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路(中篇)

劉帆

真正的蔚藍留在心里，成為一道風景。

——題記

一

東陽市，是南方一個濱海的城市。

從部隊轉業(yè)來的長空，時常對夏天的星空出神。

他保持著一頭濃密的頭發(fā)，剛毅的臉上，眼睛時而放光，時而憂郁，他的身板挺直，隨時像個士兵，自信的姿勢，常常讓人忘記他還是個臨海小城某單位的領導。

他不年輕，但也不老。

他的名字叫長空，如雷貫耳的。他坐在椅子上，對一張報紙和手里的信件，愣怔了很久。

報紙上的時間是6月24日。新聞上，大不列顛傳來驚人消息：脫歐。這一天偏偏不是周末，因此對股市、匯率、政治、經濟造成的沖擊波十分明顯。好在長空不是分管經濟?，F(xiàn)在，他需要管的，是手里的一封信。這封信來得很是時候。

不知道的人知道什么呢，長空扳著手指算過，我，長空，與蔚藍，已經十八年沒有見面了。

沖擊波，絕對是沖擊波。按理說，軍人出身的自己不會失神，失態(tài)。但是，沒辦法，這是蔚藍的來信。長空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心潮澎湃。

長空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十八年前沒有成為蔚藍的男人，十八年后接到她的來信，無論怎樣形容，都像是上天的旨意，冥冥中有一種力量的牽引，到這里來等待。

工作是工作，長空從來不含糊。但是生活是生活，一個人也有七情六欲，何況是十八年的漫長守候。

說什么好呢？捏著信的長空，是不是很傻？信里的內容會是什么？十八年的離情別緒是怎么的震驚心間？

此間春天里來的夏天，長空渾身火熱起來。

長空似乎聽到了琴音。他的心被陽光的語言牽走了。

他移到書桌旁，拿起筆，蘸滿墨汁，想寫點什么。

有些細節(jié)不甚清楚了，但有些事情總是難以忘懷。

“我喜歡那個夏天梨林綠蔭的小路……喜歡那個梨花飄香的歲月，也黯然神傷那個夏去再無蹤跡的蔚藍……”

水州，對，水州城。我們的愛是從那里開始的，那時我們年少，我們癡迷，我們心心相印，那里有梨林綠蔭，有滿山花朵，有漫步小徑。很多年沒有回到水州城，還有那個蔚藍居，那里曾留下我和蔚藍的夢想和旖旎，我如何忘卻？還有長長的水槽和伸到天邊的鐵軌，那是我們長長的相思，曾經飛上了云端。

渡槽！長空激動起來，胸中突然一陣舒展。一個個行書漢字在雪白的紙上跳躍，燈光下他看到一個依戀的身影，娉婷有致地站在水邊，對自己似笑非笑。那就是蔚藍。

我要讓先前的落寞走開。長空想起十八年前尋找蔚藍的傷感詩，我要寫下來，到時給蔚藍看，當年的我沒有了她，心情是如何的凄惶。

渡槽水淺難照影，

板橋童山不是情。

對門酒家無鬧語，

孤燈寂寂臥常寧。

曾經的失落，曾經的傷感，依稀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當年重回水州城，因為找不到蔚藍，就寫下了這首詩，心底是失魂落魄，而如今，柳暗花明，蔚藍重新走來，長空感到自己離蔚藍越來越近了。

從內心深處浮上來的愛戀，是要回到那個梨林綠蔭的蔚藍居的。他喜歡那里的環(huán)境，那是一個古老的小鎮(zhèn)盡頭的一座民居，不遠的山上開滿了梨花。如果不是七月七日的判決，他完全可以同蔚藍在一起。

當然，水州城里或許多了一對琴瑟和諧。在長空的心中，梨花春季開花，花色潔白，如同雪花，水州古城，因此多了無數(shù)浪漫。但是，如梨花一樣漂亮的，還是蔚藍，她家后院的梨花，總使長空迷戀。東風夜放花千樹，俏在叢深一笑中。哪位詩人的詩？有點像辛棄疾的《青玉案》，但后面又不是里面的句子。管他呢，只要是美就夠了。蔚藍就是俏在叢中的，十八年了，長空有時還生活在那滿眼滿眼梨花的水州城，一片冰清玉潔的世界，潔白的花朵已經讓自己染上了無法治愈的心病。

蔚藍說她家后院本來沒有梨花的，不知為什么，后山飄來的梨花在院子里落下種子，居然生出一棵梨樹，至今已逾數(shù)百年。好在樹不是生在門前，在后院靠山邊的位置，倒也不至于不吉利。祖上是趙縣人，相傳幾百年前的洪武年間率軍來這里平寇，由此定居于水州城。將軍是一位離人，梨花飄至院落，亦慰思鄉(xiāng)之情，所以沒有砍伐它，而是細心呵護，歲歲花開。還有一種說法是將軍有一位夫人，姓黎，一直伴隨將軍征戰(zhàn)，生得是冰肌玉膚，她死后化作梨花，吹落庭院，老將軍感懷，作花語癡，人樹相守，至今在水州城還留有一段茶余飯后的故事。

水州城不大，據(jù)說，三國時蜀國五虎上將之一的張飛將軍，曾在水州城的西門橋跺腳，像是在贊美這一方水土。出南門二十多里路遠的地方，是長空的老家。他的老家也在山腳下，盡管山不是特別高，但是卻拱衛(wèi)著水州城。長空的老家在一處小溪邊，兩岸怪石林立，樹蔭婆娑，煞是清幽。從田峒到樹林，蜿蜒步行約兩三里，在一口水塘邊，有一片大禾坪，禾坪邊九十度的樣子排列著幾棟青磚瓦屋，后山樹林蔥綠，距山坳盡頭，赫然有一處佛教遺址。廟宇雖不復存在，但斷垣殘壁，仍述說特色建筑里的文化。

長空曾帶蔚藍來過他的老家。那是七月過后的一天，考完后同學之間相約走動。蔚藍喜歡長空家的溪水，清清冽冽，總說很甜。不過，長空家比不得蔚藍家的梨花飄香，所以，蔚藍帶他走進她家時，長空時不時停住腳步，想多聞聞梨花的清香，他用陸游的詩說“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他贊美著蔚藍，而蔚藍則害羞地紅著臉，眸子里全是長空的英姿。

蔚藍家的后山，山上盡是石頭，不像長空家的，樹木蔥蔥。雖然只隔那么二三十里路，風景其實不同。因地質條件，故而，從遠處的大水庫引來清清的水，從人工修建的渡槽里緩緩流過，在蔚藍家后山腰穿過，水泥渡槽里，儼然一條碧綠小溪，自梨林而過，流向遠處的農田。由于是水州城不遠的小鎮(zhèn)，所以，山上矗立著一所學校，那就是水州二中。蔚藍和長空就在這水州二中里讀書，一直到高中畢業(yè)。

長空明白，蔚藍帶自己一個人來她家，肯定也是為了讓他留下美好的記憶和念想。蔚藍居的輝煌不比當年，但是大家閨秀一樣的蔚藍，也有自己的心事。高大英武的長空，品學兼優(yōu)的長空，早已在她內心里烙下印記。雨打梨花輕啟戶，莫負青春，莫負青春。改了唐寅的《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閉門》，蔚藍的心事，已在應答詩里表露，二人一唱一和，無由得緊緊擁抱在一起，發(fā)誓直到地老天荒。只是放榜之后就要各奔前程，物是人非，人間至美，兩人心里頭都有一種感覺，要在擁抱中給彼此留下相互約定。

長空在蔚藍家附近的這所學校，與蔚藍共同度過了六年光陰。在長空的心中，那個如梨花一樣貌美且有才情的蔚藍，早已使自己沉迷。

夏天是強烈的又明媚的時節(jié)，星期五的下午，長空坐在不遠處就是綠色山巒的小區(qū)自己的家里，看完信，又寫完字，現(xiàn)在他心情萬分舒暢地走到窗前，在異鄉(xiāng)苦干硬拼，與當?shù)匾不旧先跒榱艘惑w，英俊而略顯滄桑的臉上，為何還沒放下信上的人？曾經多次嘗試忘卻，迄今為止，還是失敗。而蔚藍也是那樣的癡情，與自己一樣，看來自己和蔚藍，還是個老天真。天真多好！純潔多棒！問世間情為何物？明月冰心一樣的心靈之路，只有心心相印才能鋪就。

淡雅而又醇厚的香氣，是從蔚藍那里發(fā)出來的，那個讓自己朝思暮想、夢魂縈繞的女人終于來信了，長空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就在手上，假不了。而且蔚藍還是那樣情意綿綿，我心似明月，與爾共蹉跎，一起地老，一起天荒。那年的約定就是這樣，永遠。

十八年的分隔，遲來的信件，還是書生一樣的長空，眼前只有那位梨花一樣潔白的蔚藍。他甚至想馬上回到蔚藍居，看看那里的梨花，看看那個曾經讓自己茶飯不思的少女。

但是我得等待，等待蔚藍的回歸。

二

十九歲的長空感到與蔚藍的距離越來越遠，是那年夏天。

蔚藍曾經捎信給他，希望他參加謝師宴。蔚藍被京師大學錄取，而長空不知為什么居然折戟沉沙，沒有一張蓋有鮮紅大印的通知書寄到他的手上。

那天，長空坐在溪水邊，沒有出席蔚藍的邀請。長空非常震驚，自己與蔚藍已經有了無形的藩籬阻隔。家徒四壁的長空，還有力氣去追求那個貌美如花的蔚藍嗎？還有勇氣去追求天之驕子嗎？山間林泉沒有給長空任何答案。

長空恨死自己了。自己如果沒有活在人間多好，就不會遭此劫難。誰知道呢？未曾生我誰是我？不能與心愛的蔚藍比翼雙飛，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關鍵是現(xiàn)在蔚藍成了天之驕子，你長空還是一個無用的庶民，現(xiàn)實中誰都知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妄想。

一種做夢的恍惚，在農民讀書人的長空心底突然有了悲哀，他涕淚長流，一個人旁若無人地大聲哭出聲來。母親面對自己，雖未表露失望，但是嘆氣總是有的。父親在工地的來信更讓他腳底生寒，長空悵然若失，迷惘、猶豫、憤懣，交織在一起，他真想殺死自己，因為配不上蔚藍。

放榜后無事可做，心情又十分郁悶，十九歲的長空因此被他可憐的父母帶到南國，熱火朝天的鵬城。當火車將年少的長空帶離水州站，慢慢抵達鵬城時，內心那仰慕渴盼的美麗女神在明媚陽光的映射下，離眼簾愈來愈遠，于內心愈來愈痛。女神帶著將軍的驕傲，將在自由的京都翱翔。

“那是幸福的！那是自由的！那是驕傲的！”長空自言自語，他在中英街前捶著堅實的大廈墻壁，艱難地在烈日下祝福蔚藍。

長空神情恍惚，在大廈附近走來走去，他沒有去父親的工地做事，就一個人四處溜達，漫無目的。繁華是別人的，新奇是人家的，浪漫是有主人的。他煩悶地蹲在地上，一個人自顧自地吹起口琴，他吹著自編的《黃鶴樓》曲子，琴音里布滿對昔人的思念。長空記得曾吹給蔚藍聽過，她癡癡地看著自己，地點在天心閣，對，天心閣。長空又吹起鄧麗君的《人面桃花》，“誰知道人面漂泊何處去？只有那桃花依舊笑春風”，那思念故人的低沉聲咽，那念及桃花人面的深情，無時不撞擊長空的心田。博陵崔護后來還和人面桃花一樣的姑娘重逢，我長空呢？何時才能與蔚藍相見、相愛？一遍又一遍，吹得長空心碎。

抬頭遠方，不期一個聲音在長空耳邊響起。

“嗨，吹得不錯！有煩心事啦？”一位似乎很熱心的年輕人舉著招牌走到他身邊搭訕道，“你想不想找工作？”他手上挽著一些電子表，新潮的牛仔褲，花樣的格子衫，廉價的墨鏡，就這個樣子，怎么說他也是一個年輕力壯的青年人，他居然沒有去工廠工作，只在大街上吆喝。

長空記不得是如何跟這個小伙子走的。只記得心里忐忑不安的。還好，不是去父親那樣的工地。東西南北中，發(fā)財?shù)綇V東。在自己的家鄉(xiāng)發(fā)展基本上不可能，而且誰能保證自己做有意義的事情呢？只要不是被騙，管他呢，去看看也好。

由于這些原因，長空放下警惕，跟這位陌生男子走街串巷，最后進入一個廠區(qū)大門，到了一棟樓前。一樓門開的地方，進進出出一些人，叫什么公司名稱，長空一下子沒有注意就隨男子到了屋里。

