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劉奔海,1998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品先后在 《小說界》 《中國鐵路文藝》 《北方文學(xué)》 《綠洲》 《椰城》 《回族文學(xué)》 等刊物發(fā)表,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被 《讀者》 《青年文摘》 《青年博覽》等刊物轉(zhuǎn)載。
每天晚上看完電視,哪怕再晚,我都要翻看一遍手機微信才能入睡,這已經(jīng)是多年形成的習(xí)慣??晌椰F(xiàn)在對看微信開始心理過敏,特別是深夜,更是有了一種恐懼感,因為我怕看到堂妹的信息。
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看完電視已是深夜,入睡前我又習(xí)慣性地打開手機,忽然,一張圖片跳入眼簾,點開一看,是一雙被磕碰得血肉模糊的膝蓋。深更半夜看到這樣一幅圖片,著實令我心驚肉跳!要是別的什么人這個時候給我發(fā)這樣的圖片,我一定會在心里咒罵他幾句,可她是我的堂妹婭蓉。我慌忙在微信上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很快,手機鈴聲響了,是她打過來的。電話里,她聲音顫抖,似乎驚魂未定。她說她晚上下班回家上樓梯時摔了一跤,膝蓋都摔爛了,很疼。堂妹的疼痛似乎也傳遞到了我的身上,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哥哥對妹妹的關(guān)切之情涌上心頭,我讓她趕快找張創(chuàng)可貼貼上,或者到附近的診所上點藥,她說已經(jīng)貼好了。
“哥,有人跟蹤我?!碧妹煤鋈粔旱土寺曇簦瑤缀跏菐е耷徽f的。
“啊!”我一驚,感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
“你知道嗎?這幾天,我總感覺身后有人跟著我,我轉(zhuǎn)身一看,又不見了蹤影;白天走在路上,總有人堵在我前面,不讓我過去,我再喊也沒用;在單位里也是,領(lǐng)導(dǎo)和同事都把最臟最累的活兒給我干,我每天都快累死了。”接著越說越玄乎,“我們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就是個‘惡魔,現(xiàn)在我身邊的同事、朋友甚至我娃她爸都被他操控了,都在和我過不去,我的手機、電腦一切都被他監(jiān)控了。我每天除了晚上睡著外,就再也沒有一刻的安寧時光,睡夢中也常常被驚醒,我實在快崩潰了……”
堂妹越說越傷心,我越聽越氣憤,說現(xiàn)在社會哪能容這樣的惡魔作惡多端?!我讓她找出他作惡的證據(jù)來,我一定要為她出這口惡氣!
“他太狡猾了,內(nèi)心很惡毒,表面又很善良,惡毒的時候比誰都有手段,善良的時候似乎比誰都關(guān)心你,根本就抓不住他的把柄。很多人都被他害慘了,還不停地說他的好話?!碧妹谜f得很神秘。
我安慰堂妹,再狡猾的狐貍都會露出尾巴的,讓她不要怕,我會把事情搞清楚,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的,讓她趕快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我這個堂妹,是我二叔家的小女兒,她還有一個姐姐。其實,以前我對這兩個堂妹很陌生。小的時候,我們住在農(nóng)村,二叔一家在城里,一年難得見上一次面。記得偶爾父親帶我去城里的二叔家,那兩位堂妹也從不會和我玩,也沒和我說過話,甚至連聲“哥”也沒叫過,似乎看不起我這樣的鄉(xiāng)下堂哥,顯示出城里孩子的優(yōu)越感來。特別是這個小堂妹,天資聰穎,人也長得好,后來從一所衛(wèi)校畢業(yè),進了一家醫(yī)院當(dāng)了一名護士。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遠離家鄉(xiāng)參加工作,一兩年才回趟家,也和這個堂妹見過幾次面,也許都長大了,兄妹之間才逐漸地親熱起來。不覺間,我們都已人到中年?,F(xiàn)在通訊發(fā)達,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日益便捷,特別是微信的興起,人們之間好像再也沒有了空間上的距離,真可謂“天涯咫尺”。幾年前,老家的叔叔、姑姑和我們幾家人加進了一個微信家庭群,叔叔和姑姑都已退休,閑暇時間也多了,我們這些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事業(yè)也都小有所成,家里沒有什么經(jīng)濟負擔(dān),于是,美景、美食便是我們這個群的主題。今天是表弟帶父母外出旅游了,明天又是堂妹曬他們的家宴美食,只要美景、美食照往微信群里一發(fā),立刻便會引來大家的激情點贊。雖然大家一年半載難得見上一面,但在微信群里卻天天見面,顯得很是親熱。我喜愛寫作,也在報刊上發(fā)表了不少散文作品,堂妹婭蓉也喜愛文學(xué),尤其喜愛朗誦一些優(yōu)美的文學(xué)作品。因為共同的愛好,我們的交流更多了一些。她常會在微信上對我說,她很喜歡我的哪篇散文,準(zhǔn)備朗誦。過幾天,便把她的朗誦音頻發(fā)給我,讀得聲情并茂。
我原本以為這個堂妹的生活一定過得很幸福,卻不料,聽老家的親人說,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經(jīng)常和丈夫鬧離婚。但她家具體是個什么情況我還真不了解。
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能并不是這么簡單,開始有所疑慮。第二天一早,我就給她姐打去電話,想了解一下她的工作生活情況。
“哥,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她再給你說這些你就別理她,我現(xiàn)在就不理她了,微信也把她拉黑了,你也把她拉黑吧。”啊,沒想到她姐卻沒有絲毫的吃驚,對這個妹妹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厭煩。
掛了電話,我更加疑惑不解,親姐妹怎么能是這種口氣?
