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紅霞

1

新的一周開始了，剛上一年級的張小萌跟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

出門的時候，正下著雪。

調皮的小雪花們，正紛紛揚揚地漫天飛舞著。他們爭著搶著，落到已經(jīng)掉完樹葉的光禿禿的樹枝上、落到已經(jīng)不像夏天那么青翠的草坪上、落到幾乎快辨不出方向的小徑上……

張小萌還沒顧上拉好羽絨服的拉鏈，便直接沖到出單元門最近的那輛車旁邊，在前蓋上畫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呀，可真涼??！不過，好開心。

她蹦著跳著踩出一串小腳印，哼著歌去學校。

她在想，下得再大一點吧！這樣，等放學的時候，我就可以和媽媽一起打雪仗，再堆一個漂亮的小雪人。

2

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她遇到了好朋友劉子軒。

她一眼就發(fā)現(xiàn)，今天的劉子軒很有些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

?。⒆榆幘谷淮髁艘桓狈奂t色的小眼鏡！

天啊！怎么戴眼鏡了呢？是因為下雪了，眼睛冷了所以才要戴嗎？

這么想的時候，張小萌忍不住為自己的想法笑了起來。媽媽也戴眼鏡，不光冬天帶，夏天也戴呢，這么來看，劉子軒肯定不是因為冷的原因才戴眼鏡呢！

那是因為漂亮嗎？

說實話，劉子軒的小眼鏡框粉粉的，亮亮的，鏡片上隱約還閃著藍綠色的光，還真的是很漂亮呢。對，一定是這樣的，張小萌想著，“我也要戴一個。我喜歡紫色的，嗯，一定要戴一個紫色的眼鏡！”

張小萌趕緊喊住劉子軒，“你今天怎么戴眼鏡了呢？真好看！”

劉子軒有點難過地說，“因為我的眼睛近視了，看遠一點的東西不清楚，所以才戴眼鏡了?！?/p>

“近視？什么叫做近視。”張小萌問。

“這個，這個，我也說不好，醫(yī)生伯伯好像說是眼球變形什么的?！?/p>

“為什么會變形？”張小萌再追問。

“媽媽兇我說，我看書寫字的時候姿勢不正確，還總盯著電視看，還有就是玩她的手機，唉，反正，變形了，近視了！”劉子軒神情沮喪。

張小萌還想問問題呢，但又不忍心。心里替劉子軒難過，趕緊安慰朋友：“沒關系，沒關系，我覺得戴上眼鏡特別漂亮呢！”

說著話，兩人就進了教學樓的門，暖空氣撲面而來，劉子軒的小眼鏡上立刻升起一團霧氣。張小萌發(fā)現(xiàn)眼鏡片那好看的藍綠色的光不見了。

劉子軒趕緊把眼鏡取下來，從兜里掏出一塊棉片擦了擦，又重新戴好。

一旁的張小萌驚呆了。

3

窗外，雪精靈還在跳舞，但張小萌卻有點興奮不起來了，她還在惦記劉子軒近視的事。

下課了，張小萌又跑到劉子軒跟前。

“近視了就再也好不了了嗎？”

“醫(yī)生伯伯說，很難再好。不過，如果保護得好，近視的度數(shù)就會增加得慢一些。如果不注意保護它，寫作業(yè)讀書的時候仍然不注意坐姿，或者還是經(jīng)?？词謾C，那么近視會越來越厲害的！等近視的度數(shù)到1000度了，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戴眼鏡也不行！”

“……等近視的度數(shù)到1000度了，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戴眼鏡也不行！”這句話一直在張小萌的腦海里回響。

最后一節(jié)課，張小萌沒仔細聽老師講什么，她忽閃著大眼睛盯著黑板，腦袋里的小精靈早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媽媽也戴眼鏡，一直戴，以前從沒有想過媽媽為什么要戴眼鏡，原來她也是近視??！”

劉子軒的眼鏡已經(jīng)300度了。

天?。∷l(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不敢告訴爸爸媽媽，等過了一個月以后，去檢查，已經(jīng)300度了！

那媽媽的眼鏡得多少度呢？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張小萌一出教學樓門就看到媽媽在校門外站著。張小萌飛奔到媽媽懷里，“媽媽，你的眼鏡多少度？”

“750度。小萌，你怎么想起來問這個呢？”媽媽覺得有點莫名。

“750度？”

張小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750度和1000度的關系，她得再想想。

4

張小萌用了一個中午加一個下午的時間，總算搞明白了。

750度馬上就要800度了！800度很快就900度了！那么1000度是不是也很快就到了？

想到這兒的時候，張小萌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

劉老師正在講臺上講《棉花姑娘》的課文，棉花姑娘生病了，她盼望能有醫(yī)生來給她看病。

張小萌又開小差了，她顧不得管棉花姑娘了。

她想到媽媽那雙大大的雙眼皮的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馬上就要看不見了，這可怎么辦呢？

3歲之前她一直被鄉(xiāng)下的姥姥姥爺帶在身邊，媽媽爸爸工作忙，很少能回家來看她。終于等到3歲了，能上幼兒園了，她才被媽媽接到城市里來。

因為爸爸被調去很遠的地方工作，所以平時只有媽媽照顧她。雖然特別想念姥姥姥爺，但她更喜歡和媽媽在一起。

媽媽也喜歡下雪，喜歡銀裝素裹的世界。張小萌記得去年下雪的時候，媽媽還用紅色的圍巾，捧住幾朵晶瑩剔透的小雪花讓她看。小雪花多美啊，有六個小小的花瓣，媽媽還和她一起畫過雪花。

