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夢飛

(聊城大學(xué) 運河學(xué)研究院，山東 聊城 252059)

策彥周良(1501—1579年)，號怡齋，后稱謙齋，日本室町幕府后期臨濟宗高僧，五山文學(xué)后期代表詩人。他博學(xué)多才，通曉漢文，于明嘉靖十七年(1538年)與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分別作為副使、正使率領(lǐng)日本遣明貿(mào)易使團入明，并將其在入明期間的見聞用日記體的形式寫成《入明記》一書。《入明記》由《初渡集》和《再渡集》兩部分組成，其中《初渡集》是日本天文七年(1538年)策彥周良以遣明使團副使身份首次赴明所寫的日記，全文約有十五萬字，詳細記錄了策彥周良首次出使明朝的經(jīng)歷；另一本《再渡集》是日本天文十六年(1547年)策彥周良以正使身份第二次出使明朝時所寫的日記，僅有三萬余字，而且由北京南下的回程記錄只記到濟寧便輟筆。盡管如此，我們?nèi)匀徊豢梢缘凸榔湔滟F的史料價值。這是日本十九次遣明出使中國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漢文日記之一，是了解明朝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以及明代中日關(guān)系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學(xué)界有關(guān)的策彥周良及《入明記》的研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但仍有進一步深化和拓展的空間?，F(xiàn)有成果以宏觀、整體性研究居多，區(qū)域性、微觀性的考察仍有待深入。

浙東運河為中國大運河的重要組成部分，有關(guān)浙東運河歷史和文化的研究成果可謂連篇累牘，但從域外視角探討其運河交通狀況和城市風(fēng)情的成果尚不太多。策彥周良曾先后四次往返于浙江境內(nèi)，留下了眾多有關(guān)浙東運河交通狀況、名勝古跡和風(fēng)土民情的記載，對了解明代浙東運河區(qū)域社會文化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以策彥周良《入明記》為視角，結(jié)合地方志等史料，從運河交通狀況、運河城鎮(zhèn)風(fēng)貌和運河名勝古跡三個方面，對策彥周良眼中的明代浙東運河風(fēng)物進行分析和考證。

1 策彥周良《入明記》中的運河交通狀況

浙東運河，又名杭甬運河，西起杭州市濱江區(qū)西興街道，跨曹娥江，經(jīng)過紹興市，東至寧波市甬江入?？冢L239 km。明代浙東運河沿岸設(shè)有眾多驛站，由北向南分別為蕭山縣西興驛、山陰縣蓬萊驛、會稽縣東關(guān)驛、上虞縣曹娥驛、余姚縣姚江驛、慈溪縣車廄驛等。自杭州武林門出發(fā)，往南25里至浙江水驛，渡浙江9 km至西興驛，經(jīng)25 km至錢清驛，再25 km到紹興府蓬萊驛，又40 km達東關(guān)驛，渡曹娥江5 km至曹娥驛，經(jīng)45 km到姚江驛，再30 km至車廄驛，又30 km達寧波府四明驛?！跺居钔ㄡ椤酚涊d:“武林驛十五里至浙江驛，三十里至西興驛，五十里至錢清驛，五十里至本府蓬萊驛；蓬萊驛一百里至東關(guān)驛，十里至曹娥驛，九十里至姚江驛，六十里至車廄驛，六十里至本府四明驛?！盵1]

