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爽的夏風(fēng)吹得我猛然醒了,它擦著我的頭發(fā)梢撲向我面前的葫蘆藤,把藤上肥大的葉片扯了一把,葉子搖晃幾下,像是要阻止夏風(fēng)的頑皮。就是這瞬間的一刻,我發(fā)現(xiàn)一朵葫蘆花苞藏在這枚葉柄的葉腋里,它被葫蘆肥大的葉子包裹的不露絲毫痕跡。如果不是這陣風(fēng),就不會發(fā)現(xiàn)葫蘆已經(jīng)悄悄孕育了花苞。早晨的陽光鋪展過來,像極了我發(fā)現(xiàn)葫蘆花苞的心情,明媚,閃亮。它成了我藏在心里的一樁心事。
葫蘆藤已經(jīng)順著一條枯干的樹枝爬上草垛,肥大寬厚的葉片在草垛上方擠擠挨挨,把草垛遮蓋得嚴嚴實實,風(fēng)也很難穿進去。遠遠看過來,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個草垛,就是一棵碩大的、綠油油的植株,它們給在此近一年時間蹲守的草垛帶來了生機。如果不是它們無休無止的生長狀態(tài),草垛的最終使命只能是順著灶臺爬上煙囪,為鄉(xiāng)村籠罩一層煙火氣息。
是母親最先發(fā)現(xiàn)了這棵葫蘆。那日天光還沒有完全敞亮,家里的公雞已經(jīng)叫過一次,父親母親照例早起,他們總是有忙不完的營生。打開街門,母親拿著一個用棉槐條子編的筐簍,去院門外的草垛抽草做早飯。街門與門墩的摩擦聲喑啞,在清晨異常的清晰,我還賴在被窩里,轉(zhuǎn)頭看一眼窗外,天光正掀開黑夜的一角,窗戶外的天上只剩了不多的幾顆星星。我合上眼繼續(xù)迷糊,在似睡非睡之間聽到母親在堂屋的灶間和父親說,草垛根下發(fā)出一棵芽來,你去看看是不是葫蘆。沒有聽見父親應(yīng)聲,只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出了堂屋,出了院門。不一會兒,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又依次從院門到了堂屋。是,這是父親的聲音,用筐簍罩起來吧,別讓雞給刨了。然后就是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從筐簍里向外倒草發(fā)出的聲響。
我就是那個早晨見到葫蘆芽剛冒出地面的樣子。爹娘的對話勾引起我的好奇心,以前只是知道家里的水缸里有一個水瓢,大人們說是用葫蘆做的,還有面缸里也有一個瓢,也是用葫蘆做的。母親說,水瓢和面瓢是一對,合在一起就是一個葫蘆。
今天早晨在院門外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棵葫蘆,爹娘把它看的如此金貴,還要用筐簍把它罩起來。我記不清那天早晨是如何跑到院門外的草垛邊上的。我去的時候,一個筐簍倒扣在地面上,幾只母雞在大公雞的帶領(lǐng)下,圍著草垛根刨食吃。有一只母雞側(cè)著小臉,像木匠單吊的眼睛,從筐簍的縫隙里向里面張望,引了其他的雞也學(xué)它的樣子向里面看。我蹲下身子伸過頭去的時候,嚇跑了它們。
一枝細弱的、綠油油的植株孤獨地蹲在筐簍里。它現(xiàn)在只能是一棵小芽芽,有四片葉子對生著,上下排列的很整齊。初夏的陽光穿過筐簍的縫隙投射進去,筐簍里面的世界是安靜的,葫蘆好像是在孕育著什么,可以感受到它的安靜里有一股生氣在筐簍營構(gòu)的空間里動蕩沖突。會不會是在醞釀自己的夢想,從現(xiàn)在開始努力生長成自己想象的樣子。
清晨的夏風(fēng)帶著生機勃發(fā)的訊息緊一陣慢一陣地吹過來,也會穿透筐簍的縫隙,像俏皮的孩童,快速地撫摸過葫蘆細芽,從另一邊的縫隙里逃掉,我甚至聽到了風(fēng)兒穿越筐簍縫隙發(fā)出的嬉笑聲。那天早晨,我,公雞、母雞、陽光、初夏的風(fēng)都在母親告訴父親院門外的草垛邊有一株葫蘆后,對葫蘆完成了一場窺視。如同是共同完成的一個儀式,是對這棵葫蘆在這個世界的認可。
