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江
莊稼父親
省略整個父親,單看頭發(fā)
焦而挺,不像長出來倒像栽上去
芒種的某個黃昏,落日爍金
父親蹲在麥田,頭發(fā)與麥芒齊高
那時,我看到了小麥父親
忽略父親頭部,只說胡須
細而柔,下垂過程中沒忘卷幾道彎
白露的某個早晨,田野靜謐
父親屈身凝視一穗玉米,胡須
與穗須雜糅
這時,父親是熟透的玉米
無視父親腳腕以上。他腳掌圓鼓
仿佛一生只喂飽了兩只腳
寒露刨地瓜,滿地滾圓蛋
父親赤腳混跡其中,沒有地瓜圓潤
遠比地瓜滄桑
此刻,我有一位地瓜父親
經月流年,莊稼輪茬
父親在角色轉換中化塵土
在家鄉(xiāng)的田野中,我看到
每棵莊稼都閃爍父親的影子
老? ? 屋
老屋比父親的乳名老,比爺爺
翠嘴銅鍋的旱煙袋老
老屋的基磚,瘦成爺爺突兀的顴骨
經年的脊檁,凹成父親殘年的臉頰
只有土坯,仍然保持土的本性
念念不忘星星點點回歸泥土
讓百年眷戀,慢慢走向領土一統(tǒng)
爺爺青年時,老屋的脊檁
教他如何挺直脊梁
父親壯年時,老屋的基磚
教他如何恪守本分
我當中年,時常去老屋
向土坯學習勿忘故土的養(yǎng)育
爺爺、父親、我,三代人的老屋
三代人重疊命運
又各自啟程命運的地方
芒種的算術
小麥有多高,芒種就有多高
再高,就屬于立秋的。芒種
只占有二十四分之一的風光
就像父親只占有三畝地的欣慰
三畝地之外,被其他鄉(xiāng)親平分
鐮刀有多寬,芒種就有多寬
再寬,就屬于陽光的。芒種
只劃分了兩寸寬的傷痛
就像父親只劃分三畝地的掙扎
三畝地之外,被其他鄉(xiāng)親攤派
腰痛有多長,芒種就有多長
再長,就屬于時間的。芒種
只分配到一圈麥田的份額
就像父親只享受三畝地的呻吟
三畝地之外,被其他鄉(xiāng)親分享
芒種長寬高相乘所得的積
就是立體的農業(yè)和農村
就是立體的父親和鄉(xiāng)親
就是立體的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