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海局勢近兩年不斷發(fā)酵,三類矛盾或博弈非常明顯:中美間的戰(zhàn)略競爭,中國和部分東南亞國家的主權和海洋權益之爭,以及地區(qū)海洋規(guī)則和秩序競爭。這三類矛盾和競爭相互交織、相互影響。中美間的戰(zhàn)略競爭已經超越了傳統(tǒng)的海洋爭議問題,上升為影響南海局勢的首要矛盾;在海洋爭議問題上,海洋權益之爭的熱度超越了島礁主權爭端。短期內,這些矛盾都很難得到實質性緩解,還可能繼續(xù)加劇,南海形勢確實存在失控的風險。鑒于此,中國既要看到形勢的嚴峻性和緊迫性,又要看到矛盾的復雜性和長期性,保持戰(zhàn)略定力,設立合理目標,實施積極措施,在與各方的積極互動中謀求管控和緩解三大矛盾的可行路徑。
【關鍵詞】南海? 中美戰(zhàn)略競爭? 海洋爭議? 軍事沖突? 危機管控
【中圖分類號】D82?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1.03.007
自2019年下半年開始,南海局勢進入新一輪動蕩。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加劇了部分爭議方和域外國家的焦慮,各種軍事、外交和經濟動作不斷,南海局勢一度非常緊張。南海局勢真實情況如何?影響南海局勢的因素究竟有哪些?未來最可能的發(fā)展走向是什么?拜登政府上臺后,美國的南海政策會有哪些變化?這些問題是客觀評估南海局勢的基礎。
中美戰(zhàn)略競爭加劇
長期觀察南海局勢的研究者們幾乎一致認為,中美矛盾已經成為左右南海局勢發(fā)展的最大變量。[1]無論中國愿意與否,“在一個被重新定義的大國競爭的國際安全環(huán)境下,南海地區(qū)已經成為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重要舞臺”。[2]
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背景及原因。中美雙方都有理由加強在南海的力量和存在:中國是南海最大的沿岸國,南海攸關中國的核心及重大利益——領土主權、海洋權益和海上通道。隨著中國軍事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軍事平臺活躍在該地區(qū)。美國高度重視其在南海的海上主導地位、軍事行動自由以及對地區(qū)國家的安全承諾,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一直在此保持著最強大的軍事力量,每天都在南海進行著各種復雜的軍事行動。[3]
權力競爭、規(guī)則分歧和第三方因素使得中美在南海的競爭變得不可避免,且日益激烈。10余年來,美國很大程度上出于中美戰(zhàn)略競爭的考慮,在南海爭議問題上的立場已經逐步從“相對中立”到“選邊站”,直至“直接介入”,其政策著力點也已經從原來的管控爭議、利用爭議,演變?yōu)橹圃鞝幾h和鼓勵摩擦。美國國務院和國防部頻頻就中國南海正常的軍事行動甚至是西沙的軍事演習發(fā)表聲明,進行譴責。2020年7月13日,時任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chael R. Pompeo)高調發(fā)布題為《美國就南海海洋權利主張的立場》(U.S.Position on Maritime Claims in the South China Sea)的聲明,系統(tǒng)性地反對中國在南海中南部的大部分海洋主張,并在海域劃界和部分島礁主權的歸屬問題上與其他聲索國站在一邊。[4]
在軍事上,美國已經從戰(zhàn)略、戰(zhàn)術和操作層面加大了針對中國的各種準備。無論是“重返制?!薄坝√珣?zhàn)略”,還是以大國競爭為核心的軍事戰(zhàn)略轉型,南海均是重中之重;2015年以來,美軍推出了分布式殺傷/作戰(zhàn)、多域戰(zhàn)和瀕海作戰(zhàn)等一系列概念,多是以南海為場景針對中國量身打造;在操作層面,與2009年相比,美軍在南海的軍事行動無論是頻次、烈度和針對性都大大提升。目前,美軍在南海每年有1000余個艦日的水面力量存在、數(shù)目不詳?shù)乃铝α看嬖凇?000架次左右的抵近偵察和數(shù)百次的各類軍事演習。[5]
中美南海博弈中,中國是相對被動的一方。主觀上,中國并不希望在南海的周邊地區(qū)與美國進行地緣政治競爭,“地緣競爭”在中國的政界和智庫圈中甚至都不算是個好詞,中國總體上是克制的。然而,中方克制政策的問題在于,即便中國沒有挑戰(zhàn)美國的戰(zhàn)略意圖,中國在南海的維權行動和力量發(fā)展本身也會被美國看成是對其亞太海上主導地位的威脅。中方可以控制自身在南海的主動行動,然而,只要中國保持目前的崛起勢頭,其力量和能力就會不斷增長,就會被美國等國視為有意圖挑戰(zhàn)美國地位甚至控制整個南海。南海涉及中國的主權、安全和海洋權益,面對美國在南海愈來愈強的軍事存在和活動,中方也不可能等閑視之,必然會采取相應的反制措施。
軍事摩擦的風險。長期來看,中美在南海矛盾加劇難以避免。未來的不確定性在于這種競爭能否得到一定控制?雙方是否會以戰(zhàn)爭的方式進行攤牌?