從此以后,這棵葫蘆不只是長在草垛邊上,也開始在我的心里生根。每一天清晨出院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看今天清晨與昨日黃昏的差別。一個夜晚,它會讓我刮目相看,它的生長速度隔著一個神秘的夜晚。昨日黃昏的那片葉子還沒有完全綻開,早晨去看它的時候,已是如幼兒張開的手掌,掌心虛含,像是一個世界向另一個世界敞開的心扉。它的頂心呢,就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包裹在層層疊疊的葉芽里。等待每一個清晨給這個休憩了一夜的世界不一樣的驚喜。這時候,最先開放的子葉已經(jīng)脫落,它在葫蘆萌發(fā)初期,給葫蘆提供了最原始的養(yǎng)分。它最先睜開偵知這個世界的眼睛,就像奔跑的那些動物的雙眼一樣。
世間一切的生長狀態(tài)對于少年時期的我來講都是充滿誘惑的。不管是動物,比如自身的成長,還是植物,比如現(xiàn)在的這棵葫蘆。自身的生長一直是懵懂的,不管是否認可自身的生長狀態(tài),總是在無聲無息中前進。葫蘆的生長方式對我的誘惑,大過自身生長對我的誘惑。
直到有一天,葫蘆在頂心里長出第一枚細長的觸須,我把這個發(fā)現(xiàn)第一時間告訴了母親。母親說這是葫蘆的手,它需要借助這些觸須爬上那個草垛。母親找了一根細長的枯干樹枝依靠在草垛上,另一端順在葫蘆藤的邊上。那時,葫蘆藤是選擇的另一個方向,起初,它對身邊的草垛沒有絲毫的貪戀之心。我伸出手去,準備把葫蘆藤扯到樹干上,母親阻止了我的舉動。明天一早你再來看,母親說。第二日,葫蘆藤已經(jīng)纏繞著樹干爬到了草垛上。自那天,草垛、葫蘆藤便是相扶相攜的一家人了。
葫蘆藤日日生長,它從未停止的生長狀態(tài),把一棵細弱的植株培育的粗實,明顯看出葫蘆藤的根部已經(jīng)粗大的像我的大拇指一樣。葉片也變得越來越大。從發(fā)現(xiàn)這棵葫蘆的那天起,母親便叮囑我由我照管。每天澆兩次水,清晨傍晚各一次。父親已經(jīng)在葫蘆藤的根部淺淺地刨了一個圓坑,四圍還用土壘了一道圓形的堰子,這樣澆水的時候,水就跑不出來。少年時期玩耍的天性往往會忘記母親的這個叮囑。每次澆水必定是猛然想起這件事情,然后急慌慌地用水瓢從家里的水缸里舀一瓢水,再急慌慌地潑在葫蘆藤的根上。有時候也會搞一點兒惡作劇,先瞅好了四下無人,急急地退下褲子,一泡尿澆將下去。好在,葫蘆藤不管顧這些,它堅持生長,努力生長出自己的模樣。
世間的一切生長狀態(tài)都隱藏著一個結(jié)局,或圓滿,或殘缺;或悲,或喜;或起,或落。這些結(jié)局有預(yù)知的期待,有未知的偶然。我發(fā)現(xiàn)的這朵葫蘆花苞也在期待一個結(jié)局,我所知道的,葫蘆花苞必定要開放。它如我一般,或者是我如它一般,日日夜夜都在期待它開放那日的到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葫蘆花也叫夕顏,也不知道葫蘆花為什么要在黃昏時候開放。當然,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葫蘆花為什么要在黃昏開放。我僅僅是知道葫蘆花開放的時候會吸引一種大蛾。不知道它的學(xué)名,鄉(xiāng)間的命名方式直觀,我們叫它“葫蘆蛾”。葫蘆蛾長著兩對翅膀,前面的翅膀大,后面的翅膀小,渾身被密實的鱗毛覆蓋,在被捉住掙扎的時候,會將鱗毛脫落,借助翅膀的舞動四散飛揚。大人說這些鱗毛有毒,讓我們離它遠一點,也不要去捉。我最喜歡一種暗綠色夾雜灰褐色的葫蘆蛾,它的翅膀合攏時就像是京劇臉譜里的花臉,可以在一眾小伙伴中間炫耀。有一段時間,我們曾經(jīng)為了比試誰捉住的葫蘆蛾好看互相較勁。誰也不愿意去捉那種渾身灰褐色,夾雜黑色條紋的葫蘆蛾,它就像是一個老妖婆,令我們厭棄不已。
