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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釣寒江雪

      2021-04-22 11:09俞妍
      長江文藝 2021年4期

      俞妍

      1

      插畫/張亮

      臨睡前,綺云接到蘭姐的電話,問她明天是否有空。蘭姐說,她出租的單身公寓頂棚發(fā)黑了,明天做集成吊頂?shù)娜松祥T來干活,想請綺云去看管。綺云答應(yīng)了,她沒有說原本打算去小馬影院看《海上鋼琴師》。

      窗外,路燈閃耀。橋城的夜像個荷爾蒙過剩的小子,有揮灑不盡的熱情。過了十一點,路上還有年輕人嘰里呱啦成對成群地晃蕩。隔壁房間,姑母已響起鼾聲。蘭姐說,她老媽特能睡,只要她的床邊不放炮仗,老太太絕不會醒。綺云很羨慕姑母,她的睡眠障礙已整整六年了。剛開始的時候,陸俊跟朋友一起去黑龍江做棉拖生意。之后,一起做生意的朋友虧了錢回來,陸俊卻失蹤了。綺云追問朋友出了什么事,朋友不得不告訴她,陸俊和一個女客戶在一起了。

      綺云就是那時啟用安眠藥的。彼時,綺云還與陸俊的父母住在一起。二老在家里小心翼翼看綺云的臉色,卻在鄰居親友中散布難聽的話。綺云知道,他們的矛頭老早指向她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結(jié)婚五年,還沒搞出一個孩子來,綺云早成千古罪人了。

      整整一年,都沒有陸俊的消息。一個人如果想要離開你,即便你有孫悟空的本領(lǐng)也是徒勞。那一年里,綺云先是回娘家住了一陣,后來干脆在培訓(xùn)學(xué)校附近租了一間房。綺云在那里做培訓(xùn)教師已有三四年了,之前她曾在姚鎮(zhèn)中學(xué)教科學(xué)。與陸俊結(jié)婚時,綺云是姚鎮(zhèn)中學(xué)的代課老師。

      來到橋城幫蘭姐,已有幾個月了。蘭姐做了二十年的書商,專門推銷學(xué)生資料。去年下半年,頭腦發(fā)熱,與人合伙開了一家書店。橋城這樣的小縣城,已經(jīng)有了新華書店,文軒書店,還有各大商場里的小書店,蘭姐的蘭馨書店沒幾個月就顯出頹敗跡象。為了拯救危機,蘭姐在書店二樓開了培訓(xùn)班,聘請幾位資深的培訓(xùn)教師招攬人氣。綺云也被叫來幫忙,還讓她住在蘭姐的老媽——綺云的姑母家里。蘭姐真可謂一箭雙雕,少請了一位老師,還順帶了一個保姆。晚上給姑母做飯,伺候姑母睡覺,就成了綺云的事。而綺云覺得能拿一樣的工資還不用交房租,算來也不虧。

      只是換一個地方,綺云的失眠并沒有改善。每每過了十二點,還沒有睡意,她又不得不啟用安眠藥。其實這些年,她早沒有為自己的婚姻焦慮了。她相信,那只是習(xí)慣性失眠,就像一只貓,睡前總要喵嗚幾聲,以示自己并不孤獨。

      2

      雅茗苑坐落在橋城的文匯路上。當(dāng)年,蘭姐購買單身公寓時,這里還沒什么人氣。不想五六年后,儼然成了文化商務(wù)中心,單身公寓也成了搶手貨。

      按蘭姐的意思,綺云先去找物業(yè)。蘭姐說,她也不知道那個租客的名字,只知道他叫什么泉的,自稱泉先生,老家也在姚鎮(zhèn),現(xiàn)在文化商務(wù)區(qū)做工程。因為大家都忙,具體事務(wù),蘭姐都拜托物業(yè)大姐辦理的,水電費呀房租呀,也是物業(yè)大姐代收后轉(zhuǎn)過來的。

      綺云找到物業(yè)辦公室,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才來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說,她要找的那位大姐出去了。年輕人把大姐托付出的鑰匙給了綺云。綺云拿了鑰匙乘電梯到31樓,兩位做吊頂?shù)膸煾狄颜驹?108室的門口。

      門開的那一刻,綺云莫名地緊張了一下。她看到了一張大床,床邊陽臺口懸掛著的男人內(nèi)衣。“進來吧。”綺云用近乎女主人的口氣招呼道。兩位師傅拖著切割機之類的工具進了門。

      開燈,房間亮堂起來。里面的家具與物件一目了然。單身公寓的格局基本都這樣,床對面是寫字臺,上面擱著飲水器茶具茶葉和各式保健藥品。34寸電視機掛在墻壁上,下面是白色電視柜,旁邊擺著幾個便捷的箱子,鞋子紙巾酒瓶子都排列整齊。床的另一半是乳白色的大衣柜,手把上掛著一個毛絨大嘴猴。大衣柜前有一張玻璃餐桌,兩把橘色椅子塞在桌底下,似乎極力隱藏它們的艷麗。