嘉靖十八年(1539年)十月十九日，策彥周良一行自寧波北門出發(fā)，前往北京，舟泊于寧波西壩?！冻醵杉酚涊d：“予問水夫以處名并舟行之程，請筆書云。鹽倉門至西壩四十里，慈溪縣打口糧柴米人夫?！盵2]西壩，又名大西壩、西渡堰，在余姚江西岸，在寧波城西北12.5 km，水道通寧波西門。明正統(tǒng)年間，寧波知府鄭珞移建于浦口，兩岸砌石塘、植柳，是舊時官船民舶進出寧波的必經(jīng)之處。開慶《四明續(xù)志》卷三《水利》記載西渡堰東距望京門二十里，西入慈溪江，舳艫相銜，上下堰無虛日，“蓋明、越往來者必經(jīng)由之地”。[3]至正《四明續(xù)志》卷四《山川》記載西渡堰在縣西二十里。[4]成化《寧波郡志》卷三《河防考》記載西渡壩在縣治西二十五里，明正統(tǒng)年間，郡守鄭珞移置浦口，兩岸甃石為塘，植柳于上，以便往來，民稱“鄭公柳”。[5]策彥周良提到的“鹽倉門”指的是寧波城東北的“和義門”?！秾幉ê喴尽肪硪弧冻擎?zhèn)志·城池》記載寧波城東北門曰“和義門”，抵姚江，內(nèi)有鹽倉，俗呼“鹽倉門”。[6]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0日，策彥周良一行抵達慈溪縣車廄驛?！岸绽杳?，著車廄驛之岸，舟行四十里?！盵2]成化《寧波郡志》卷五《廨舍考》記載，車廄驛在府城西六十里慈溪縣之石臺鄉(xiāng)。[5]嘉靖《寧波府志》卷八《公署》記載，車廄驛在縣西南四十里，中為廳事，后為正堂，左右為使客房，東為官廨，西為囚舍，官廨后為庖舍。[7]策彥周良等人在此上岸參觀?！冻醵杉酚涊d：“(十月)二十一日午刻，同三英、三正、仁叔上岸，徐步極目，有小山，號車廄，越王勾踐憩車馬地也。……戌刻，著姚江驛，舟行六十里?！盵2]天啟《慈溪縣志》卷二《山嶺》記載，車廄山在縣西南四十里，“越王勾踐停車秣馬之所”。[8]由車廄驛前行六十里為姚江驛。嘉靖《浙江通志》卷十六《建置志四》記載姚江驛在縣東一里，濱臨姚江，嘉靖三年(1524年)，知縣丘養(yǎng)浩重建并撰寫碑記。[9]萬歷《紹興府志》卷三《署廨志》記載，姚江驛在縣城東門外姚江北岸。[10]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2日，在第一次出使由寧波至北京途中，策彥周良還詳細記載了余姚過壩情景：“未刻，自龍泉寺前撥舟，酉刻，至下壩，舟行四十里，候潮泊于此。戌刻，潮滿了，力士將轆轤索卷越壩。夜半，舟豎拏舟，丑刻，至中壩，舟行十八里，又如前壩。同刻，撥舟，寅刻，著上虞縣岸，舟行十里，臨岸有一門，揭‘便民倉’?！盵2]嘉靖十九年(1540年)九月十日，由北京返回寧波途中，再次經(jīng)過余姚中壩、下壩：“辰刻，打廩糧，即開船，船路十里而巳刻超中壩，十八里而午時超下壩，其險可畏。酉刻，著姚江驛，舟行四十里?！盵2]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十月六日，第二次出使，由寧波起程。八日，抵達姚江驛?！熬湃?，辰刻，著登瀛門，以鹿索卷越船。午后，過中壩，又如前度卷越船?！盵2]