里面擺著幾張桌子，幾個人在辦公。地上有些箱子，敞開著，似乎在等人封口。

“寄往臺中，”一位女子說完對帶長空進來的男子說，“嗨，小李，你今天又幫我們招到幫手啦？”

“是的，”男子笑著對女子說道，“我?guī)湍阏业揭晃粠浉纾　?/p>

女子注意到，的確進來一位個子高大的小伙子。

“OK！”女子笑了起來，“嗯，老板娘一定會滿意的，謝謝你！”

“謝謝你才對，沒有你們的幫忙，我也拿不到好貨，對不對？為老板娘服務也是我的發(fā)自內心的感激。謝謝關照?！蹦凶泳瞎艘幌?。

男子忽然放低聲音，神秘地對那個喚作聞姐的女子說道：“他的琴吹得好，真的?！?/p>

喚作聞姐的女子回頭看向長空，臉上堆滿微笑，長空覺得跟桃花有點像，人蠻好看的。因此，也友善地報以微笑。

“你跟著聞姐做，絕對不會吃虧?！蹦凶愚D過身面向長空，“你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居然讓我發(fā)現(xiàn)了你，這份工作很好的，相信你會喜歡?！?/p>

長空不知道自己馬上要做什么工作，聽到男子如此好心地提醒自己，感到奇怪和期待。路上，他還在想今天是否有所收獲，沒想到工作這么快就搞定了。由是，臉上馬上堆起了笑容：“哦，好的，那太謝謝你了！”

男子走后，長空又認真地想起來：“深圳速度，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每天都有奇跡發(fā)生。”

當然，這只是心里的想法而已。

馬上，這位喚作聞姐的女子向長空說起話來：“你還真是碰上好運氣了！剛從內地來？老板娘生意如今旺得很，營業(yè)額翻了幾倍，人員正在擴充，好的，歡迎你來欣榮公司?！币贿吙撮L空的證件與履歷，一邊跟長空說話。

快人快語。長空注意到聞姐其實也算是一位美女。端正的臉蛋，明媚的眼睛，柔柔的長發(fā)，一身工裝，得體而大方，這就是白領？長空心想。

長空就這樣在這家公司待了下來，說不清為什么，或許這也是緣分吧。

入職以后，長空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集電子開發(fā)、倉儲、批發(fā)兼物流的公司，每天進進出出的貨不計其數(shù)，不用看報表都知道這里的生意好得很。

忙碌了一天又一天，后來，關于那片梨花飄香的地方，記憶里越來越遠，事實上，基本不回老家的長空，對家鄉(xiāng)已經形成并不太滿意的看法，落差占據(jù)了內心。水州城真的是一座小城，古老而古老，它的生機只存在發(fā)給朋友的信里。

長空埋頭苦干的勁頭，連他自己的內心都無法坦白。曾經和蔚藍同學交換了信物，那算不算一種定情之物？這么長時間沒有蔚藍的片言只語，她一定對自己的能力提出了懷疑？內心有著對自己的失望與不滿，既然這樣，自己何須孤零零地踏上曾經走過的路。

“你有如此好的前程，蔚藍，我如何還拖累你？”

“算了，為了友誼，我也得成全你。但你不該傷我的心！”

清新的氣質，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膚色，高挑的身材，魅惑的美麗，在梨花樹下徘徊的少女，在聞花識故人的氛圍里掩卷讀書的才女，在一顰一笑里展露婉約的、有著鋼琴一樣舒緩的蘭臺女子，已經詩意盎然地走進了象牙塔，我們不會再談論杜拉斯了，不會再朗讀《雨巷》一樣的詩篇了，不會再交換李漁的《閑情偶寄》書了，我們都是戲劇里的人，也要演戲劇式的魂斷蔚藍居了。

我逃，逃到一個羞于見到蔚藍的地方，可是，我能逃出心里的魔障嗎？

長空尋思，如今逃到南方這個海邊來，對于和蔚藍的關系，唯一的改變就是已經天各一方，而彼此或許就是一種普通的同學、朋友關系。這是殘酷的現(xiàn)實，不是羅曼蒂克。

有人說生活就是釣魚，生活是一口池塘，那誰是魚？誰是釣者？

關于未來，長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三

小城有小城的節(jié)奏和快活。

多少年之后，長空還在品味過去，但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春小伙。

班長、學習委員，很早的時候，蔚藍和長空就是一對搭檔，共同出過板報，搞過宣傳，相互批改作業(yè)，從“少年團”合作到“青年團”，從惺惺相惜到彼此仰慕、愛慕，小城之戀的春天，走過一春又一春，等真正走到夏天的時候，才出現(xiàn)了拐點。

“紛紛紅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背鲎运未懹巍冻跸慕^句》的詩句，這里寫夏天很傳神，很清澈，人世間如果全部真是這樣，那該多好??！可是，明明當時是民族矛盾異常尖銳、北宋亡國、南宋茍安的時代，陸游為什么要這樣描繪呢？“夾路桑麻行不盡，始知身是太平人?！边@詩的下半部分，倒是寫得閑適和知足：路兩邊種的桑麻蔥蘢綿延不盡，才知道我原來是在太平之世?？墒堑皖^一想，哪有這么簡單？“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边@樣一個愛國的詩人，心底里一定郁結著無盡的煩憂，時代混亂，他哪里是在悠閑自己，他不過是看到夏日作物生機勃勃，美景如畫，心中不免生出對太平盛世的期盼之情，想暫時地忘記生在亂世里的煩惱憂愁罷了。

俗話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因此，人生就是矛盾，小城里的拐點，需要將憂愁忘卻，問題是那些甜蜜的回憶，如何說忘記就忘記？它還是會時不時浮上長空心頭。

五月仲夏的一個初夜，月光皎潔，溫涼適宜，浩瀚的天穹上，繁星點點，周邊的田野蛙聲此起彼伏，星星和月亮在藍色天幕上緩緩流動，間或亮出的人家燈火，昏暗又閃爍。遠處的鐵軌像一條長龍，隨燈光消失在夜色里，偶爾傳來轟隆隆的聲響，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有規(guī)律的節(jié)奏，誰會理它呢？該睡覺還是睡覺，各不相干。如是簡潔又純情的夜晚就在長空和蔚藍的彼此愛慕中悄然降臨。

鎮(zhèn)子西邊是一大片水田，約500米外一條水渠泛著清波，日夜?jié)补嘀r田。四周安靜極了，長空和蔚藍就坐在這條水渠邊，談論著理想、人生和未來。

“長空同學，在你眼里，蔚藍是個怎樣的女人？”蔚藍忽然問長空。

“還用說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就是你，蔚藍?！遍L空不假思索地說。

“好啦，討厭，我都要被你念成《詩經》里的女人了。我是一個現(xiàn)代女性，我有我的追求，我，蔚藍，就是來喜歡你長空的?！蔽邓{目光癡癡地看向長空，臉色柔和嬌媚，那神態(tài)，端的十分迷人。

清涼，長空感覺到蔚藍的手有點涼意。他脫下白色襯衫，輕輕蓋在蔚藍身上，包裹著她，生怕她著涼感冒。整整一夜，他們就是這樣相擁在一起，有時說著話，有時望著星空，間或對于未來的熱望，他們又冒出興奮的火花，因為談論而忘了睡眠。雖然初次相擁在一起，但是他們并未覺得難堪，一切仿佛就是自然隨和，或許這一天總要來到，只是今晚來得早一些而已。所以，老友、愛戀，使他們在這個長長的夜晚感到格外的愜意和柔情萬丈。小城的愛人們都是這樣的，友愛中慢慢生活，連生兒育女這樣的大事，他們因為遠古的流傳而從不慌張。所以，長空和蔚藍相擁在一起，只是這個夜晚格外溫軟而已，夜晚打開的心靈之門，長空和蔚藍就這樣一直久久地待在一起。

有一刻，發(fā)生了溫馨的變化。長空無意中左手碰到了一團溫熱和柔軟，居然忘了將手拿開。而蔚藍則帶著一絲羞愧，將頭更緊地扎進長空的胸膛。一只手試圖反過來想拿開長空的手，但是被長空的另一只手捉住，輕輕覆蓋著蔚藍的小手，那么柔軟的小手，讓長空感到激動，美好的感覺如是的輕盈，長空給蔚藍朗讀了心中的特意獻給蔚藍的詩《一個柔情似水的夜晚》。

星海如潮

蛙聲如雨

天邊 敞開了我的思想

落霞 垂不住你的簾櫳

湖水漫過堤壩

漲過眼睛

一舉步

便走進司馬相如

賦的世界

我心里涌起

五彩繽紛的晚情

任思緒長成

南國紅豆的枝丫

說一聲“喜歡你”

在今日的永恒里

和你共一個

柔情似水的夜晚

長空將詩輕輕念出來，蔚藍聽著，像是微風，像是露珠，像是清波，在自己的心田上拂柳而過，她一面一動不動地在夜色中看著長空，眼睛里滿是柔和的溫暖，一面又覺得甜蜜，在這么好的夜晚聽長空讀寫給自己的詩，真值得自豪，學校里沒有誰的文章寫得過長空，啊，他的才華無與倫比，碰上他是我蔚藍的幸運和驕傲！蔚藍內心尖叫著，喜歡《雨巷》詩歌的蔚藍，喜歡《藍色多瑙河》的蔚藍，今天更加喜歡和自己共一個柔情似水的夜晚、有柳子才情的長空。

如果明早天空不會亮起來多好，蔚藍就可以在長長的時間里不受任何外部干擾地定義與長空的愛情和現(xiàn)在的生活。她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她只要長空的一切。如果穹廬是家多好，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過平靜的日子，不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嗎？曾經向往戰(zhàn)地黃花浪漫的蔚藍，在今晚這樣詩意的夜晚，她寧愿要此時此刻。只是蔚藍居的門會敞開嗎？蔚藍居的老人們，他們會喜歡自己的選擇嗎？雖然早已走向沒落的蔚藍居，但是他們似乎保持高貴的眼光。要盡可能地不讓她們傷心，因為，事實上，蔚藍也不想讓她們傷心難過。

突然，有狗吠聲傳來，蔚藍緊緊貼著長空的胸前，全身因緊張而有點顫抖：“長空，長空，我怕……我怕……”

長空望了望遠處，卻更加緊緊擁住她，那絲質一樣光潔、柔軟的衣服，包裹著溫熱的嬌軀，長空感到莫名的激動，忽然，他輕輕低下頭吻了一下蔚藍，輕聲安慰道：“別怕，有我呢，不會有事的?！?/p>

“長空哥，如果我們總是這樣在一起，多好！”蔚藍的話細小，就像夏夜的風，在長空的心房里潤過。

借著星光，長空看到蔚藍那玉一樣的頸部，細細的絨毛，是那樣可愛，還有玉一樣光潔的臉龐，有柔柔的青絲輕撫，多么好的安詳?shù)乃廊?。長空忍不住又吻向了蔚藍紅紅的、性感的小嘴，蔚藍剛剛微微仰起頭，正好與長空的嘴砸在一起，瞬間帶來的甘甜讓倆人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迷醉在一起。長空相信，今晚蔚藍帶他來這里漫步，絕不是欣賞田野的景色和鼓噪的蛙聲，她對自己的熱望，同樣自己也對她產生了無盡的依戀和期待。

“好藍藍，你的心像翡翠一樣晶瑩，你的愛像珍珠一樣寶貴，我愛你，一起地老，一起天荒?！?/p>

長空明白，今夜這一場對蔚藍的愛戀，已經讓明月和大地作了見證，今后帶著這一片記憶，無論走到哪里，都不能忘卻蔚藍的深情。

遠處山上那盛開的潔白花朵，是一種嫵媚的愛的結晶，讓自己染上無法治愈的心病，恐怕只有蔚藍居里那座上百年宅子里的叫蔚藍的女人了。

“長空哥，你在想什么呢？”蔚藍幽幽地問。

長空說：“藍藍，我，我的嘴巴很干，想再親親你?！?/p>

蔚藍傻傻地說：“我的嘴巴也很干啊?！?/p>

長空突然沖動起來：“那我們再親一親，或許嘴巴就不干了?！?/p>

長空把蔚藍拉起來，然后面對面互相望著，蔚藍覺得好玩，差點笑出來。于是她仰起頭，閉上美眸，又與長空的嘴巴砸在一起，四唇相接的那一瞬，長空和蔚藍的心飛上了云端。蔚藍覺得更加酥軟無力的是，自己的未央處被長空頂住，有汩汩熱流讓自己浮想聯(lián)翩。

