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王英

借明幾次拿起手機(jī)，又放下。爾生說好今晚過來給她過生日，到現(xiàn)在沒有人影子，不眠的夜多了一層惆悵。她望著窗外，千絲萬縷的陳年舊事隨著夜越來越深，明眸里閃爍著一朵朵晶瑩剔透的淚花，如梨花帶露。

那年，媽在鍋底湖拔草，隱約聽有嬰兒的啼哭聲，尋聲找去，在一處小土堆旁，幾只野狗一縱一跳，朝著一團(tuán)紅包裹嚎叫。

“畜生！”媽一聲吼，把鐮刀摔向狗群，沖過去，抱起嬰兒離開。媽把她抱回家，奶奶罵道：“不下蛋的蠢雞，還撿回個丫頭片子，哪里來給我送到哪里去！”媽說：“人家過去不是興要壓子閨女嗎？說不定這丫頭和我有緣，將來給你帶來個孫子呢。”奶奶禿嚕了嘴。

日子一天天過去，吃著粗茶淡飯的借明，如苗施肥，說說講講就滿莊滿地地跑了，長得如一朵富秧花，粉嘟嘟的臉蛋，一對大眼亮晶晶水汪汪，人人見了都會抱一抱。后來，媽媽居然生了雙胞胎弟弟，一家人歡喜得合不攏嘴。

讀初中時，父親一病不起，病危時拉著借明的手說：“丫頭，大大對不起你，沒有給你好日子過，大死后，你要帶好弟弟……”借明懂事地說：“大，我會的……”為了照顧年邁的奶奶，幫媽媽種地，借明輟學(xué)了。

收完稻子，等著翻地種麥子，一大早就聽到媽媽的呻吟聲，借明趕緊過來，問：“媽，怎么啦？”媽說：“我怎么也爬不起來啊，這腰如錐子戳，疼得要命。”

好不容易把媽媽送到醫(yī)院，拍片一查，腰肌勞損，椎間盤突出，意味著從此不能負(fù)重了，年邁的奶奶，生病的母親、弟弟們的學(xué)費等等，一切重?fù)?dān)都落在借明柔弱的雙肩上。

晚上，她對媽說：“媽，我出去打工?！?/p>

“不行，你還小，媽舍不得。”媽哽咽著說。

“媽，你放心，借明知道自己照顧自己了……”

夏夜，借明拖著疲憊的步子回住處，天空灰蒙蒙的，小路很是陰森，她覺得后面有人跟著，害怕，趕緊加快步伐，剛要拐彎，從樹林里鉆出個人來，那個人像魔鬼一般奸笑，說：“一個人啊……”說著就動起手來。借明用背包狠狠地砸向歹人，可她畢竟只是個弱女子，歹人用魔掌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臂，向樹林里拖，借明覺得手臂好像要被歹人擰碎般的痛，但是，她強(qiáng)忍著疼痛，搏斗，呼喊：“抓壞人啊，救命啊……”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住手！”一聲洪亮的斷喝，一拳下去，那人打跑了歹徒。

他就是爾生。借明整個人虛脫了，爾生將她抱進(jìn)車子送往醫(yī)院，以家屬的名義為她付了醫(yī)療費，一直守候待她醒來。那晚的驚嚇，使她神經(jīng)受到刺激，一個人躲在墻角，總不愿出門，都是爾生帶她去尋醫(yī)問藥，治療期間，還定期以借明的名義給家里寄錢。在他的熱心照顧下，借明慢慢從噩夢中走出來，恢復(fù)如?！?/p>

借明拉著爾生的手說：“哥，謝謝你，我又借命一回?！睆拇耍谶@個陌生的城市里有了這么一位關(guān)心自己的人，借明感覺不再孤獨，爾生成了異地他鄉(xiāng)她唯一的親人。

日久生情，她愛上了爾生，從爾生熱辣、溫柔的眼神中，看得出他也愛著自己。

她多想靠在爾生的肩上，多想躺在爾生寬厚的懷抱里！可理智告訴她，不能，因為爾生有個幸福的家庭，是愛就不能有傷害，想到此，只有把這份愛完好地埋在心里。

爾生何嘗不是，借明如一朵盛開的雨中梨花，可他與妻子培育的小苗正在茁壯成長，想到此，暗生的烈火漸漸熄滅，更怕自己的魯莽給這朵潔白的梨花帶來愛的痛苦。

歲月如流水，他們就這樣默默地愛著，走在無奈的絕境里，心心相印，卻又遙遠(yuǎn)疏離……

一個月后，借明剛睡下，被一陣敲門聲叫起。爾生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耷拉著腦袋，嘴里不住地說：“對不起，完了！完了……”

借明幫他洗去一臉一身的疲憊，問：“哥，怎么啦？”他拉著借明說：“她……她出了車禍，以后可能就是植物人了，嗚嗚……”泣不成聲。

借明看到他難過的樣子，心疼地說：“哥！別難過，我知道你愛她，我愛你，她，我也愛！當(dāng)初是你把我從惡夢里拽回來的，我和你一起努力，把她從噩夢中喚醒！”他輕輕地?fù)砹藫斫杳鳌?/p>

從此，借明整天伺候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擦洗身子、換衣服、按摩，日復(fù)一日……像伺候自己的親人一般……

梔子花開了，她為她擦洗好身體，換上干凈的衣服，邊為她按摩邊說：“姐，你不認(rèn)識我，但是，你早已是我心中的親姐姐，你醒來吧！別讓爾生為你難過，他需要你……”突然，借明發(fā)現(xiàn)她的眼皮動了一下……兩下……三下……

她高興地呼喊：“醫(yī)生，哥，快，快，姐的眼睛動啦！”

爾生拉著妻子的手，激動地說：“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屋里一時很靜，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她慢慢地睜開眼，環(huán)顧著這個白色世界，茫然無知……

爾生把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她……當(dāng)回頭想介紹借明時，發(fā)現(xiàn)借明早已離開。

長長的走廊里，一頭秀發(fā)的背影漸漸模糊……

點評：

小說寫了一個大公無私的女子形象，難能可貴。她有自己的真愛，有自己的情感，但她更有公德、有真誠、有大愛。她用自己的溫情、熾熱的心，溫暖著別人。小說把人物放在一個特殊的事件中，來彰顯她的高風(fēng)亮節(jié)，這是一個塑造人物個性的極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