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刀
在文玩圈里,“撿漏”幾乎是每位藏友都夢寐以求的事,不用花大價錢就能收到價值不菲的寶貝,甚至能因此一夜暴富,換個活法,還能讓自己在圈內(nèi)聲名鵲起,成為人人艷羨的名人。可是,沒有精準的眼光和充足的專業(yè)知識儲備,漏不是想撿就能遇上,刻意去撿甚至會摔大跟頭,有人窮其一生都不能撿一次漏。正因如此,有人便在別人撿漏后動起了腦筋,靠沾光借勢照樣也賺個盆滿缽溢,結(jié)局卻出人意料!
羅旭沒有想到,因為一只瓶子,自己也能成為當?shù)乜h城里響當當?shù)囊惶柸宋铩?/p>
羅旭本來是一名普通的瓷器玩家,去年5月,當?shù)匾咔榈年幵粕⑷ィ耐媸袌錾系娜藲馊圆凰阃?。在空閑時候,羅旭經(jīng)常去轉(zhuǎn)轉(zhuǎn),總想著能看到什么心儀的寶貝。
一個周末,在一個有些偏冷的地攤上,羅旭突然看到一件撇口細頸鼓腹的瓶子,只有約30公分高,因為瓶身髹以紅漆,看上去粗糙而艷俗。見瓶身造型挺周正,漆已呈暗紅,看上去頗有些年頭,攤主要價也不算高。羅旭常常來逛,每次都是空手而歸,這次看到這個瓶子還很有韻味,所以為了圖個玩樂,羅旭便隨意地買了下來,只花了80元錢。
回家后,他越看瓶子越困惑:如此端莊的瓶子,但是總覺得哪兒有點奇特的地方。這個瓶子十分周正,可是顏色有點古怪,主人為什么一定要涂上紅漆呢?
他拿著瓶子仔細地扒拉著,看著,用手摩挲著,羅旭好奇地將底部的紅漆一點點剝?nèi)?,只見“大明正德年制”六個篆體字漸漸顯露出來。哇,這竟然是一件寶貝嗎?羅旭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難道自己無意中淘到了官窯?不可能吧?羅旭揉揉眼睛,專門到窗戶邊明亮的地方湊近了看。
他一邊看一邊用手揉搓著,等將瓶體的漆全部剝下,他更是興奮得差點跳起來。這是一只明代的青花龍紋玉壺春瓶,通體施青白釉,以青花繪五爪云龍紋,那龍小頭、細頸,兇惡威嚴,云紋線條活潑流暢,大氣豪放又飄逸灑脫。器物雖小,但呈現(xiàn)出的威儀和美感卻讓人肅然起敬,里里外外不僅精致柔美,而且透露出沉穩(wěn)大氣的傳統(tǒng)美感。
為了驗明瓶子的真假,羅旭專門找到了“博遠齋”的老板鄶凱。鄶凱經(jīng)營文玩瓷器生意多年,眼光非常精準。雖然兩人是老鄉(xiāng),但是平時鄶凱對羅旭這樣的小玩家并沒看在眼里,態(tài)度始終不冷不熱。
但看到這只瓶子后,鄶凱有些失態(tài),握緊羅旭的手一再搖個不止,恭喜他撿到了寶,還殷勤地表示,一定要聯(lián)系個有錢的買家,幫羅旭賣個好價錢。羅旭明明很想留下這只瓶子,可是面對鄶凱的熱情,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當年9月,鄶凱約來一位浙江的老板,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對方給出了500萬的高價。由此,羅旭用區(qū)區(qū)80元便撿來500萬大漏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不止在文玩圈,甚至在當?shù)氐男】h城里,這絕對都算一個爆炸性新聞,羅旭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他感覺不論走到哪里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那些艷羨的目光、夸捧的話語幾乎讓他窒息,連晚上睡覺也不踏實,仿佛仍有人在盯著自己。
羅旭這才理解主人為什么在瓶身涂滿紅漆:掩飾其美,做到鋒芒內(nèi)斂,防止被人惦記而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眼下自己正面臨這樣的難題,何不學學瓶子的原主人呢?