蔚藍覺得這是幸福又甜蜜的事情。

四

就在長空橫下一條心，準備好好工作，希望日后帶著南國的熱情和物質去迎娶蔚藍的時候，一名綽號喚作耗子的同學來到鵬城，他為長空惋惜的同時，告訴長空一個驚人的消息。謝師宴后，蔚藍同學全家搬走了，離開了水州城，離開了蔚藍居。

“有沒有留下新的地址？”長空大聲問著耗子。

“不知道呢，我們同學都不知道。”耗子如實回答。

當然，這是十一月份的事情了。南國已經清涼下來。梧桐山游人多了很多，長空和耗子漫步在山間小路，一場新的傷感開始席卷長空的內心。

現(xiàn)在，長空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他突然涕淚長流，想大聲哭出來。耗子手足無助，沒想到一個消息讓老同學情緒失控，感到十分難過。

“長空兄，你不要難過，你的家蔚藍不是知道嗎？或許她會給你寫信吧？”耗子安慰長空。

長空的家，蔚藍是知道的，那又怎么樣？一個偏僻的山村，一條漫長曲折的小溪，誰知道會不會遺忘呢？京師的繁華與煙云，以蔚藍的悟性和聰慧，那是多大的場景，又是多大的舞臺！青山密集，層巒疊嶂，有時候只能在林間看到一絲天光的水州鄉(xiāng)下，長空自己都已經恍如昨日。

長空工作的地方，在面向中英街約兩公里的山腳下，街道依山而建，房屋一座連著一座，密集又不覺得壓抑。樹木并不高大，樓宇也不是很高，多半是廠房，門口常常都有木制的牌匾，寫著××公司。欣榮公司，長空上班的地方，就在街道的上坡位置。

安頓好耗子，長空覺得無論如何應該回去一趟。

他買好了火車票，在蔚藍生日的前一天返回水州城。一個念想，支撐著長空，我不能沒有蔚藍，不能不去蔚藍居。

小半年的分離，水州城還是水一樣平靜地生活著。長空不一樣，下車后，心急火燎地往蔚藍居趕，那座高高的宅子里，或許他的蔚藍在等自己歸來。不對，當初應該跟她告別的，就算是祝福也好，自己不能因為自己的問題埋汰了她，自己應該向她負荊請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從此配不上你了，??！我多傻！你還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鎮(zhèn)上人流非常少，簡直就是寂寂無聲。也難怪，這天不是趕集的日子。這條極小的街道，聳立著高低不一的店鋪，斑駁陳舊的木門，門首邊一致地貼著店鋪的商號。鹽鋪、布店、鐵鋪、雜貨鋪等等，在歲月的長河里，趕圩的人根本不用標牌就能找到心中的鋪子，光是老板和伙計的吆喝，從聲音都能辨認出來。無數(shù)次在這條街上徜徉，熟悉再熟悉不過的石板街道，長空如今只想快點走向蔚藍居。

街的盡頭。蔚藍居門前的禾場上，空空蕩蕩，大門緊閉。長空感到莫名的失落，竟忍不住哭泣起來。

突然，有一陣騷動，幾個女人從田邊走過來。越來越近的時候，有一個女人打開了蔚藍居的大門。

長空止住淚水，馬上飛奔過去，問開門的女人。女人長得十分好看，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一身花布衣裳裹住豐滿的身子，長空不認得眼前的女人是不是蔚藍的家人。

“好嬸子，請問你知道蔚藍同學嗎？她如今在哪里？”

“蔚藍？你是誰？打聽她做什么？她們家搬走了，據(jù)說去了省城。我說你個伢子，莫非看上了蔚藍？蔚藍是天之驕子，你憑什么跟她好？”女人不屑地問長空，長空臉紅了又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長空心底一個激靈，梨花一樣潔白的蔚藍從此遠去了。四顧茫然，他惱恨地看著這個尖酸的女人，柔腸寸斷。

他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渡槽邊的梨林。他要找到梨花，找到蔚藍，或許她在那里等自己。

詩韻長在，歌聲縈繞。長空心中放不下那首梨花歌，悠揚的曲子，甜美的嗓音，許多次從蔚藍的嘴里發(fā)出來，穿透了長空的心。

梨林綠蔭彩云歸，玉帶橋鄉(xiāng)話深情。銀河天上度雙夜，淡白柳青滿水城。只有蔚藍才能唱出“梨花有思緣和葉”“春風且莫定，吹向玉階飛”。林子里亂石斑駁，雜草叢生，梨樹安靜地佇立在其間，吹散春風千樹，盡是風流人家。

長空回過頭，蔚藍似乎從校園的圍墻邊走來，一個青春嫵媚、長發(fā)飄飄的女人，向梨林過來，長空一瞬間怔住了，他產生了一種恍惚，蔚藍居下，蔚藍的身影，正在向自己緩緩踱步而來，遠處的女子，其容貌、其膚色、其身形，多像心中的蔚藍啊。

長空呆了。他被那女子磁石般吸引住了。近了，近了，他想擁抱她，只是她一陣風過去，目光里看著遠方，冰霜一樣的臉上，全然不是蔚藍的笑容。

誰拿我的過去丈量我的未來？《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說“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幣_歸去，洞天方看清絕”。長空心事重重，什么可以尋思？問梨花，已經無濟于事。他仿佛看到一個高大的對手，用不易察覺的微笑面向自己，目光里滿是勝利的傲慢。

長空低下頭，走出梨林，心里在吶喊：快走，快走！

他如何去面對那份傲慢與挑釁呢？

不！蔚藍不會這樣的。但是，往日的和諧，如今又在哪里？

蔚藍居再也進不去了。長空懊惱起來。梨花飄落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蔚藍遠去的背影已經模糊，長空終生難忘，無法揣度蔚藍的心底，如今容納了幾許幾人？大門緊閉的蔚藍居，屬于別人，如今已經不能進去。隔著門，遠遠地看一眼，就把蔚藍帶走吧。只是，她在何方？是否像自己一樣對她思念？

蔚藍楚楚動人的身影，就這樣被長空帶回鵬城，帶到日思夜想的海上，停泊。

五

有一段時間，長空幾乎不吃什么東西。他認為不吃東西就可以不再分心，就可以和心愛的蔚藍平等地在一起。人們送他一個外號“不茍言笑先生”。

不久，耗子也離開了長空。他到關外去了。長空每天行走在辦公和宿舍的兩點一線上，他越來越感到累死才會減輕憂傷。長空并不在乎生死，如果做了梁山伯，就算等不來祝英臺也沒關系，我心系明月，月影見真情。他捧出蔚藍的相片，時不時看看，說說話，多好！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事實上，對話的只有他一人。

你說這個時候，蔚藍在做什么？長空自言自語。這是一個周末的下午，太陽還很毒，長空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芭蕉林，渾身像抽筋一樣酸軟無力。距離元旦只有三天了，將又是一個休假日。企劃部的聞雪蓮，也就是入職時候的那個聞姐，準備約自己到東方神曲玩耍呢，要不要應約？

時間本身就是個錯誤。這邊的姑娘，哪里像內地，不再是遞一張紙條，寫寫情書那么簡單，她們火熱的心，隨時掛在臉上，要牽手就大方地牽手，要擁抱就熱情地擁抱，慢節(jié)奏不屬于這里的愛情。都在學深圳速度，這戀愛也一樣，女多男少的生活，在周末、放假或夜空，火花四射的故事比大鵬灣的海水還要多。

示愛不知多少次了。長空的心里曾經為無法打發(fā)火熱的邀請而苦苦煩惱過。雪蓮是個好姑娘，她的臉上總是堆滿微笑，原以為她比長空大，其實還比長空小半歲。但她是個老工友了，馬上在此度過三個春秋了。據(jù)說追求她的小伙子，包括外面公司的，超過一個排了，她好像并未真正心動過。但是長空的到來，他那憂傷的氣質擊中了她的心。她心動的春天仿佛已經到來，她說我得抓住他，或許就是一瞬間的火花，融化他。

來自四川盆地的雪蓮姑娘，長著一副好看的臉，白皙的皮膚，仿佛可以滴出水來，大大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不上班的時候，瀑布一樣自然飄逸的長發(fā)，在那身翠花旗袍的魔鬼身材上，平添無限的風流。長空感受到她的火熱，辣妹子的性子無須過多解釋，接納還是不接納終究是一種選擇，你的生理機能無法逃過像桃子一樣熟透的雪蓮的挑逗，只要她真正認準的男人。

好幾次，那種欲拒還羞的銷魂，讓長空支起了帳篷，體內無法壓抑的夏天，就是無法像春天一樣明靜如鏡。男人和女人是魔鬼的化身，少男少女的心事，只有魔鬼才能讓彼此癡迷，里面的樂趣，會讓人不由自主。

但心跳的感覺只有和蔚藍在一起才有，常常一對眼，就能產生永恒的觸電。太美了！心靈是不可敷衍的，刻骨銘心的，已經融入了骨髓和血液。

水州城太小，小到蔚藍可以在某個星期天，圍繞東南西北，和自己周游了一番。不愧是將軍家的后代，有時候膽量奇大，比如攀爬天心閣的勁頭根本不是文雅的小姐；但靜下來的時候，卻如梨花一樣潔白的心境，純凈。長空喜歡梨花的氛圍，更喜歡梨花一樣純潔的蔚藍。

很多事，說不清，說清楚了，可能就乏味了。但是，六七年的感覺一如始終，長空認定就是天生要來陪伴蔚藍的。

雪蓮啊，雪蓮，我只能把你當妹妹一樣看待啰，你太小，你不懂長空的。你是一個耐看的姑娘，我們兩個真的不合適。我的戀情還留在蔚藍居，留在一個值得我珍重的蔚藍身上。

東方神曲的景區(qū)內，長空雖然陪著雪蓮玩了很多地方，但是心中的弦并未放松。在唐僧師徒西游的洞天里，長空面對雪蓮火辣的眼神，第一次選擇了躲開。

不同的是這位川妹子，她鐵定的主意并不因長空的婉拒而灰心喪氣，相反，川西平原的清涼也同樣在她的身上留下沉穩(wěn)，不急不躁，火候到了自然成。

因此，她恢復了天真的本色，一口一個“長空哥”的叫著老甜。最有意思的是，他們居然在拋圈圈的地方套住了一只鴨子，鴨子長長的脖子，怎么也甩不掉圈圈。農村人說到手的鴨子不能飛了。雪蓮如今有那份耐心和自信。

沒有誰覺察到長空的變化。

1999年5月8日的那聲巨響，美國對中國駐南聯(lián)盟使領館的蓄意轟炸，立即激起了中國人民的憤怒，挑動著中國好男兒的神經。北京、上海、廣州等地的學生、群眾憤懣不已，紛紛走上街頭，發(fā)出憤怒的吼聲。長空醍醐灌頂，君不見“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一場準備去從軍的打算在內心油然而生。既然不能在愛情的港灣里暢游，那么選擇報國也是一份堅強的責任。

秋季征兵的號角在10月9日發(fā)布，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企事業(yè)單位青年年齡可以放寬到21歲。長空才20歲，正是從軍報國的好年華?！澳袃簯侵匚Ｐ?，豈讓儒冠誤此生？”矢志報國，正當國難之時，熱血男兒焉能袖手旁觀？少年郎，霍去病，八百輕騎勇冠三軍。少年時讀過的故事，常常激勵自己，至今未能忘卻。

念頭一旦萌生，就要付諸行動。長空首先跟父親說了心底的想法。沒想到，父親立馬支持。長空的父親其實想法也實際，看到長空畢業(yè)后悶悶不樂，心里也很著急。另外，雖說打工可以掙不少錢，但是孩子的前程也不能耽誤。從軍或許能夠改變長空，作為農村出身的年輕人，不讀書，就是當兵，總能混個名堂出來吧。因此，當長空主動談起此事，作為父親，表態(tài)支持從軍也可以鼓勵兒子重新振作起來。長空家沒有孬種，這是長空父親的激勵話，長空心里其實也是這么想。

當然，最先知道長空要去應征從軍的消息的，自然是雪蓮姑娘。她細膩的感覺在駐南聯(lián)盟使領館被炸后的幾天就覺察出來了，所以她也不覺得驚訝。那些天，他們談論的，不都是義憤填膺地譴責美國佬的霸權行徑嗎？群情激憤，大家都想上戰(zhàn)場與美國鬼子干一場。

不過，真的這一天到來了，雪蓮的心思又起了變化。從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至少三載的春秋注定要在軍營度過，自己與長空的感情，漫漫長路，將是一份煎熬。但看到中英街前少不了軍人，鵬城邊關更是六支隊、七支隊在鎮(zhèn)守。長空哥追求進步，我雪蓮小妹就不能拖他的后腿。矛盾的心思愁煞了雪蓮，人也消瘦了不少。

