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興
閱讀《人生篇》的詩歌,常常會在出其不意之間,遭遇文本間隙,驀然拋出的一泓秋水,時而言傳莊子的不辨牛馬,時而感悟王勃的長天一色。而后瞬凝結(jié)晶,伴隨一聲孤僻的吶喊,恰好印證了那些獨往人間的輕狂背影,眾生落落大方,鋒利惆悵。悄然行至兩涘渚崖之間,陡然明白了唐人筆下的“秋水照蹉跎”。
第廣龍的《動靜》之美,不僅僅在于“春天來了”所誘發(fā)的詩意,還在于作者對于胡塞爾現(xiàn)象學(xué)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他提供了“物”被觀看的另一視角,在事無巨細的描述所見之物后,那些對感知和想象的意向性分析,致使動靜之間具有了形而上學(xué)的輕逸。這種輕逸又延宕至《磨刀》當(dāng)中,“我的手生銹了,許多年沒有撫摸過/另一雙手了”,由時間折疊而成的感覺錯位,將人生際遇、坎坷巧妙地濃縮并折疊進一段日常語境,“我”與“刀”的意旨在此獲得了全新的意義。
張慧謀的《漁火像豆子撒遍海灘》和金國泉的《茶帖》同時具備了生態(tài)美學(xué)的詩意性,他們都善用人與自然的原態(tài)關(guān)系去起興、言志,靈動的隱喻意象妥帖地詮釋著人生突破命運邊界的跌宕。張慧謀于平淡的況味中將漁火放逐于海灘,那里潛藏了他對自然與人生的靜觀。金國泉則是將血脈中的自然心性與人文情懷融合一體,由“品茶”沁入感知,油然一股“萬物皆著我之色”的執(zhí)念。這種細密而坦蕩的筆調(diào)在詩人冷燃那里得到了積極地回應(yīng),并伺機將具有靈動氣質(zhì)的“落葉”點化為隱喻性極強的哲學(xué)符號,由此人生呈現(xiàn)于生命的大自在中。
在林歌爾的《生日的祈愿》中,文字的現(xiàn)代感演繹出了“我”前世今生的完滿,關(guān)于人生的自證自覺,作者拿捏得既樸素而又豐沛。董瑋深諳時間于人生的必然,卻又能在描述經(jīng)驗本身的同時成功避開“不能承受”之“疼痛”。《過年》與《軟肋》的沖淡平和是兩位詩人有意為之的滄桑象征,那承載著一代人集體記憶的符號(“父輩”或“父母”),終于在人生長河的挽懷與紀念中,形成了耐人尋味的頓悟。蒲永天的《切斜身子》是以平靜寫渦流,“一個和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邊哭泣,一邊演奏出流暢的琴聲”,溫和、輕柔的筆觸巧妙地勾勒出人生“直與斜”的姿態(tài),二胡聲與琴聲如同一把直愣愣的鉤子溢出紙面,拉扯著讀者的神經(jīng)末梢。趙妮妮的《臍帶》是讓往昔的歲月穿過此在的“我”,并通過攫住人生的似水流年,娓娓道來生命的片刻凋零與再次獲得。
讀皮旦的《星空》,一種意猶未盡的審美惆悵驀然涌上心頭,幾分描摹便是人間煙火,“天空只有一個,夜晚卻有很多”,這般理悟與自觀,致使通篇文字有了知天命般的深宛,當(dāng)讀者在“同類經(jīng)驗”中褪去虛空與荒誕,留下的就只是一位生命覺醒者對于人生情態(tài)的達觀認知?!稛釔邸返臅鴮懕旧硎腔谡J識論,并懷著“如是我聞”的雄心,作者在不經(jīng)意間,向我們展示了作為意志的表象世界,“它的熱愛/是獨立的,僅僅是它的,不是樹的”,這一詭譎意志的重構(gòu),淋漓盡致地劈開了曾經(jīng)昏暗無光、冥頑不靈的生命偽飾。人生茲茲于念的悲喜哀榮全然成為孤注一擲的虛假修辭,生命僵化的空虛無聊其背后的本質(zhì)可以認為是一種作為“熱愛”的意志跌宕起伏于心,它似百川灌海,既哀傷又美好。
《人生篇》中每一個孑然獨行的身影,都顯露出對于“逝者如斯夫”的圓融與透徹。每一個人間的斷章與留白,都推演出恰到好處的理解與悲憫。這卷作品無不真切地呈現(xiàn)了世界的本相,眾生悲怒哀樂,世界滾滾煙塵,而時間給予人生的確是飛揚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