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黎林
1985年12月,贛州市寧都縣湛田鄉(xiāng)政府檢查“三冬”(即冬種、冬修、冬翻)工作時,抽調(diào)我們四個年輕干部對坳下、上培、大富足三個偏遠村進行檢查。檢查首先從坳下村開始。
坳下村地處大山深處,層巒疊嶂,二十多個村子,每村三四戶或十余戶,一戶戶像鳥巢一樣落在茫茫林海中,離鄉(xiāng)政府遠的四十多里,近的也有二三十里。一路山高路陡,全憑腳一步步走去。
太陽在云層里和我們捉迷藏,暖洋洋的天讓我們都快忘了這是冬季。吃罷早飯我們出發(fā)了,山愈見高峻,林愈見幽靜,耳邊只有鳥鳴聲和我們的腳步聲,走過二十多里,終于到了村委會駐地廖家莊。
不知什么時候云多了起來,山窩里北風驟起。為防天氣再變,村支書廖慶萬和檢查組商量,決定先去與廣昌縣毗鄰的謝地、橫垅、肖家地、霧寨頭、下村、滑石崗小組檢查。這些小組離村委會二十來里,中間橫著一座和廣昌旴江發(fā)源地血木嶺相連的大青山。
吃過午飯,我們沿著深澗小道趕到大青山腳下。村支書手一揮:“爬山了,跟我來!”五里上山路,我們一行人弓著腰往上攀,上氣不接下氣,汗從兩鬢淌下來。終于到了峰頂,抬頭看,天色灰暗而混沌,要下雨還是下雪?誰也不知道。“先去肖家地吧!”村支書回頭說。肖家地最近,走右邊小路。等我們跋涉約一個小時,從茫茫大山鉆出來,出現(xiàn)在肖家地時,天已開始下雪,大家都傻了。沒想到天氣變化這么快,身上冷冷的,怎么辦?雪越下越大,往山下看,不知道谷底在哪里,只見一層層涌上來的山峰有些白了;往上看,也不知道峰頂在哪里,一層層往上奔的峰巒雪越積越厚。只有幾戶人家的肖家地像飛鳥口中跌落的一粒種子,落在中間一座山峰的低洼處,一家家門都關(guān)了?!拔覀冇辛鶄€人,這里住不了,到山下霧寨頭去。”村支書又發(fā)話了。
去霧寨頭有五里。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況且路上鋪滿了雪。大家拄著木棍,一步一滑往山下去。雪漫天飛舞,大家領(lǐng)子上是雪,肩上是雪,頭上是雪,睫毛上也掛著雪,稍不留神就是一跤。用山石砌的臺階很光滑,蓋上雪更滑,大家弓著腰,一步一挪;山體崩塌的懸崖邊,大家手拉著手緩緩而行……
終于到了。十幾戶人家的村子擠在一個山窩窩,雪把村子覆蓋了。叩開村西頭小組長符學祥家的門,老符快步迎了上來:“快進屋?!蔽菔巧嚼锶思姨赜械慕Y(jié)構(gòu):四方,兩層,中間一根又粗又圓的木柱,小門小窗。老符這屋比別人家的略大,約三十平方米,窗上糊著紙,緊靠窗左右各有一張床。大家剛在床邊圍著炭火坐下,老符就說:“這兩張床是孩子們的,今天先讓他們?nèi)e家睡,樓上再鋪一張,你們擠一下,兩人一張剛好?!币娢覀円路]穿夠,老符愛人到處為我們找,也有我們自己去熟人家找的。穿著找來的或長或短、或肥或瘦的衣服,我們像個雜牌軍,大家都笑了。半夜,雪壓斷樹枝的“咔嚓”聲把我們驚醒了。天亮推開門,四五寸厚的雪把一切都埋了。這么大的雪,只有深山才有。雪下了又下,買得不多的菜吃光了,借都沒處借,后來就只有酸菜干和霉豆腐了。
下那么大的雪,沒法檢查“三冬”工作,我們和群眾在爐火旁圍成一圈,聽他們說“三冬”,談自己的想法。我們也適時宣講中央一號文件精神,釋疑解惑,幫助群眾吃下致富定心丸。
天終于放晴了!雪一點點融化,千山萬壑露出點點綠色,鳥兒在唱歌,小路也清晰起來。困了一個多星期的我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收拾行囊又出發(fā)了。
那次檢查“三冬”工作是花費時間最久的一次,也是最困難的一次,同時又是最刻骨銘心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