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莉
摘 要:1973年10月,大同市金代閻德源墓葬現世,這是目前大同地區(qū)出土文物數量最多、最珍貴的金代墓葬。該墓出土的24件珍貴絲織品中,一件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更是質量精美,實屬罕見。它紋飾精美,工藝高超,真實地再現了金代道教服飾的組合搭配,彰顯了道教科儀的威嚴。鶴氅的研究肩負著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任。
關鍵詞:宋金服飾;道教文化;紡織工藝
大同市遼金元民族融合博物館第四展廳中陳列了一件國家一級文物—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出土這件衣服的墓葬主人是一位96歲高壽的老“神仙”,名叫閻德源,說起這位老人可謂大有來頭。從其墓志《西京玉虛觀宗主大師閻公墓志》中了解到,閻德源,字深甫,號青霞子,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人,一生經歷宋、金兩朝,被朝廷多次封號“羽流之宗”,是西京玉虛觀的宗主大師,朝廷御賜的職箓道士,還去中都天長觀(今北京白云觀)主持過傳戒活動。他的墓葬規(guī)格很高,基本沒有被盜痕跡,是目前大同地區(qū)出土文物最多、保存最完好的金代墓葬,1973年在大同齒輪廠地區(qū)被發(fā)現。墓中隨葬器物種類繁多,包括漆器、瓷器、明器家具、絲織品等共計90余件精美文物。出土文物數量之繁多、質量之精美實屬罕見,尤其是展出的這件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更是金代紡織考古史上繼金代齊國王完顏晏墓之后的又一驚世發(fā)現。
1 閻德源墓出土鶴氅
根據考古發(fā)掘報告,閻德源墓中共出土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的絲織物24件,其中包括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一件(圖1)、絲繡云鶴紋緣羅袍一件、鹿紋花綾夾袱一件、三經絞紋羅一件、羅地描金彩繪云鶴紋裙邊一件(圖2)、絲織腰帶兩條、殘絨道帽一件、描金鳳凰綴珠云頭羅鞋一雙、絲繡云頭羅鞋一雙、絹幫羅帶棉鞋一雙、道符絲織品(圖3)等若干件珍貴的文物。其中,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絲繡云鶴紋緣羅袍、鹿紋花綾夾袱、絲織腰帶、云頭絲織鞋三雙、羅地描金彩繪云鶴紋裙邊等13件文物已被評為國家一級文物。
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俗稱“鶴氅”“氅衣”。羅地黃褐色,呈長方形,無領無袖。長2.34米,寬1.35米。鶴氅中央繡的仙鶴紋、團云紋等圖案兩兩相對,又富于變化。鶴氅絲繡仙鶴共計104只(該數據為實物資料查證),中央72只,步態(tài)優(yōu)雅,四周黑色鑲邊32只,舞姿翩躚,各自以不同的姿態(tài)穿梭于云紋之中。之所以有上百只仙鶴,就是取“百鶴和鳴福壽高”的吉祥寓意。這是一件十分難得的絲織品,也是目前大同地區(qū)出土的保存最完整、做工最精致的絲織品。
鶴氅由羽衣演化而來,穿著時披在身上并在頸部打個結或系個紐扣,像現代人穿的披肩。最初的鶴氅像羽衣一樣,通體用仙鶴的羽毛制成,用料考究,艷麗絕美,極盡奢華。隨著鶴的羽毛越來越難得到,以及西京大同地區(qū)紡織技術的進步和材料的豐富,后世便用其他的服飾材料代替羽毛,并大范圍繡仙鶴,人們將這類服飾統(tǒng)稱為鶴氅。道教的世俗化使鶴氅與宗教相聯系,并成為方士、神仙家修煉時的特定著裝。道士先穿道袍、環(huán)裙,再外披鶴氅。因此,鶴氅也是道服的一部分,這在北宋道書中有相應的記載,閻德源墓出土的這件鶴氅就是最好的佐證。