不管是什么顏色的葫蘆蛾都長著一條長長的卷須,平時蜷曲在額前,只有在吸吮葫蘆花蜜的時候才伸出來。葫蘆蛾的觸須像極了葫蘆藤上生長的觸須。我親眼看到葫蘆藤上的觸須彎彎繞繞地攀援上一根枯樹枝,螺旋著向上爬。在母親用枯樹枝在葫蘆藤和草垛之間搭建了一道攀爬的捷徑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葫蘆藤觸須的秘密。葫蘆藤的觸須像我用手握住一段物體,在樹枝上纏繞數(shù)匝,用力握緊了,在一個適合的位置固定住葫蘆藤,不致葫蘆藤在攀爬的過程中脫落。葫蘆藤每隔一段距離便生長一條觸須,每一條觸須都為葫蘆藤選擇一個支撐節(jié)點,牢牢地抓緊樹枝,為葫蘆藤提供向上攀爬的動力。在深秋后,父親母親將葫蘆藤上結(jié)的葫蘆摘除干凈,并沒有拔除為葫蘆提供了無限生機的葫蘆藤,由它自生自滅。那時候,太陽出來升到中天,熱力已減,不似夏日熱烈,葫蘆藤的葉片已經(jīng)萎黃枯敗,那些開過的葫蘆花,結(jié)出大大小小的葫蘆,經(jīng)過一個夏季和一個秋季不管不顧的生長,掏空了葫蘆藤的身體。唯一的生命跡象是葫蘆藤上殘存的綠意,和附著在葫蘆藤上欲動的觸須,它所追求的生命還沒有到達終點。
葫蘆蛾與葫蘆好像是共生的。在每一棵葫蘆藤出現(xiàn)的地方,近黃昏時候必定會有葫蘆蛾盤旋飛舞?,F(xiàn)在知道,葫蘆蛾是來為葫蘆花授粉的。我曾經(jīng)親手捉過葫蘆蛾。葫蘆蛾在葫蘆花開放的時候會舞動著翅膀,悄無聲息地從未知的角落飛過來。它的身體在葫蘆花前幾乎是靜止的。此時,葫蘆蛾長長的觸須會伸直,直抵葫蘆花蕊。
我會夸張地鼓起雙腮,緊閉雙唇,屏住氣息,單純的以為這樣可以在捉住葫蘆蛾的時候,不致吸入葫蘆蛾掙扎時飛揚起的有毒鱗毛。我悄悄地靠近,腳底下也放輕了踩下去的力量。葫蘆蛾的全部精力都在它面前的葫蘆花蕊上,貪戀葫蘆花蕊分泌的蜜糖,絲毫不會顧忌這個世界會有對它造成傷害的行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將要到來的危險,這種危險是致命的。我的全部注意力就像是這只在我面前的葫蘆蛾一樣,不假絲毫的偏移。我雙手虛扣,急速地合攏,一只葫蘆蛾在我的手掌里撲撲棱棱的。我感受到了它的掙扎,它不知道自己的掙扎是徒勞的,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會是如何,瞬間從蜜糖到陷阱,反差巨大。
黃昏還沒有降臨,我、葫蘆花苞、葫蘆蛾都在等待,我們一起在等待太陽落山的剎那。一群燕子在高空眺望著黃昏是否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長路的那一端,它們黑色的羽翼馱著日間最后的一抹光亮飛來繞去。高空的云朵已經(jīng)把西天邊的太陽努力射出的光線分解的支離破碎,它們鑲著耀眼的金邊,定定地看著將要被黃昏黑夜依次籠罩的鄉(xiāng)村。炊煙已經(jīng)順著家家戶戶的煙囪爬出村莊,它們像一條條的葫蘆藤,極力向上攀爬,直到在空中消失不見。
傍晚的風(fēng)從高空急急地吹過,地面上感受不到它們的涼爽。云朵被風(fēng)吹的暈頭轉(zhuǎn)向,找不到太陽的時候,就會變成潔白色的,還有的是暗黑色的。老師說潔白的云朵像棉花,但我更愿意把它想象成是母親說的葫蘆花的顏色。母親說葫蘆花是白色的,很白,像家里養(yǎng)的那只大公雞的羽毛一樣白;花心是嫩黃色的,像剛孵出的小雞仔一樣嫩黃?,F(xiàn)在回想母親日常曾經(jīng)做過的的比喻,都是以動物來比作植物,或者是以植物比作動物,它們與我們一般共享生命的精美。在鄉(xiāng)下,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只要是有生命的,都可以互為假設(shè)。
