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圣陶胡墨林：只覺得很合適

潘彩霞

1916年8月，葉圣陶和胡墨林喜結(jié)良緣

緣分真是件奇妙的事，茫茫人海中，總有一個人在未知的地方等著你，而你來到這個世間也只是為了遇見他（她），與之牽手，并成就一世情緣。

等著葉圣陶的那個人，就是胡墨林。

“全憑二老作主”的佳偶

1912年2月，18歲的葉圣陶應(yīng)邀參加同學(xué)的婚禮，他和好友顧頡剛各送了一幅字以示祝賀。顧頡剛作了一副長聯(lián)，愛好詩詞的葉圣陶則填了一闋《賀新郎》，兩幅字就懸于新房醒目位置，其斐然文采行云流水，引起了客人們的興趣。

一位中年女性看到后贊嘆不已，望著兩位氣宇非凡的青年，她悄悄向葉圣陶的同學(xué)王伯祥打聽：“這兩位都有家室了嗎？”得知葉圣陶還未成家，她便請王伯祥做紅娘，要將侄女胡墨林許配給葉圣陶。

中年女性叫胡錚子，是位頗有見識的知識女性，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xué)校當教員。其侄女胡墨林從小失去父母，她便將胡墨林帶在身邊照顧。

了解到葉圣陶喜愛文學(xué)，學(xué)業(yè)優(yōu)秀，因家境貧困，中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一所學(xué)校任教時，她越看越喜歡。

王伯祥不敢怠慢，立即拜訪了葉圣陶的父親葉鐘濟。既是讀書女性，又不要任何彩禮，這天大的美事讓家庭拮據(jù)、正為葉圣陶婚事發(fā)愁的葉家父母欣喜不已。

那邊相中了他的人品才華，這頭又是值得信任的好友親自做媒，葉圣陶于是“全憑二老作主”，跟對方交換了照片，這樁“包辦婚姻”就算定了下來。

照片中的葉圣陶穿著長衫，頭發(fā)有些亂蓬蓬的，胡墨林則穿著肥大的短褂和裙子，顯得有點矮胖。意外的是，他們竟然都毫不在意對方的外表。

1916年8月19日，二人走進了婚姻殿堂。葉圣陶來自蘇州，胡墨林來自杭州，這一結(jié)合堪稱佳偶。日子是葉圣陶定的，那天，正好是胡墨林生日的第二天，寓意“生命”與“愛情”。那年，他22歲，她23歲。

彼此吸引又各自獨立

婚后，胡墨林在南通教書。隨著新學(xué)期臨近，分別在兩地教書的葉圣陶和胡墨林不得不分居兩地。

送妻子到南通后，葉圣陶住在江邊的旅舍里，第一次嘗到離別的苦楚，“荒涼的江濱晚景已夠叫人悵悵，又況是離別開始的一晚，真覺得百無一可了”。江水聲聲，卻帶不走一絲的惆悵與失落。

一個在南通，一個在蘇州，他們靠書信互訴衷腸?！耙粊硪煌男旁诎胪局信鲱^，寫信與等信成為盤踞心窩的兩件大事”，“不必為從未寫過情書而抱憾了，汩汩如溪流，一封又一封，真有說不完的話”。

心底的琴弦一次次被撥動，遲來的戀愛的甜蜜像荷葉上滾動的露珠，讓人喜悅、歡快，深受鼓舞。

3年后，牛郎織女般的生活終于結(jié)束，胡墨林轉(zhuǎn)到葉圣陶所在的學(xué)校任教。江南小鎮(zhèn)的青石板上，一對年輕的伴侶并肩而行，夕陽下的身影繪成一幅恬淡的水墨畫。

朋友們很快發(fā)現(xiàn)，葉圣陶非常戀家，他很少出門，常常帶著一架老式照相機，追著胡墨林和兒子捕捉美好的瞬間。在一張取名為《伊和他》的照片上，胡墨林抱著調(diào)皮的兒子，臉上是幸福的微笑。

多年后，葉圣陶在同名小說里描述了那個畫面：“溫和慈愛的燈光照在伊豐滿渾圓的臉上，伊的靈活有光的眼直注在小孩的身上……這是何等的愛，何等的自然，何等的無思慮，何等的妙美難言?！睂λ木鞈俸蜔釔郏怨P下傾瀉而出。

胡墨林無時無刻不在葉圣陶的心上。在赴北大教學(xué)的途中，因思念難耐，他寫就了小詩《想》和《津浦車中的晚上》;到福建協(xié)和大學(xué)任教時，臨別寫下散文《將離》;講課之余，他每天翹首以待那“切盼而難得的郵件”，收到她的信，“又把心擠得緊一點”，甚至慨嘆：“除了與最愛的人同居，人間的趣味在哪里？”

葉圣陶一家1939年6月3日攝于四川樂山。前為葉母，由左至右是：葉至誠、胡墨林、夏滿子、葉至善、葉至美、葉圣陶

胡墨林也熱切地回應(yīng)他。她與他共同追求新文化，一起探索教育事業(yè);她給予他和諧穩(wěn)定的家庭，精神境界與他默契、一致。他們彼此吸引，又各自獨立。結(jié)婚14年后，葉圣陶仍然充滿愛意地說：“對方怎樣的好是彼此都說不出的，只覺得很合適，更合適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

伉儷情深

心中擁有美好愛情的人，總有面對一切困苦的勇氣和信心。

1939年8月，日軍對樂山進行大轟炸。葉圣陶正在成都講學(xué)，想到在樂山的一家六口生死未卜，他當即從成都趕回樂山，直到見到胡墨林領(lǐng)著劫后余生的一家人，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后來，在《樂山被炸》一文中，葉圣陶記錄了當時的心情：“我很懊悔到了成都去，沒有同他們共嘗這一份惶恐和辛苦?！?/p>

愛，總能讓人生出智慧。逃生出來，財物盡毀，隨著天氣轉(zhuǎn)涼，一家人的衣服被褥成了大問題，沒做過衣裳的胡墨林出人意料地展現(xiàn)出裁剪的才能，單的夾的長袍短褂，七口人，幾十件，都是她琢磨著裁剪，全家動手縫制完成。

美滿的婚姻令葉圣陶沉醉，再大的困難也不會壓倒他們。缺吃少穿，那就自力更生，“夫妻兩個，你提我負，雖然吃力，卻又別是一趣”。

41年伉儷情深，始終如一的愛情令人稱頌。然而，離別的日子不期而至。1957年春天，擔(dān)任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校對科長的胡墨林因病逝世。葉圣陶悲傷難抑，顫抖著手寫下“永不忘此慘痛之日”。

葉圣陶徹夜未眠，寫下悼亡詞《揚州慢·略敘偕墨同游蹤跡，傷懷曷已》，含淚追憶了幾十年的愛情足跡。兩天后，他又作哀詩一首：“同命四十載，此別乃無期。永劫君孤往，余年我獨支。出門唯悵悵，入室故遲遲。歷歷良非夢，猶希夢醒時?！彼械膽涯睢⒉簧?、凄然，都在這和著淚滴的字字句句里。

胡墨林走了，葉圣陶“失所依傍，不免頹唐”，伴他左右的，是她的一張張照片。此后經(jīng)年，他寫了多首追懷的詩。夢中相見，醒來悵然，每逢忌日，他都不忘在日記里寫“墨逝世若干年矣”，從未中斷。

走在一起，是緣分;一起在走，是幸福。1988年春天，葉圣陶也踏上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那赴約的心情，一定也是欣欣然的。

（摘自七一網(wǎng) 七一客戶端/《37°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