      抬頭打量了一下。衛(wèi)生間的石膏吊頂大面積潮濕,靠近門口的邊緣處已全部發(fā)黑,散發(fā)出一股下水管的腐爛味。窄臉師傅用手指一戳,石膏板就出現(xiàn)一個凹坑?!跋炔鸬簟彼仡^對一起來的平頭師傅說。平頭師傅從門外扛來不銹鋼簡易梯。綺云趕緊搶救出衛(wèi)生間的洗漱用品,牙杯牙刷,洗頭膏沐浴露,還有各種各樣的男性護膚品。

      最后拎了塊搓澡海綿擱在外面灶臺的電磁爐旁,綺云忍不住暗笑起來。

      3

      兩位師傅開工后,綺云坐在玻璃餐桌前翻看帶來的書。她帶的是日本女作家小川洋子的《他們自在別處》。里面的幾個短篇,都算不上是故事,讀來卻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就像聽到一段空靈的古琴聲,正在癡醉時,琴弦卻突然繃斷了。

      書是葉老板推薦的,葉老板跟蘭姐合伙開書店。蘭姐說,葉老板畢業(yè)于蘭州大學(xué)中文系,一度在高中里做過語文老師,后來才做了書商。其實,蘭姐不說,綺云也看出來了,一個人讀不讀書,都掛在臉上的。有一晚,他們與一個書友會聚餐,飯桌上少了一雙筷子,蘭姐招呼服務(wù)生拿一雙過來。一個小男生手捏筷頭遞過來,蘭姐當(dāng)場大叫:“你怎么可以這樣拿,一點都不懂規(guī)矩……”小男生窘得滿臉通紅。綺云發(fā)現(xiàn)葉老板蹙著眉,拍了拍蘭姐的手臂。

      “他是讀書人,不會撒潑,我是商人,沒那么好修養(yǎng)。”那日散席回去,蘭姐在車?yán)镟止局K榷嗔?,總愛胡講一氣。她說別看葉老板人高馬大的,心思比女人還細。她湊近綺云的耳朵說,葉老板經(jīng)常跟書友會的女會長詩詞唱和。據(jù)說,女會長辦公室里掛滿了葉老板的詩詞書法。蘭姐對著綺云擠眉弄眼,綺云笑著搖搖頭。

      葉老板請綺云幫忙照顧他的老母親,就在前不久。那晚,培訓(xùn)班下課后,綺云整理教材準(zhǔn)備回姑母處。葉老板突然叫住了她。偌大的書店,這個時間除了收銀臺的小姑娘,別無他人。葉老板站在西北墻角跟她說話。記憶中,那似乎是沒有旁人時他們第一次交談。頭上的IE筒燈柔和地照著,書壁上都是靜默的新書。葉老板說,他的老母親中風(fēng)后,右腳不能行走,最近又有點老年癡呆跡象。平時由小阿姨照顧著,近日小阿姨回老家奔喪,他想麻煩綺云去幫兩天?!斑@話本來是說不出口的,你蘭姐說你學(xué)過護理,我與她商量著想麻煩你……”他斟酌著字句,聲音低沉。綺云瞥見他深邃如井的眼睛,就答應(yīng)了。

      所謂護理,其實也不麻煩,就是早上給老太太做早點,幫她梳洗,伺候她上廁所。老太太吃飯時,綺云順便伺弄一下花草。蘭花養(yǎng)得極好,有幾朵綻開的小花像嫻靜的女孩在輕笑。白梅更有風(fēng)姿,一根枝條上,三四朵皎然如云,五六個含苞欲放。老太太用完早餐,綺云推著她的輪椅到陽臺上曬太陽,自己去廚房洗刷。廚房很潔凈,各式陶瓷餐具像女性涂了丹蔻的手,光澤誘人。綺云突然覺得這才是自己應(yīng)該過的生活。

      那位小阿姨四天后就趕回來了,綺云又回書店培訓(xùn)班教課。那個周末,綺云上完課,葉老板約她在“米魚記”里吃了頓便飯?!懊佐~記”離書店不過一公里路,她直接步行過去。那日,葉老板穿著青黑色風(fēng)衣,給她遞碗碟時,她注意到他修長的手,手背上淺淺隱著淡藍的血管。

      米魚粥很鮮美,入口后滑下咽喉的潤澤,難以形容。葉老板要了兩杯青瓜汁?;蝿泳G色液體玻璃杯的碰觸聲,打破了沉默。葉老板說謝謝綺云幫他照顧老母親,他最虧欠的是他的老母親。他突然垂下頭說,自從他的前妻離開后,只有老母親與他相依為命。老母親若有不測,他真的成孤兒了。他抬起頭,晃著杯子,眼睛盯著墻壁,像沉浸在幻夢中。他說自己年輕時不懂事,也不知道關(guān)心別人,日子過得一塌糊涂。等人到中年覺醒了,一切為時已晚。綺云點點頭,努力不讓自己露出愕然,好像她老早就知道這些,就像一個故交在靜聽朋友訴說心事。