記文中提到的“余姚中壩”，又名“鄭監(jiān)山堰”。明萬歷《紹興府志》卷十七《水利志二》記載中壩在縣東十里，又名通明北堰。明洪武初年，鄞縣人郟度將其移建于鄭監(jiān)山下，故又名“鄭監(jiān)山堰”；嘉靖初，有奸民私置幽洼泄水，知縣楊紹芳知之，遂對其進行重新加固。[10]余姚下壩，又名江口壩、大江口壩或新壩，在余姚縣境，距中壩9 km，東北距余姚縣城20 km(一說17.5 km)，為十八里河的東端，左江右河，運河高于余姚江5 m。明代為紹興至寧波舟船必經(jīng)之路，壩太高不能急上，往往候夜潮通行。[11]明萬歷《紹興府志》卷十七《水利志二》記載余姚下壩：“一名新壩，亦石甃，西去中壩十八里，東至縣四十里，左江右河，河高于江丈有五尺，明、越舟航往來所必經(jīng)；然壩高舟難猝上，又候夜潮乃行，率夜半，始群至壩下，至則各登涯爭先紲纜，每相持或竟夜不車一舟；遇雨雪之夕，衣服濡濕，饑寒僵縮，股栗不禁，盡死力爭之，嘗有斗而死者?！盵10]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3日，策彥周良一行抵達曹娥驛?！岸瘴缈?，至曹娥驛，舟行三十里，……驛樓門揭‘曹娥驛’三大字?！盵2]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10月11日，第二次出使，由寧波至北京途中，再次經(jīng)過曹娥驛?！笆蝗眨?，辰刻，發(fā)曹娥驛，而前進者三里許，持越行李，又經(jīng)北渡，各轉(zhuǎn)運行李于船。予、副使以下先到者，次第駕轎子至東關(guān)驛前乘船。即刻，下廩給口糧，少焉，開船。武官出應(yīng)，外衛(wèi)打挽夫。夜雨，夜半到蓬萊驛。”[2]記文中提到了曹娥驛、東關(guān)驛、蓬萊驛三處驛站。嘉靖《浙江通志》卷十六記載曹娥驛在蘭山下、曹娥江濱，元大德中，圮于怒濤，徙縣西；洪武初，遷移至今所。[9]明萬歷《紹興府志》卷三《署廨志》記載東關(guān)驛在曹娥江西岸，舊名“東城驛”。[10]蓬萊驛在迎恩門外，唐代曰“西亭驛”，宋曰“仁風(fēng)驛”。[10]

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8日，策彥周良由寧波至北京途中第一次抵達蕭山縣西興驛?！冻醵杉酚涊d：“二十八日，三里許而有西興驛，廩給如右。驛門橫揭‘西興驛’三大字?！盵2]“西興驛”位于浙東運河南岸，今西興街倉橋和屋子橋之間，舊時為郵政、公文傳遞和官員中轉(zhuǎn)的驛站。吳越爭霸時稱“固陵驛”，唐時稱“樟亭”或“莊亭”，五代后名“西陵驛”，宋代曰“邊驛”，明代蕭山知縣鄒魯題“莊亭古跡”于其上。嘉靖《蕭山縣志》卷二《建置志·郵鋪》西興驛在西興鎮(zhèn)運河南岸，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主簿海牙公重建。[12]明萬歷《紹興府志》卷三《署廨志》記載，蕭山西興驛在西興鎮(zhèn)運河南岸，唐代稱“莊亭驛”，宋代曰“邊驛”。[10]

明代驛站有專門為走水路官員而設(shè)的“站船”。明人王圻《三才圖會·器用四·站船》記載：“此官府所坐之船，謂之站者，就驛中之程言耳?！盵13]作為外國使節(jié)，策彥周良等人亦享受乘坐站船的待遇。嘉靖十九年(1540年)九月九日，因站船不足，導(dǎo)致前行受阻?！冻醵杉酚涊d：“午時，著曹娥驛。即上船，自東關(guān)至本驛總計一十里路，站船不足，故不前進。酉刻，打廩糧，戌刻，乘月?lián)艽?。子刻，著上虞縣便民倉下?！盵2]

策彥周良第二次出使由北京返回寧波時也應(yīng)到過浙東運河，但是現(xiàn)存的《策彥和尚再渡集》為殘本，只記載到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9月30日使團一行抵達濟寧，對于濟寧以南的行程未見記載，故第二次出使回程途中有關(guān)浙東運河的記載我們無從得知。