初秋時,羅旭辭掉了工作,先是換了個大房子,然后又買下了一處沿街門面房,還買了一輛別克君威,那500萬已所剩不多。無錢一身輕,他以為自己此后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羅旭發(fā)現(xiàn)即使人們知道他沒錢了,也沒打算就此放過他,不斷有人給他打電話、加好友,甚至不斷有人請他吃飯,表示要交他這個朋友。羅旭一一婉拒,心下暗笑,難道和自己吃頓飯也能沾上好運?
當鄶凱也請他吃飯時,羅旭再也無法拒絕了:鄶凱是自己的貴人,況且一分錢的中介費都不肯收,他的面子是不能拂的。
可是等趕到酒店的房間后,羅旭才發(fā)現(xiàn)味道有些不對。偌大的酒桌上坐了近二十位藏友,鄶凱滿面帶笑地將他讓到主賓位上,還沒上菜,倒先在桌上擺出一堆瓷器,表示在座的藏友都想效仿羅旭撿漏,買上一兩件寶貝,為了保險起見,成交前還要煩羅旭這位新晉高手給掌掌眼。
其實羅旭也深知自己絕對算不上高手,可是看到一片關注的目光,他也不好推辭,可是看清那些瓷器后,他心下大亂。憑自己并不精準的眼光,也能看出這些瓷器均為近代的仿品,做舊的手段并不高明。鄶凱這樣玩瓷多年的行家里手,怎么會不知道這些粗俗之物的底細?!
想到此,他表情嚴肅起來,用有些責怪的口氣對鄶凱說:“這樣的貨怎么能隨便拿出來賣呢?”不料,話沒講完,那些藏友便呼拉一下擠上來,把那堆瓷器爭搶一空,然后忙不迭地給鄶凱轉(zhuǎn)賬付款,現(xiàn)場在你說我笑中亂成一團。
羅旭幾乎被氣歪鼻子,很顯然大家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明明是自己不同意出售這些瓷器,大家卻認為自己看中了這些寶貝,責怪鄶凱不先通知自己反而賣給了別人。
羅旭不敢再把真相揭開,那等于斷了鄶凱的財路,他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不得不承認此行太過失策,竟被鄶凱結(jié)結(jié)實實地算計在了里面。因此,他顧不上眾人挽留,飯也沒吃便謊稱有事離開了。
此后,為了不再被人利用,羅旭徑自關掉手機呆在豪宅里閉門不出,過了近十天的踏實日子??墒?,讓他也沒想到的是,時間一長,自己竟對那種人皆側(cè)目的感覺有些懷念。這種感覺讓人底氣十足,而且心里特別享受。
住在豪宅里的開銷挺大,羅旭以前過緊巴日子慣了,見鈔票不斷飛出讓他產(chǎn)生一種危機感,這樣坐吃山空下去不是辦法,他決定還是出去再撞一下?lián)炻┑暮眠\。
羅旭再次去了文玩市場,可是,攤位上的貨大多以假冒居多,看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一件讓他中意的。于是他決定去文玩店里轉(zhuǎn)轉(zhuǎn)。他沒有去鄶凱的店,而是走進了別的門面房。
想不到見他前來,店主驚喜地馬上迎上前去,很顯然對方也已知曉了自己。這次對方的殷勤體貼他沒有反感,反而微笑著催店主拿出點好貨來。
店主不再磨蹭,很快就拿過來幾件瓷器,當最后一件擺出來時,羅旭眼前一亮:這竟也是一件青花玉壺春瓶,瓶身修長俊美,胎薄體輕,瓶體滿布著七層紋飾,以鳳穿花紋為主,自上而下輔以卷草紋、蕉葉紋、蓮瓣紋等,紋飾繁而不亂,層層呼應,相互益彰。花團錦簇間,兩只鳳凰展翅騰飛,突顯了一份高貴典雅的嬌艷氣質(zhì)。翻看底足,“大明嘉靖年制”六字題款赫然呈現(xiàn)眼前。
羅旭看得熱血沸騰,心中暗嘆,妙呀!上次自己遇到一只龍紋瓶,眼下又遇到了雙鳳瓶,難道是上天再次垂青,又要讓自己發(fā)一筆財嗎?