由于相互核威懾和全球經濟的高度相互依存,大國間通過大規(guī)模戰(zhàn)爭解決分歧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都大幅降低。中美雖然在鬧“脫鉤”,但中美經濟社會的相互依存仍然錯綜復雜。兩國軍隊當然在做各種最壞打算,但雙方也都希望避免發(fā)生與對方的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最好的辦法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網傳美軍將采取轟炸或奪取中國南海島礁的行動,筆者認為可能性不大,根本原因在于這種規(guī)模的行動必然會招致中國的全面報復。而迄今為止,雖然美國在做各種準備,但尚不希望在南海與中國發(fā)生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
但是,在目前南海、臺海的復雜形勢下,中美在南海的中小規(guī)模軍事沖突風險現(xiàn)實存在。為打破目前的僵局,給中國國內外造成重大負面影響,掣肘中國的海上崛起,美國可能希望在它選定的時間和地點與中國發(fā)生一場可控的沖突。從2015年開始,美軍針對南海不斷創(chuàng)新作戰(zhàn)概念,諸如分布式作戰(zhàn)、多域戰(zhàn)和瀕海作戰(zhàn)等。自2018年起,不斷有美國高官暗示或公開叫囂戰(zhàn)爭方式。2018年2月,時任美軍太平洋總部司令哈利·哈里斯(Harry Harris)在國會作證時稱,“中國意圖控制南海,美國必須準備與中國的可能戰(zhàn)爭”。[6]同年4月26日,候任美軍印太總部司令菲利普·戴維森(Philip Davidson)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審議聽證會上表示,“除了戰(zhàn)爭之外,美國已經沒有手段可以阻止中國控制南?!?。[7]2019年2月6日,美國海軍作戰(zhàn)部長約翰·理查德森(John M. Richardson)在大西洋理事會的一次演講中聲稱,如果中國不遵守“海上意外相遇規(guī)則”,美國將采取適當?shù)姆绞阶屩袊鴩L到苦果。[8]在準備戰(zhàn)爭和要展現(xiàn)強硬姿態(tài)的氣氛下,美軍將持續(xù)加大南海軍事行動的烈度,在和平與沖突間的灰色地帶不斷探索,試探中國的底線,這必然會不斷逼進小規(guī)模武裝沖突和戰(zhàn)爭的門檻。雖然美國國防部和軍方高層仍有意與中國維持“不沖突、不對抗”的戰(zhàn)略態(tài)勢,但這種立場無疑在松動,而且與其加強對抗烈度的現(xiàn)實政策也存在先天矛盾。未來,美國可能越來越難以把握兩者之間的平衡。
這類可能的沖突也許持續(xù)時間很短(幾小時甚至幾分鐘),有激烈的電子對抗或短暫的開交火(指戰(zhàn)艦、軍機等參與),涉及的主要作戰(zhàn)平臺數(shù)目不多(可能僅為個位數(shù))。美軍現(xiàn)在面臨的挑戰(zhàn)是,對中國政府和人民解放軍會如何反應、挑釁行動造成的后果是否真正可控而不致引發(fā)大規(guī)模武裝沖突缺乏把握。