2 策彥周良《入明記》中的運河城鎮(zhèn)風(fēng)貌

浙東運河依次流經(jīng)蕭山、紹興(山陰)、會稽、上虞、余姚、慈溪、寧波等城市，對這些城市的景觀面貌和市井風(fēng)情，策彥周良在《入明記》中都做了詳細記載和描述。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2日，策彥周良上岸赴余姚城中參觀游覽。《初渡集》對此做了詳細記載：“二十二日，解纜于姚江驛前，辰刻，提舉司駕樓船，護貢物來。船頭掛牌，牌朱漆，中書‘進貢’二金字。又黃旗二竿，一書‘進貢’二大字，一畫麒麟。姚江乃紹興府附庸也，系船之所有布政司華第，外頭有石門，上鐫云物，橫書‘進士及第’四大字，又左右分‘元’‘魁’二大字書之。又書云：‘弘治十四年辛酉’‘順天鄉(xiāng)試第一名’。……城里乃余姚縣也，同刻，進舟者少許，過余姚石橋，天下第二橋云云。泊舟龍泉寺前。龍泉寺側(cè)有舊祠堂，不知何人，揭‘忠烈祠’三大字，又揭‘文正祠’三大字，橫又有門，揭‘完全名節(jié)’四大字。又所經(jīng)歷，及第門多多，或顏‘榜眼’二大字，或揭‘登瀛’二大字?！盵2]從策彥周良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當(dāng)時余姚科舉之興盛。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5日，策彥周良等人抵達上虞縣，對上虞縣城之景觀和風(fēng)貌，策彥周良也做了詳細描述：“二十五日，寅刻，撥舟，所歷過傍北山有宇，門揭‘瓜山鋪’三大字。自東關(guān)舟行四十里有陶家堰鋪，又傍有石門，橫揭‘秋官里’三大字，又其次有堂宇，橫揭‘賞元宵’三大字，蓋正月十五聚會于此乎？又十里許，有樊江寺，門前有市，市中簾銘，或有‘佳釀’二字，或有‘酒?！??！钟刑糜?，門揭‘織女鋪’三大字，又臨河有小亭，榜‘泗水亭’。”[2]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5日，策彥周良一行抵達紹興府?！拔鐣r，至紹興府。自陶家鋪至本府，舟行四十里。外頭總構(gòu)有石筑地，又有樓門，橫揭‘迎春亭’三大字?！昕?，著蓬萊驛。驛口有樓門，橫揭‘迎恩’二大字，自迎春亭下至蓬萊驛，舟行十里。紹興府左方有會稽山?！盵2]對紹興府城市井面貌，策彥周良在其《入明記》中亦做了詳細記載：“二十六日，天氣快晴，辰刻，自迎恩門下開船，船路少許而有青田鋪。又次有石橋，橫刻‘靈芝橋’三字，船過其下，又有簾銘，書‘時新清酒’四字，又有及第門，橫揭‘父子進士’四大字。又舟行里許，而渠口有石橋之尖頭者，橫刻‘露頭橋’三字，又舟行四五里許，而有鋪門，額上橫書‘山陰縣’三小字，下豎書‘梅氏鋪’三大字。又二里許而有石橋，橫刻‘通濟橋’三大字。又有寺，有二重樓門，不榜額。余指以水夫，答以‘柯橋寺’。寺外有鋪門，書‘柯橋鋪’三大字?！盵2]記文中提到了“靈芝橋”“露頭橋”“通濟橋”等橋梁名稱，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當(dāng)時紹興城內(nèi)橋梁之多。這里的“柯橋寺”即南宋時期的“柯橋接待院”，后改名“靈秘院”；明代稱“柯橋融光寺”，簡稱“柯橋寺”。[14]萬歷《紹興府志》卷二十一記載融光寺：“在府城西三十里，舊傳‘柯亭’即其地也；宋時‘接待院’，明正統(tǒng)十二年，詔從侍郎王佑言，賜經(jīng)一藏，構(gòu)重屋貯之，賜今額，俗呼為‘柯橋寺’?！盵10]

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7日，策彥周良一行抵達蕭山縣城，對蕭山縣城之風(fēng)貌及城內(nèi)店鋪簾銘，策彥周良亦做了詳細記載：“二十七日，辰刻，上岸，同列方轎子至半途，缺行李轉(zhuǎn)運人夫，故借黎家一宿。所歷有簾銘，或書以‘洞庭春色’，或以‘時新美酒’。又有賣果店，銘云：‘發(fā)賣諸般果品?！钟匈u帽家，書以‘任氏帽鋪’。又山側(cè)有舊祠，揭‘禱雨’二字，蓋旱年祈雨之堂也?！盵2]出使途中，沿途經(jīng)過運河沿線城市時，策彥周良對店鋪簾銘頗為留意，故在其《入明記》中記載頗多。

