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文
它們的語言
每天夜幕降臨,人們便會擁向濕地。在這里可以吹到習(xí)習(xí)涼風(fēng),可以欣賞到河中開闊的風(fēng)景。去過河堤路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河中有幾叢蘆葦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長在那里,綠意叢生。一陣風(fēng)吹過去,蘆葦們會搖擺一下,像舞動的身體。而從蘆葦中“啾”的一聲鳥啼,讓我們相信,這些鳥的歡樂正是這些蘆葦歡樂的印證。還有那些離蘆葦不遠(yuǎn)的水鳥也是,它們悠閑自在,以蘆葦為背景,所成的美景,與人們感受到的賞心悅目相得益彰。
對于那些蘆葦和水鳥來說,它們又是被什么陶醉著呢?應(yīng)該是水吧!有了水,蘆葦?shù)膿u曳才更有意義。不論是身處河中央的蘆葦,還是悠游嬉戲的水鳥,臨水而飛的白鷺、大雁,水給它們的歡樂帶來了實質(zhì)的美感,也帶來了現(xiàn)實的意義。
當(dāng)人們站在堤岸上欣賞著蘆葦和水鳥的時候,蘆葦和水鳥也在看著他們。這種欣賞是相互的。當(dāng)蘆葦最終以一個遠(yuǎn)離人世喧囂的高人出現(xiàn)的時候,它們的舞姿變成了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飄逸。甚至人們還能夠感受到,那幾叢蘆葦相互之間的交流,它們肯定說過很多和人類相關(guān)的話題。它們甚至說到過人類在見到它們時如此興奮的原因。盡管它們聽不到人類在指著它們時嘀咕什么,但它們知道人類一定是在艷羨、夸獎它們。
蘆葦們盡管不能移動,但每日享受陽光雨露。它們生長在這條河道中央,即使是鳥兒們要在它們身上安家,它們也毫無怨言,它們似乎早已是一對熟知的鄰居。那對翠鳥便是率先在它們身體上安營扎寨的。安家后,它們便把蘆葦叢當(dāng)成它們的樂園,相互追逐、嬉戲、打鬧,絲毫不用避諱蘆葦們。就像翠鳥們早已與蘆葦心心相印,彼此的熟知已經(jīng)達(dá)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程度。蘆葦們只管閉眼清修,不問世事,亦不問鳥們的來處,包括那些白鸛、黑鸛、麻鴨、大雁。如此和諧的相處,讓人群感到好奇,總想著它們又是靠著怎樣的交流達(dá)到如此默契的呢?
此時,幾只水鳥隨聲附和,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好一曲合奏曲、大合唱,唱響的便是這大自然之歌,濕地之歌,還有美之歌。而此時,蘆葦們的搖曳便更加歡快,那是一曲獨舞,似乎是專門配合這一支合奏曲而表演的,配合之巧妙,讓岸上看到的人群也感到一陣驚訝。如此之默契,如此之和諧,音樂舞姿,還有河水的波瀾,如弦上之音,更是有著另一種默契。所謂流水知音,在此時尤為突顯。這種溝通萬物的語言便是心靈的語言。
馬尾湖上好風(fēng)光
其實,第一次看見那片湖,并不喜歡。因為是冬天,整個湖都被冰雪覆蓋,白雪亮人眼,冰雪也是荒蕪,沒有生機,極目處蕭瑟一片。加之周邊是荒原,更是讓人心生悲涼。但漸漸地天氣轉(zhuǎn)暖,冰雪融化,湖面出現(xiàn)了一絲動感,碧波蕩漾外,有時還隨風(fēng)激起一些浪花,剎時好看多了。
對于我來說,其實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只是心里對沉悶的靜物看得多了,有點動,便覺得生活都有了生氣。就像我常常站在大門上看那片荒原,如果偶有一只鳥飛過,心里便會欣喜許久。
那些年在那個小站上,一度失望于它的單調(diào)乏味。尤其在冬天,站上常留一兩個值班的人,對方若是個死面疙瘩一樣的人,心里不知要急成什么樣。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到門外的水庫上,到荒原里走走,心情反倒會好很多。雖然水庫的湖面一樣的荒,一樣讓人壓抑,但好歹那又是另一種風(fēng)景了。而等到春天時,冰雪融化,眼前是一片藍(lán),繼而又過渡成遠(yuǎn)處的黃,那黃是等在遠(yuǎn)處的大漠,兩種顏色遙相輝映,互為襯托,那也是很有一番風(fēng)韻的。
