去他那放漁具的屋子里拿出來一個木盒子,盒子上面一層土。舅舅說:“這是徐老二上次來放我這,讓我給你的,寫的啥也看不明白?!?/p>
我接過盒子打開,里面放著的是一幅字,草書寫著——“好好釣魚”。這確是徐老二的味兒了。舅舅問我寫的啥玩意,跟狗爬似的。我說寫的是“招財(cái)進(jìn)寶”,舅舅嘟囔了一句走開了。
看著裱在墻上的字和手邊二爺親手做的盒子、毛鉤,我放下了手機(jī),想,二爺在那邊過得還好吧?現(xiàn)在天冷了,又到了釣細(xì)鱗的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