3 策彥周良《入明記》中的運河名勝古跡

浙東運河沿岸地區(qū)名勝古跡眾多，尤其是各種寺觀祠廟更是星羅棋布，策彥周良對此亦頗為留意，并在《入明記》中做了詳細記載，為我們了解相關(guān)文物古跡的歷史變遷提供了重要史料。

曹娥廟，全稱“曹娥孝女廟”，位于紹興市上虞區(qū)曹娥街道孝女廟村，早年又叫靈孝廟、孝女廟，是為祭祀東漢時期上虞孝女曹娥的祠廟。據(jù)歷史記載，東漢漢安二年(143年)5月5日，上虞人曹盱墜江溺水而死，其女曹娥，年方十四，沿江號哭，晝夜不絕聲，尋找父尸，十七日不得，投江而死，時人以為孝女。東漢元嘉元年(151年)，時任上虞縣令度尚為孝女曹娥造墓建廟，并立石碑，由其弟子邯鄲淳撰寫碑文。嘉靖十八年(1539年)10月24日，策彥周良一行抵達上虞縣城。上虞縣城內(nèi)有曹娥廟，策彥周良雖然早有耳聞，但卻遍尋無果，《初渡集》對此亦做了記載：“二十四日，辰刻撥舟，二里而上岸，正使及予方轎子，行二丁許又換舟，各轉(zhuǎn)運行李，涉小渡。又駕轎里許，而至東關(guān)驛，換別船，日亭午。武官之稱首二員，馬上而率諸卒，護送至渡口?；蜃鄻?，或擊鉦。自曹娥驛門回舟，少許有石橋，舟過其下，絕渡少許，有祠堂，疑是曹娥廟乎。又其次有樓門，顏‘曹娥場’三大字。余問水夫曰：‘是處有曹娥碑乎？’水夫不曉。今為公程忽忽，故欲見其碑不得?！盵2]文中提到的“曹娥場”，即“曹娥鹽場”。明清時期，曹娥江北部沿海的灘涂地，有的農(nóng)戶以煮鹽為生，后發(fā)展為鹽場，原曹娥鹽倉橋下，曾設(shè)有“鹽課司”衙門，由“曹娥場大使”管轄鹽務(wù)。

嘉靖十九年(1540年)9月6日，策彥周良第一次出使由北京返回寧波，由杭州渡錢塘江進入浙東運河。9月8日，“巳刻，開船，所歷過河之右方，有敕賜興善將軍之廟，橫揭‘越嶺遐觀’四大字?！峡?，著東關(guān)驛，舟行八十里”。[2]明萬歷《會稽縣志》卷十四《祠祀下》記載，興善將軍廟在縣東四十里白塔，吳越忠懿王錢俶建。[15]

嘉靖十九年(1540年)9月11日，策彥周良在由北京返回寧波途中，在余姚上岸參觀游覽龍泉寺、嚴子陵祠等古跡?！笆蝗?，昧早雨，須臾而歇。卯刻，打廩糧。辰刻，攜三英游龍泉寺。寺在山麓，寺門無額，佛殿按三世如來像，左右有十六羅漢，啞鐘在殿里，塔頭荒廢，一個僧亦無，恰如‘無僧寒殿開’之句。古人云：‘龍泉寺絕頂有井’，予今指點問居民，居民不知其處。此行忽忽，不果其志?！盵2]文中提到的“龍泉寺”位于余姚市龍泉山南麓，是余姚市區(qū)的著名古跡，始建于東晉成帝咸康二年(336年)，至今已有1 700余年的歷史，與杭州靈隱寺年代相仿，與寧波天童寺同為浙東名剎。元至元十三年(1276年)，寺廟毀于火，元貞元年(1295年)重建。當(dāng)時寺內(nèi)除天王殿、大雄寶殿外，有彌陀閣、千佛閣、蟠龍閣、羅漢院、中天院、東禪院、鎮(zhèn)國院、喚仙亭、更好亭、龍泉亭等，層樓疊閣，蔚為壯觀。明代著名思想家王陽明曾組詩社于寺內(nèi)，后又在中天閣講學(xué)授徒。宋僖、謝遷、黃韶、錢德洪都曾蒞寺賞鑒，并留下詩章傳世。地方志中對其歷史沿革記載較細，但對其形制和內(nèi)觀卻鮮有涉及，策彥周良對龍泉寺的記載無疑可以彌補這一不足。