      鋼琴曲響起的時候,葉老板遞給綺云一個紙袋,里面是雅詩蘭黛的小棕瓶套裝和幾本書。葉老板有些窘,說自己一個書商,送朋友書,實在有些難為情,但這幾本確實是好書,適合綺云看的?!皶c人一樣,都要投緣……”他一本本攤在餐桌上。綺云看到了書名,《半生緣》《霍亂時期的愛情》《他們自在別處》。

      起身的時候,葉老板幫綺云提了紙袋,一起走下樓。霓虹燈下,綺云看見他微弓著背找車的影子,似乎比往日更纖瘦。

      4

      切割機的聲音很刺耳,石膏板墜落的粉塵從衛(wèi)生間飄出來,在燈光下飛揚。窄臉師傅在衛(wèi)生間里叫道:“找到了,熱水器的導(dǎo)流管被老鼠咬爛了?!彼笾桓芰闲」茏咏o綺云看,果然小管子已咬得滿是窟窿。窄臉師傅說,這種導(dǎo)流管很重要,熱水器通電加熱,里面的水受熱膨脹,泄壓閥就會通過小管子流出水,小管子破掉了,水自然都漏到石膏板上。綺云嗯嗯響著,其實她根本沒聽懂。窄臉師傅很得意地從口袋里掏出兩根新的塑料管子,說他幸虧準(zhǔn)備著,但要多收四十塊錢。綺云點點頭,接過以后備用的那一根。

      《他們自在別處》已經(jīng)讀了好幾篇。有一篇《蔽目的小鷺》讓綺云很感慨。小說講一個修理鋪的老伯窮愁潦倒,卻經(jīng)常來看一幅隱居畫家的畫作《裸婦》。他每次都閉著眼一路行走到畫前,才睜眼去看。美術(shù)館的女管理員幫他做了眼罩,陪他行走,步履準(zhǔn)確無誤地走到畫像前。這成了展廳的一道風(fēng)景線。而女管理員也聽了傳聞后,想象那位畫家與隔壁魚鋪老板娘的一段別樣情愫——老板娘賣魚,順便照顧畫家的飲食起居。畫家死后,魚鋪老板娘一如從前去畫室,開窗換氣,清掃地板,在畫家的遺像前供一杯酒,放一條魚,用自己的方式祭奠畫家……

      日本作家寫的小說總是很安靜,卻總讓人感到溫弱的疼痛。綺云想起那日與葉老板吃飯,墻壁上掛著一套老式的箬笠與蓑衣。當(dāng)時,她腦海里飄過一句詩:“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似乎與葉老板臉上的清冷挺相配的。

      門外有人進來。“房東呢?”女人的聲音。綺云放下書迎上去,原來是物業(yè)大姐。物業(yè)大姐嘩啦嘩啦翻著一疊資料說,那個租客等下會過來看一下。她翻出一張紙,身份證復(fù)印件上的照片不是很清晰,但那雙月牙兒的眼睛卻讓綺云吃了一驚?!斑@個就是泉先生……”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物業(yè)大姐道:“就是這個人,劉楓泉,文化商務(wù)區(qū)做工程的。”

      “吱……啪……”衛(wèi)生間傳來一道刺耳的聲音。聽得出來,有一塊很大的石膏板墜落在地。

      ?5

      綺云記不清幾歲時認(rèn)識劉楓泉的。童年的記憶非常奇怪,有些清晰得像昨日剛發(fā)生,有些處在混沌中,像剛做完的夢,卻怎么也回想不起來。綺云翻著書頁,突然靈光一現(xiàn)——天吶,自己對劉楓泉的記憶,竟是從隆起的胸脯開始的。

      那時,綺云還住在姚鎮(zhèn)的九十九間走馬樓。那幢古樓里,流竄著很多十來歲的小孩。綺云天天跟隔壁的芬姐玩。芬姐長她兩歲,早早長成了少女模樣。綺云記得芬姐跳皮筋時,隆起的胸脯在毛衣里一抖一抖,讓人不敢直視。劉楓泉的名字就在那一刻蹦出來的。芬姐吧啦吧啦列數(shù)著班里的男生,然后說到劉楓泉,他長得有多可愛,他的成績有多棒,就是個子小了點?!耙唬梢宰鑫业哪信笥牙病狈医愕穆曇粼诰攀砰g空曠的天井里回蕩。綺云捏著橡皮筋晃蕩著,感覺自己的臉紅起來,好像芬姐說的不只是她自己。