我已經(jīng)急不可耐,往日希望黃昏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那樣,我們一群鄉(xiāng)村的孩子可以將正在進行的游戲無限玩耍下去。現(xiàn)在,我著急地催促著黃昏快點降臨,就像葫蘆花苞等待黃昏來臨一樣,充滿了期待與憧憬。天空僅剩幾只燕子,它們是否也想看看黃昏籠罩下的村莊,與將要開放的葫蘆花。我已經(jīng)無法分心去想象。直到蝙蝠柔軟的翅膀牽扯著黃昏的衣襟從遙遠的長路出現(xiàn)身影,燕子迅疾不見,隨同不見的還有一起消失的白晝。燕子與蝙蝠在天空中簡短的交接儀式結(jié)束后,黃昏降臨。
時間漸漸安靜下來,小伙伴們都被大人喊回家吃飯,只有我還在堅持,繼續(xù)站在葫蘆藤前,不時地拉動那只葫蘆葉柄,看看葫蘆花苞的模樣。葫蘆花苞緊緊地抿著花嘴,只有花苞的中部能看得見隆起,像一個圓球,更像是一個人在發(fā)力前深吸憋住的一口氣,它在給自己鼓勁。現(xiàn)在黃昏已經(jīng)降臨,它想開放,努力從花苞的里面打開,這樣便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那時我還不知道葫蘆花苞有實花和謊花的分別。單純地以為每一朵花必定會孕育一個新的生命。這樣才是每一朵花來到這個世界的最終目的,每一朵花才是一個完整的生命歷程。早前的葫蘆藤,或者是葫蘆花苞只是它生命歷程中的一個節(jié)點,而在葫蘆花苞完成開放后,它便是作為一棵葫蘆的果實臨世,是對這個世界的最完美的呈現(xiàn)。
葫蘆蛾飛過來的時候,黃昏已經(jīng)降臨了。我不知道葫蘆蛾日間藏在什么地方,它是如何知道這里有一朵葫蘆花苞等待黃昏的降臨。它們之間又是如何傳遞訊息的。飛過來的葫蘆蛾是一只暗綠色夾雜了灰褐色的,這是我極為想要得到的。此時,它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大過葫蘆花苞給我的吸引力。我尾隨在葫蘆蛾的身后,想趁它放松警惕的時候捕捉到它。它圍著草垛轉(zhuǎn)圈,飛得很慢,看得出它比我有耐心。偶爾會在一片葉子的上方停留,但會很快飛向下一片葉子。我跟著它圍著草垛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剛才那朵將要開放的葫蘆花苞前。
我發(fā)覺了異樣。葫蘆蛾肯定是在我之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葫蘆花苞的異樣,它肯定是為了引開我,才繞著草垛轉(zhuǎn)圈飛的。在我回到那朵將要開放的葫蘆花苞前時,葫蘆花已經(jīng)微張開緊閉的小嘴,像一個喇叭,在傳播著開放的喜悅。花朵探出了遮蓋它的葫蘆葉子,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這個陌生的世界。葫蘆蛾已經(jīng)伸出長長的觸須,它并不急著吸吮花蜜,它圍著葫蘆花繞著不同的圓圈,像跳一支舞。我的眼睛時而盯著葫蘆花,時而盯著葫蘆蛾。有一瞬,我竟然覺得,我是那么的愚笨,竟然被一只不起眼的葫蘆蛾耍的團團轉(zhuǎn)。我伸出手去,準備扯住葫蘆蛾的觸須,做為對它耍笑我的懲罰。葫蘆蛾稍頓一下,扭轉(zhuǎn)了飛舞的方向,只是饒了一個圓圈就躲過了我對它的襲擊。
葫蘆花苞很快完全打開了,五片粉嫩的花瓣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光暈里,黃昏已深,近至暗夜來臨。已經(jīng)看不清楚葫蘆葉片的顏色,獨有葫蘆花瓣閃著朦朧的白,努力撐開一片狹小的區(qū)域。在葫蘆花苞打開后,它極力掩藏的所有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葫蘆蛾也不知道飛到什么地方去了。