“嚴子陵祠”是祭祀東漢隱士嚴光的祠廟。嚴光，字子陵，會稽余姚(今浙江省余姚市)人，東漢著名隱士。嚴光少有高名，與東漢光武帝劉秀同學(xué)，亦為好友。劉秀即位后，多次延聘嚴光，但他隱姓埋名，退居富春山。后卒于家，享年八十歲，葬于余姚的客星山。萬歷《新修余姚縣志》卷八《建置三·祠祀上》記載：“嚴公廟在云柯鄉(xiāng)之嚴公山，征士光二十三世孫唐絳州刺史某請于玄宗，得立廟專祀。今云柯白云峰，平石可坐數(shù)十人，有‘嚴公山’三大字刻其上，雖苔蘚侵蝕而披拂可觀，后徙祠客星山，廟遂廢。”[16]明代弘治年間，參政周本立嚴子陵祠于靈緒山巔，以便瞻謁；明正德八年(1513年)，同知屈銓重修；明嘉靖三年(1524年)，知縣邱養(yǎng)浩移建于千佛閣左，規(guī)模相較之前更為宏敞；不久，又遷于龍泉山龍泉寺東，知縣顧存仁林仰成重修；明萬歷三十二年，浙江巡撫尹應(yīng)元再次重修。

策彥周良在其《初渡集》中對嚴子陵祠做了詳細記載：“山腰有嚴子陵廟，有小樓門，恰如小亭。檐端橫揭‘漢嚴先生祠’五大字，門里橫顏‘高風(fēng)亮節(jié)’四大字。上頭有廟，廟里無像，惟按木牌。牌上書以‘漢征士嚴先生’六字，木主左右，又立牌，左書云，‘辭勞庶職，甘煙雨于桐江’，右書云，‘抵足故人，動征符于帝座’。又左右壁間掛牌，左書云，‘尚一代高節(jié)’，右書云，‘播千古清風(fēng)’?！盵2]地方志中對嚴子陵祠的歷史沿革記載較詳，對其形制和匾聯(lián)則鮮有提及，策彥周良的記文對于研究嚴子陵祠的歷史發(fā)展變遷無疑具有重要價值。

4 結(jié) 語

浙東運河是中國大運河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中外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罢銝|運河作為對外交往重要通道形成于唐代，繁榮于宋元時期，明清成為穩(wěn)定期?！盵17]南宋時期，浙東運河曾經(jīng)作為王朝對外貿(mào)易的重要通道，將瓷器等出口產(chǎn)品經(jīng)寧波再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運往海外。同時，日本、越南、高麗等地的產(chǎn)品也通過浙東運河運往京城。外國使節(jié)也往往從寧波登岸，再經(jīng)由浙東運河前往南宋都城臨安等地。明代，寧波成為接待日本貢船的唯一港口，貢品通過浙東運河前往京師，故在歷代外國使節(jié)留下的相關(guān)史料中，以日本朝貢使團對浙東運河記載得最為翔實。

“有明一代，日本派遣使者入明，永享(元年為公元1429年)以后先后共有11批，然而多數(shù)寂寂無聲，而最后兩批，因為策彥周良留下了其詳細日程記錄《入明記》，即《初渡集》和《再渡集》，成為日本入明使者的絕響，在中日交流史的載籍中占有極為重要乃至不可替代的地位。”[18]策彥周良一行先后四次經(jīng)過浙東運河，留下了眾多有關(guān)運河風(fēng)物的記載，從其言談舉止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其高深的漢學(xué)水平以及對中華文化的向往。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對浙東運河沿岸交通狀況、城鎮(zhèn)風(fēng)貌和名勝古跡的記載，現(xiàn)在看來，不僅為我們展現(xiàn)了明代中后期浙東運河區(qū)域社會風(fēng)情，也為研究浙東運河史和城市史提供了一個重要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