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虹

（廣東理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廣東 肇慶 526100）

《紅樓夢》一書包羅萬象，堪稱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大觀園是《紅樓夢》中主要人物的活動場所，不同人物在大觀園中有不同的住所。住所名各有特色，傳遞出濃濃的人物特點和文化特色，給翻譯帶來了一定的挑戰(zhàn)。大衛(wèi)·霍克斯的譯本（以下簡稱霍譯本）及楊憲益和戴乃迭的譯本（以下簡稱楊譯本）是兩個較有影響力的《紅樓夢》全譯本，在楊譯本和霍譯本中大觀園住所名翻譯不同。本文主要運用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翻譯模式，通過分析楊譯本和霍譯本中大觀園七大住所名的翻譯，探析大觀園中主要人物住所名的翻譯方法。

一、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翻譯模式概述

1958年，法國翻譯學者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合著出版了《法英比較文體學》一書，在該書中他們分析對比了法語和英語文本，通過對兩種語言的差異研究，總結提出了兩種普遍適用的翻譯策略，即直接翻譯和間接翻譯，這兩大策略進一步細分成七種技法。直接翻譯策略是指當源語和目的語中存在相同的范疇或概念時，將源語信息里的每個要素都依序轉移到目的語中的翻譯方法，包括借詞、仿造詞語和直譯。間接翻譯策略是指源語和目的語在結構上存在差異，譯者只有通過改變目的語的詞匯或句法順序才能移植并保留源語特定文體效果到目的語中的諸種翻譯方法，包括詞性轉換、調(diào)節(jié)、等值和改編四種［1］。

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還提出了“翻譯單位”的概念，他們認為：“翻譯單位是表示一個思想要素的詞匯單位。也可以說，翻譯單位是敘述的最小片斷，這個片斷的全部符號結合得如此緊密，以致不可能分開來譯。”此外，在另一概念“思維單位”中，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認為譯者翻譯的并不是單詞，而是原文的觀點和情感，所以翻譯單位也是一種“思想單位”［1］。

二、霍譯本中大觀園住所名的翻譯方法分析

在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翻譯模式下，霍譯本關于大觀園中主要人物住所名的翻譯，主要采取直接翻譯策略中的直譯方法和間接翻譯策略中的詞性轉換與改編兩種方法。

（一）直接翻譯

直接翻譯策略有三種方法，在霍譯本中住所名的翻譯方法主要涉及的是直譯。直譯即通常所說的“字對字”翻譯。

例1：藕香榭The Lotus Pavilion；

例2：秋爽齋The Autumn Studio；

例3：蓼風軒The Smartweed Loggia。

在這三個例子中，霍譯本均采用的是直譯。但要指出的是，霍克斯僅譯了住所名的首末，中間的信息并沒有譯出來?！芭合汩俊笔窍嬖频淖∷?，其中這樣寫道：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可見“香”是該住所的一個特點。但在譯文中只有“藕”，并沒有“香”的信息。“秋爽齋”是探春的住所，探春性格爽朗、大氣，這一住所名字從另一方面折射出她的性格。再看霍譯本，并未提到“爽”的信息?！稗わL軒”的翻譯中也缺失“風”的信息。從原文的忠實度和信息的完整性角度出發(fā)，霍譯本這種譯法有待商榷。

（二）間接翻譯

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認為，在翻譯實踐中存在一些不能運用直接翻譯的情況，即：①給出的意思不同；②沒有意義；③結構上不成立；④在目的語中沒有相應的表達法；⑤對應的事物屬于語言的不同層面［2］。此時需要采用間接翻譯策略。在霍譯本中間接翻譯主要采用詞性轉換和改編這兩種方法。

詞性轉換是在意思不變的前提下，將一種詞性轉變?yōu)榱硪环N詞性。詞性轉換包括名詞轉動詞、形容詞轉名詞等。改編是指當源語文化中某一內(nèi)涵在目的語文化中不存在時，可以采用目的語文化中其他文化內(nèi)容代替源語文化，使譯文更符合目的語文化氛圍，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認為采用這種方法能使譯文更正確。