      之后的一個周末,芬姐的學(xué)習(xí)小組里出現(xiàn)了劉楓泉。綺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高年級里也有那么玲瓏的小男生。劉楓泉穿著泛著皂香的白襯衫,深藍的褲子外系著棕色皮帶,腳上的白球鞋有些舊,倒洗得很干凈。他的小西裝頭兩邊分開,眼睛彎得像月牙,笑起來長睫毛撲閃撲閃。

      他們寫完作業(yè),開始玩鬧。捉迷藏是最常玩的游戲。一旦最先找出來的兩個小朋友,無論男女都要用繩子綁住腳,沿著石板來回跳兩圈。綺云很不幸,剛躲進柴堆,就被一只狗嚇得自己跑出來。第二個找到的是劉楓泉,他躲在倒塌的矮墻后,也一下子被揪出。沒辦法,綺云的右腳與劉楓泉的左腳綁在一起跳石板。那個大天井連著有三十多塊石板,他們跳到中途,綺云腿一軟,身子歪了下去,劉楓泉一把抱住她……就那么一瞬間,所有的孩子大笑起來,拍著手叫嚷:“阿君阿杏兩老姆(兩夫妻),瓜子花生黏牢丸(粘牢了)……”綺云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只知道這話是用來嘲笑男女之事的,就像大人們吵架時,罵對方的生殖器一樣惡心。等長到足夠大了,綺云才知道這個童謠里的阿君與阿杏是他們同村人,年輕時自由戀愛,阿杏的肚子都搞大了,最后兩人卻沒結(jié)婚……

      綺云哭了起來。她的腳胡亂提著,都不能松開腿上的繩子。她不知道劉楓泉有沒有哭。淚眼模糊中,她似乎看到他鮮紅的嘴唇在顫抖,卻沒聽清他在辯解什么。

      之后的記憶呢……綺云放下書,起身靠近衣柜鏡子。鏡子里有一張不加修飾的臉,無論臉型還是皮膚,都暴露著年逾四十的婦人模樣。

      五年級去祭掃烈士墓,綺云看到了劉楓泉的家。他們排隊走在沿河的村路上。在一道圍墻口,劉楓泉像只兔子跳出來,背上斜挎著水壺,手里提著飯盒。飯盒里裝著艾青團,綺云也得了一個。艾青團是薺菜蛋餃餡的,很入味,吃完后牙齒里還殘留著艾青薺菜蛋花的香味。那日野足結(jié)束,依舊按老路回來。再次路過劉楓泉家門口,綺云不由停下步子朝里張望。她看見一個婦人在屋檐下掃地,一個中年男人背著藥水桶走出來,那大概就是劉楓泉的父母。

      多年后,提起“婚姻”兩字,綺云很可笑地想起劉楓泉家的小院。屋前疊著柴蓬,屋后菜園里養(yǎng)著一大群雞鴨。他的母親在紡石棉,他的父親背著籮筐準(zhǔn)備出門去勞作,綺云與他抱著他們的孩子在院子里戲?!?/p>

      冥冥中的破碎,大概也從那時開始的。那年初夏的早晨,空氣里彌散著梔子花香。綺云抱著一盆衣服去破山江的河埠頭漿洗。晨霧中,一艘水泥機船從河道東邊突突駛來,鑼鼓的敲擊中夾雜著哭喪聲。綺云放下衣服,望著水泥船一點點駛進。水泥船上,一群人披麻戴孝圍著一具棺材痛哭。有個小人兒喊著“媽呀媽呀……”細長的手臂無力捶打著棺材蓋。在他抬頭的那一刻,綺云望見了他死灰色的小臉。

      水泥船突突地遠逝了,水面的波紋以洶涌的姿態(tài)一層層蕩過來,對岸的老榆樹葉紛紛墜落,被水波席卷著飄逝或沉沒。

      6

      衛(wèi)生間頂棚的石膏板拆掉了,已時至中午。兩個師傅去樓下的快餐店,一眨眼又上來了。綺云也只好隨便吞幾口面果腹。集成吊頂看似簡單,一塊塊扣上去也是很麻煩的,衛(wèi)生間轉(zhuǎn)角多,這樣那樣的都要切割。

      綺云瞇眼看了一下剛剛扣上去的集成板,回到餐桌前坐下。書已沒法看了。得知這個房間住的是劉楓泉后,綺云的手心里都是汗,鼻子也莫名聞到一股皂香。她走到陽臺邊,仰頭吸一口陽光。右上方飄著藏青色無縫保暖內(nèi)衣,萊卡質(zhì)地的棉毛褲,還有兩條黑色竹纖維平角內(nèi)褲也如旗幟在風(fēng)中招搖。平角內(nèi)褲的前片為男性生理設(shè)計的微凸造型,讓她心頭微微一悸。