離別的日子終于到來了。長空首先提交辭呈，并獲得了批準。欣榮公司的老總還特地包了個紅包給長空，祝福他從軍建功立業(yè)！長空坦然地與工友們一一告別，那天，雪蓮特意請了假，她說：“哥，我一定要送你到車站?！?/p>

鵬城車站。終有一別。

“以后，我會想你的！保重！”雪蓮不停地在站臺上揮手。

長空的眼睛濕潤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朝夕相處，互相關愛，早已心心相印。如果把心可以劈為兩半，長空一定不會吝嗇，必定會分給雪蓮妹妹一半。但是長空不能對不起蔚藍啊，所以，長留在心底的那份情感，只能給蔚藍。

列車啟動了，月臺上揮手的是雪蓮，還有一條紅紗巾迎風飛舞，那是長空買給雪蓮的禮物。海邊冬天風大，就圍一圍脖子，多一些溫暖，他對雪蓮說過耐人尋味的話。

六

長空連跑帶跳回到了水州城。他的心情也開始陽光。

他專門偷偷到班主任李老師那里談了自己的想法。李老師曾經托人帶口信給自己，希望能夠回來復讀，準備再考。但是，心已倦的長空沒有響應老師的召喚，或許，那時心中有了實業(yè)救國的念頭，所以他拼命工作學習，很多書本學不到的東西，只有在實踐中來體會并拜師學習。何況，長空不是笨孩子，以他的悟性，必定是商業(yè)帝國的驕子。

現(xiàn)在，陽光灑在師生二人的身上，李老師發(fā)出一聲嘆息：多好的孩子！一錘定終身的判決多么不公平！沒有將他送進高等學校，終是心頭的一份遺憾??！清瘦又高大的李老師，再次看向長空，多么有主見的學生！他默默站起來，將手掌放在長空的肩頭：“也許你是對的，好好干，部隊也是一所大學?！?/p>

報名、體檢、復檢、政審，長空經過一系列的考核，12月中旬終于入伍了。父親得到錄取消息，提前趕了回來，辦了酒席，請了親戚、鄰居及村支書等村干部。一場熱熱鬧鬧的歡送宴會開始了。鞭炮噼里啪啦，村里早已安排好車子，敲鑼打鼓，會同鄰村的合格孩子一起，長空一行被專車送到鎮(zhèn)里，然后在鎮(zhèn)上集合，與全鎮(zhèn)的應征合格的入伍青年共15人，一起又被鎮(zhèn)上的專車送到水州城的新兵接待處。在這里，他們換上了沒有肩章的綠軍裝，長空從此就是一名軍人了。

綠鐵皮車廂里，戰(zhàn)士們對離開父母兄弟姐妹的思念、對未知的軍營的忐忑和興奮，一一表現(xiàn)在臉上，或寫在內心里。從現(xiàn)在起，這伙人已經不是孩子，而是一群真正的男人，隨時準備為保家衛(wèi)國作出貢獻的熱血青年。不管每個人進入這個行列有什么私下的想法，但有一個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接受祖國的召喚，承擔軍人的責任。

這里面有人想成為專業(yè)軍士，有人想報考軍校，有人想立功戴大紅花，有人想做一個最可愛的人，將來有無數(shù)美麗的姑娘獻上贊美詩。各種各樣的想法，太多了，只有長空可能是個另類，他居然想策劃一場戰(zhàn)爭，他心里想戰(zhàn)爭固然是殘酷的，但也是值得的，如果我有西漢陳湯那樣的機會，為國開疆拓土，將是多么熱血澎湃！他也想到和平是當代社會的主流，那么當代軍人的價值和榮譽在哪里？到了真正的軍營，答案或許就有了吧？

長空也在想，自己穿上綠軍裝，如果蔚藍知道了，她會怎樣想？是笑自己書生意氣？還是飽含深情送情郎從軍？好像畢業(yè)的時候，選擇從軍的，沒有幾個，今天自己走出這一步，那些同學又會怎樣看待？在經濟掛帥的大潮里，長空逆潮流劍指偏鋒，或許有人笑掉大牙。唉，不想那么多，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不也是一種壯懷激烈？

當然，長空也和其他人一樣，對軍營充滿著好奇與憧憬。電影里、小說中、電視上等等傳媒描述的軍營、軍人，總是遙遠的、不真實的，凡人都會想、都會看，經過眼睛驗證的才是真實的。軍隊是怎樣解決生存、戰(zhàn)斗來實現(xiàn)勝利的？長空想了解這個謎。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接兵的首長，目光里有了甘拜為師的感覺。據(jù)說，出來接兵的都是久經考驗的老戰(zhàn)士，這次來接長空他們的，居然是參加抗美援朝在上甘嶺阻擊戰(zhàn)成名的鐵軍部隊派來的人，還是一個連指導員。嘖嘖，級別夠高的了。

從水州城出發(fā)到軍營新兵連，也就五天時間而已。只是沒想到的是居然到了太行山麓。還是韓信射鹿得泉的地方。在晉、冀的交通咽喉上，這里駐軍，一點也不奇怪。這里還有107國道穿過，沿著這條道，可以抵達距離水州城60華里的大雁市。

長空印象最深刻的是這里用石頭砌成的臺階，還有墻上粉刷一新的標語，比如“磨礪青春”“矢志軍營”“升華自我”等等。營房、庫房都是低矮的平房，最高的也不過兩層樓。新兵入伍的三個月就在這里度過了，長空覺得自己終于有點像一個兵了，從一名青年成為一名軍人，就是那長長的鐵軌鋪就的路。

成為野戰(zhàn)軍拳頭部隊的一員，長空還是激動的。因此，務必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才是長空想要的。蔚藍，蔚藍情況怎么樣，只有在夢里去想了。

三個月新兵訓練里，長空是刻苦的，到了這里，絕不能做一個只擦肩而過的人！長空不困嗎？有時候，長空故意壓抑自己，強迫自己多訓練。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蔚藍，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訓練，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只有那個遠方的人感到欣慰了，我才能覺得輕松。那個人是誰？那是蔚藍，她在夢里，也在心里，如果我是一個熊樣，將來可能給她站崗都不般配呢，因此，我，長空，一定要成為像樣的軍人，成為合格的兵！

一年里，長空也是這樣，反正，時光伴隨他一路行走，終于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

當然，合格是用嚴格的訓練來鑄就的。記得，剛入軍營時，軍車帶新兵們一路顛簸，沿途都是從未見過的北國風景，大家免不了竊竊私語，有些許興奮。有的呢，因為顛簸，竟迷迷糊糊睡著了。長空沒有睡，在山林間穿行，就像在自家附近的山里一樣，只是這里的山，石頭多，樹也沒有水州老家的葉子多。但是，長空還是滿懷好奇的。長空注意到入口豎立著一個牌子，上寫：“軍事禁區(qū)”，旁邊還有英文注釋。上個坡抵近營區(qū)，就聽到鞭炮聲，那是軍營歡迎新戰(zhàn)士所放的禮炮。

軍營的體能訓練，長空很感興趣。這與學校的晨跑一樣，只是要求嚴格些。3公里的體能訓練，包括負重訓練，單雙杠訓練，都是鍛煉人體魄的一種方式，是男人，就不是問題，所以，考核下來，長空的成績那是頂呱呱。也就是說，長空已經不是文弱書生了，跑步、齊步、正步、立正、托戴帽等等，代表軍人的形態(tài)、儀表，也就是軍人的形象，長空都是杠杠的。當然，文化教育、政治思想考核等等，對一個脫離學校時間還不是很長的長空來說，用句實在話說就是分內的事，難不倒他。至于射擊和精準射擊訓練，起初確實有點難度，但對于一個希望在戰(zhàn)爭中錘煉的青年來說，長空又耐得下心思學習。向班長、排長學習，他們是老軍人，都是因為一流才留下來訓練新兵，所以，現(xiàn)成的師傅，就是現(xiàn)成的學習榜樣。所謂學技術，找老師傅，就是這個理。放下身段，潛心請教，射擊就有了成效。

長空用敬仰的眼光打量這座綠色軍營，用熟悉不過的字眼描繪，真是太貼切了。

“這是一支英雄輩出的部隊”，分隊的指揮官用自豪的眼神向長空介紹。這是下連隊后隊長給長空的第一句介紹。隊長是一個剛毅的東北漢子，說話從不拐彎抹角，1.78米的個子，與長空差不多?！澳闶擒娛驴己说募庾?，我們熱烈歡迎你！”隊長的熱情洋溢讓長空覺得渾身有了力量。

“在部隊我就是士兵，請首長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決不做一個孬種！”長空用標準的立正姿勢回答。

“是個好樣的人才！”隊長夸贊道，“我們分隊主要是搞技術的，充滿信念才是搞好工作的前提?！?/p>

“你要給我制訂好計劃，維護好程序，66開頭的部隊，從來不是亂七八糟的部隊，因此，我命令你立即熟悉。長空同志?！敝笓]官的話威嚴，目光里決不會閃過含糊的遲疑。

指揮官是個誠實、堅毅、無畏的人，最后的幾句話，寄托著他的殷殷希望。長空其實非常明白，因此，他回答隊長同志：“隊長同志，我一定保證完成任務！”

你的信念令我長空備受鼓舞，我一定不會動搖！長空心里想。

對軍人來說，回答一開始就是很明確的，聽從指揮，服從安排。紀律是第一位的，也是貫徹執(zhí)行的有力保證。

連隊生活是嚴肅又緊張的，按照條令、條例訓練、生活，起床快、集合快、任務快這些快節(jié)奏，長空已經習以為常了。不甘落后，勇于爭先，所以，部隊就這個樣，出操準時，到課準時，開會準時，開飯準時，這些規(guī)定，已經讓生活在英雄部隊的長空融入了骨髓，覺得渾身都是力量。

但是生活是緊張的，空閑也是相伴的。勝利完成任務之余，長空又是怎樣的？太陽落山之后，長空常常獨自發(fā)問，身在軍營心在蔚藍，到底是做一個言而有信的人，可是為何那么艱難？

七

在連隊的緊張生活中，蔚藍的消息一直杳無音信。

一摞秀發(fā)蓋住了蔚藍的眼睛，長空輕輕地挪開秀發(fā)，蔚藍微閉雙眼，嘴角邊洋溢著暖暖的愛意，蔚藍在長空心中埋下的種子，時刻都在長空心里發(fā)芽。

只是伊人在何方？長空有時也長吁短嘆。

我多么希望一個伊人

只在夢幻的河里游弋

春風吹動她的箭荷

迷離在漣漪之濱

凌水當空舞的柔情

縹縹緲緲的故國金秋

心堤上布滿楊柳的語言

歸帆里鳥聲依依

長空夜深人靜時寫就的這首《伊人》詩歌，心里面念叨了千百遍，只回首，全然不見伊人。訓練工作之余，躺在軍床上，思念一個愛戀的人，夢里萬千旖旎的情景，何時能夠重來？長空想想那無盡空間的模樣，內心的擔心與恐懼，照見眼前的生活，蔚藍也是一樣嗎？

空有明月照寰宇，哪知離人盼月圓。世事變遷，阻隔的是緣分，希望的是追求。同頻共振，同情共鳴，真的有嗎？

日子消融在長長短短的腦海思念中。

軍營的生活一刻也沒停止，長空照樣扎進工作中，沒有忘記軍人的責任。

雪蓮來了一封信，遲來的問候與回憶，長空捧著信思緒萬千。

長空一直沒有給雪蓮寫信。他不想耽誤她的青春年華。多好的姑娘，也是重情重義的姑娘。信上說，長空的身影總是在她的眼前晃動，也不知現(xiàn)在軍營生活怎么樣？輾轉問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你的父親，才要來了你的通信地址，這一次，你千萬不要玩失蹤了，如果有新的地址一定要告訴我，要知道，我會想你的。我去了你的故鄉(xiāng)水州城找你，但是找不到你。水州真是一個優(yōu)美的地方，樹木蒼翠，田疇肥美，陽光溫和，山清水秀，那種恬靜的景象讓我好生留戀。如果你在水州多好，我就可以與你一同欣賞山山水水，我愛那里的一草一木，當然我更愛你，長空。你現(xiàn)在一切還好嗎？苦不苦？記得一定要給我寫信，對了，沙頭角越來越美麗了，梧桐山隧道每天川流不息，公司的生意總是那么旺，很久沒有出去走走了，如果你在多好，我們一起去爬山賞景，一起去鹽田海邊坐坐，我一定可以給你一個驚喜。你還有近兩年的服役期，看到據(jù)守這里的軍人，看到六支隊、七支隊的邊防軍人，我就想起你，或許你就在其中，只是你不肯與我相見，我好失望、失落。你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我支持你。我不會拖累你的，我現(xiàn)在也是公司的骨干了，我們都努力工作，生活一定會越來越美麗的，我相信什么也難不倒我們，一切只會越來越好。你有信心嗎？我不希望你去戰(zhàn)場，那樣會很危險，當然如果你去了，我一定會為你祈禱，保佑你平安歸來。我愛你，長空。希望你也愛我。想你的雪蓮。