過了一會兒,她又給我打來電話:“哥,剛才我老公在身邊,不便給你講,婭蓉在上學(xué)時遭受過一次意外傷害。一天中午,她放學(xué)回家,走在路上,誰也不會想到,竟被一個精神病患者劫持,萬幸的是警察及時趕到,最終歹徒被制服,婭蓉被成功解救,可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爸媽也帶她去過幾個大醫(yī)院治療,她也一直在吃藥,但還是時而會犯病,病情時輕時重。她現(xiàn)在跟 誰都這樣說,親戚朋友也經(jīng)常打電話來問我。她這個病現(xiàn)在也沒辦法根治,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能整天都圍著她轉(zhuǎn)……這些都只有我們一家人知道,也沒有給其他人說過?!?/p>
啊,原來是這種情況,想不到這個天使般的堂妹竟遭受過這樣的傷害,精神受到了這樣大的摧殘。驀然,一種兄長對妹妹的疼惜之情在我的心中升騰,我開始對這個妹妹以后的生活憂心忡忡。
我猛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女人——冬花。
第一次見到冬花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春天,我和妻子平剛認識不久,我對她是一見鐘情,真有一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又騎上自行車興沖沖地奔向平家的那個小村莊。在她家吃過午飯,她說帶我去她的閨蜜春花家玩,大概也是想請她的閨蜜給她把把關(guān),看我這人行不行。
春花的家在同一個村子里,離平家也不遠,她們同在村里的小學(xué)任教。來到了春花的家里,我第一次見到了冬花——春花的妹妹,一個很清秀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蛋,頭上扎個馬尾辮??吹轿覀儊淼郊依?,冬花顯得非常高興,拉著平的手既驚喜又親熱地喊:“平姐,你來了!”而對我,除了見面審視般地微微一笑,再沒說過一句話,連句問候都沒有。在她家里,我還遠遠地看到冬花拉著她平姐的手說著悄悄話,還不時偷偷地瞄向我,臉上的神情怪怪的,像是在說我的壞話。
春花的家是一個組合家庭,她們的父親在七八年前就因重病去世了,留下母親和她們姐妹相依為命。兩年后,本村的全義叔便走進了家里,當(dāng)上了她們的繼父,還給她們帶來了一個哥哥。那天,我也見到了那個“哥哥”,他的腿有點殘疾,長得有點兇,兩個姐妹和這個哥哥似乎形同陌路??梢钥吹贸鲞@個家庭組合是個無奈的選擇。
“你沒看出冬花這個女孩有什么異樣嗎?”從春花家出來,平忽然問我。
“沒看出來,就覺得她在背后說我的壞話?!蔽倚χf,心里還有點耿耿于懷。
平也笑了,狡黠地看著我說:“沒有呀,她就是讓我要對你多加考驗!”說著,她便嘆了口氣,給我講起了冬花的故事:
“冬花可真夠可憐的。她在鎮(zhèn)上的高中上學(xué),因為我和她姐好,經(jīng)常去她家,她便把我也當(dāng)親姐姐一樣看待,學(xué)校一放假常會來找我玩,一見面就親熱地喊我‘平姐,可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冬花的精神好像不大對勁,有時她和我走在路上,剛才還好好的,忽然就像受到了什么驚嚇,渾身發(fā)抖,甚至突然就抓住我的手,抓得緊緊地說:‘平姐,我怕。聲音都在顫抖,可我四周看看,沒什么呀,安慰她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我曾問過春花,可她說,你別理她,她有時候就是神經(jīng)病,毫不在意的樣子。說得多了,春花才告訴我說,她妹妹精神上受過刺激,具體是受了怎樣的刺激,她也不愿意多說?!?/p>
從此,冬花的身影便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后來,冬花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她不想再復(fù)讀了,說要出去打工。她的母親和繼父也沒有硬逼著讓她去復(fù)讀,他們覺得,一個女孩子,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上不上大學(xué)無所謂。在農(nóng)村,女孩子一過十八,只要不再上學(xué),那些媒婆就會踏破門檻,冬花雖然精神有點不正常,可她人長得好,提親的便接二連三地來到了冬花家,她的母親也想著給她先找個婆家嫁出去。冬花也相過了好多次親,可要么她看不上人家,要么兩人相處一段時間人家就不敢再和她談了。