      喉嚨發(fā)緊,想找點水喝。綺云又打量了一遍房間,尋找一次性杯子。小型純凈水桶蓄滿了水,旁邊的茶葉罐里裝有綠茶紅茶烏龍茶。旁邊擱著一套簡易茶具,四個青瓷小盅泛著晶瑩的光。緊挨著還有一個白色陶瓷杯,很普通的款式,杯身上畫有一枝紅梅。綺云抓起這個杯子,往里倒了點純凈水,喝起來。她原來擔(dān)心會有什么味道,到嘴邊發(fā)現(xiàn)一點氣味都沒有。水喝干了,喉嚨略略松弛些。她放下杯子,手指輕抹了一下杯口。

      回轉(zhuǎn)身,正好是床。綺云一屁股坐到床上。床單枕套被褥都是淺灰底子土黃色條紋格子,精梳棉質(zhì)地。她歪在床上伸手撫摸著柔軟的床單,在枕邊發(fā)現(xiàn)一根短短的深褐色發(fā)絲。她捏起這根毛發(fā),對著日光瞇眼細看,想起當(dāng)年他可愛的西裝頭,又忍不住輕笑起來。她斜靠著床頭,翻了翻枕邊的兩本書。一本是關(guān)于公司管理學(xué)的,還有一本是顧城詩集。她翻開來默讀:“我多么希望,有一個門口,早晨,陽光照在草上。我們站著,扶著自己的門窗。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草在結(jié)它的種子,風(fēng)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門外傳來敲門聲,很急促,綺云嚇得跳起來。她慌慌張張合上書,撫了撫坐皺的床單,跑去開門。原來是對面房間,一個穿兔毛絨衣著包臀裙的女孩在踢門,嘰里咕嚕地罵著什么。她回頭看見綺云,用鄙夷的眼光瞥了一眼,繼續(xù)踢門,嘴里很清晰地吐出幾個字:“他媽的,婊子……”

      心驚肉跳!回到屋子,綺云已不敢坐床上了。她弄不清楚剛才怎么回事,喝了劉楓泉的杯子,還“睡”了他的床。她抬頭看衛(wèi)生間的頂棚,希望這一切早點結(jié)束。隔了三十年的時光,他肯定不認(rèn)識她了。或者,他們彼此都不認(rèn)識了。她晃了晃餐桌上的藍色水瓶,拎起養(yǎng)在水瓶里的綠蘿。綠蘿的根系像是懸浮在水里又像附著瓶壁。

      有人走了進來,是劉楓泉。

      7

      集成板裝好了,樣子很不錯。綺云拍了照片發(fā)給蘭姐。她沒有告訴蘭姐,租客劉楓泉此時正和她坐在橘色的椅子上喝茶。

      就在一小時前,劉楓泉走進來,沒有想象中的驚訝和尷尬,只是略略笑了笑說:“是你,這么巧?!本_云想好的臺詞剎那間忘了精光,只得抓起那本薄薄的書,晃了晃說:“我也沒想到是你……我看了會兒書……”劉楓泉沒有接話,自顧從收納箱里翻出一個牛皮紙袋出門去。“你等著,我馬上回來……”他說。半小時后,他又回來了。彼時,集成吊頂已近尾聲。劉楓泉手里拎著超市袋,里面裝了瓜子、開心果和幾個橘子。

      劉楓泉的記憶與綺云不太一樣。他記得綺云站在舊禮堂的高臺上,雙手打著“D”字,領(lǐng)著小朋友們齊唱少先隊隊歌。他半握著拳頭,伸著兩根食指相對劃著“D”字,嘴里哼唱著“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綺云笑起來。劉楓泉卻不笑,說有一回那個上臺的木梯子破了,大隊輔導(dǎo)員老師一把抱起綺云,把她送到臺上。“有這事,肯定是你記錯了……”綺云有些窘,她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么清楚。那次大隊輔導(dǎo)員把她抱上臺的事,她也有印象,因為當(dāng)時實在太難為情了,第一句領(lǐng)唱都跑調(diào)了。

      他瞇著眼睛笑著。他的眼睛還是兒時的月牙眼,只是眼角的魚尾紋很深,眉毛也很濃,當(dāng)年的西裝頭已看不到影子,額頭幾乎沒頭發(fā)了,僅有的頭發(fā)整體往后退?!拔艺娌挥浀昧?。”綺云喝了一口紅茶。劉楓泉捧著他的白瓷杯,也喝了一口。綺云發(fā)現(xiàn)剛好是她嘴唇碰過的那個位置。

      提到芬姐,劉楓泉也說起了他們一起玩耍的事。但他沒有說綺云摔倒時,他拉住她,兩個人抱在一起。他說的是芬姐家的冬棗樹,斜倚著矮墻,長得很高。他們一個個爬在矮墻上,舉著蘆柴棒敲冬棗。芬姐的奶奶就來罵了,說他們不好好摘,傷了樹。綺云又說自己沒印象了。