這個姑娘，真是關山外來的甘甜。長空一遍又一遍看完信，心里頭也是一股熱流涌過?！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蹦且彩且晃灰寥?，就像晶瑩的露珠，在早晨的薄霧下，娉娉婷婷，那薄薄的輕霧，就是雪蓮的面紗，她在海邊，又不在海邊，秋水伊人，只是我的心情如刀絞一般痛，蔚藍一日不見，我如何接納你？聞雪蓮。你是一個好姑娘，哥不能負了你的深情。

長空想了很久很久，才寄出給雪蓮的信。也不知這封軍郵的信件到達時，雪蓮能理解自己嗎？托信明義，關情者，長空也。雪蓮妹妹能夠諒解自己嗎？長空將信塞進郵筒的那一瞬，百感交集。人生為何是這樣陰差陽錯？命運是如此離愁別恨，誰能了解，誰能了解，軍營里的長空，想到蔚藍居，就忍不住熱淚奔流。

有一天，長空去營部辦事，不曾想在鹿泉街碰到了一起來當兵的老鄉(xiāng)楊子伍。

水州城當年入伍的兵一百一十號人。楊子伍家離長空家最近。新兵連后，就分開了，竟然快一年沒有見面。兩個人文化相當，但不是一個學校畢業(yè)的。老鄉(xiāng)異地見面，少不了一番問長問短。子伍也是一個豪爽之人，問候之余，兩人竟然相約去報考軍校。長空看到子伍的時候，突然有了一個念頭，如果把雪蓮介紹給子伍，雪蓮會怎么樣？當然，這只是一個念頭，誰知道結果。

長空所在的師是機械化的陸戰(zhàn)部隊。裝甲兵器有坦克、突擊炮、自行火炮等，既裝甲防御，又裝甲進攻，具有很強的火力與機動性，MP裝備收集系統(tǒng)非常突出，長空對技術表現(xiàn)了強烈的求知欲望。

有了報考軍校的念頭，長空的心又開始了激動。自從向上級反映了自己想報考軍校的念頭后，長空的工作更加積極主動，事事當先。按規(guī)定，義務兵服役滿一年以上方可報考軍校。長空已經過了一年。等待批準的時候，那是很難熬的，如果沒有得到上級的批復，如何有機會呢？好在長空打工了一些時間，有點小資本，平時為人豪爽，與上級領導也很融洽，只要不違規(guī)，人際關系還是要的。在等待的過程中，長空對文化復習自己制訂了一個小計劃。不能因為等待就白白耽誤學習的時間，本軍統(tǒng)帥毛主席曾經一再強調“不打無把握的仗”，長空這點理論早在中學時就滾瓜爛熟了，自然這一點比誰都清楚。

10月到來的時候，上級終于批準了長空的請求。這下好了，長空終于可以再一次搏一搏了。

蔚藍，你在哪里？我要報考軍校了！這是熱血男人的天堂，你支持我嗎？

說起長空報考的事情，其實也是長空自己批準了自己。那天，分隊的指揮官、政委、參謀長都在，長空說了一句暖人心的話：“指揮長、政委、參謀長，為了我們成才，你們辛苦了！長空給你們添麻煩了?！闭f完先是鞠了一躬，然后立正敬禮，顯得有情有義，當即得到在場的首長的頷首肯定。一句暖心話，一個禮儀鞠躬，軍人就是要有擔當，要有情義，要有文化，這樣的好男兒，肯定要給機會，也是對國家對軍隊的一種負責，人才是軍隊的命脈。

這就是長空的話的力量，禮儀的力量。

當然軍事科目合格了才能考文化課，長空已經過了軍事科目，如今剩下文化考試了，可得加油，決不能麻痹大意。語文、數(shù)學、物理、化學、政治、英語，這些一定要再好好溫習溫習。國防科學技術大學，我心中的搖籃，你在南，蔚藍在北，我一定要加倍努力，爭取早日邁進你的大門。

2001年秋長空終于走進了國防科大。為了忘卻，也是長空投身報國的想法，如今終于走進了大學校園，“厚德博學，強軍興國”，不是當代軍人的使命嗎？在信息科學與技術方面，長空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埋頭苦干，就是為了忘卻的紀念。

子伍也不負眾望，進了裝備工程學院。在駐軍不遠的一個城市。

不管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反正進了軍營，就是新時代的兵。

要做一個好兵。

八

四年后，長空先是到了濟南軍區(qū)任職，后來調入廣州軍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的南部戰(zhàn)區(qū)。

有機會欣賞的，總是會笑到最后。聞雪蓮就是這樣一個執(zhí)著的女人。當初，長空好心好意介紹楊子伍，無非希望了卻自己的心事，希望雪蓮有個好的歸宿。無奈，對裝備獨有研究的子伍，卻沒有引起雪蓮妹妹的注意。相反，更加激起她對長空的無盡思念。

在大學四年，雪蓮一封封火辣的信，灼痛長空的心。無情未必真豪杰。長空何嘗不明白？面對軍營，長空曾經發(fā)誓：做新時代軍人的追隨者。可是面對愛情，雪蓮竟做了長空的追隨者。學員們哪個不知道這事？長空陷入無盡的煩惱之中。

記得有個詩人寫過一首詩《高貴的村莊》，里面有些語言讓長空的軍人氣質在詩歌里回蕩，長空輕輕念著詩歌，那是無法割舍的情感。

一棵草和無言相對，靜默中滋生火光

高貴是來自高貴的村莊

那月兒還在天邊游蕩，那星辰還在空中閃亮

鉆心的地方叫心靈，橫陽的地方叫村莊

珍珠一樣的水兒在眼前，心里老是渴望

一個鐵血男兒，他的壯志凌云里必然有高貴的女人存在。以前是蔚藍在心里牢牢占據(jù)心房，但是遠在天邊的人兒，可知道鐵漢柔情？算起來，蔚藍畢業(yè)應該有兩三年了，長空從軍馬上六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六載春秋？長空只是一個單相思，或許蔚藍早就成家了。不！蔚藍是我的，她不可能就這樣從我眼前消失，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難言的苦衷。唉，作為許愿給她的男人，竟然不能為她做些什么，長空的內心苦楚和自責，沒有人可以傾聽，難啊。長空天天振作，為的是將來有一天與蔚藍重逢，給伊人一個嶄新的長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為愛傷心，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雪蓮說我生活在理想之中，應該回到現(xiàn)實中來。她說真正的蔚藍應該留在你的心里，成為一道風景，而不是把自己藏在圍城里，感受不到外面的春花秋月。雪蓮都快成詩人了，我長空還生活在夢幻中，為什么會這樣？蒼天啊，是誰負我？是誰讓我飽受煎熬？長空有時恍惚，有時長嘆。如何衡量“愛”的定義，我知道已經傾注我全部的心力，長空垂下酸痛的眼皮，蔚藍，我還會像愛你一樣去愛另一個女人嗎？除非你停止讓我牽掛，停止讓我思念。

抉擇，艱難的抉擇?？粗茉饽袃?，個個已經有了對象，有的還步入了婚姻殿堂。父親的提醒，總在信里或當面提及，多了，也好生煩悶。長空也是世俗之人，難道還真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和平，和平年代，意味著什么？軍人是否有自己的小家和生活？《軍人心理學》課本里給愛情的定義是：愛情是指一對男女基于一定的物質基礎，產生的對對方最真摯的仰慕之情并渴望成為終身伴侶的感情。愛情，這一神秘且極具誘惑的字眼，就像一朵永遠開不敗的雪蓮，千百年來盛開在情竇初開的男孩女孩心中，純潔而美麗。愛情之花也同樣怒放在經歷過軍校大學生的長空心里，她已經讓長空飽嘗了孤獨、寂寞、痛苦和茫然，但也沉淀了甜蜜的心醉。

愛情之花應該適時開放，才會激賞人生輝煌的篇章。聞雪蓮的理論比我還要浪漫。她說軍人不得在駐地100公里以內找對象，我們相差了上千公里，從泉城到鵬城，距離何止千里啊！作為軍校生不能談戀愛，現(xiàn)在你下了部隊，就是一個合格的兵，合格的兵可以戀愛。入伍前我喜歡你的純凈與亮麗，入伍后我喜歡你的剛毅與威武，要把思念變得很短很短，不要把孤獨拉得很長很長。我愿成為你那遠離鮮花和霓虹的草原上的古蘭丹姆，花兒為什么那樣紅？因為你，我覺得自己就是那么紅。因為我喜歡你。

這樣的表白，太過神奇，長空驚嘆于雪蓮的情思。在大明湖，雪蓮回頭，突然面對長空：“好好的風景里，你看什么？”長空看到微風把雪蓮的鬢邊發(fā)絲吹散，雪蓮淡淡地用手捋了捋，那姿勢，那儀態(tài)，仿佛湖邊的柳條輕揚，長空不禁癡了。好在是便服出來，否則一定有損軍人的形象。

長空被雪蓮一頓點破，內心里現(xiàn)出一絲慌亂，馬上說：“風景里有你最美！”

雪蓮莞爾一笑：“大才子把我同風景相比，你覺得入詩入畫嗎？”

“豈止入詩入畫？你是能攪動詩與畫的女子，有句詩這么說的，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用在你身上，恰如其分?！?/p>

“弱柳扶風？我有那么嬌嫩嗎？那樣還能配得上軍人？”雪蓮調皮地問。

“軍人就要高、大、上的女人嗎？”長空聞著雪蓮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幽香，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曠神怡，遠望大明湖，自言自語。

“長空哥，你是不是嫌我煩啊，”雪蓮忽然低著頭，幽幽地說，“我沒見過遠在天邊的蔚藍姐，但是，我是近在眼前的雪蓮妹子，長空哥，你說是遠的打動人心，還是近的動人心魄？”

“你們都是優(yōu)秀的姑娘，長空生命里有你們感到驕傲和幸福，”長空動情地拉著雪蓮的手，絲絲溫暖漫上心頭，“你的性子婉約溫和，俏美嬌貴，哥認識你終是命中的緣分，我一定好好珍惜?！遍L空慢慢低下頭，雪蓮不由自主地湊嘴上來，倆人臉上明顯的洋溢著甜蜜的笑。

“雪蓮，你是個好妹子，但是我一定要知道蔚藍的確鑿消息。如果她已早作別人的新娘，那長空就會沒有遺憾。”

“哥，我懂，我知道你的堅守和信條，我也不會讓你忘卻蔚藍姐。”

長空和雪蓮唯一一次玩了這么長時間，直到夕陽西下。當落日的余光穿過微風吹拂的柳絲，映照雪蓮滿含微笑的臉龐，長空想起蔚藍，就像當年那樣。一旦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那些人和事，沒有回頭。就讓歲月帶走自己曾經的最美好吧。

大明湖之行，長空心里對雪蓮有了一種深深的感覺。不能辜負了雪蓮的愛。

六年多的從軍，長空現(xiàn)在有了些許輕松。放下，也是一種救贖。好蔚藍，美麗的蔚藍，或許以后只有長留在夢里了。但是，我會想你的，小傻瓜，小可愛。

日子恢復了軍旅生活，長空還是要專注軍營生活。長空自己設計了很多方案，而且自己對自己非常滿意。戰(zhàn)略是要制高的，也是要有夢想的。俄羅斯為何有那么幅員遼闊的土地？因為自彼得大帝開始，一代又一代君王夢想出?？冢浀膬汝懝珖?，發(fā)展成肩挑太平洋和大西洋兩大洋的最大陸地面積的國家，其中，夢想是最主要的。蔣公沒有遠大的夢想，所以，駐緬、駐印軍的回撤，錯失了占住印度洋出?？诘奶熨n良機，太可惜了！當年的軍人，竟然沒有陳湯式的人物，實在可惜！這樣的放棄，實際上是一種永遠的痛。作為帶兵基層軍官，也有作訓參謀的經歷，長空骨子里的野狼意識，似乎在向士兵灌輸。戰(zhàn)術上，狹路相逢勇者勝。戰(zhàn)略上，高瞻遠矚者勝。這樣的夢想也是當好軍人的一個要素，特別是軍隊指揮員。沙盤推演可以出馬謖，但長空不是馬謖，當代軍人不能“失街亭”，否則，愧對國家、民族和人民。陸戰(zhàn)也不是徒步單兵作戰(zhàn)，講協(xié)同，講各種軍兵種協(xié)調，野戰(zhàn)軍生存之余，是必須要有先發(fā)制人及后發(fā)制人的能力。長空比較了中美兩軍的差距，現(xiàn)在兩軍整體科技水平差距已經不到10年了，認為中美相差30年或更多的人是別有用心的，是不切實際的，要充分相信我國科研人員的智商水平。有理由相信，新中國成立100周年的時候，中國將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如果中國敢認第二，就沒有其他國家敢認第一。自豪吧，中國軍人！長空鼓勵自己。