齊國王墓位于黑龍江阿城,當時是金代上京會寧府的所在。閻德源墓位于山西大同,當時是西京大同府的所在。閻德源墓出土的紡織品文物的數量與質量雖較齊國王墓稍遜色,但其獨特的價值、高超的絲繡技藝,為我們深入研究西京服飾甚至是金代服飾的紡織面料、使用情況以及道教科儀提供了真實的物質資料。
2 鶴氅藝術性探究
閻德源墓出土的這件鶴氅以黃、褐兩色相間,上面繪制花鳥、仙鶴以及團云紋等,比例協(xié)調,色調素雅,不僅符合道士法服的等級規(guī)范,著裝配色也體現了當時的審美風尚。
“衣冠禮儀之邦”素來是形容中國的獨特服飾文化。服飾藝術根植于優(yōu)秀的華夏文明之中。傳統(tǒng)服飾經歷數千年的轉變與傳承,并受地域環(huán)境、民族風格、宗教文化以及西域文化等因素的影響,早已不斷變化并呈現不同的樣式,但宗教服飾卻基本保留了中華傳統(tǒng)服飾的形制,并有嚴格的等級限制。從堯舜時的“玄衣黃裳”到南北朝時陸修靜對道服做了定制,之后的道服形制趨于統(tǒng)一且穩(wěn)定。
《天皇至道太清玉冊》記載:“古之衣冠,皆黃帝之時衣冠也。自后趙武靈王改為胡服,而中國稍有變者,至隋煬帝東巡,便于田獵,盡為胡服。獨道士之衣冠尚存,故曰有黃冠之稱。”①由此可以了解傳統(tǒng)的道服最初是受到常規(guī)服飾的啟發(fā)而喜用黃色,所以道服也被稱為“黃冠”。黃色在《易·坤卦》中也被認為是吉祥之色,彰顯柔順的品德。黃色道服是高功道士的法衣。閻德源墓中的這件鶴氅以黃色為地,不僅取大吉的寓意,也是身份的標識,符合其“西京玉虛觀宗主大師”的稱謂。
閻德源成長的年代正是宋哲宗統(tǒng)治時期,此時宣仁太后垂簾聽政,內政黑暗,社會動蕩,民族矛盾和社會矛盾異常尖銳和復雜,這就為道家的“無為而治、道法自然”理念的傳播和發(fā)揚光大提供了雄厚的群眾基礎,其成了當時社會上至貴族下至普通百姓尋求避世的最終信仰。金朝建立之后,閻德源相繼在西京玉虛觀、中都天長觀住持傳戒活動。因此,女真族和漢族的文化脈絡影響了他的一生。從服飾上,可以看出當時的貴族士大夫偏向于寫實風格的紋樣,喜好典雅柔和、莊重大氣的色澤。在提花、印花時,大部分采用褐色、茶色等暗色系作為地色,再穿插淺色系作為花色。整體色調莊重典雅,與大唐采用強烈鮮明的艷色系、亮色調形成了鮮明對比。由閻德源墓發(fā)掘簡報可知,墓中出土的絲織物主要以黃褐色為主,配色勻稱,清淡柔和,不僅符合其身份標識,更彰顯出濃郁的時代特色,孕育深厚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內涵。
3 鶴氅紋飾的內涵
除了羅地絲繡云鶴紋氅衣,閻德源墓出土的絲繡云鶴紋緣羅袍、羅地描金彩繪云鶴紋裙邊均是絲繡仙鶴與云紋圖案。鶴氅的紋飾以仙鶴和云紋為主(圖4),兩種紋飾都取其吉祥之意,卻也各有不同。古人對自然界的云懷有一種敬畏之情,富于變化的云紋真實地記錄了祖先對自然的感受,因此云紋成了人們喜愛的紋樣之一,崇尚自然的女真人也不例外。云紋歷經數代的演變發(fā)展,至宋代形成小巧精致、虛實相依的風格。閻德源鶴氅上的團云紋兩兩相對,符合唐代以來紋飾對稱的風格,又富于變化,動靜結合,充滿神秘色彩。
鶴氅上的仙鶴紋更是引人遐想(圖5)。鶴很早即受道士重視,淵源不淺,并作為長壽的仙禽。道教的創(chuàng)始人張道陵喜歡駕鶴往來歸去,因此道士有“羽士”之稱,鶴氅也被稱為“羽衣”。仙鶴作為裝飾漢代就已出現。到了唐代,因皇室姓李,自稱為老子之后,所以道教興盛,云鶴紋樣普遍流行。鶴是升仙過程中的重要道具,其功用是引導靈魂飛升前往仙境。仙鶴在后世仍受重視,宋太宗御制《白鶴贊》有云:“白鶴云中朝太清,玉童高送鳳池鳴。常教樓宿蟠桃下,三島真人畫不成?!敝摹暗谰实邸彼位兆谠骱蘸沼忻摹度瘊Q圖》,就是因為在政和二年(1112)他看到汴京上空忽有祥云拂郁,倏有群鶴飛鳴空中,兩只仙鶴且駐于端門的鴟吻之上,仙鶴翱翔,經時不散,后迤邐向西北方向散去。崇道的宋徽宗目睹此景,認為是祥瑞,于是欣然提筆作《瑞鶴圖》。種種史料都證明鶴不僅是長壽的吉祥物,更代表著高尚的節(jié)操,閻德源將繡有仙鶴紋的鶴氅穿戴在身,更是象征著瀟灑飄逸、自由灑脫的品行,以及希望死后能夠羽化登仙的美好夙愿。
4 鶴氅紡織制作工藝