例4：怡紅院The House of Green Delights。

這兩種翻譯方法都在寶玉的住所名“怡紅院”的譯文中有所體現(xiàn)?！扳痹跐h語字典中的解釋是形容詞，此處霍克斯出于詞匯結構考慮，進行了一定的調(diào)整，將其譯為了英文中的名詞“delights”，把形容詞轉成了名詞。此外，“紅”在《紅樓夢》中頗有意味，指的是各種女子?！扳t院”這一命名可以理解成能讓女孩子們心情愉悅的場所，這其實反映出寶玉憐惜女孩的性格特點。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在談到“思維單位”時曾提到，譯者要翻譯的并不是單詞，而是文本要傳遞的觀點和情感?？梢姡g者在翻譯時應盡量傳遞原文的觀點?！凹t”在中國文化中有喜慶、愉悅的內(nèi)涵，但在西方文化中有殘酷、血腥、災禍等消極含義，若直接將“紅”譯為“red”，則勢必影響目的語讀者對于寶玉這一人物的看法［3］。這里如果采取直接翻譯策略，那么意思肯定會出現(xiàn)不同。因此，出于補償目的語文化中“紅”的含義，以及更好地傳達原文情感的目的，霍克斯將“紅”譯成了“green”?！癵reen”在西方文化中通常有年輕、生命的含義，雖然這與原文的內(nèi)涵存在一定的偏差，但仍是一種十分可行的嘗試。

例5：瀟湘館The Naiad’s House。

“瀟湘館”是黛玉的住所，里面種了很多斑竹。在娥皇女英的傳說中，二妃因心愛的人舜帝病逝，異常悲痛，淚染青竹，竹上生斑，這種斑竹又稱“瀟湘竹”。黛玉對寶玉的愛情同樣執(zhí)著，充滿悲劇性?！爸褡印痹谖鞣轿幕惺侨笔У?，因此霍克斯把“竹子”譯成了“Naiad”?！癗aiad”是希臘神話中的“水泉之神”，受到某些地方宗教的崇拜，但同時還有好嫉妒的特點，這與黛玉的形象明顯存在偏差［4］。黛玉好哭與“水泉之神”固然存在一定聯(lián)系，這種改編在一定程度上能幫助讀者理解人物特點，但是畢竟兩種文化存有很大差異，以致原文情感的傳遞也會出現(xiàn)一些折損。

例6：蘅蕪苑All-spice Court。

“蘅蕪苑”是寶釵的住所，《紅樓夢》中寶玉這樣題詩道：蘅蕪滿靜苑，蘿薜助芬芳。賈政進入“蘅蕪苑”后感嘆：“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睂氂窕卮穑骸斑@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可以看出“蘅蕪苑”中有一股幽香，按照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思維單位”的觀點，翻譯要傳遞出“蘅蕪苑”的特點。然而，在英語國家文化中并不存在蘅蕪杜若這類香草?；艨怂箤⑵涮幚頌椤癮ll-spice”，維基百科這樣解釋道：這是一種牙買加胡椒，香味獨特，通常用作香料，在美國和英國的菜肴上很是常見。這樣進行改編后，“蘅蕪”成了目的語讀者較熟悉的一種植物，能很快聯(lián)想到“蘅蕪苑”香這一特點。盡管霍克斯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但還是難以傳遞其中的深刻含義。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認為，采用改編這種方法能讓譯文更貼近目的語文化，霍譯本也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這種效果。

三、楊譯本中大觀園住所名的翻譯方法分析

楊憲益和戴乃迭夫婦在翻譯《紅樓夢》時，主要目的是傳播中國文化，讓目的語讀者能感受到不一樣的中國文化，因此譯本很大程度采用的是異化或直接翻譯策略。大觀園住所名的翻譯方法以直譯為主，間接翻譯為輔。