      “那你記得什么?”劉楓泉歪著頭看她,戲謔的目光里透出倦意。綺云說起他們檢查三項競賽的事。那時的早自習(xí),大隊委員分成好幾組檢查早讀紀(jì)律。綺云跟劉楓泉分在一組。他們跑到芬姐班門口,幾個淘氣的男生在后門口張望,怪聲叫著:“小泉泉帶著女朋友來了……”綺云的臉紅起來,羞得都不敢伸頭仔細看?!拔覀兇驇追??”劉楓泉并不在意同學(xué)們的哄笑,自顧趴在陽臺欄桿沿上寫分?jǐn)?shù)。綺云記得他寫的數(shù)字很圓潤,比如“8”字,就像兩瓣胖胖的屁股擠在一起。綺云在一旁踮著腳,聞到他白襯衫領(lǐng)子里散發(fā)的皂香,那種氣味使他的耳垂在陽光下極像一塊溫潤的玉……這會兒,綺云當(dāng)然沒說那些男生叫嚷她是小泉泉女朋友的細節(jié)。她說那時他跑得太快,紅領(lǐng)巾常常倒掛在后脖頸。還有他總是鐵面無私,從不給自己班加分?jǐn)?shù)。

      綺云又說起他們一起去春游祭掃烈士墓的事。劉楓泉從家里帶來的艾青團,薺菜蛋餃餡的,很好吃。當(dāng)然,她也不會說她看到他家的院子,還有兒時對婚姻的想象。“我媽裹的艾青團確實很好吃……”他微笑著應(yīng)和。

      天色有些昏暗。綺云拍打著手指上的瓜子殼,回頭望了望陽臺。劉楓泉像會意似的,哦了一聲,起身去收衣服。綺云裝作沒看見,自顧喝茶。劉楓泉忙完后,說一起去吃個飯吧。綺云搖搖頭說晚上她還要伺候姑母吃飯?!澳愀媚缸≡谝黄??”他問了一句。綺云說是的?!澳?,那個……”他撓了撓頭,大概想問她男人在干什么,開口卻問孩子多大了?!拔覜]生孩子?!薄芭杜?,不好意思……”“沒事的,別人都知道這事——你的孩子呢?”“我有個男孩,快上初三了?!彼麛倲偸终f自己總是忙,也沒空管孩子。綺云沒有再問,她怕自己也問到對方無法回答的問題。劉楓泉沉默了,從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了一支,在桌面上敲了敲,看了看綺云,又塞到煙盒里。

      “我回去了……”綺云把桌上的書塞入包里?!澳愀r候一樣,還是那么愛看書。”他站起身,背起自己的挎包說送她下樓。

      8

      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電梯口。過轉(zhuǎn)角時,頭頂?shù)年幱奥湓趧魅砩?,使他的背看起來有點佝僂。電梯開了,劉楓泉做著請進的動作。那動作訓(xùn)練有素,又透著脈脈溫情。等綺云走進后,他自己也跨進電梯,按了底樓鍵。

      31樓。綺云望著“31”,一個激靈——認(rèn)識劉楓泉也有三十一年了。按鈕的紅燈暗下來,電梯開始下沉。綺云抬頭望了劉楓泉一眼道:“你長得好高呀……”“是嘛,你只到我脖頸這邊。”他的手從她的頭頂滑向自己?!翱赡阈r候也很矮喲?!彼p笑道。

      28樓。她聞到了他衣領(lǐng)上的氣息,煙草混雜機油的氣味。她瞥見他的白襯衫領(lǐng)子,一如孩提時的干凈。他的脖頸依舊修長,喉結(jié)凸起,里面冒出來的聲音并不濁重。

      26樓。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滑過自己的馬尾辮和耳垂。她的左前鬢已經(jīng)有白發(fā)了。她有點后悔,早知這樣,應(yīng)該抹點黑發(fā)油,再抹點有微香的面霜,即便最廉價的“大寶”也好。她最近胃不好,不知道說話時有沒有噴出不好的氣味。

      24樓。他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了一下她頭發(fā)。她嚇了一跳。“別動……”他說。然后捏了一圈灰塵在她眼前晃動?!白サ袅?!”他笑道。她的臉頰有點發(fā)燙。

      21樓。他丟了灰塵的手垂下來,又提起來擱在護手上。她瞥見他的手指不自在地敲擊護手,手背上淡藍的血管如蚯蚓在蠕動。她猛然想起葉老板也有這樣的手。

      19樓?!耙?,我們加個微信,可不可以……”他終于吐出這么一句話。她不知道這話他憋了多久,也許從喝茶剝開心果開始,到剛才替她抓掉頭上的灰塵,一直盤旋在他喉嚨里。她拉開坤包,摸出手機問:“你掃我?”他說好,手伸進褲袋。

      他還沒從褲袋里摸出手機,燈滅了。電梯突然劇烈搖晃,迅猛下墜。綺云下意識去抓東西,喉嚨里發(fā)出“啊……”的聲音。劇烈的搖擺中,她聽到他在喊:“快抓護手……”她腦子一片空白,心臟像被拎起。她沒抓到護手,只抓住了軟軟的東西,不知道是他的手臂還是腳踝……

