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清
·5·? 緊緊地握你的手!
不久以后,出于安全考慮,也為了更適應(yīng)工作需要,組織上決定讓蔣一葦住到陳然的家里去??虒懴灱埖墓ぷ骶驮陉惾坏募依镞M行,夜里他還可以協(xié)助陳然印刷《挺進報》。此時《挺進報》的影響力迅速擴大,發(fā)行范圍已經(jīng)從重慶市內(nèi)擴大到了周圍的十幾個郊區(qū)縣,每期要印一千多份才能滿足需求。
蔣一葦每天在陳然家里吃住,他要交伙食費,但是被陳然堅決拒絕了。陳然知道蔣一葦是專職從事《挺進報》的工作,全家人的生活全靠他的妻子陳曦微薄的收入勉強支撐,十分拮據(jù),比自己家里還要困難。陳然說:“為了革命,我們連自己的性命都舍得,還計較錢財嗎?”
一天,妹妹佩瑤像一只歡快的小燕子,從外面飛進了家門。
“哥哥,給你看這個!”佩瑤從書包里拿出一張紙,像寶貝一樣亮給陳然。
陳然一看,是一張《挺進報》。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問道:“這是哪里來的?”
“我們老師給的。”
“以后不準把這東西帶回家!”陳然嚴厲地說。
佩瑤莫名其妙地望著哥哥:“小哥,你今天怎么了?你看看,這是好東西!”
陳然說:“我不看。你記住以后不準把這東西往家里帶?!?/p>
陳然一邊說,一邊劃著火柴把那張《挺進報》點燃了。
佩瑤的眼淚流了出來,沖上去搶:“給我,給我,我還要還給老師呢,別的人還等著看呢!”
但是她哪里搶得到,那張《挺進報》很快就燒沒了。
蔣一葦聽到聲音,從另一間屋里出來了。佩瑤嚶嚶地哭泣著:“一葦哥哥,小哥欺負我。”
陳然小聲對蔣一葦講了剛才的事,蔣一葦趕緊哄佩瑤:“小妹,別哭了,哥哥是對
的,只是他的態(tài)度太生硬了?!?/p>
佩瑤不服氣:“他怎么對了?我又沒做錯什么,他卻那樣兇我?!?/p>
蔣一葦對陳然說:“我覺得有些事應(yīng)該讓小妹知道了,那樣她才會明白應(yīng)該怎么做?!?/p>
陳然也覺得自己剛才不該那么生硬地對待妹妹,抱歉地說:“小妹,我和一葦哥哥正在做著一件比讀一張報紙更重要的事,我擔心你帶著這樣的報紙回家容易引起特務(wù)的注意,萬一特務(wù)跟蹤你到了家里……”
佩瑤冷靜下來,不再怪小哥,她懂事地擦了擦眼淚,不吭聲了。其實佩瑤和媽媽、姐姐都知道小哥和蔣一葦在做著秘密的事情,只是現(xiàn)在這樣的時局不能多問。但她們相信,他們做的一定是正經(jīng)事、好事。
蔣一葦說:“小妹,你去院子里玩會兒,要是有陌生人來,你就趕快跑上樓告訴我們?!?/p>
佩瑤聽話地出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到她在院子里一邊踢著毽子一邊唱著歌謠:“一個毽兒,踢兩半兒……”
蔣一葦和陳然相視一笑。蔣一葦說:“我有個提議:現(xiàn)在的形勢越來越緊張,應(yīng)該讓媽媽、姐姐和小妹更清楚地知道一些事,這樣她們才能更好地配合我們做好安全防范?!?/p>
陳然說:“可以,但對家里人透露任何事,都要先請示黨組織?!?/p>
過了幾天,組織上批準陳然向家里人透露一些信息,但不能明確說《挺進報》,只能說他們在從事秘密的出版工作。從此家里人都承擔起了放哨的任務(wù)。陳然的媽媽一邊擔心,一邊支持著兒子的革命工作;佩瑤更是一有時間就到院子里踢毽子……
一個星期天,陳然對佩瑤說:“小妹,你今天不上學(xué),能不能跟我出去辦點事?”
佩瑤立刻高興地回答:“能??!”
她太愿意跟著哥哥去辦事了,而且她也隱約猜到了哥哥要去辦什么樣的事。
陳然小聲說:“可有些危險哦,你怕不怕?”