長空覺得這樣的日子是充實的。有時想，當政治指導員、政委或許更適合自己，因為思維縝密、鼓動能力強、協(xié)作能力強。當然作為軍事主官，也是一種更高的職業(yè)水平實驗。這個職業(yè)需要更多的周密安排和決斷力。長空覺得投筆從戎是完全正確的，男人嘛，征戰(zhàn)才是勇士。駐南聯(lián)盟使館被炸事件，是軍人心中永遠的痛，人們倒在別國的蓄意謀殺中，就是軍人的永恒傷痛，不能忘卻的歷史。

不言而喻，長空待的地方，常常變得激情和熱鬧。戰(zhàn)士們全神貫注地觀望著，哪怕站成一排一排的也是這樣?？上?，上級沒有太多時間來觀看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長空和指導員就這樣細心地與戰(zhàn)士們打成一片，139連包括司務員，都認真地履行了自己的軍人職責，后來上級贊揚139連為“老虎連”，那是比武中硬戰(zhàn)中獲得的殊榮。

或許，這與愛情的春天到來有關。春天里姹紫嫣紅、生機盎然，帶給人們總是愉悅的心情和蓬勃向上的力量?，斃叻颉睹Ｃ５牟菰氛f：“這里已是鵝黃遍野，生機盎然，小鳥在密林中自由地歡唱。”戰(zhàn)勝別人，首先要戰(zhàn)勝自己，看來真是一個頂好的道理。

但是，如果我接受雪蓮的愛，為何對蔚藍的思念更深？長空無法左右自己，不，我還是要找到蔚藍，我不能先背叛約定。

九

沒有打仗，沒有大的仗可打。這是軍人面臨的問題。

應了一句經典的臺詞“世界上最美的相遇是擦肩，最美的愛都在昨天，最好的結局是謝幕”。談論往昔金戈鐵馬，孫子、蒙恬、霍去病、馬援、陳湯、李廣等名將如云煙印在腦海；近現(xiàn)代風云際會，朱德、彭德懷、陳毅、賀龍、劉伯承等巨星刻在共和國的英雄譜上。但是這些問題，又顯然誤讀了長空的意思。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李白的詩或許可以解讀長空的心事。從軍八年后，長空終于選擇轉業(yè)到地方工作。東陽市，距離鵬城比較近，與雪蓮也多有聯(lián)系，地方不像軍旅嚴謹規(guī)矩。生活安定，長空有時覺得已經很幸福，時間相對自由，這樣或許可以更好地尋找蔚藍，選擇轉業(yè)當初也是因為這個考量，但是茫茫人海，心中謎底的揭開將在何年何月？

春去夏至，令自己一見傾心的人至今杳無音信，心頭總是一團云霧，若隱若現(xiàn)。地方工作也三年了，可是，心魔無法驅除。蔚藍，我愛你有目的嗎？我愛你有錯嗎？一個可以解讀內心悲喜的人，才是懂你的人，蔚藍，這么些年過去，你找到了嗎？有人說愛情永遠如詩一樣回味美麗，唯一的繼續(xù)方式就是保持距離。你是這樣想的嗎？

長空不要這樣的距離，不能忘掉你不管，不能。

可是，我曾是這片土地上果敢的軍人，我的思念為何總是那樣強烈執(zhí)著？

“我還是一名戰(zhàn)士！”長空自言自語地說，“噢，我怎么會迷失呢？”

看來，我得去旅行。

這一趟旅程，長空是要到海邊去。他的秘書推著行李箱，他是一個年輕略顯單薄的小伙子。船在靠岸，所有的旅客都準備上船，當然，秩序井然，穿過長長的甲板，長空突然站定，不想隨大流去找艙門。甲板上開闊的視野，清新的空氣，顯然吸引他想多待一會兒。據(jù)說，在海上思索，因為數(shù)不勝數(shù)的浪花翻卷，人的思維異?；钴S，長空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旅程，蔚藍，就是他心中的一個夢，他無法不想到這一點。

“嘿，要開船了。”一位年輕的船員，個子相當魁梧，他路過時朝長空招呼道，“快到艙里去。”

長空開始聽到輪機的轉動聲，于是，他踏過一道又一道上上下下的梯子，穿過無數(shù)的小艙間，輕輕叩響了門。

門，馬上被他的秘書從里間打開了?！伴L局，你的床位在這邊靠窗的位置，可以眺望外面的風景?！泵貢煌嵝焉纤?，他的職責就是這樣，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小馬啊，你是內陸省的人，會暈船嗎？來，這邊坐，說說你的感覺?！遍L空和氣地問秘書。

“目前還沒有，但不能保證后續(xù)會不會?！泵貢鴮嵲拰嵳f。

“希望你是幸運的，放松，不會有事的?！遍L空安慰小馬道，“如果你沒來到船上，肯定不知道船上的故事?！?/p>

“海是人類通上大洋的橋梁。海是洋的附屬部分，本質上卻是被淹沒的大陸。所以，我們對她應該有比陸地更多的關愛，因為她有太多的未知東西深藏在地底。海洋生物、海洋信息、海洋觀測、海洋地質，海洋環(huán)境等等，需要一代又一代國人來深耕她，我們應該了解海洋。海是一片蔚藍，一片蔚藍啦。”

這些官面的言詞，看起來的確應該出自一個領導之口，長空雖然不是軍分區(qū)的大領導，只是一個城市城建系統(tǒng)的常務副主官，但是他時刻沒有忘記責任，軍裝雖然脫掉了，但還是愛國擁軍促進會的人，因此長空局長說的這些大道理，是應該要重視的，軍人有本能的反應，才是一個好軍人，至少小馬此刻的想法是這樣的。所以，他點頭并表示了贊賞。

“蔚藍，蔚藍”，長空連續(xù)吐出這幾個字，秘書覺得奇怪，但也不便發(fā)問，便輕輕帶上艙門，回到自己的艙室。

“我的蔚藍，你到底在哪里？”長空沒有放過內心的吶喊。事實上，他是出來散心的，這是放松的一個機會。面對雪蓮，他怎么可能發(fā)得出這樣的聲音，因為他不想傷害她，她已經做得很不錯，沒有理由苛求她來分擔自己內心的苦惱與不安。平常事物繁雜，戰(zhàn)士的情感只能深埋心底，對于初戀，也一樣。如今，只是覺得一份擔心，不知蔚藍過得怎么樣？如果她很好，長空有什么必要掛念她？但這樣音信全無，內心的憂慮是有增無減，或許，這就是命運的折磨。

轉到地方工作這幾年，也時常與一些同學聯(lián)系，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蔚藍的下落，好像只有一位同學說她可能去了國外，但是不能提供準確的消息。

海邊旅行這一年，發(fā)生了太多事件，長空沉于公務之余，漸漸慢下了深深的思念。4月的玉樹地震，8月的舟曲泥石流，5月開啟的世博會，11月份的亞運會，既是公務領導，又是準戰(zhàn)士的長空，在按部就班中度過。

對這樣的偶爾思想斗爭，交織在日常生活中，日子又過去了6年。

長空對工作是認真執(zhí)著的，這倒也符合軍人雷厲風行的品格。或許上面看中的正是這一點。提前謀劃、執(zhí)行力和開拓創(chuàng)新，總是做好工作的必然要素，也是考驗一個人能力的試金石。

長空成為這個改革先行縣級市的副市長，與英雄部隊的光環(huán)有關，但也跟他個人的能力直接關聯(lián)。

城建是考驗一個城市綜合管理能力的評估對象。看到日新月異、車水馬龍的繁華街區(qū)，寬闊的樣板路，郁郁蔥蔥的園林小區(qū)，城市在變好，這上面凝集著無數(shù)人的汗水，當然也有長空的一份。

長空有時想，作為部隊培養(yǎng)的技術型軍人，脫掉軍裝是有點可惜。但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沒有新鮮血液，部隊的戰(zhàn)斗力就會削弱，如果一支部隊老是一些兵油子，那這樣肯定是危險的。青春，只有青春，才能永葆一支英雄部隊的本色和活力。

尤其是野戰(zhàn)技術兵，更加需要年輕人，讓他們得到錘煉，接過接力棒，才能激發(fā)“嗷嗷”叫的潛能。

“野狼”，那個時候多好??！自己帶出的那些老虎兵，如今都成了“尖兵”。我長空帶出的是“野狼”兵，不是“獨狼”兵。獨狼是個體，是單兵，能作戰(zhàn)，能獨當一面作戰(zhàn)，但是協(xié)同作戰(zhàn)、集約化建設來看，突出個人雖然有時候有必要，但是部隊是個熔爐，如果不把部隊訓練成野狼群體，讓他們個個能夠攻堅克難，那么部隊建設肯定是不全面的，也是十分危險的，所謂“獨狼死，群狼活”，道理很淺顯，卻也容易被人忽視，尤其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更加不屑一顧。

子伍幾年前也退役了，確切地講，他是一個純粹的技術兵，他研究的那些裝備，有助于部隊武器更新，對提升戰(zhàn)斗力非常重要，但是任何武器的運用，到底還是“人”。什么人可以使用這些裝備，這些裝備又怎么極大限度地發(fā)揮作用，作戰(zhàn)的目的是什么，任務和使命是什么等等，在部隊時，長空思索過很多次。

從小隊長、分隊長一路走來，職級升遷，在野戰(zhàn)軍可能難以實現(xiàn)，但是，像在長空大學畢業(yè)后所在的利劍部隊，電子對抗兵，以技術和力量并重，秉持自己“勤帶兵，練精兵，出奇兵，強士兵”的“四兵”思想，戰(zhàn)訓結合，部隊的精神面貌和技戰(zhàn)術得到實質性提升。特別是有次赴粵北某山區(qū)進行實兵對抗演習。分隊官兵深入藍軍腹地，通過通信干擾、雷達干擾，出奇制勝，一舉癱瘓藍軍指揮所，使得藍軍火炮差點成為瞎子，紅軍順利獲勝。由此，“小老虎兵”的威名不脛而走。

海灣戰(zhàn)爭和俄羅斯組建軍事航天兵，讓長空更加覺得“電子突擊隊”的重要性。電子打擊作為一個獨立的作戰(zhàn)階段，出現(xiàn)在火力突擊之前，對陸戰(zhàn)勝利至關重要，必須在電子對抗傳統(tǒng)戰(zhàn)法之偽裝、欺騙和佯動的基礎上，更好地運用新技術戰(zhàn)法，在跟蹤、干擾、遮斷、掩護、突防、出擊方面發(fā)揮空天威力。將電子同火力、機動融為一體，在戰(zhàn)斗打響前及戰(zhàn)斗中，削弱敵方防御縱深內的預警系統(tǒng)、預備隊、核化武器、火力支援部隊等對我進攻部隊構成的主要威脅。實施壓制干擾亂碼，必然需要訓練野狼精神，動員全體人員，進行智慧力量升級，迷惑敵軍，擾亂敵軍，摧垮敵軍軍心。嚴密防護己方系統(tǒng)，摧毀打擊敵方系統(tǒng)，電子對抗，配合遠程火炮和空中支援火力摧毀敵指揮與火控系統(tǒng)，使敵指揮失控、協(xié)同紊亂，直至我軍勝利。

長空曾寫過一篇篇文章，系統(tǒng)闡釋過自己的想法。文章后來被某些軍事雜志看中，被發(fā)表，為此長空還受到嘉獎。

可能因為突出貢獻吧，轉業(yè)時竟然以副團職身份到地方工作，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

