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偉
一開春,小棉襖還沒有甩掉,溝邊的野薔薇就抽出嫩綠的新枝。新枝上的刺兒也是鮮嫩的,沒有老刺那樣堅硬扎手。剝掉新枝外面的一層皮,嘎吱咬下去,脆嫩,有點甜,還有點澀。就像牛羊春天吃到的第一口青草,哪還顧得挑剔,味蕾里滋生的都是貪婪。
茅芽兒和茅草葉同時從地底鉆出來,剛探出頭,就被小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茅芽兒拔出來有一虎口長,上部淺綠,頂尖透點紅,下部白嫩,形狀就像剛打苞的麥穗。茅芽兒的肉嫩嫩的、白白的,吃起來甜甜糯糯。女孩子們會拿一把茅芽兒肩并肩坐在溝坎上,細(xì)致地剝開,慢慢地品味。聰明的小孩兒總能準(zhǔn)確地從茅草叢中辨認(rèn)出哪是茅芽兒,哪是茅草葉,毛糙的孩子只有等到茅芽兒抽出白穗了才反應(yīng)過來,但那時,茅芽兒就像老草一樣,嚼不動了。因為不可多得,小孩子們常拿它作為“石頭剪刀布”的賭注。
大麥還沒有黃的時候,豌豆莢就變成了豌豆角,綠綠的,扁扁的,籽兒才一丁點兒。一場雨水,豌豆莢就被豌豆籽撐得圓鼓鼓的。一陣風(fēng)吹過,所有的人就都知道豌豆可以吃了。這時候是煮豌豆的好時節(jié)。此時,整個莊稼地都被希望漲得滿滿的,所有的村莊都被喜悅籠罩了。那些在冬天里餓得癟癟的肚皮、那些在春天里備受煎熬的肚皮,馬上就可以被撐圓了。
吃豌豆當(dāng)然不能吃自家地里的,要摘就摘別人的。口袋里、草捆里、竹筐底部……都是藏匿豌豆的好地方。更甚至,你什么道具都沒有也不用著急,用辮子草把褲腳一扎,從褲腰里裝豌豆就行了。從來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倒一個饞嘴的孩子。
哪家不是一群孩子呢?哪個孩子回家的時候口袋不是鼓鼓囊囊的呢?再說,那么一望無際的田野,少幾個豌豆,連豌豆秧子都不去計較,更何況鄰里之間呢?
土地上不止長素的,還長葷的。
夏天的雨后,爬叉(知了的幼蟲)會在一夜之間鉆出地面。第二天早晨,你會看見樹干上上下下趴滿了它們丟棄的殼,爬叉變成知了“遠(yuǎn)走高飛”了。小孩子們早總結(jié)出了一套經(jīng)驗:在爬叉要鉆出地面的前一天夜里,他們拎著鏟子,打著手電筒,在樹下對著一個個小孔挖下去,笨拙的爬叉就提前面世了。不管挖到多少,都要現(xiàn)炒了吃。有一次挖了半盆爬爬叉,實在太困想等到第二天再炒,結(jié)果第二天早晨一看,只剩下一個空盆。知了到處飛,它們的殼掛在窗簾上,電燈線上……
秋天來了,苞谷稈子砍倒后,還沒有拉回家,一堆一堆地散布在田野里。苞谷稈子下面是蟋蟀最好的棲身之所。扒開一堆苞谷稈子,肥大的蟋蟀便驚慌地四下亂跳。準(zhǔn)備一個帶蓋兒的罐頭瓶子,小手要和蟋蟀比速度了。有經(jīng)驗的小孩兒手都是弓著,手掌里留夠足大的空隙,否則一巴掌下去就把蟋蟀拍得稀巴爛。不長時間,罐頭瓶子就滿了。抱著滿滿一瓶子蟋蟀,擦一擦額上的汗水,比一比勝利的果實,一路歡歌地回家去。
水燒開后,連瓶子一起放進開水里,先把蟋蟀燙死,否則一打開蓋子,蟋蟀全蹦跑了。然后把蟋蟀撈出來控水,再把鍋清干凈,燒熱后,放少許油,倒進蟋蟀,文火炒。不一會兒,蛋白質(zhì)特有的香味兒就飄散開來。吃的時候,用食指和拇指夾著蟋蟀的頭,輕輕一拔,頭連著腸子一股腦兒全出來了,剩下的就是肥美的大腿和肚子。這可都是上好的肉??!
漫長的冬天來臨了,田野里空蕩蕩的,冬小麥緊伏著地面,默默地生長著。饞得要命時,主意只能在家里打了。
花生種子?眼睛一亮,心中一喜。從麻袋的一角下手,那個角正好已經(jīng)不太結(jié)實了,手指一戳一摳就一個洞?;ㄉ滓涣R涣5?fù)赋鰜恚荒芡堤?,更不能明目張膽地炒著吃。有了第一次,就忍不住有第二次、第三次……雖然一次次跟自己作思想斗爭,但到春天的時候,麻袋的一角還是癟了下去。沒想到媽媽只罵句“家賊難防”,并沒有要深究的意思,這真讓人竊喜。
農(nóng)村的孩子,吃著五谷,與莊稼一起成長。麥禾的香味兒,泥土的氣息浸潤著他們,使他們的心里慢慢長出最淳樸的思想。以后的日子,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都會懂得:人和莊稼一樣,只有把根扎得深、扎得穩(wěn),才能結(jié)出飽滿的谷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