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繼光
我的中學在一個小鎮(zhèn)上,學校距家八九公里,上坡爬塬,是必經(jīng)之路。我在學校的口糧,全靠父親送,一周一回,每回三十來個饃,外加一小瓶鹽。
父親每次送饃,不像有的家長是騎著自行車,用挎包裝著體體面面送來的,而是把母親蒸好的玉米面或高粱面發(fā)糕切成方塊兒,一層一層地裝在一個竹籃子里頭,再蓋上一塊發(fā)黃的白布,一個胳膊挎著籃子,一手拄著一根木棍,一步一步走著送來的。
饃的送法我倒不太在意,我在意的是饃的質(zhì)量和顏色——同樣是開水泡饃,卻有著兄弟同工不同酬的感受。還有送饃的父親,每次都窘迫地站在教室門口,不進教室門,而是把籃子從窗戶遞進來,然后問上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走了。時間長了,我總怕同學們笑話父親的樣子,讓自己臉上無光。所以每到送饃那天,我都會找各種理由躲避父親,托要好的同學把饃接進去就讓父親返回。
直到有一天,我徹底改變了這種幼稚的想法。那年冬季雪特別多,山野里的積雪已有尺余。那天上午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已經(jīng)快12點了,同學們都忙亂地準備打水吃飯,誰都沒注意外邊。李老師出門后又折了回來,叫我出去一下。我急忙跑出去后,看見父親站在離我們教室很近的教師宿舍屋檐下,舊棉褲濕到了膝蓋處,上面貼著一層薄薄的冰花,那根木棍立在一個裝著東西的布袋上。當我看到變了形的籃子和沾有泥水的黃饃,就已經(jīng)明白父親在路上發(fā)生了什么,便急切地叫父親到教室里暖和暖和。
父親聽了我的話,眼睛亮了一下,從懷里摸出一個雞蛋,讓我過生日時吃,然后背起布袋,說要趁集市上人多,把旱煙賣了,倒點煤油回家,不然天晚了山路不好走。我目送父親走出校門很遠還沒回過神來。自那次后,我再也沒有在父親送饃時躲避過。
高考落榜后,我面臨復讀和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兩個選擇。復讀,家里供不起;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我又不愿意。父親深思熟慮后讓我報名參軍,走一條我們父子倆都不為難的路。
新兵起運的那天,父親送我到縣城,面對被巨大喜悅和興奮包圍的我,父親似乎有話想說,但沒有說出來,連叮嚀也沒有。聽到車站帶兵干部的哨聲后,父親默默地背起我換下的衣服準備返回,我本能地跑上去,把連長發(fā)的路途上的干糧——我平生第一次見到的兩個大面包,塞進父親的懷里。父親有點驚慌失措,片刻又恢復了平靜,緊緊地將面包抱在懷里。
車出站已經(jīng)很遠了,我從后視鏡里看到佇立在路邊的父親,雙手攥著面包,目送我踏上征程,走向遠方。
月寧摘自《陜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