但命運這東西誰也說不清，不可思議的事情天天有，其實，這有什么呢？

不要奇奇怪怪。

倒是長空覺得自己不再年輕，又符合轉業(yè)條件，于是，帶著心里想尋找蔚藍的心，選擇了轉業(yè)。當時上級還不怎么同意，無奈中從尊重知識尊重人物的觀點出發(fā)才同意長空轉業(yè)。長空潛意識里以為仍然還停留在水州城的那個春夏，那是迷人又激蕩心魄的歲月，如果那時有如此發(fā)達的通信，蔚藍或許不會跑出長空的視線。手機、郵件、QQ、微信等等社交平臺將無數(shù)人聯(lián)系在一起，相信蔚藍不會消失在這些社交平臺之外，以她的活躍和聰慧，長空就算不能與她長相廝守，但是做她最鐵的粉絲，完全沒有問題。像金岳霖癡戀林徽因一樣，做到心靈相通，那是真正懂得愛情的范本啊。以最高的理智駕馭高尚的愛情，不也是愛情嗎？還有《廊橋遺夢》里的羅伯特·金凱和弗朗西斯卡，愛戀縈繞后半生，那是清醒的，也是理智的。但有一樣東西是存在的，當初的他們是幸福的、甜蜜的，這就夠了，不是嗎？

是的，回憶總是美好的?，F(xiàn)在，時光又回到長空手里的信中。

這封信來自加拿大多倫多地區(qū)，信封上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些娟秀的字體，還沒有脫離當初的印跡，一句話，長空心里最明白，那是蔚藍的來信。

確實，這信到來的那一瞬，長空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十八載離別，長空想打開，又不想打開，里面的內容會是怎樣的柔腸百結或揮劍斬情絲，長空不得而知。

還是得打開它。不管怎樣，我的蔚藍終于回信了，她回到我長空的視野里了。長空激動地拆開信封，抽出信紙，熟悉的字跡，一下子拉近了距離，看著看著，長空的眼睛濕潤了。

十

親愛的長空：

還記得蔚藍嗎？

十八年前離開梨花院落，十八年前你用你的寬厚胸膛為我遮擋黑夜的霜露，命運之錘在那個七月改變一切，失去的那些年輕的經歷，今天我仍然覺得彌足珍貴，沒有擁有它，是我一生的痛，我希望遲來的信件能夠架起我倆新的心靈之路。

那個約定的見面你為何不來？你知道當時我有多么無助與企盼。你為一個卑微的結局置約定于不顧，你的脆弱不是男子漢的表現(xiàn)，雖然，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是，在抉擇的十字路口，我同你一樣有自己的苦衷與膽怯，但我是一個女人，情緣不易，我豈能輕易讓愛的花瓣隨風飄落？

在之前我倆相會的地方，宴后我獨自一個人走進那些熟悉的回憶里，只是不見你的身影，你的偉岸。那個為我披衣遮擋霜露的人，那個愿意吻我紅唇的如意郎君，那個與我風雨六載的書生，始終沒有出現(xiàn)。夕陽西下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等待，等待奇跡發(fā)生，最終我用落寞的心情結束了那一段尋找與追求。

孤獨其實是一生最大的敵人。很不幸我趕上了這一趟旅行。命運的逆轉，怎么會如此戲劇化？我也為我的膽怯感到懊悔。我在多倫多的每一天，背負自己的軟弱，天空落下的每一滴雨滴，都是我內心的簌簌而下的憂傷。寂寞的多倫多，我學會自我堅強，可是我卻多了層層偽裝。那遙不可及的夢，我走不出去，因而，別人也走不進來。因為年少的許諾，一個美麗的約定，我信守它，因此緊閉內心的城池，未曾敞開心扉，接納外面的風聲雨聲，抑或陽光彩虹。接到此信的時候，不知你是否也在守候？流年帶走十八年，你還是我靈魂深處的第一人。

長空，你還記得班主任李老師嗎？也不知你是否與李老師有過聯(lián)系？十八年前我承認是自私的，在命運的抉擇面前，屈從了世俗的壓力，我沒有再主動聯(lián)系你。真應了卓文君的詩“一別之后，兩地相懸，只道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不可傳，九連環(huán)從中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罷、罷、罷，寫到此處，我已經淚眼婆娑。命運負你，命運也負我，美麗的錯誤鑄就寂寞的城。來多倫多之后，我數(shù)次書信與你，終不見你的片言只語。我以為你還在埋怨我，說我負你，翻遍朋友同學列表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替我打聽你的消息。直到今年春節(jié)后，才想起試著聯(lián)系李老師，得知你后來決意投筆從戎，也不知你如今是何瀟灑模樣？但我知道消息后，內心波瀾翻滾，你我的故事再次讓我回到最初的地方，記憶的書卷里，第一頁是你，最后一頁也是你，你為何那樣占據(jù)我的心房？我至今還沒變，變化的只是老去的光陰。

大學第一年我沒有與你聯(lián)系，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自傲或自負，希望你來迎頭趕上，追上我，那樣我們就會像昔日那樣濃情蜜意，我不是隨波逐流的人，花開花落的聲音我感同身受。誰知，次年風云急轉，我的姑媽在多倫多重病無人照料，她的生意也無人照看，她特意要求我前往多倫多，繼承遺產。本來，我被京師大學錄取的那個時候，姑媽就特意同我的父親商議讓我前往多倫多，當時，我心里十分迷茫，覺得大學對我太重要了，無論如何都要讀好、讀下去。那時，姑媽身體尚可，就沒有十分勉強。第二年，姑媽身體已經不濟，要求我赴多倫多的請求十分強烈。父親只有姊妹一人，他也不愿妹妹的事情沒人照料，因此動員我在京師大學結束學業(yè)，火速趕往多倫多。為此，姑媽還給我聯(lián)系了多倫多的一所大學，繼續(xù)就讀，陪伴和讀書兩不誤。這些，我事先并不知情，等他們手續(xù)完全辦好的時候，我拒絕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人非草木，親情豈能袖手不管？懷著這樣的心情遠渡重洋，而你音信杳無，我孤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國度，內心放不下的卻是你長空。

也不知道你如何看我，反正畢業(yè)后我們天各一方，在你的內心，可能我是個負心的人，可誰知道我的苦楚？我們的戀曲大家都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又如何向不相干的人啟齒？原以為，我還會回來，回到中國，繼續(xù)我們未完的情緣戀曲，哪曉得，去了之后，等待我的是多么復雜的一個局面。語言不通，交流不暢，為此還去上當?shù)氐恼Z言學校，這樣適應一兩年，以為可以舒心一些了，誰知，姑媽百病纏身，帶著遺憾去了天國，偌大的產業(yè)交給我去打理，還要上學，我每天拖著疲憊的身心應付各種事情，一忙碌，竟忽視了自己的大事。待回頭，試著聯(lián)系你，卻年年失望年年望，個中煎熬長空是不知道。

當我接下姑媽這個董事長的位置后，我又陷于舉步維艱的地步。生意一竅不通，基本規(guī)則都不知情，企業(yè)如何運作，投資如何打理，沒有現(xiàn)成的老師在身邊。好在股東們很理解并寬容，我居然調轉身段，向下屬請教，一步一步熬到今天。我想起你曾許諾給我整個天空，諾言的天空是否還在？與一個溫暖的人度過平凡的一生，又有什么不好？一個人的胸膛絕對勝過無數(shù)的星光。你是我靈魂深處的依靠，你是和我度過一個柔情似水的夜晚的人，你的詩篇還在我的心底吟唱，你那硬硬的塵根還在我的未央處留戀，山水間相依，塵緣里相戀，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的確是兩情相悅。

無憶是不對的，結束的只是那年夏天，繼續(xù)的還是那年的相依相偎和情意綿綿。我說過，我不做《詩經》里的女人，那樣會高處不勝寒，我是現(xiàn)代女性，我要追求自己的歸宿。我說過我就是來喜歡你的，長空，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十八年的離別，我不想欺騙自己，也在責罵自己，我們都去屈從什么命運，命運安排的只是那份工作的輕重，卻無關心心相印，我不后悔年少與你牽手、漫步、相依，否則，我也沒有而今仍在品咂的甜蜜。錯誤的不是我們本身，錯誤的是俗世的羈絆干擾我們太多。長空，好哥哥，你聽得到我的心跳嗎？我還是愿意做回蔚藍居里的、你心目中的蔚藍，我們相互仰慕，相互讀詩，相互聊天。

醒來孤枕望天明，何年鴛鴦成雙夜？我不在的這些年，日日夜夜你是如何度過的？你想你的蔚藍了嗎？你的蔚藍雖然經歷風雨滄桑，但還是水州城那個質樸的少女，對你，我是思念的，沒有在紅塵如夢的異國他鄉(xiāng)丟下你的一切。我需要一個依靠的肩膀和寬厚的胸膛，你身上的氣息早已融入蔚藍的骨髓，十八載的離情別緒，已經洗掉年少的鉛華，卻也知道成熟的等待是何種滋味。

我一刻也不想等待了！我想看到你，我想擁有你，長空哥，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們共同枕著春天的草地化為風，以一份相思相守織成情人結，再不比黃花再不綠肥紅瘦，從此朝朝暮暮設良辰美景。

如你收到我的來信，請速回信，以慰十八年等待你的蔚藍。

吻你，長空。

蔚藍

6月8日多倫多

我的蔚藍來信了！

長空寫完字后，手舞足蹈，像個孩子似的，在屋子里踱來踱去。

回信，回信，回信。蔚藍真是太好了，太了不起了，巾幗不讓須眉，古有花木蘭從軍，今有蔚藍經商。昔日茶飯不思，坐臥不寧的日子終于過去了，歲月沒有沖淡我們的心靈之路，難得蔚藍如此深情。面對蔚藍，長空我這堂堂七尺男兒，竟有時還不及蔚藍堅強，羞愧啊，羞愧。我要重新做回自己，還是水州城那個翩翩少年。

因了蔚藍的來信，長空的精神竟然不可思議地好了起來。讓大不列顛的那些人盡管去鬧什么“脫歐”吧，分離是痛苦的，很多年后他們才會知道。因此我只想我的蔚藍。長空這一回，也不顧什么新聞了。

十一

次日清晨，長空早早起了床，對著鏡子，把胡子修理得干干凈凈，然后又換上干凈的衣服，細細整理了頭發(fā)，直到一絲不亂。長空仿佛回到從前，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他懷揣著連夜寫就的給蔚藍的信，他不想讓蔚藍再等待了，一刻也不能。所以，一大早，他要趕到郵局，以特快專遞的方式郵給她。這事不能由下面的工作人員來做，自己親自處理，方能對得起一心一意對自己守候的蔚藍。哦，我的蔚藍，多好的女人！全天下最好的女人，竟然讓我長空碰上了，我太幸福了！十八年的等待是有點長，但那又怎么樣？這才說明我們的愛恒久綿長，我們的心靈是那樣長久地在一起。命運讓我們走了十八年的彎路，但我們不放棄，那個古遠的晏殊在《寓意》一詩里說“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水州、東陽與多倫多，終于連起來了，不離不棄。

信件進入郵筒許久許久了，長空還沉浸在信的喜悅里。距離上班時間還很久，索性步行去上班，我要把我的喜悅帶給早晨的微風，讓和煦的微風里增添我們的愛意。如果這縷風能夠到多倫多的蔚藍的窗前多好，那里面有我的吻獻給你——我親愛的女人。

親愛的蔚藍：

我朝思暮想的女人。

你終于回來了，回到你曾信誓旦旦的長空心里。長空一刻也沒有忘記對你的諾言，與你一樣，十八年一直在苦苦守候、尋找，我相信你終有一天回來，因為我們是相親相愛的，那條布滿梨花詩意的路，是用我們的心靈鋪就的，是的，那是心靈之路。

為什么要自責呢？你沒有錯。錯了的是我。我為卑微的點滴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遲疑，讓你飽受如此大的痛苦，面對你，我為當年沒有表現(xiàn)男子漢應有的勇氣感到羞愧，我現(xiàn)在向你道歉，如果我當年向命運果敢地說不，你我就不會受到十八年的懲罰與煎熬。

能夠改變命運的人，不是蒼天，不是上帝，是我們自己。軍人信條里有一條讓我幡然醒悟，“不拋棄，不放棄”，只要做了，則錯不在我，不拋棄，對得起良心；不放棄，對得起諾言。我們實現(xiàn)了這六個字，所以，我們又是幸福的人。

我日夜期待的重逢即將到來，我的蔚藍，你讓我太幸福了，我得抓住你。你不許再跑了，一刻也不行。小半年分離的時候，我曾去蔚藍居尋找過你，屋在人不在，企望奇跡發(fā)生，但當年還是失望而歸。為了掩蓋我的失落，痛擊我的無能，我選擇了從軍。八年軍旅，我在緊張而又嚴謹?shù)牟筷犐吓ぷ?，為的是減輕我的痛楚。雖然后來又上了軍校，但是我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兵，是一個戰(zhàn)士。面對愛情，我不應該選擇羞澀和逃避，因此，我選擇了深深的思念和堅守，相信某一天，你突然像天使一樣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給我長長的擁抱，給我柔軟的撫愛，給我心靈的溫暖。沒想到，這份等待是如此的漫長，但是，我用青春賭明天，接到你的情意綿綿的信，我內心里大喊：值！我愛你，蔚藍。