漸漸地,方圓幾十里都知道冬花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孩,誰也不敢再娶她了。冬花的年齡一天天增長,這可愁壞了母親,母親開始四處托人給女兒說媒,只要人家愿意娶,四肢健全就行了。后來,冬花嫁到了一個偏遠的村子,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十多歲的男人柱子。剛開始冬花堅決不愿意,哭過,鬧過,幾天不吃不喝。母親哭著勸,說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只要嫁給一個身上沒有什么壞毛病、懂得疼人的男人就行了,甚至要給她跪下求她吃飯……出嫁的那一天冬花仍是不愿意,哭了一路,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到了柱子家里,鬧得更是厲害,又是踢又是罵,把一屋子人都嚇住了,人們都想不到一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子竟有那么大的氣力。那天晚上,她把柱子的胳膊都咬出了血……
可柱子仍然欣喜不已,能娶到這么漂亮的媳婦一定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伤哪赣H卻對這個兒媳心生不滿,覺得她在婚禮上這么一鬧,讓一家人在村子里抬不起頭來,好像這個兒媳是買來的。不多久,村子里的人便都知道冬花的精神不正常了。冬花變得越來越膽怯,怕見人,大白天在路上遠遠看到一個人過來,她就會慌忙躲起來。漸漸地,她和鄉(xiāng)鄰們熟識了,鄉(xiāng)鄰們在一起閑聊時她也開始加入其中,可說不上幾句,她便面露驚懼的神色給大家說:“我給你們講一件事……”每次都是這樣開頭,接著便會說一些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話,好像她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她背后竊竊私語,想要謀害她一樣,在她的眼里,就連花草樹木也變得詭異起來……
“我就說柱子咋會娶上個那么漂亮的女人,原來是個神經(jīng)??!”很多人都在背后嘲笑柱子。
“冬花,你來,我有個事兒給你說?!焙髞恚切D女只要一看到冬花,便故作神秘地向她招手,冬花便惴惴不安地走過去,可聽到的卻是她們模仿她的口氣講她的那些故事的翻版,她也聽出她們是在故意戲弄她,一聽她們這樣對她說,便悻悻地走開。有些大人還對孩子說,那個女人是個神經(jīng)病,離她遠點!還有些愛搞惡作劇的半大孩子,也開始故意捉弄她,給她家門口或者她將要經(jīng)過的路上放個死蛇、死老鼠,或者放些樹枝、柴草也能把她嚇住。一次,就把她嚇得拼命地往家跑,跑得披頭散發(fā),一只鞋子都跑丟了,成了一個“瘋子”。
柱子有的是力氣,還有一門手藝,他是個泥瓦匠,常去四鄉(xiāng)八鄰給人修建房子。柱子很愛他這個媳婦,知道了她的精神病后,對她更是疼愛有加,怕她受到什么傷害。他要是得知村子里哪個小孩嚇唬她,一定要找到他們家去,讓他們家大人管教好孩子,“你這個小王八犢子要是再嚇?biāo)?,看我怎樣收拾你!”?dāng)著大人的面,他常常這樣罵孩子,直到大人一再賠不是。
有了丈夫的疼愛和呵護,冬花的日子逐漸過得安穩(wěn),婆婆也對冬花一天天地好了起來,盼著她生個大胖小子,讓她早一天抱上孫子。冬花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第二年,冬花生了,卻是一個丫頭,婆婆立刻換了臉色,伺候月子里的冬花也不再那么上心了。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孩子剛滿兩歲的時候,一場災(zāi)難降臨到了這個家庭,柱子得了一場重病,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沒有了丈夫,冬花頭頂?shù)奶炜仗耍钠牌沤?jīng)歷了喪子之痛,把怨恨都撒在了冬花身上,說她是個喪門星,要趕她走。走就走吧,她也不想再待在這個家里了。剛開始,婆婆不讓她帶走孩子,后來想想也是個女娃子,帶走就帶走吧。
冬花帶著孩子回到了娘家。這次回來再也不像以前回娘家了,可以給母親哭訴在婆家受的委屈,她有了一種寄人籬下的感受,每天都要看人臉色,除了母親會心疼她。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又一場噩夢降臨到了她的身上。那天,家里只剩下她和那個“哥哥”,不想那個“哥哥”竟對她心生邪念,試圖強暴她。她拼命地掙扎,喊道,“我要給我媽說!我要給你爸說!”可那個“哥哥”沒有絲毫的畏懼,他淫笑著說,“你告去吧,看誰會相信你的話?!币皇蔷o要關(guān)頭鄰居來敲門,她一定難逃他的魔爪。她把這一切哭訴給母親,母親剛開始不信,雖然兩人不是親兄妹,但組合成了一家人,他怎么能干出這樣滅絕人倫的事?!可心里又覺得不放心,便開始留意,偷偷地觀察。一次,真的發(fā)現(xiàn)那個繼子對女兒動手動腳,她立即沖上去扇了那個繼子一耳光,大罵他是個畜生!
