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
“你打錯電話了,我不是楊振天!”老楊剛把電話掛了,電話又響了,盯著響個不停的手機,老楊直接按下關(guān)機。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誰都不配有隱私。當年的報道被上傳到抖音,他一夜之間成了“一槍爆頭”的網(wǎng)紅刑警,無數(shù)的采訪電話追上門來。
老楊繼續(xù)坐在村頭的大榕樹下抽著煙,佝僂的背在夕陽下顯得特別肅穆。倦鳥歸巢,拍打著翅膀一頭扎進榕樹里,村里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吠聲,一聲近,一聲遠,最后一道暮光,伴隨著老楊手里的煙,慢慢飄散。
很快,太陽就落到了山的那一邊,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老楊站起來,徐徐地往村子里走去。這個時候,正是梅花村最熱鬧的時候,男人們站在家門口“閑話三國”,女人們已經(jīng)升起裊裊炊煙,一邊呼喊著自己家撒野未歸的孩子。
“爸爸!”夜幕下,有個孩子蹦跳著從他身邊走過,老楊慢行的腳步突然停滯了一下,他捏緊手里的打火機,又慢慢放松,看著那個孩子遠去的背影慢慢往自己的家走去。
他的家在村尾,曾是梅花村景色最好的地段。前有河,后依山,河是碧綠碧綠的玉溪河,山上種滿燦爛的梅花樹??墒乾F(xiàn)在,已然是一片荒蕪。老楊“啪嗒”一聲打開客廳里的燈,寬闊而寂靜的客廳里,正面掛著一張全家福,只是,相框鏡面已經(jīng)碎成渣,完全看不出幾個人的臉??蛷d里的地板上,仍然堆滿兒子曾經(jīng)的玩具。老楊啪的一聲連忙把燈關(guān)了,摸索著進去廚房拎出白酒來。喝吧喝吧,喝醉了就可以見到兒子了。
第二天早上,老楊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這么些年,他家早就成了梅花村的孤島。此時,窗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一群攝影師,為他們帶路的是村婦女主任。“這里就是網(wǎng)紅刑警楊振天的家了。當年那個販毒分子,被全城通緝,無處可躲,躲到了我們村子里,還綁架了我們村一個9歲的孩子,威脅警察要給他準備直升機離開。楊振天那時候是市里的神槍手,他來到現(xiàn)場,二話不說直接把犯罪分子一槍斃命了。”婦女主任講述得眉飛色舞,仿佛當年她就在不遠的現(xiàn)場,“大記者們,這樣說可以嗎?”
“哇!太帥了!”“確實好牛??!”“那個孩子呢?”記者們?nèi)詢烧Z地問上了?!澳莻€孩子,唉,被販毒分子割喉了,沒救活。”說到這里,婦女主任也忍不住嘆氣,她壓低聲音,“你們估計還不知道,那個孩子,就是楊振天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所有的記者聽到這個事,都瞪大了眼,“但當時的報道好像沒寫?!?/p>
“哪能寫呢,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嘛?!眿D女主任嘆氣,“不過之后楊振天就回來村子里了,聽說是不能再拿槍了。孩子沒了,老婆也跑了?!?/p>
所有人都在認真聽婦女主任講話的時候,她身后的大門毫無預(yù)兆地打開了,毫無疑問,開門的就是他們口中的主角。清晨的陽光,灑在老楊身上,他早已雙鬢斑白,高大的身軀也不再挺拔,身上的工裝略微發(fā)皺,但他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說,與生俱來的氣勢,還是鎮(zhèn)住了在場的記者們。
“楊振天,你是個真英雄!”安靜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老楊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處,他似乎在看誰,卻又似乎誰都沒看。
他是個英雄嗎?他以前也覺得自己是個英雄。當年鐘梅一個人孤苦無依來到M城,他幫了她,愛上了她,不顧全家反對娶了她,帶著她在梅花村安家。可是,當她前男友出現(xiàn)的時候,她卻幫他躲藏在村子里,還把兒子交給了一個早已為了毒品喪失人性的人。
鐘梅走的時候,問他能原諒她嗎?他沒回答,卻把后山所有的梅花都砍得一干二凈。從此,梅花村再也沒有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