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丹
浮莊像顆黑珍珠,懸浮在包公園
正中央,它的膚色,拒絕引力的
勇氣,黑白分明的基因,無一例外地
都能追溯至北宋,鐵面包拯的遺傳。
似乎這位鄉(xiāng)黨賦予它一個穩(wěn)態(tài)強磁場,
無數(shù)碩大的荷葉也簇擁著它,將它
托舉在空中,荷葉下的荷桿中空,
上下相距千年,懷著對自我的戒律
不彎不曲,仿佛真理是它們的
營養(yǎng)土,又由正直哺育長大。
每次路過浮莊,我都覺得莊內(nèi)的雷竹
因為自身的正直又離云朵近了一寸。
銀河公園是另一座湖,半年來,
每個工作日,我必繞著銀河公園
散步,以固定的線路,假定我
也是一顆星子,漫步銀河。
漸漸地,我認出這里銀河系的氣氛,
以一種我尚不知曉的秩序運轉(zhuǎn),
水中有太陽也有月亮、木星,金星
來得比我還要頻繁,它一天兩次
游覽這里,我的倒影和星星的
倒影成為同類。傍晚,水面平靜
開始復制星圖,好幾次,同一只灰鷺
向我演示對水杉體外診斷的技藝,
“我的喙能發(fā)出一種超短波?!?/p>
幾乎是炫耀般地,它沖破水面
造出旋渦,好似眾星恪守的軌道。
一九九九年夏末的一天,我和舅母
去一個平頂?shù)纳綆p上挖花生,
我們幾乎是在霧里翻越了好幾座山谷,
像兩個黑點融化在茶園的黛綠之中。
實際上,那年的花生因干旱歉收,
僅有少到可憐的乳白色嫩莢,
就好像我們并非為挖花生而去,
而是為了在山巔完成一種秘密的儀式。
返回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
漆黑的雨水順著我的手臂流經(jīng)手掌
形成了我最初的黑色的掌紋。
星期天的午后是綠色的。
鳥籠無一例外地住著貓。
云朵是上帝獨享的冰激凌。
蔭蔽的街道常年缺乏日照。
河堤寬且高,沒過你的眉骨。
“海水赭紅,江河昏黃?!?/p>
不能翻譯的部分是顏色。
“江水渾濁,永不褪色?!?/p>
蘇州河上往來的砂船都將駛?cè)肽愕闹讣?/p>
陪伴我們在荒唐的理想中服役。
藍天之上的,青煙。哪一縷
是由您化作的。讓風告予我。
您小腳,步履輕盈,像雪堆
在泥土,融化。菩薩保佑你。
給你一座山谷。你放下河水,
墳地不遠處,許多股細小的
溪水在路口相匯,奔流不熄。
那么容易。皖南的雨季將至
為何,每至清明。我的鞋底
總是粘滿了來歷不明的泥濘。
夜愈深。溫度乘著降落傘,平緩地墜落。
胸前一陣冰涼,像目睹一場被害的儀式。
你在沒有你的公園游蕩,以死亡的方式
活著。出口緊閉著,像你暫時性的失明。
一股不可救藥的氣息,混淆在灌木叢中。
一群人沒有把握,向你靠近,后又遠離。
他們攜帶著海水糜爛的味道。你不確信。
他們藏身藍色的筆記本,剩下的那篇
殘損的航海日志,能否算預留的墓志銘:
“一艘沉到海底的船,定在冷靜的夜晚
彈回海面,仿佛蹦極,仿佛火山噴發(fā)?!?/p>
水手帶著簡單的行李,站在你的門口。
你因此,返回物質(zhì)的出租屋,返回黑暗。
“走得再遠的人,也要返回一枚繭子?!?/p>
夜在不斷縮骨,僅剩下一扇通明的窗戶。
窗外是僵硬的風景,一座沒有風的春天。
貓的嘶叫像錐子,無法在你耳蝸中站直。
水手的腳步聲是圓的,以任何角度流行。
屋內(nèi)陰暗,地板返潮,卷曲如一片白紙。
你無端追憶,可是無法抵達的地方太多。
像你靜靜地承受死亡的厄運,像你處變
不驚,仿佛平息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騷亂。
平緩的山丘,像黑色的鐵塊
棋子般布于眾河之間。
無法發(fā)芽的棋局,在自然劇場枯坐
不如退入幻想的密室。
行軍中的兵將頭頂?shù)陌自茢Q得更干,
防止過河時天空突墜暴雨。
它身負閃電,如背著一張巨弓
在急涌的河中浣洗命運,
將它洗得更薄,在朝暮之間往返
像破碎的湖水在你手上流動。
一群蝴蝶像一頁象形文字
沖出蟲蛹殘酷的夢境。你率領詞語
走向樹枝的末端,語言必將
顫抖,像棋師虛無的嘴唇。
冬天被北風傳遞,像一封信
夾雜著雪的印痕,越過黑色
沉默的大海,掃掉象形文字
中的積雪。時速三十公里的
掌紋逐漸清晰,像刻花紋的玻璃。
要熱愛細微的事物,熱愛浮力
便可以飛行,一如夏日空中的
飛行器。要熱愛墜落在亂石堆中的
小行星,它拒絕成熟,像初夏
幻想的果實。要克服阿莫西林的
陰影,到對岸去,愛永恒的事物
才不至于蒙受顛覆和折返的痛苦。
責任編輯? 丁東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