他按捺住興奮,故作冷靜地詢問價格。不料,老板并沒有直接講出價格,而是幾近獻媚地提醒道:“羅先生真的看準了?依您現(xiàn)在的名氣,就算打了眼,那本店可就不再認賬嘍?!?/p>
其實羅旭也深知自己最多算“多半瓶水”,對于瓷器鑒定根本沒有十足的把握,見對方如此善良提醒,他也多了個心眼,于是主動和店主商量說,自己想找位行家掌一下眼,不知行不行。說著,便遞上來兩萬元的保證金。店主接下錢來,連說:“當然可以?!比缓髮⑵孔有⌒牡匮b進錦盒,還親自將他送了出來。
在文玩市場上,羅旭真正熟悉的行家里手并沒有幾個,而玩瓷器的更是少之又少,因為無處可去,他只好再次找到了鄶凱的店里。
見到羅旭登門,鄶凱馬上笑著迎上來,全然沒有因上次吃飯的事面露尷尬,得知羅旭又要請自己幫著掌眼后,也并沒有故意作難,而是很痛快地請羅旭把寶貝亮出來。那種熱情和自然,仿佛兩人之間的小別扭根本沒有發(fā)生過。
等羅旭亮出瓶子后,鄶凱卻明顯沒有上次那般驚喜,他湊上前,盯了一會便皺著眉頭問:“這是在哪淘來的李鬼?”“假的?”羅旭詫異地問。
鄶凱告訴他:“錯不了,雖然你可能看了感覺不錯,但是再好也只是高仿?!币驗樗穆曇敉Υ?,幾位在店里看貨的藏友也被吸引過來,大家興致盎然地圍上來,都想看看是什么東西蒙蔽了撿漏大咖的慧眼。
因為深知對方的功力,既然是已被鄶凱鑒定為高仿品的,羅旭對店主賣假的行為已頗有些不滿:“我這就給他退了去!”說著,他捧了盒子便走。想不到,剛剛看熱鬧的藏友們也跟了上來,看熱鬧的就怕事小,打醬油的唯恐天下不亂,大家都想見識一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羅旭賣假貨。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頗有些興師動眾地問罪的架式。
面對店主,羅旭毫不客氣地說:“鄶凱說這只瓶子看新?!钡曛髀犃诉B連點頭:“理解,理解?!闭f著便笑著接下瓶子,轉(zhuǎn)手就把兩萬元的保證金還了出來。整個過程連點歉意都沒有,仿佛賣假貨并不是件丟人的事。
當天,羅旭接連轉(zhuǎn)了幾家店,均沒發(fā)現(xiàn)一件讓自己中意的瓷器,空手而歸時,他不由得感慨:“想撿漏,并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h3>誰才是漏
羅旭又在家中安靜了幾天,只是腦子沒閑著。閑暇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只雙鳳的玉壺春瓶,他不斷回想著那潔白瑩潤的胎體和設色高雅的紋飾,愈發(fā)后悔自己做事過于魯莽,連價格都沒有問清楚就輕易地將瓶子退掉。
如果店主要價并不高,就算買一個仿品賞心悅目又有什么不好呢?等了幾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仍對瓶子惦念不不忘,于是決定再去那家店里,如果老板只要三兩百那就買下來。
聽他講明了來意,店主無奈地告訴他:“瓶子已經(jīng)賣了?!泵髅魇勤I品怎么這么快就出了手?羅旭有些急,忙問:“誰買走的?什么時候?花了多少錢?”見他這般模樣,店主略有些得意,仍沒有藏掖地說:“就在你退貨不久,鄶凱來買走的,給了5萬塊呢。”
