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泉
去年不遠。隔著一座空山
脫了青皮,味道還濃郁
一枚核桃,被遺棄在山上
鳥兒啄不破它,陽光曬不爆它
樹木茂盛,秋風也不能把它吹下山去
它與腐葉為伴,空有滿腹的香氣
我把自己比喻為一枚去年的核桃
堅硬、丑陋,被丟在人間
風把我們雕刻得越來越相似
就像山上的野墳,已分不出彼此
我剛寫下“時間”,時間就被我用掉。
我只好以出生,代替時間的開始,
以死亡代替它的終結(jié)。
我用掉自己,所以我證明,
我是時間的邊緣,
我永遠差一點,寫出它。
“萬物皆為時間的刻度,
我必將成為那過時之人”
這讓我想起秋天,果實被時間分割,
我只能描寫它的墜落,憂傷也一筆帶過。
一個神住進石頭,一個神走出石頭,
一把刀是最后的審判者。
忍受煙火的熏烤,也忍受
銀行家,藝術家,政客們,母親們,男人們
再補上一刀。
寬衣解帶,袒胸露乳,
在她面前,有多少人嗷嗷待哺?
只有斷掉的雙臂時刻在提醒:
她是一顆石頭
在人間出生,必經(jīng)歷人間磨難。
大海不停地放大悲傷。
它把傷口縫上,又撕開……
在石老人海灘,我看見黑暗中的海,
細成了一條白線。畫上,又涂掉。
這是無法治愈的大海,海岸已
無數(shù)次寬恕了對方。
當我從海邊歸來,我仍堅持它未知的部分,
那躍出鯨魚的風暴的中心。
大海仍左沖右突,卻無法掙脫
大地的牢籠。
飛花是一場美的動員。
意味著一片玉米林,劫持另一片玉米林。
想起年少時,我做過兩朵花的信使
身體裝滿了顫抖的花粉。
有一種繁衍驚天動地,
我愛過它的短暫,也愛過它的鮮艷。
現(xiàn)在我熱衷于飛花令,在一株株植物間
傳遞幸福的信念。
蒲公英,野茼蒿,芨芨草,都被我起了新的名字
它們是我的父母兄弟。
在一塊石壁上著床,無根無莖無花,
甚至連影子也沒有。
我的愛是模糊的,像一片苔蘚,
分不出你與你們。
一株植物愛著渺小,我愛著一片蒼茫。
漂泊的人,收割了眼前的風景;
隨遇而安的草,卻種下時間。
“混沌是簡單的,盲目是高級的,死亡是假的”
一顆石頭,因一片苔蘚的侵入
而有了愛與悲憫。
是它引來風暴,
當它成為自己的懸崖。
一個恐高的人,當他仰望,
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第一次為一棵樹動了惻隱之心。
它枝短葉瘦,戴著與挺拔不成比例的帽子,
內(nèi)心也秉承極簡的紋理。
無數(shù)個飛沙走石的夜晚,他總會想起龍架山上
與風搏命的杉樹,
它只有一條路可走,大道朝天。
秋風再也掀不起巨浪,
我稀疏的頭發(fā),像揭竿而起的旗
獵獵作響。
黃河——黃河,黃河在咆哮。
站在黃河古道,我變身滄浪之水。
這段河堤再無須加固,
黃河選擇了更溫順的河床。
河灘上寸草不生,
像遺世情人,
要長出苞谷還要假以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