就這樣,我會來回在水庫的壩墻上走動,有時是為工作,有時純粹是想出來散散心。直到有一次,它徹底打動了我。那一天,半夜里刮起了西北風(fēng),風(fēng)聲呼嘯,刮得門窗吱吱響。我們從睡夢中被人叫醒,就走上了水庫壩墻。手電筒光亮里的湖水波濤洶涌,像一群不安分的人,躁動得想要奪門而出了。而我們就是看門人,它們見到我們才稍稍安穩(wěn)了一些。霧漸漸籠罩過來,把湖的半面遮蔽起來,那顫動的湖面讓人很容易想到遼闊的大海。此前我是沒有見過海的,也便能靠這湖來想象大海的模樣了。如果不看腳底下的那面壩墻,光看湖里的深藍(lán)色水面,加之眼前霧氣迷蒙,對面的湖岸又無法看到,如果放一艘輪船還果真有點像。在我的想象里大海也莫不過于眼前的這般景致。那天,我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后,還興奮了許久。那天的風(fēng)也大,湖面掀起的浪響亮地砸在岸邊,湖面更是波濤洶涌,我似乎能感覺到它的顛簸。我站在岸上,不時地打過手電,看一道刺透黑夜的光照在湖面上,湖水的淡藍(lán)就映入了眼目,此時湖面的動蕩不再給人害怕,而有了一種親近感。這種親近感就來自它像一位朋友讓我認(rèn)識了大海的模樣;而那一刻,我再不認(rèn)為那洶涌的波浪是一種威脅,而是一種欲互相擁抱的行為。它欲掙扎向岸上來,我欲到湖上去。如果有條船,我也真想。想做個海明威筆下《老人與海》里的桑提亞哥,去勇敢地搏一搏,因為我太感到自己的人生壓抑和沉悶了。
直至整個春天過去,湖面一直在這種動蕩不安中度過。當(dāng)夏季來臨,風(fēng)一下子少了許多,也小了許多,湖面一下子也平靜了許多,有時它靜得像一面鏡子。河西水產(chǎn)養(yǎng)殖廠的魯偉華會劃著一條小船,在湖里布上漁網(wǎng)。當(dāng)夕陽西斜,霞光照透湖面,連帶一輪紅圓的太陽映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那景致別提有多美了。如果不是遠(yuǎn)處的沙漠橫亙在眼前,你真很難想象這是在戈壁深處,而寧愿相信這是江南水鄉(xiāng)了。
這段時間,我湖上去得更勤了。除了跟小魯聊聊天,就是看湖上的風(fēng)景,尤其是晚飯過后的那段時間,它也很美。當(dāng)夜暮降臨,月上中天,湖風(fēng)勁吹,湖映月光,在湖面投下一面模糊的月亮。吹著涼風(fēng),真是好清涼啊。有時,我也會隨小魏坐船下到湖里幫他拔水草。他說,草是魚的食物,但多了,又會讓湖水缺氧,魚就會被悶死。也許他說得對,他一切都是為湖里的魚兒著想,我也不去反駁他,只靜靜地幫他拔水草。我在想,就是拔掉這些水草,湖也不會受影響,魚也不會受影響。我發(fā)現(xiàn)那段時間隨著湖里的水位降低,水草漸漸地從水里露出來,我才發(fā)現(xiàn)湖水早已從淡藍(lán)變成了墨綠。這樣的光景一直持續(xù)到十月份,湖里會再次蓄水,以供附近的農(nóng)田灌溉使用,而湖的顏色又從墨綠變成了淡藍(lán)。湖面微微波粼,它倒是一下子變得優(yōu)雅了不少,像猛然間成熟了,不再那么躁動,或狂暴不安。
我與它也像是一對老朋友,我站在岸上望它,它也像在望我。雖然我們都靜靜地,但我們用心在交流。
當(dāng)進入秋季的十月,各種候鳥會飛臨這片湖面,有白的白鸛,黃的黃鴨,灰的麻鴨、大雁,還有些珍稀鳥類如鸊鵜、黑鸛如仙子般降臨這片湖。它們時而翱翔在天空,時而低空盤旋,飛累了就漂在水面上啄洗羽毛,偶爾也會撈一兩條魚飽飽肚腹,再和同伴嬉戲打鬧一翻。眨眼間,整個湖都變成了鳥的天堂。
在我的印象里,湖一直都是這個的老樣子。但有次去時,它四周堤壩上在秋天時能燒成一片火的紅柳早已不在了,而堤壩也已變成了水泥的。湖當(dāng)即成了一只籠中的困獸,神情也變得呆滯。雖然眼前的它更安靜,但我能感覺到它內(nèi)心沉悶而壓抑,也有著更加深重的孤獨。
那一次,陪家人去正義峽又去看了那片湖,它變得嬌俏了許多,平靜如鏡的淡藍(lán)色湖面,除過堤岸,其他一切都未變,心里忽然還是有了一些心動。但轉(zhuǎn)念一想,它如今早已是嫁人的新婦,我再不能有任何的想法。
所以,只在臨走回望時,心里默默地說,它安好,我便好,從此天隔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