羅旭預感其中有些蹊蹺,鄶凱剛剛鑒定為高仿的贗品瓶,結(jié)果轉(zhuǎn)身又在自己退貨后買到手,可見那只瓶子絕非凡品,就算不是官窯的重器,至少也應該是民窯里的精品。否則,一個行家怎么愿意掏出5萬真金白銀呢?羅旭越想越沉不住氣,決定讓鄶凱將瓶子讓出來。
聽了他的要求,鄶凱用后悔不迭的語氣說:“哎呀,你不早說,瓶子已經(jīng)賣掉了?!泵髅魇且蜩b定才讓自己退貨的,如今卻將責任歸咎于自己不早說,羅旭有些惱火,逼問道:“你不是說瓶子是高仿嗎?為什么還出爾反爾又買下來轉(zhuǎn)賣他人?”雖然明顯聽出了羅旭話中的火藥味,但鄶凱依然不急不躁,反而有些無辜地表示:“雖然知道貨不太對路子,可是架不住有人就是愿意買呀,我只是從中賺點辛苦費罷了?!?/p>
原來,羅旭上次請鄶凱鑒定瓶子,引來多位藏友的圍觀,連新晉大咖都大費周章的瓶子肯定大有來頭,于是有位藏友在見羅旭退貨后,又找到鄶凱詢問底細,并執(zhí)意要將瓶子買下。鄶凱經(jīng)不住磨蹭,于是勉為其難,便幫藏友將瓶子買了下來。
雖然鄶凱將自己講得如此清白無辜,羅旭卻嗤之以鼻,酒桌上就上演過售假的好戲,本就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見到利益又怎不會如蒼蠅見血呢?羅旭敢肯定,鄶凱在接受藏友詢問時,肯定向?qū)Ψ焦嗔嗣曰隃駝t藏友不可能花那么大價錢知假買假的。
幾天后,有朋友給羅旭轉(zhuǎn)來一條抖音。內(nèi)容是,一位志得意滿的藏友正開心地顯擺著他新淘來的寶貝。羅旭看了胸口如被人擊了一拳,沉悶得透不過氣來,視頻中的不就是那只雙鳳玉壺春瓶!聽到藏友講出自己的收購價后,他更是憤懣不已,整整41萬!原來,鄶凱并非只是“從中賺點辛苦費”,而是借機賺了一筆大錢呀!
再回想自己從購買到退貨的過程,羅旭愈發(fā)感覺事情并不那么簡單:故意要求的鑒定、刻意提高的聲音、平時就多的顧客,這會不會是別人精心設計好的局,自己只是扮演了一支槍呢?他越想越感覺其中有貓膩,越想越覺得心情不安,一種不好的感覺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
多日后,羅旭終于找到了答案:這一晚,他剛剛一個人在酒店喝了頓悶酒,因為喝得并不舒服,出門后便扶著一棵樹想吐,想不到身后有群人醉醺醺地走過來,他們的談話讓羅旭酒意全消。
有人拍馬屁:“鄶哥,還是你能力強,不顯山不露水,照樣能帶領哥幾個悶聲發(fā)大財?!?/p>
很快便傳來鄶凱的回答:“圈里的前輩早就有過定論,撿過漏的人在很長的時間內(nèi)會變成一個廢物,廢物就算再好也成不了金子,別指望從他身上賺到錢,如果不趁著他的名氣好好利用一下,那不成傻子了嗎?”說著,大家便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里,仍有人繼續(xù)夸鄶凱:“依我看,怪不得鄶哥能在文玩圈越混越牛,原來你才是最會撿漏的人!”
因為酒意,羅旭沒有聽得太真切,想了半天也沒想太清楚,他琢磨半天,愈發(fā)感覺自己才是這人講的那個“漏”。
編輯/征?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