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鳳霞

詩人鞏孺萍的散文集《童年島》的書名起得真好，她將“童年”這個寶貴的人生時段，和她童年生活過的淮河邊的“小島”進行了完美的時空結合，詩意、靈妙且十分真切。

她傾情描繪的童年島不是英國劇作家詹姆斯·巴里以童話形式虛構的永無島，生活在永無島上的小飛人彼得·潘因為不想長大而永遠不會長大，他盡情玩耍的永無島只是作者希望無憂無慮的童年永駐的寄托。現(xiàn)實生活中，每個孩子都會長大，也都要長大，但即便長大后，童年也是人生大河中一座實實在在的永無島。我們的記憶常會逆流而上，追溯和巡游在那童年島上度過的寸寸光陰、片片光影，激起心湖中的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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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作者年齡相近，都出生于20個世紀70年代，她的童年在淮河邊的農(nóng)場度過，我的童年在蘇南水鄉(xiāng)度過，家里都是兄弟姐妹成群，都經(jīng)歷了物質(zhì)十分匱乏的年代，所以讀她追懷童年生活的這些文字，于我而言是心有戚戚，三四十年前的光景恍若眼前。

廣播喇叭、露天電影、爆米花、吃冰凌、挖薺菜、捉知了、學雷鋒、聽評書、乘涼、拾秋、過年穿新衣，還有諸多鄉(xiāng)間民風民情，我兒時基本也都樣樣經(jīng)歷或耳聞目睹過。這些過去的故事不由讓我思緒紛飛，感慨連連——這，就是我們一代人窮困而又自在的鄉(xiāng)村童年;這，也造就了一代人在困苦中摸爬滾打之后更懂得感恩的成年！

作者用一支輕盈、樸素而又飽含深情的筆，栩栩如生地描繪童年島上讓她刻骨銘心的生活、人事和風物，這既是她個人的童年史，也折射了她家鄉(xiāng)的地方史，反映了一代人的生活史。

文中有場景，有細節(jié)，有情義，也有思索。從這些樸實的文字中，可以看到那個年代的貧瘠和辛酸，也可以看到依然興致勃勃的其樂融融，比如兄弟姐妹學唱戲、聽評書、撿破爛等種種樂事。童年回憶從作者的心里汩汩涌出，細膩的筆觸真實地流淌出作者自己的鮮明個性，也塑造了家人和鄉(xiāng)人的立體形象，尤其傳達了那動人心扉的情意：媽媽過年給孩子們做新衣而自己穿補丁衣服，爸爸為給孩子買算盤頂著風雪過河去賣菜，二妹辛苦工作省吃儉用給姐姐買球鞋，姥姥對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疼愛，還有母雞在雨中護衛(wèi)小雞的母愛，家狗對主人的忠誠和眷戀等等。愛，是童年島上永遠繚繞的裊裊炊煙，彌漫著吹不散的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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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會產(chǎn)生美，但也可能會因為不自覺的美化而使得所憶失真。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再現(xiàn)兒時的美好之時，并不過濾不快和無奈，也不回避殘酷和丑陋，將生活以其本色的面貌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比如心愿無法滿足的憂傷、父母之間難免的爭吵、鄰里之間的矛盾、對家畜的屠殺等。隔著時空距離，成年后的作者回望童年的目光中既有熱烈的眷念，也有冷靜的審視。這些審視以及由此而生的反思常在文章的結尾，如《聊齋志異》中的“異史氏曰”對所述之事進行總結和升華，但是文筆自然，文氣流暢，往往情思并舉。

她比較過去和現(xiàn)在的童年生活，發(fā)現(xiàn)時代變遷中流逝的美好，比如，對于“練武功”的感嘆“同樣是練功夫，相比于我們小時候，他們卻少了一個英雄夢”，對室外乘涼的思考“生活條件好了，乘涼的快樂卻沒了。人與自然越來越疏遠，小時候習以為常的清風明月反而變成了一種奢侈”。這些隔了數(shù)十年時空的觀察與思考，也促發(fā)讀者去比較和思量。

在我看來，好的作品應該具有兩重似乎自相矛盾但又相輔相成的品質(zhì)：一是能以真切的描述召喚讀者的代入感，二是能以恰當?shù)木嚯x激蕩讀者的思想力。作者努力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營造豐潤的審美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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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個童心不泯的詩人，從《母親的兒歌》一篇中得知她后來走上童詩寫作道路的淵源，原來要歸功于小時候母親的兒歌啟蒙。作者能寫善畫，書中配有她的手繪插圖，一幅幅圖畫線條細致，形象逼真且有意境，甚是可愛。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睍r光能造木成林。感謝作者分享她記憶中永遠青蔥的童年島，帶著讀者溯源那曾經(jīng)歡笑過、哭泣過、欣賞過、拼搏過且如今依然珍愛著的童年，那親切、熟悉的暖意一路迢迢而來。

愿每個踏上這座童年島的讀者，無論年齡幾何，都能對島上的風景和故事有溫情的觸摸，有深遠的感思。人生的河水湯湯，愿童年那粼粼的波光永遠閃爍滌蕩。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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