佩瑤揚起下巴,干脆地說:“不怕!”
“好。”陳然把包好的東西放進佩瑤的書包里,讓佩瑤背上,又拿起他自己的那個大黑皮包,和佩瑤出了門。
原來,今天印出的《挺進報》的份數(shù)比較多,陳然經(jīng)常用的那個大黑皮包裝不下,時間又緊,如果來回運兩次就來不及了。陳然這才想到帶上佩瑤一起送《挺進報》。佩瑤是一名十五六歲的中學(xué)生,背著書包走在街上不會引人注意。
陳然邊走邊囑咐佩瑤:“小妹,我們要格外小心,見到警察、特務(wù)盡量繞著走。實在躲不開了,要鎮(zhèn)定,千萬不要慌。越是慌張,他們越會懷疑你。”
佩瑤說:“警察好辦,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是特務(wù)臉上又不寫字,不太好認。”
陳然說:“是的,特務(wù)都很狡猾,又都是便裝,這就需要用經(jīng)驗來判斷了。那些總是東張西望,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亂看的,還有穿著打扮與樣貌不符的,都要小心。比如一個人皮膚白白的,一點也沒有風(fēng)吹日曬的樣子,卻打扮得像個農(nóng)民,遇到這樣的人,你就要小心,離他們遠遠的?!?/p>
“知道了,小哥?!迸瀣幣牧伺谋持臅?,“這里面是什么?”
“你不要問?!?/p>
“都幫你辦事了,還不告訴我,一點也不相信我?!?/p>
陳然說:“不是不信你,這是紀律?!?/p>
“小哥,你們做的事情有多大呢?”
“很大很大!”
“媽媽和二姐,整天都替你們擔心,她們知道你們經(jīng)常會有危險?!?/p>
“是有危險,但是不能退縮。小妹,你以后也要讓自己成長為一個不輕易退縮的人?!?/p>
“當然了,我什么都不怕,連犧牲也不怕!”
陳然動情地攬住了佩瑤的肩膀:“小妹,我們不愿意犧牲,但是斗爭總會有犧牲。你看蘇聯(lián)犧牲了那么多人,才贏得了人民的解放。”
坐輪渡的時候,陳然將提著皮包的手臂搭在船舷上,皮包懸在了水面上。
佩瑤提醒他:“小哥,你把手拿回來吧,別一不小心皮包掉到水里了。”
陳然沒有動。過了一會兒,他在佩瑤耳邊悄悄說:“要是遇到特務(wù)突然襲擊,我只要假裝害怕一松手,皮包就掉到水里去了,他們什么證據(jù)也拿不到?!?/p>
佩瑤恍然大悟,真心佩服小哥的警惕性。怪不得他那么多次往外帶“東西”,一次差錯也沒有出過。
為了更加及時有效地獲得革命的大好形勢和勝利的消息,市委成立了電臺特別支部。由專人每天秘密收聽新華社的廣播,并逐字逐句記錄下來,編輯成電訊稿,為《挺進報》提供稿源。
按照地下斗爭的原則,《挺進報》特支和電臺特支是嚴格分開的,各自單線領(lǐng)導(dǎo)。電臺特支的電訊稿出來之后,由專人交給上級聯(lián)絡(luò)人,《挺進報》是誰在編印,地址在哪里,電臺特支的人是不知道的。而《挺進報》這邊也不知道電臺特支的任何情況。市委指派聯(lián)絡(luò)人與陳然單線聯(lián)系,把每期的電訊稿交給他,連劉镕鑄和蔣一葦也不知道轉(zhuǎn)交給陳然電訊稿的聯(lián)絡(luò)人是誰。
最初的一段時間,轉(zhuǎn)交電訊稿的聯(lián)絡(luò)人是彭詠梧的愛人和工作上的助手江竹筠。接頭時,江竹筠抱著不到一歲的彭云,電訊稿就藏在小彭云的懷里。一見面,陳然就從江竹筠的手上接過小彭云抱在懷里,一邊拿出玩具給小彭云,一邊不動聲色地從他的懷里取走電訊稿。這樣在外人看來他們只是好朋友偶然在街上邂逅,不會惹人注意,十分安全。
陳然抱著小彭云時,江竹筠小聲對他傳達一些上級指示或是囑咐他一些生活上的事項,比如注意安全、保重身體什么的。有時候,江竹筠還會對陳然和蔣一葦家的經(jīng)濟狀況表示關(guān)心。
每一次陳然抱著小彭云都會流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江竹筠看得出來。她對陳然說:“你一個還沒有結(jié)婚的男青年,卻這樣喜歡孩子,真難得?!?/p>
陳然說:“這是我們的下一代??!我們的斗爭,我們的犧牲,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
江竹筠用欣賞的眼神望著陳然。以往她只覺得陳然是一個干練細心、對工作滿腔熱忱的同志,沒想到他在這方面還有這么高的覺悟。
江竹筠握了握拳頭說:“對,為了下一代!”