這件鶴氅的制作工藝反映出金代紡織業(yè)的發(fā)展有良好的基礎和高超的技藝??v觀史料可知,女真人在建國之前已能織布。金滅北宋之后,繼承了遼、北宋遺留下來的紡織業(yè)資源。與唐代相比,宋代紡織業(yè)產量驚人。金朝統(tǒng)治者在此基礎上積極鼓勵各地發(fā)展桑蠶業(yè),為其紡織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充足原料。
金代繼承了宋代的官營紡織業(yè),主要經營高級絲織品,以滿足皇室貴族對奢侈品的需要。閻德源鶴氅制作考究,技法純熟,絲繡工藝可謂精妙絕倫,應當也是出自金代官營作坊之手。鶴氅中部的黃色表面和黑色鑲邊都是提花羅,并用二經絞羅繡花紋,地部全是用四經絞羅。我國古人發(fā)明過許多現在看來都難以完成的技術,四經絞羅便是其中之一。在中國絲綢歷史上,四經絞羅一直以輕軟著稱,透氣性極佳,其面料表面呈現若隱若現的浮雕效果,與皮膚摩擦小,便于散熱,因此是最好的夏季服裝面料,備受宋代貴族青睞,使當時羅織物的生產達到鼎盛。我國現今存世的最早、最完整的四經絞羅絲織品是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菱紋羅。金代發(fā)現實物甚少,除了黑龍江阿城齊國王完顏晏墓中出土的絲織品實物之外,便是金代閻德源墓葬中出土的這件鶴氅和道袍。遺憾的是,四經絞羅是一種鏈式絞羅,因其織造技藝難度高,只能手工操作,且一人一天只能織5厘米,織造難度大,制作成本高,市場有限,后來受到洋布的沖擊,該項技藝幾乎失傳,即使是在科技發(fā)達的今天想要重現四經絞羅都幾乎不可能,現代化的機器無法織成,流傳的匠人又少,因此閻德源墓中這件鶴氅便極具代表性,在紋樣、題材、工藝手法等方面對于研究金代服飾演變、尋找民族繼承與開拓歷史軌跡具有重要意義。
5 鶴氅反映的道教科儀及服飾禮儀
道教服飾按照制作和用途可劃分為兩類:常服和法服。道士服飾一般指法服,并具有明顯辨識度。法服是指道教神像以及高功和法師在齋醮儀式中所著服飾的總稱,是古代祭祀時的專用服飾,用以標明教階身份,不得混淆。道士因其職務不同,所配法箓也不相同。道家法服的款式一般分兩種:氅衣(鶴氅)和對襟袍服(道袍)。氅衣多為高功所用,一般最高階是紫色或藍色,其次是黃色。閻德源為金廷御賜金壇郎,是職箓道士,所著黃色鶴氅與其身份相配。宋金時期的道教法服大體相同,包括巾冠、帔、褐、裙。閻德源入殮時束發(fā),面覆一塊畫有道符的羅紗,身穿黃羅交領寬袖大道袍,外包鶴氅,腰系絲帶,里面穿著絲織棉、夾、單衣十余件,腳穿布襪和絲繡鳳紋云頭海桃口鞋,向世人真實地展示了金代道家服飾組合與搭配,彰顯了道教科儀的威嚴。
金代服飾等級界限森嚴,后來受宋人影響,金人衣飾不斷漢化,并由儉入奢。道教一直都是宋朝國教,宋真宗、宋徽宗都大力推崇道教,道教服飾在社會上也較為流行,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世俗服飾的反映。當時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至士庶,頗以道服為好尚。鶴氅寬大飄逸,更備受士大夫青睞。閻德源雖為道士,但其墓中出土服飾的款式、材質、配件等與齊國王完顏晏墓中出土的絲織品有很多相同之處,可見也是當時的普遍著裝。
道教服飾尤其是鶴氅的穿著,金代并無圖像資料可供參考,后人只能通過歷代的文學作品去想象。閻德源墓所出服飾,雖然屬性特殊,但其與世俗服飾頗多相通,既是道教科儀的珍貴遺存,又是認知金代服飾的重要實物資料。如今,這件飽經風霜的鶴氅,經過科學修復與保護,正煥發(fā)出熠熠光輝,并肩負著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使命,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專家學者和觀眾前來觀賞和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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