現(xiàn)在想,如果不是母親最先發(fā)現(xiàn)了它,并告訴了父親;如果不是父親用筐簍把它幼嫩的、剛發(fā)出幾枚葉芽的細小爬藤罩起來。如果不是這些如果如此恰到好處的各安天命,在適當?shù)臅r機出現(xiàn),我就不會在黃昏就要來臨的時候,安靜地蹲在草垛邊,等待一朵葫蘆花的開放。我那時的心智尚不能知曉失落,葫蘆花的開放與我們的游戲一樣,有開始必有結(jié)束。它的開放就是葫蘆花的結(jié)束,充滿期待與好奇的僅僅是葫蘆花開放的過程,也是我等待的過程?,F(xiàn)在,葫蘆花已經(jīng)開過,葫蘆蛾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家家戶戶的燈光亮了起來,夜色被渲染,我也要回家。
不曾記得少年時期的成長有過何種煩惱,世間的一切未知于我的新鮮感一直是充滿誘惑,毫不退減,它填充了我每一個單純快樂的時日。第二天陽光鋪滿人世間的時候,昨夜開過的葫蘆花已近于萎靡,它應(yīng)該是葫蘆花里的急先鋒,在它開過后,葫蘆便進入了盛花期,每一個黃昏來臨時候,總有十幾朵葫蘆花結(jié)伴開放,葫蘆蛾來來去去,它們構(gòu)造出一個繁鬧的世間。我是這個世間的看客,現(xiàn)在我又進入新的等待時期,期待一棵葫蘆在葫蘆花之后再次給我一個驚喜。
葫蘆花相繼開過后,夏天已過大半,最先開的那朵葫蘆花枯萎后沒有結(jié)出屬于它的果實,它是一枚謊花,只負責(zé)開放,它的一生簡短,放棄了許多的牽掛。剛結(jié)的小葫蘆尚羞澀,頭頂著萎縮的花蒂,渾身披著細弱的白色絨毛,掩藏在葫蘆肥大的葉片下面,偷窺這個新鮮的世界。葫蘆藤更加粗壯,它的根部虬曲,粗壯有力,它需要與大地緊密相連,借助大地的力量支撐起正在蓬勃生長的葫蘆。
其時,母親用家里的母雞孵化了小雞仔。每日每時,母雞都會帶了一幫小雞仔在草垛旁玩樂,葫蘆藤給它們遮蔽了一個喜樂的天地。母雞咕咕,呼兒喚女;小雞仔喳喳,歡悅有聲。小雞仔們像一個個毛茸茸的奶黃毛線球,在母雞的帶領(lǐng)下時而東,時而西,母雞從這里給小雞仔們打開了院落外面的世界。更多時候,小雞仔們會學(xué)著母雞的樣子刨草垛根的土,尋找躲藏在泥土里的蟲子。它們會用小巧的尖喙爭奪一只蚯蚓,紫褐色的蚯蚓在小雞仔的拉扯中扭曲掙扎。中午時分,太陽直射的時候,母雞帶著小雞仔在葫蘆藤枝葉密集的地方趴窩,小雞仔們有的躲在母雞的翅膀下,有不安分的會跳到母雞的身上。它們的世界和我少年時期的世界一樣簡潔明了。
涼爽的風(fēng)順著節(jié)令吹了過來,已是立秋,葫蘆葉被秋風(fēng)吹得開始發(fā)黃,葫蘆早已經(jīng)褪去了覆蓋的白色絨毛,由青蔥色轉(zhuǎn)變成清白色,肥肚膨隆,葫蘆葉子掩藏不了它們的蹤跡,養(yǎng)育了它們的葫蘆藤也不能承受它們?nèi)諠u沉重的身體。父親用草繩編了網(wǎng)兜,把葫蘆裝進網(wǎng)兜里,在草垛上插了幾根木樁,把網(wǎng)兜拴在木樁上,幫助葫蘆藤托住肥大的葫蘆。
秋風(fēng)一日盛過一日,田野里的玉米收割回家。葫蘆也已成熟,十幾個大小不一的葫蘆各做用途。有的送了左鄰右舍,有的煮了剖開做了盛物品的工具。比較周正的會有更大的用場,父親母親將它們用線繩綁了,掛在西窗的屋檐下。那里還掛著一個用玉米秸篾子編的蟈蟈籠子,一只從田野捉回家的蟈蟈每日對著葫蘆鳴唱。很快,陽光讓葫蘆披上了一層淡黃色,如同日漸陳舊的歲月,包藏著煙火人間的所有來往。有月光的夜晚,蟈蟈還是會鳴唱,只是不知,它的歌謠是唱給誰聽。
責(zé)任編輯?? 楊?? 櫪
提云積,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山花》《天涯》《百花洲》《山東文學(xué)》《牡丹》《當代人》《大地文學(xué)》《劍南文學(xué)》《鹿鳴》等文學(xué)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