冬花沒法繼續(xù)在家里待下去了,她要去城里打工。她的表姐幾年前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城里買了房,她想去投奔表姐。母親想了想,女兒沒結(jié)婚前就想要出去,卻一直沒能出去,終于嫁了出去,卻是這種結(jié)局?,F(xiàn)在要再找個人家更不好找了,不如就讓她出去散散心吧,說不定還能碰上個合適的,也就同意了。
“你去吧,把娃交給我,我給你帶。”母親說。
“媽,我?guī)еァ!倍▽δ赣H說,說得很堅決。
母親看拗不過女兒,只好同意了。冬花離家的那天,母親哭著千叮嚀萬囑咐,又給她的表姐打電話,說冬花沒出過遠門,腦子有時又不清醒,讓她一定要照看好冬花。
到了那個城市,表姐帶著冬花到大大小小的酒店餐館里應(yīng)聘,可冬花沒有文憑,又不像男人有的是體力,在城里似乎只有去飯館里端盤子。表姐領(lǐng)著她到一家大酒店應(yīng)聘,酒店經(jīng)理看她人長得還可以,就是氣質(zhì)差了些,便讓她先留下來試用一段時間。
“我們這是服務(wù)行業(yè),一定要微笑著服務(wù)?!币粋€高挑個子的領(lǐng)班開始笑盈盈地教冬花一些服務(wù)禮儀。
“嗯?!倍ǖ椭^小聲回答
“你會不會笑呀?你笑一個。”
冬花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來。
“你怎么笑得比哭還難看!這幾天你好好練習(xí)練習(xí)笑,對著鏡子練習(xí),一定要笑得讓人看著舒服,讓顧客滿意?!?/p>
冬花對著鏡子練習(xí)笑,她看著鏡子里笑著的自己,越看越陌生,越看越恐懼,“啪”的一聲,鏡子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幾塊。
冬花開始第一次給客人上菜,她端著一盤菜,向一張桌子走去,邊走邊提醒自己,要微笑服務(wù),可越想著要笑,越笑不出來,心里越發(fā)地緊張??熳叩斤堊栏?,正在談笑等待著的一桌人目光都投向了她,她慌忙夸張地笑出聲來,這怪異的一笑嚇壞了食客,一桌人瞬間鴉雀無聲,不知她要干什么。她嚇得變了臉色,渾身發(fā)抖,手一哆嗦,又是“啪”的一聲,手上正端著的一盤菜掉落在地上,盤子碎了,一盤菜撒濺得滿地都是……只干了三四天,她便被辭退了。
“你怎么連個盤子都端不了!”表姐責(zé)怪她。
“我怎么這么笨,連個盤子都端不了……”冬花自言自語,她的心里難受極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后來,表姐又帶她去過幾家飯店應(yīng)聘,可都是沒干幾天便被辭退了,酒店員工和客人都說她笨手笨腳,什么活都干不了。
她不好意思再讓表姐陪她去找工作了,只好自己一個人硬著頭皮又去了幾家小餐館,終于一個善良的餐館老板娘看她可憐,把她留了下來,只是讓她打掃打掃衛(wèi)生,在后廚幫幫忙,一個月管吃,還有兩千塊錢的工資。冬花滿足了。
工作穩(wěn)定了下來,冬花在餐館附近租了間房子,那就是她們娘兒倆的家了。白天,她去餐館干活,把孩子放在家里,一有空就回去看看。孩子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她就把她送到了學(xué)校,每天按時接送。孩子一天天長大,她對孩子的管教也越來越嚴(yán)格:在學(xué)校里不能和男同學(xué)說話,更不能有任何交往;一放學(xué)就趕快回家,上學(xué)路上不能和任何陌生人說話;除了上學(xué)、回家,哪兒都不能去……她還經(jīng)常用她經(jīng)歷的那些“事”教育女兒,在她的教育里,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陷阱,到處都是敵視的眼光。孩子小的時候還相信她,媽媽說的,能有錯嗎?有時會被媽媽的話嚇得晚上都睡不著覺;可隨著年齡的增長,孩子開始懷疑媽媽了,特別是看到人們對媽媽的態(tài)度,她也開始嘲笑她,只要一聽到媽媽給她講那些,便立即說:“媽媽,你別再神經(jīng)病了!”她要求越嚴(yán),孩子的抵觸情緒越大,你不讓我這樣,我偏要這樣!