      電梯忽然停了。借著微弱的光,她看到他在猛按壁上的按鈕。“開門開門!”他憤怒地叫著,狂踢著電梯門。電梯門沒有開。她看到他驚恐得近乎扭曲的臉?!斑€是打電話吧?!彼嬷亲诱f。她的胃因為恐懼已經(jīng)痙攣了。他顫抖著摸出手機,打了96333。電話通了,她望著他煩躁的臉,按亮手機幫他看電梯識別碼?!八麄冋f馬上來救援……”他似乎松了一口氣,靠著電梯壁仰起頭。她點點頭,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走得很艱難。這個充滿惶恐的狹小空間里,她聽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也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她想打破這種糟透的氣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云……”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叫起她的小名。“我知道你過得不好。我跟你一樣。潔玲走了,我沒想到她的性子那么烈……啊啊,你知道,潔玲是我老婆……”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以至于聽起來像是在抽泣?!澳阋欢犝f我媽媽當(dāng)年病死的消息。我告訴你,其實我媽是自己不想活了,她被我爸折磨得不想活了……”他吁了一口氣。雖然在黑暗里,綺云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悲傷,她無法忘記他母親出殯時他死灰色的眼眸。“我怕自己變成我爸,時時刻刻都想著保護潔玲,窸窸窣窣不放過她的蛛絲馬跡??墒牵€是走了……”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她想握一下他的手,卻被一種說不清的緊張與尷尬壓迫著,終于沒有行動。

      突然,電梯又顛簸起來,像野獸癲狂地躍動幾下,再次下墜,比前一次更劇烈。“啊……”他們尖叫著,五臟六腑在散架,身體在墜落在騰飛也在爆裂……就在她最絕望的瞬間,她感覺被他抱住了?!岸紫露紫隆彼麄兊某林厝馍砜恐娞荼诓粩嘞聣嬒聣嫛?/p>

      砰的一聲巨響,腳踝一陣刺痛,整個人倒在地上。這個狹小的箱子里充滿了電器燒壞的焦味。綺云發(fā)現(xiàn)自己跟劉楓泉緊緊抱在一起,猶如兩個溺水者抓住對方這根救命稻草?!昂孟竦揭粯橇恕!彼噲D推開他的身子。他卻依舊抱著她,手臂顫抖著。

      綺云掙脫著站起來,腳踝的刺痛似乎在一點點消退。她甩了甩腳,確認(rèn)自己沒有骨折。她又摸到他的手,努力拉他起來……

      9

      再次見到劉楓泉已是三個月之后。櫻花如雪,遍布雅茗苑的小區(qū)。劉楓泉從櫻花樹下走過來,頭發(fā)與肩上粘了幾片花瓣。他說夜里加班太晚了,車子停在雅茗大廈的南北角。綺云就跟他一起走過去。

      消息是一周前收到的。有人通過芬姐,來加綺云的微信,還發(fā)來一張舊照。照片上有十來個孩子,前排的女生都蹲著,男生們都站在后排攀肩搭背的。綺云一眼就看到自己,蹲在前排最左邊,穿著白襯衫,藏青色齊膝裙,兩根小辮子用紅絲帶扎著,翹得很高。劉楓泉站在后排的最右邊,白襯衫藏青褲子,嘴唇紅嘟嘟的,像剛剛化了妝。

      綺云記起來了,這張照片是在四年級的六一節(jié)那天拍的。那時,姚鎮(zhèn)的中小學(xué)舉行一次文藝匯演。他們學(xué)校的全體大隊委員有一個小合唱?!吧倌晟倌?,祖國的春天……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綺云耳邊回蕩起那時的歌聲,她和同學(xué)們手拉手,踮著腳,有節(jié)奏地左右擺動。

      對方說,她剛剛從國外回來,非常想念兒時那一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想一起聚聚。“那時,你打拍子的樣子很可愛?!彼亚芭胖行奈恢玫呐⑷Τ鰜?。其實,綺云一開始就知道是她了,銀盤大臉,說話凌厲,行事果敢。綺云想推脫說自己沒空,開口卻坦率地說自己沒混出什么人樣來。對方哈哈笑道:“再沒出息,當(dāng)年也是大隊委員喲?!蹦蔷痛饝?yīng)吧。綺云隨手把照片轉(zhuǎn)發(fā)給了劉楓泉。劉楓泉看了一下照片,說可以去一下。