可是現(xiàn)在，媽媽的眼睛很快就要看不見了。

她再也看不到美麗的雪花了，再也不能陪小萌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了。而且，她再也不能教小萌畫畫了，不能給小萌做好吃的了，更不能在小萌生病的時候照顧她了……甚至，她也許連小萌的臉都看不見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媽媽該多么傷心！

……

劉老師還在講《棉花姑娘》 ：“一群七星瓢蟲治好了棉花姑娘的病。不久，棉花姑娘長出了碧綠碧綠的棉花葉子，她咧開嘴笑啦！”

對了，劉子軒不是說如果保護得好，眼睛不太累的話，那近視的度數(shù)就會增長的慢了嗎？

“那如果我?guī)蛬寢尡Ｗo好眼睛，讓她的眼睛好好休息，她是不是就不會變成可憐的盲媽媽了？”

5

一連幾天過去了，張小萌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幫媽媽保護好眼睛。為了媽媽的眼睛，她可是費盡了心思。

這天，吃完晚飯，媽媽做完家務，又開始了未完的工作。她在出版社上班，所以，總是不停地看各種各樣的書稿。

張小萌在媽媽旁邊，坐得筆直筆直地寫作業(yè)。

作業(yè)寫完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媽媽的姿勢都沒變一個，眼睛依然深深地埋在書稿里。她又心疼又擔憂，便跑過去說，“媽媽，你休息一會兒，我今天新學了一首歌兒，唱給你聽好不好？”

“好的??！”媽媽抬了一下頭，溫柔地笑著。

第二句歌詞都還沒有唱完，張小萌就嘟起小嘴，不唱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媽媽又把頭低下，眼睛又在看稿子。

張小萌心里好著急啊，媽媽真不聽話！小朋友不聽話，媽媽可以訓斥，可是大人不聽話，怎么辦呢？

小萌忽然想起劉子軒說過的話，“要經(jīng)?？催h處的東西、看綠色的東西，這樣對眼睛好?！?/p>

她看看窗戶外面，天早已變黑了，雖然有一些汽車的燈、路邊的燈、還有別人家的燈在閃爍，但她覺得一點都不美。唉！遠處是沒有辦法看了。

小萌在媽媽身邊溜溜達達，想著辦法。

媽媽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說：“小萌，功課做完了，就去看點書！”

小萌只得委屈地離媽媽遠一點，拿了一本書，卻完全沒有心思讀里面的字。

啊，有辦法了！

小萌突然興奮起來，她跑到臥室的衣柜里開始翻騰，她記得自己有一條漂亮的綠色的裙子，那是爸爸去年夏天到上海出差給她買回來的。對！穿上它，給媽媽跳支舞吧，這樣媽媽看到綠色的裙子，眼睛總能休息了吧！

她小衣柜里的衣物都被翻出來了，小襪子、小背心、小毛衣、小毛褲、羽絨服……

衣柜都翻到底了，也沒看見綠裙子的影子，怎么回事呢？

“媽媽，爸爸給我買的綠色的裙子在哪呢？”

媽媽終于抬起了頭，丟下手里的工作，到臥室一看！我的天！這也太亂了，“小萌，你都做了什么？”

“我的綠裙子呢？”小萌問媽媽。

媽媽卻不回答張小萌的話，語氣變得急躁：

“大冬天的，你找夏天的綠裙子干什么呢？”

“我還有工作著急做呢，你這不是給我添亂嗎？”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

……

說著話，媽媽趕緊把張小萌的衣柜收拾好，又忙著去看稿子了！

張小萌委屈地坐在臥室的地上，她不知道冬天來臨的時候，媽媽已經(jīng)把夏天的衣服打包好，放到其他的地方了，這樣她的小衣柜才有更多的空間來放冬天的厚衣物。

……

終于，張小萌悄悄地沖上去，把媽媽的眼鏡一把拽了下來……

她想，這下沒有了眼鏡，媽媽不得不休息了吧？

可是，媽媽卻發(fā)火了！她的頭發(fā)似乎都要燃燒起來了！她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小包子，她瞪著大眼睛、發(fā)出了很嚴厲的聲音：“張小萌！”

話音還沒落，大巴掌已經(jīng)揍到張小萌的屁股上了！

媽媽是真的發(fā)火了，這火兒現(xiàn)在燒得張小萌的屁股火辣辣地疼！

6

張小萌趴在地板上，哇地一聲哭起來！一顆顆大大的、圓圓的、亮晶晶的淚珠從她的大眼睛里滾出來，順著胖嘟嘟的臉頰落下來，落到她的小毛衣上，摔個粉碎。

看看時間，快十點了，媽媽生氣地沖張小萌喊著，“別哭了，趕緊老老實實地睡覺去！”

張小萌什么話也不說，她抽泣著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抱著小熊躺到自己的小床上。

媽媽終于忙完了。

她輕輕地走進臥室，發(fā)現(xiàn)張小萌已經(jīng)睡著了。她那胖胖的小胳膊蓮藕一樣，自由地伸展著，被子被蹬開了，半個小身體露在外面。

媽媽給張小萌蓋好被子，她聽見張小萌嘴里嘟囔著，“媽媽要保護眼睛啊，不能1000度，不然就要變成盲媽媽了?！?/p>

張小萌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小淚珠。

媽媽望著張小萌那天使般的小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小萌！”

窗外，雪精靈又在空中輕盈地飄舞。

“小雪花啊小雪花，請你飄進小萌的夢里，給她一個美麗的夜吧！”媽媽輕聲地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