回首我們那時的牽手與相依，十八年前那是多么春光燦爛的陽光日子，其實，那個時候我們已經不是孩子，而是成年人了，所以，那時我們的相戀完全符合法的意義，也符合道德的依歸，我們沒有理由感到羞恥和膽怯。所以，因為純美，我信守未來，信守你的約定，不離不棄。

我永遠忘不了春意融融的那個夜晚，忘不了田疇邊水渠邊我們相親相愛，忘不了蔚藍居里我們的信誓旦旦。我們談理想、談人生、談對未來的向往，我倆的觀點是那樣接近，我們的心靈是如此相通，美麗的夜空為我們布景，和煦的熏風為我們抒情。你說你就是來喜歡長空的，長空一生都在感動。你說不是《詩經》里的女人，但是你比《詩經》里的女子還要美，只有你的美我才能寫出最美的詩篇。

我一直忘不了你。你的女兒香讓我迷醉，你的玫瑰紅讓我留戀，你用你的喃語融化了我的心，你用你的柔軟喚醒了我的堅挺的靈魂，你用你的魅力點燃了我原始的火焰，時間如果可以化為永恒，相信那時的我們就是石化的情侶，比那個用薛濤箋寫思念的古人更加的柔腸百結情意綿綿，比那個十里長亭送別的梁山伯與祝英臺更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你暈紅的臉頰，霞彩似的，使我在三生石上駐足長留。你樸素，不愛奢華，無形中卻有一番高貴，眉宇間特異的亮麗，讓我總是莫可名狀般的歡喜。你的飄逸長發(fā)，曾經柔柔地吹拂我的臉龐，那種酥酥的感覺至今香醉心扉，那是我要終生撫摸的秀發(fā)，夢里不曾失落。

應該是我感到愧疚，我的好藍藍。我曾許諾給你整個天空，也曾說要寫全天下最美好的詩篇給你，十八年，人生長河里有幾個十八年，但是，我們用十八年的堅守來踐行當初的約定，你我的入骨相思，肯定是前世五百年里的良緣，如果再不回首相聚，那定會辜負月下老人的撮合，我相信你我的祈求，換來今生刻骨銘心的相遇、相思、相守，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回憶。來吧，蔚藍，讓我們抓緊再不能錯過的愛情之舟，蕩起雙槳，走向明天。

現(xiàn)在的你我，雙手已經積淀了奮斗的力量，只要我們在一起，璀璨的火花定會熠熠生輝。我的俊美詩篇只會對你開放，我的火熱誓言只會讓你品咂。對你，我就是一江春水，就是春水里的詩歌。

不辜負銀漢，不辜負冷月，不辜負紅芍

在楊柳岸，在木蘭舟中

我都是一江春水，一江二十四朝汩汩的春水

從梁祝情，從天仙配，從白娘傳

從古色古香的典故里，跑出來

給你讀紅豆詩，給你留滿山紅葉，在苦苦的海

讓我們都是一江春水，書寫人生至真至美的傳奇。你去了那么遙遠的地方，你只是忘了帶上我走。沒有陪你一起經歷那么艱辛的旅程，我一定用后面的日子與你長相廝守。我們再不分開，我們再不離別。藍藍，接到你的來信，這是十八年里最開心的一次。以后，我們開心的好日子一定很美很美，緣來開花，緣至留香，我們一起去聽梨花的花語，一起去欣賞梨花香滿天涯的詩情，相生相伴，為之濡濕的，定是你的溫柔；為之動容的，必是你的憐愛；為之震顫的，只有你的情愫。你那春天的召喚，一定會演繹我們勃勃生機的明天，你那夏天的擁抱，一定會使青山不老。讓我們從春天出發(fā)，走進夏天的火熱。熊熊的烈火，將是我們春江花月夜的寫照。

我總把找到你作為一生的目標，沒有你的日子，都不知道最美在何方。好在我沒有頹廢，沒有沉淪，在綠色軍營的錘煉下，堅定一個明確的信念。相信你一定會回來，回到蔚藍居的那個院落，回到水州城，回到梨花鋪滿香徑的小路。相信你不會不管長空，相信你也堅信你的長空一直在等你。我原以為你只是在京師的某一個角落，故意氣氣你的不爭氣的長空，你想考驗我的真誠，真的沒想到你去了異國他鄉(xiāng)，獨自一人，你承受了那么大的壓力，而我竟不能為你分擔，我有時恨自己折戟沉沙，是個沒用的人，仿佛自己不是一只雄鷹。如果不是雄鷹，如何配得上冰清玉潔、傾國傾城的蔚藍？想你，常常在月光里；愛你，每每在心橋上。星河里流淌著思念，飛絮中飄滿你的呢語，在所有難以忘懷的日子里，只有你的音容和名字鐫刻在我的心里。你我一定可以感動天宇，只要我們微笑向暖，就一定可以情醉相依。

長空真心地愛你，藍藍。吻你，我的好藍藍。

長空

6月25日東陽市

信件發(fā)出后很久很久，長空還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

突然，他想到雪蓮，對，我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她，讓他也分享我的喜悅，可是，她知道后會怎樣想？為了我，她還在待字閨中，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讓這個姑娘背負如此沉重的包袱？長空打開手機，還是不由自主地將電話撥了出去，沒想到雪蓮聽到消息后，居然第一時間表達了祝賀，祝賀哥與蔚藍姐重逢。雪蓮心中那種無私的寬廣，讓長空好生感動，多好的妹子?。「缫舱嫘牡叵Ｍ愕奈磥硎切腋５?。

長空坐回椅子上，然后又慢慢踱步到窗前，自己對自己說：“愛情只有兩情相悅才是幸福的?！?/p>

長空是醉了。

愛情這東西啊，就好像紅菱兩個角，深紅鮮亮，氣韻生動。

如果說愛情是一條長河的話，那么，只有水澤才能特別滋潤它的芳菲。

其實，追溯長空和聞雪蓮兩人的愛情長跑故事，比追溯異地星空和水系綿長的歷史長河還要復雜。在歲月波詭云譎的畫卷里，很多人只看到幸福的喜劇，而常常忽視了皺褶里那些看不見的傷痕，如果這些成為完整生活的一部分，那么任何一件仰慕與追逐，都是血液流動的一部分，多少年之后提起，都是一件件滿是深情回憶的遙遠的往事。

在愛情的每一個角落，很多人都有一輩子悟不透、講不完的故事。

這可能歸咎于命運，然而，這又誰能說得清呢？

在流動打工的每一個地方，聞雪蓮這樣的女子還少嗎？

生命從來沒有倒敘，就讓雪蓮也靜一靜吧。

長空與雪蓮通完電話以后，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他心中的雪蓮去了異國他鄉(xiāng)。她所在的公司在非洲之角開了一間海外分公司，早在一年前，分公司籌建之時，聞雪蓮就報名要求前往海外工作。長空無可奈何，內心在苦澀中默念，苦了雪蓮妹子，唯有祝福她找到理想中的人，內心才能釋放那份歉疚。

長空也明白，自己的執(zhí)著尋找，聞雪蓮又豈非局外人？雪蓮是個好女人！

這么多年，雪蓮由喜愛到敬重，白天工作忙，充實，還無所謂，但是一到夜晚，明月是照得見任何孤獨的身影的。

或許，是時候離開了。

雪蓮帶著對長空的無盡幽怨，帶著對這個愛情之島的哭泣，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南方的濱海城市。當然，時間是在得到長空的消息后不久，她才毅然決然登上飛機的。

她沒有告訴長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改變主意。

雪蓮是一個聰明的女子。怪只怪世界變化，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時光將她磨礪，她也無須爭吵和憤怒，按照心靈定律，在時空里，長空和雪蓮，心一定會碰撞在一起。

這就夠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蹦纤畏冻纱蟮摹盾囘b遙篇》都說了，“車遙遙，馬憧憧”，驛馬奔馳在長遠的路途，馬蹄飛躍，馬影搖曳晃動著。

誰知道非洲之角會發(fā)生什么呢？

十二

七月如火。美麗的東陽市。

飛速奔跑的高速公路上，長空的心緊張而又激動。約定21日白云機場見面。長空一大早就進行了準備。那份興奮透出的幸福之光，在年輕英俊的臉上洋溢。就是軍營出操也沒有這樣緊張過，長空在鏡子前望了又望，白白的襯衣，又是先前的書生一樣。雖然交換了手機號，添加了微信，也在微信上聊了許多，傾訴彼此的相思，多少旖旎猶在，但畢竟十八年未見了，長空一定要給蔚藍一份驚奇，重逢意味著什么，長空心里太激動了。

香檳玫瑰鮮花盛開著，這是花語的表達。也是長空的表達。

蔚藍，你的優(yōu)雅讓我迷醉，你的純潔讓我心碎。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驕傲，沒有你的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線的船。滾滾紅塵中，我只鐘情你一個，美麗又純情的蔚藍。

飛機徐徐降落。身著玫瑰紅連衣裙的蔚藍，緩緩步出艙門。那廊橋一樣的舷梯兩端，連接著兩個人，蔚藍和長空?，F(xiàn)在，身材高挑、步子優(yōu)雅、長發(fā)飄飄的蔚藍開始向十八年前的那個小伙子走去。

她的心里幾多思念、幾多牽掛、幾多憧憬，結束了，結束了，邁過廊橋，走出海關，一對新人將在絢麗的天穹下續(xù)寫人間的至美戀曲，祝福吧！我的祖國。祝福吧！我的長空。

她看到一個身著潔白襯衣的偉岸男子，手上捧著嬌艷的玫瑰，靜靜地等待心夢中的人兒出現(xiàn)。那是長空，蔚藍激動地喊著，她忘記了手提箱，一下子飛跑過去，那飄動的裙擺，那飛揚的秀發(fā)，那美麗的笑臉，讓長空熱血沸騰，他也奔跑過去，喊著蔚藍。

兩雙手終于握在了一起，玫瑰花在蔚藍胸前綻放，蔚藍一只手接過花兒，然后和長空緊緊地擁抱，因為忘情的吻，花兒更加增添了嬌艷和溫馨。

從機場到東陽市，倆人的手總是交纏在一起，仿佛害怕跑了似的。蔚藍心里有說不完的話，卻又含情脈脈地靠在長空的肩上，依偎在一起。

“來，蔚藍，給你看看這些，你之前的信件，現(xiàn)在才到我手里，看到你上個月的多倫多來信，才知道你寫過信給我，我太大意了。事實上，那些年，我們全家都去外地做事，這些信還是村里幫忙收好的。我去當兵后，母親和父親在異地，很少回家去，前些年才拿回來你的信件。你上大學的那年我沒有收到你的任何信件，以為你忘記了我，可我不死心，還跑到蔚藍居找過你。你去多倫多后來的信，母親可能怕我在軍營難過，就沒有將那些信交給我。唉，她也是糊涂，怎么可以這樣呢？前幾天，我去問她，才找出來給我，她說好后悔，對不起你。也難怪，老人家對我那年折戟沉沙一直不理解，沒有給祖上爭光，有點埋怨我。其實，我們都過了法定結婚年齡，戀愛有何不可？藍藍，你不會怪媽媽吧？”

蔚藍撫摸著昔日的信件，眼里含著淚花，百感交集地對長空說：“不會，不會，要怪，只能怪命運的捉弄。”

“還有，這是我寫給你的信件，都蓋著‘退回’的郵戳，我找不到你，也只有在信上思念你，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遍L空面對蔚藍，一封又一封地翻看那些各種樣式的信封，輕輕地說。

“你始終是我眼中最優(yōu)秀的男人，我們十八年都過來了，已經證明了愛的力量很偉大，謝謝你的堅守，我愛你，長空?！蔽邓{被長空的癡情震撼，真誠地對長空說。

看著還是桃花一樣俊美、心地還是梨花一樣潔白的蔚藍，長空大為感動，他把蔚藍攬到懷里，輕輕撫摸她的秀發(fā)，在她耳邊說：“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讓我們一起地老天荒，再不分開?！?/p>

“要永遠不分開，永遠?！蔽邓{顫抖著，卻又與長空更緊地抱在一起。

三天后，水州城，一對新人好像結婚一樣，身著盛裝，在蔚藍居前駐足，久久凝望那院子里的梨樹，他們手拉著手，對著天空喊道：

“一切都是新的，我們終于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