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屋,八柱三間找兩挑,外加前院兩廂房。厚實圓潤的立柱一邊十個格垱,桐油浸潤過的鼓皮板子嵌合得無比貼縫,寸把厚的木地板與樓板鋪得也格外夯實。堂屋后墻上方一塊墨底色的金漆長方匾懸掛得周正而莊重?!肮馇霸:蟆彼膫€篆體字,被前庭后梁上空的亮瓦映照得醒目得體。屋前屋后的出場地都鋪有人字形的磚,后場圍有垛墻。大門與后門的石坎與門槽窩均為青石鑿就,雕花的門窗,門上有锃亮的銅環(huán)扣與精巧的小木栓,威武的馬頭垛子墻及青磚黛瓦,抵御了近百年的雪雨風霜,仍然顯得非常氣派。
據(jù)奶奶講,這家當、這布局全都是曾祖父常年船走江西與湖南一帶做瓷器生意的積累。
50年代末,曾祖父曾祖母相繼離世。我家的家庭情況與整個社會形勢一樣處于困境階段,老屋的樓板與一些值錢的東西逐一變賣換糧食吃。頂板沒有了,爺爺奶奶只好把木地板逐一撬起來,清洗晾干后鋪成樓板,奶奶說當時他們心痛得直掉眼淚。干著公職的父親與教書的母親也只好忍痛割愛離開了就職的崗位。這時的老屋像一個抽走了青春韶華的老者,唯有一乘雕花木架床與大門上的一對銅環(huán)帽蓋有些許的活力。
70年代末,我家這個老屋又經(jīng)歷了拆賣廂房、撬鼓皮板子及變賣一些家用銅器換米度日的窘迫。老屋漸漸老了,只剩下一個“硬山擱檁、各立柱間砌成磚墻”的形模了。一家老小九口人住在一起,借由奶奶會持家、爺爺放牛收糞、父母勤扒苦做掙工分,清苦的日子倒也有些盼頭。老屋前門后門的青石門肚子門檻上,也磨礪出光滑的時光痕跡。我們兄妹五個時常擠坐在門檻上聽奶奶講故事,看爺爺自制煙絲卷,偶爾撲在爸媽懷里撒嬌,有時還伏在大門檻上做作業(yè)……自幼愛提問的我有一次問奶奶:“原先那么大的屋變成了今天這個簡陋的屋,您失不失悔呀?”奶奶答:“你們這幾個伢,都比老屋值錢!你們都要好好讀書,將來都能住不曉得幾好條件的房子!”
80年代末90年代初,爺爺奶奶也相繼作古了,唯有一方裝糧食用的拖柜與裝家譜與四書五經(jīng)的豎式小書箱,留存著關于爺爺奶奶對后人的期盼,還有那些“煮苞谷、烤紅薯、谷殼子煨雞湯、地米菜煮蛋、熬糖稀……”的記憶。
90年代中期后,奶奶的預期寄語“住上條件更好的房子……”逐一實現(xiàn)了!但是我仍然忘不了當年的第一任老屋與第二任老屋。
二十多年前,父親先行一步去哥哥工作的城里做門衛(wèi)工作,母親獨自在家耕種了幾年責任田。自種的綠色菜蔬瓜果,豐盈了進城后的我們好幾年的味蕾。再后來,我家的老屋,隨著母親也被接進城,而變成了別人家的住屋。幾年后別人家也有條件蓋小洋樓了,最終也就拆除了這棟老屋。表象中的老屋雖然無影無蹤了,但是老屋在我心中從未消失,老屋在我的記憶中時刻都有著清晰的畫面。
故鄉(xiāng)的老屋,歷經(jīng)百年風雨侵蝕,曾經(jīng)滿身滄桑,曾經(jīng)獨守空寂……老屋給過我們太多的溫馨、歡樂,太多的幸福、甜蜜,以及太多的期盼與滋養(yǎng)。老屋是故鄉(xiāng)的代名詞,老屋是我成長的記憶符號。
離開故鄉(xiāng)三十多年了,一想起老屋,一腔懷念無意間縈繞在心底。老屋的輪廓,時常清晰地再現(xiàn)在夢鄉(xiāng)里。老屋,曾刻有時代的烙印;老屋,曾留有經(jīng)年往事;老屋——青磚、黛瓦、馬頭墻,架梁、立柱、脊翹角,門槽、坐墩、百葉窗,煙囪、灶臺、葫蘆瓢……這一切實物,似乎都還在那里。每每在我靜下來時,老屋,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把我心底綿綿的幽思扯出來。老屋,過往那一幕幕鮮活的場景,依然蔥郁著我的鄉(xiāng)愁記憶。盡管“老屋”早已經(jīng)虹化成了“印象”,但是老屋已根植在我心底!
作者簡介:
胡采云,青年文學家作家理事會漢川分會主席、漢川詩詞楹聯(lián)學會理事、北京華夏詩聯(lián)書畫院漢川市分院副院長、《漢川文采》雜志主編、《新農(nóng)民》雜志社特聘通訊員,作品見于《青年文學家》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