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馨
我家灶上總坐著一只矮胖的、灰黑色的燒水壺。
爺爺說,那是他撿來的。他說有一年雪下得出奇的大,屋頭都結(jié)滿了冰溜子,家里的煤塊早已用完好幾天了,孩子們都凍得直打哆嗦。爺爺就冒雪出去,挨家挨戶借煤用。路上看到不知誰家丟出來的水壺,就一并撿回去了。爐火通紅,每個人手里捧一杯滾燙的開水,那個冬天才不至于那么寒冷漫長。
于是,那只壺順理成章地被留了下來。它在爐上燒,在灶上燒,燒過了爺爺?shù)臍q月,燒過了父親的童年。
后來,我出生了,那壺從爺爺家的灶上移到了我們家的灶上。我喜歡那只壺,水開的時候,她會“咿呀”開始高聲鳴唱。那聲音被水汽裹挾著,絕不是刺耳的尖叫,反倒帶著點溫潤和醇厚。每次水開后,母親催我去關(guān)水,我總說:“待會兒,待會兒?!蔽以敢饴犇锹曇?,那聲音蒙上歲月的風(fēng)塵,像是民國女子的吟唱。關(guān)了水,把壺嘴的蓋子掀開,熱騰騰的水汽往出冒,臉湊上去,暖洋洋的好舒服。
這只壺在父親那里,是用來溫酒的。冬至一過,放在儲藏室的那幾壇黃酒就都被拿出來了。黃酒以紹興黃酒為上品,然而進(jìn)出的就只有秦鎮(zhèn)黃酒了。酒倒進(jìn)壺里溫一溫就拿出來了。父親一個人喝,我和母親看他喝,每喝一口還要做出點評價來。桌上是秋天漏網(wǎng)的螃蟹,窗外是厚重?zé)o聲的雪夜,這時才能真切地體會到那句“家人閑坐,燈火可親”的意味來。
以后,那壺還在,不知陪我走過了多少歲月。離家上學(xué),圖方便買了新壺,插電的,周內(nèi)用。周末回去,依舊用著那只老壺。但老壺終究是老了,變得滿身斑駁,叫聲越來越微弱,最后變?yōu)闅馊粲谓z的喘息。
老壺果真是老了。前幾天父親單位發(fā)了新的電熱水壺,純白色的,很漂亮。母親就一聲不響地把老壺提下樓,放在垃圾箱旁。我回來,看見灶臺上空落落的,心里有一種說不上的滋味。跑下樓,垃圾箱旁空空如也?!翱隙ㄊ潜蝗藫熳吡恕!蹦赣H說。
但愿是這樣吧。這只壺溫暖了三代人的歲月,也愿她溫暖一個陌生人的冬天。
指導(dǎo)老師:張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