陳然也握了握拳頭說:“為了共產(chǎn)主義的未來!”
1947年冬,江竹筠要隨彭詠梧到川東地區(qū)開展武裝斗爭,便把小彭云寄養(yǎng)在了蔣一葦家里,改名為蔣云,對不知情的人就說是家里的老二。蔣一葦自己的兩個孩子,一個比小彭云大一歲,一個比小彭云小一歲。
陳然每次去蔣一葦家,兜里都會帶上一些糖果和小玩具給孩子們。一見到他,孩子們就會立刻圍上去,有的抱他的腿,有的拽著衣服往他身上爬,每次他都要先陪孩子們玩一會兒,才能騰出時間來和蔣一葦談工作。陳然平時是一個很穩(wěn)重的人,可是一見到孩子,立刻就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天真的大孩子。對待這些孩子,他像對待大人一樣認真,一樣講信用。他最反對哄騙孩子,常對別的大人說對孩子也要信守承諾。有一次,他和孩子們一起玩時,答應(yīng)說下次給他們抱一只小貓來。幾天以后,再見到孩子們時,孩子們紛紛跟他要小貓。陳然拍了一下腦袋,想起了說過的話,很是尷尬,趕緊給孩子們道歉。幾天以后,他想方設(shè)法弄到了一只小貓,專門抱來送給了孩子們??梢哉f,在對待下一代的問題上,陳然是非常認真的。
1948年初,彭詠梧在領(lǐng)導(dǎo)武裝斗爭的過程中壯烈犧牲,聽到消息后,陳然萬分悲痛。他去看望小彭云,不諳世事的小彭云像以往一樣歡天喜地地撲到了他的身上。陳然緊緊地摟住小彭云,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小臉蛋上,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好久,他才站起來握緊拳頭,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所有人說:“為了下一代,我們在所不惜!”
從第一次看到電訊稿,陳然就被深深地打動了。這字寫得太好了,漂亮工整,一絲不茍。有時候某個句子中斷了,后面還會用括號注明:外面有人,不便收錄,故斷。有時候括號里寫的是:電訊不清,此處疑是X字。
每次轉(zhuǎn)來的電訊稿,都讓陳然大為贊許和欽佩。他被收聽抄錄電訊的同志對工作如此認真的態(tài)度深深折服了。這位同志冒著危險收聽廣播,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記錄之后,還要認真地用如此工整的筆跡抄寫一遍,這是多么嚴謹?shù)墓ぷ鲬B(tài)度啊!因為欽佩,他常常和蔣一葦念叨這位不知名的戰(zhàn)友:“這是一個多么好的同志啊,可惜現(xiàn)在還不能認識,要等到解放的那一天了。”
有一天,陳然忽然想寫封信給這位同志,向他表達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意。當然,這樣做不符合地下工作的要求,可是陳然太想寫這封信了,于是試著向上級提出了這個請求。
上級被陳然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戰(zhàn)友的情誼打動,允許他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給那位同志寫一兩句簡單的話,但不準簽名,由轉(zhuǎn)送電訊稿的聯(lián)絡(luò)人轉(zhuǎn)交上去。
欣喜而激動的陳然醞釀了好久,將內(nèi)心的千言萬語凝成一句話,寫在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
“致以革命的敬禮!”
幾天之后,在聯(lián)絡(luò)人轉(zhuǎn)來的下一期電訊稿里,也附有一張小紙條,是那位同志沒有簽名的回信,也是一句話:
“緊緊地握你的手!”
(為了偉大的斗爭,每一個地下工作者都不畏犧牲,令人欽佩。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