（一）直接翻譯

楊譯本中的直接翻譯策略體現(xiàn)在“字對字”和“結構對結構”的譯文上。另外，楊譯本對《紅樓夢》中每種建筑形態(tài)的把握十分到位。

例1：怡紅院Happy Red Court；

例2：藕香榭Lotus Fragrance Anchorage；

例3：紫菱洲Purple Caltrop Isle；

例4：蓼風軒Smartweed Breeze Cot。

從這幾個例子可以發(fā)現(xiàn)，楊譯本很忠實于原文，其中各種建筑形態(tài)的翻譯值得關注?！扳t院”譯文中，楊譯本直接按照字面翻譯，“怡”即快樂的，“紅”即紅色，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文的特色，但沒有考慮到其中可能存在的文化差異?！芭合汩俊弊g文中，要指出的是“榭”的翻譯可能有待商榷?！都t樓夢》中對“藕香榭”有這樣的描述：原來這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橋暗接。因此，“榭”指的應該是水邊的榭即水榭。楊譯本中將其譯為“Anchorage”，這一單詞在牛津英語詞典中的解釋是：“Conditions admitting of anchoring;esp.a place for anchoring;anchorage-ground.”?！皰佸^的地方”這一含義與“榭”這種建筑還是相差很大，或許可以譯為“pavilion”?！白狭庵蕖钡闹弊g可以說很準確，“菱”這種植物生活在水中，果實呈三角狀，譯成“caltrop”，該詞既表示三角狀的武器，又指一種水生植物。再來看“洲”，“洲”在《爾雅·水中》的解釋是“水中可居者曰洲”，因此可譯為island；迎春住的地方范圍不大，譯為“isle”較“island”更能體現(xiàn)范圍小的特點?！稗わL軒”中“軒”這種建筑一般指的是有窗的長廊或小屋?！稗わL軒”作為迎春的住所，“軒”應該指小屋而不是長廊，“cot”的英文釋義為“A small house;now chiefly poetical”，可以看出用這個詞翻譯“軒”既有詩意又貼近原文。在霍譯本中將“軒”理解為長廊，譯成“l(fā)oggia”，和原文這種建筑不太符合。

例5：瀟湘館Bamboo Lodge；

例6：蘅蕪苑Alpinia Park。

在這兩個例子中，楊譯本沒有采用直譯中的借詞一法，將“瀟湘”或“蘅蕪”譯成拼音添加中國的味道，而是直接翻譯其中所指代的事物，譯文結構與原結構保持一致?！盀t湘館”中，前文提到指的是斑竹，“館”指的是一種招待賓客或旅客食宿的房舍，這種房屋可供客人暫時居住。作者曹雪芹之所以把黛玉所居住的地方稱為“館”，是因為黛玉從小寄養(yǎng)在外婆家。在這一點上，楊譯本很好地領會到了這種建筑形態(tài)的特點，將其譯為了“l(fā)odge”（A small houseor dwelling，esp.atemporary one）。“蘅蕪苑”中香草繁多，前文提到“蘅蕪苑”的香來自杜若，宋人沈括在《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三·藥議》中提道：“杜若，即今之高良姜?！币虼耍g為了“Alpinia”，即高良姜?！霸贰敝傅氖丘B(yǎng)禽獸種林木的地方，多指帝王的花園。曹雪芹把寶釵的住所建筑稱為“苑”，頗有深意?！都t樓夢》前八十回提到寶釵曾想進入皇宮成為嬪妃，但最后選秀失??；另外，寶釵住所有各種香草，這其實很像一個花園。因此，“苑”譯為“park”比較合適。相比之下，霍譯本中將其譯為“court”顯得有些遜色。

（二）間接翻譯

楊譯本中間接翻譯策略主要用到的是詞性轉換的方法，這見于“秋爽齋”（Studioof Autumn Freshness）的翻譯。“爽”在漢語字典中是形容詞，楊譯本中將其譯成了名詞“freshness”，把形容詞轉換成了名詞。

四、結語

在維奈和達貝爾內(nèi)翻譯模式下，通過分析兩個譯本中大觀園住所名的翻譯，可以發(fā)現(xiàn)霍譯本主要采用的是間接翻譯策略中的改編方法，將源語中的一些文化內(nèi)容進行了適當改編，目的是讓源語文化能更好地為目的語讀者所接受。正如霍克斯所說：“如果我能夠將這部中國小說帶給我的歡樂表達出一小部分，我也就不枉此生了?！保?］楊譯本主要采用的是直接翻譯策略，雖然其中的文化內(nèi)涵會讓目的語讀者有些難以理解，但是對于大觀園中各種建筑形態(tài)的翻譯很恰當，很準確地傳遞出原文信息。兩個譯本在翻譯方法上各有不同，不存在孰優(yōu)孰劣，而是各有優(yōu)勢。分析學習這兩個譯本對于翻譯學習者來說很有啟迪作用。在進行文學翻譯時，首先，要準確理解文本及文本背后的中國文化；其次，要對目的語表達和目的語文化有較深的認識；最后，采取何種翻譯策略需要結合文本及翻譯目的做出綜合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