      車子行駛在329國道上。綺云坐在后排,看劉楓泉開車,那么隨意,好像她天天搭他的車似的。通過后視鏡偷偷看他的臉,他臉上很平和,眼睛里除了長期凝固的憂傷,看不出別的情緒。那日電梯失控,第二日就上了橋城新聞。她與他成了新聞里素不相識的“張女士”和“劉先生”。他們加了微信后,偶爾聊天,總是打著笑臉稱呼對方“張女士”、“劉先生”。其實,也沒什么好聊的。無非說說近日忙不忙,看些什么書,有沒有跟小學(xué)同學(xué)聯(lián)系之類的話。綺云從來沒問過劉楓泉與前妻之間的事,劉楓泉也從來不問她為什么沒有孩子,為什么與姑母住在一起。他們也沒有再提起那次墜梯事件,好像那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本來就會發(fā)生的富有隱喻的人生片段。

      有一日,綺云一時興起,給他發(fā)了一張葉老板母親的照片,說自己在代保姆的班?!叭~老板?”劉楓泉發(fā)了三個字后,沉默了。綺云想撤回,卻已來不及了,就實話實說葉老板是與蘭姐一起合伙開書店的,因為太忙,有時會找她幫忙照顧一下他母親。對方哦了一聲,說老太太看上去挺精神的,看不出老年癡呆。綺云發(fā)了兩個微笑沒有再聊下去。

      其實,那次在“米魚記”吃過飯后,葉老板再也沒有單獨約她。每天在書店里碰到,也只是點點頭。人多的時候,綺云甚至覺得他好像在故意避著她。但在四周沒人時,她似乎又感觸到他探尋的目光。好幾次她在整書,他走過來,問她最近看了什么書。有一回,他像地下黨一樣偷偷塞給她一本向田邦子的《隔壁女人》?!昂芎每?,你會喜歡的。”她一時哭笑不得,驚詫之后,卻分明感到喉嚨里順滑的暖意,像剛剛喝了一口米魚粥。

      之后那次與書友會聚餐,綺云突然胃痛了。她離席后坐到沙發(fā)里,用包頂著肚子。葉老板走過來,問她是不是胃不舒服。她點點頭?!拔矣兴帯彼麖奈餮b內(nèi)袋里掏出一板“達喜”,剝了一顆遞給她?!翱梢栽囋?,止一下痛?!彼恿怂帲谧炖??!八卟缓玫娜?,一般胃都不行?!彼f得很隨意,她卻眼眶發(fā)熱。

      那日散席的時候,綺云下意識地磨蹭著不肯走,直到蘭姐叫她,才不得不跟上。在酒店的地下車庫里,她瞥見書友會的女會長坐進了葉老板的副駕座。蘭姐輕笑了一下,說葉老板和會長倒真是一對。綺云胡亂應(yīng)聲著,咽了咽口水。喉嚨里,“達喜”似乎還留有殘沫,只是胃已經(jīng)不疼了。車子駛出地下車庫好久,綺云才喃喃自語:“葉老板挺好的……”

      劉楓泉的車子從329國道轉(zhuǎn)到了省道。他打開了天窗。陽光攜帶著暖意灌進來,讓車內(nèi)沉默的空氣流動起來。綺云輕拍了一下腦袋,從坤包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遞給劉楓泉?!盁崴鞯膶?dǎo)流管,上次師傅留下來備用的,忘了給你?!眲魅读艘宦?,接過手,擱在副駕座上。

      那日從雅茗苑回來,綺云就發(fā)現(xiàn)了這根不起眼的塑料管。為了弄清原理,她還特地查了百度。讀著百度里的文字,她的腦海里像有汩汩熱水流過。師傅的話沒有錯,熱水器通電加熱后,里面的水受熱膨脹,泄壓閥就需要通過小管子流出水。如果沒有這根小管子呢?她沒有往下想。她的思緒突然跳到了白天看的那篇《蔽目的小鷺》,如果那個潦倒的老伯沒有女管理員的攙扶,如果那個孤僻的畫家沒有魚鋪老板娘的照顧,他們的生活會怎么樣?她摩挲著導(dǎo)流管,沒有再想下去。她端詳著自己白皙的手指,腦海里浮出兩個男人的手,他們的手背上都淺淺隱著淡藍色血管,猶如孤獨的蚯蚓艱難匍匐著。

      “想聽什么歌?”劉楓泉問?!半S便吧,聽你喜歡聽的?!眲魅f好,他打開音響,一首歌曲流了出來。“這綠島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搖呀搖, 姑娘喲,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飄呀飄……”“《綠島小夜曲》?”她叫道。劉楓泉轉(zhuǎn)過頭來,月牙兒似的眼睛里閃爍著柔光。

      “這個曲子,還有一首翻唱的叫《友誼之光》,我也很喜歡聽。”他清了清嗓子哼起粵語:“人生于世上有幾個知己,多少友誼能長存。今日別離共你雙雙兩握手,友誼常在你我心里……”綺云聽到同一段旋律中,兩種不同的聲音在撞擊,迸發(fā)出一種奇怪的力量。她默默聽著,心里卻異樣地恬淡寧靜。

      “過幾日,潔玲要回來了,你說我要不要去見她……”劉楓泉哼唱了一會兒,回過頭問了她一句。

      責(zé)任編輯? 楚? ?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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