母女之間的一次激烈沖突終于在孩子16歲那年爆發(fā)了。孩子離家出走,走出家門時還大聲地對母親喊:“我再也不回家了!”氣歸氣,一個女孩子離家出走,怎能讓人放得下心?走出家門不一會兒,冬花就慌忙出門尋找,邊走邊喊,越找越急,可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女兒。她焦躁不安地報了警,心中有了一絲不祥的預(yù)感,腦海中閃現(xiàn)出很多可怕的念頭,女兒是不是遇到了壞人?被綁架了?被拐賣了?她甚至想,女兒是不是已不在人世了,她越想越恐懼,像瘋了一樣在大街上邊跑邊哭喊女兒的名字,——不幸就這樣發(fā)生了,她在急跑著過馬路時被一輛小車撞倒了,流了很多血,很快被送進了醫(yī)院。
孩子沒事,深夜里她孤獨又膽怯地在大街上走著時,被一位好心的路人送回了家,要不是遇到好心人,真不知那晚會發(fā)生什么事??伤@一出走的代價卻太慘痛了,在醫(yī)院里,看著身上纏滿紗布的媽媽,她悔恨交加,哭著說都是她害了媽媽……
堂妹開始一天三次地給我發(fā)來信息,都是說單位里那個領(lǐng)導(dǎo)教唆同事們故意刁難她、騷擾她,說路上又遇到那些人故意擋她去路或者跟蹤她,或者說家里又發(fā)生了什么怪異的事,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我知道,我現(xiàn)在成了她的傾訴對象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病,便再也不大驚小怪了,只能安慰安慰她,讓她每天不要再想那些陰暗的事了,多想些快樂的生活。一段時間后,堂妹便不再給我發(fā)信息了,不知是病情減輕了,還是開始發(fā)覺我也不相信她了。她曾給我說,“他”的勢力大得很,都“滲透”到哪個親朋好友那兒了,也許她認為“他”的勢力也“滲透”到我這兒了吧。那天,她的姐姐又給我打來電話,問我這段時間妹妹還給我說她的那些“遭遇”了沒有,說她已經(jīng)給親戚朋友都說了妹妹的事,讓大家都有個心理準(zhǔn)備,怕妹妹哪天又突然給別人說這些會一下子把人嚇住。
我的堂妹婭蓉好久都沒再和我聯(lián)系了,可每天我還是害怕看到她的信息。有幾次,我想了解她近期的生活和工作情況,又怕一問,她便給我說個沒完沒了。這樣也好,再說,我離得這么遠,也沒辦法幫她解決她的那些困擾。我每天都這樣安慰著自己。
前些天,忽然又接到了她的電話:
“哥,對不起,前段時間讓家人們都擔(dān)心了。”她好像做錯了什么事一樣。
我的心里一陣?yán)⒕尾话?,作為哥哥,我沒能幫她什么,連聽一聽她的訴說都覺得厭煩。
“哥,你不是喜歡寫小說嗎?我經(jīng)歷的這些事你都可以寫一部小說了。”堂妹忽然語氣輕松地對我說,帶著一種自嘲的口吻,說著便像是要和我合作似的笑道,“要不我每天都給你講我的這些遭遇,你就當(dāng)聽小說素材吧。我也只是想把心中的煩悶講給你聽,哥,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p>
堂妹說得很輕松,可我的心里卻很沉重。我對堂妹說,我雖然離得遠,但我是她的哥哥,我可以做她最忠實的聽眾,也請她相信,我們都在保護著她,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的。
我想,我的傾聽也許對她就是一種療傷,在傾聽中再對她加以安慰和勸導(dǎo)。我決心一定要把堂妹講給我的這些故事寫成一部小說,很可能它的某一個情節(jié)就來自真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