與主動的軍事沖突相比,兩軍發(fā)生意外事件的可能性更大。兩國的武裝力量每天都會在海上發(fā)生數(shù)起海空相遇事件。雖然絕大多數(shù)互動是專業(yè)、安全的,但發(fā)生摩擦的風險仍在急劇升高。其根本原因是現(xiàn)實中的中美??障嘤觯芏嗍怯幸鉃橹?,帶有先天的對抗性和不確定性。另外,由于中美關系惡化和美國自身內部矛盾,美國政客“甩鍋中國”和對中國強硬已成“習慣”。如果美國國內矛盾激化,導致其政治和軍事體制出現(xiàn)混亂,美軍指揮鏈出現(xiàn)問題,極端勢力就可能在南海等方向采取冒險行動。一個比較現(xiàn)實的風險是西太美軍越來越處于過度部署和過度疲勞的狀態(tài),一線官兵精神失?;虬l(fā)生操作失誤的可能性增大,這給中美兩軍管控帶來巨大風險。
所幸中美雙方都意識到在南海進行危機管控的重要性。2020年10月28日至29日,中美兩軍舉行了危機溝通工作組視頻會議;[9]11月11日至13日,兩國以視頻會議方式開展2020年度中美兩軍人道主義救援減災研討交流活動。[10]
拜登政府的可能變化。短期內,中美在南海的矛盾很難得到實質性緩解,雙方不可能實施“決戰(zhàn)決勝”,也不可能有重大妥協(xié),大概率將進入一個長期戰(zhàn)略相持和博弈階段,最終達成新的相對穩(wěn)定的戰(zhàn)略平衡。美國政府換屆和領導人風格的變換會對博弈產生一定影響,但不太可能改變根本方向。
拜登政府上臺伊始,面臨著新冠肺炎疫情失控、國內政治極化對立等諸多重大挑戰(zhàn),在南海等國際事務上能有多大投入尚有待觀察。但是,其南海政策路線已相對清晰。
美國新一屆政府會更重視盟友,更重視所謂“基于規(guī)則的國際秩序”,而南海是其中焦點。在這兩大偏好的驅動下,美國新政府會更重視南海,其南海政策也會更加協(xié)調。特朗普政府實際上沒有系統(tǒng)的南海政策,過于依賴軍事手段,且對外表述荒誕不經、錯誤頻頻。拜登政府的南海政策預計將更加平衡、更加專業(yè)。
具體而言,美國會在外交、法律等方面給予南海其他聲索方更多支持,給予東南亞國家更多尊重和信心,推動與盟友和伙伴更協(xié)調地開展軍事和外交方面的聯(lián)合行動;美國還會更頻繁地要求中國遵守南海仲裁案的所謂“裁決”,制造和利用更多披著法律外衣的政治鬧劇。這些無疑將給中國帶來更大的戰(zhàn)略壓力。
同時,拜登政府的專業(yè)性,以及其強調可控競爭的做法,也會給中美在南海的競爭帶來一絲正面影響。至少,在戰(zhàn)略溝通和危機管控等方面,中美雙方有望取得一些實質性的進展。
海洋權益之爭日趨激烈
近20年來,南海島礁控守的現(xiàn)狀基本得到了維持。2002年《南海各方行為宣言》簽署后,雖然爭議各方互相指責,但基本都遵守“不新占無人島礁”的共識。盡管越南、馬來西亞和菲律賓近年來開始質疑萬安灘、南康暗沙、北康暗沙和美濟礁等南沙群島的法律地位和南沙群島的完整性,但主要局限在外交、法律和輿論層面。忌憚于中國可能的反制,他們采取實際行動占據或控制這些島礁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南海相關的海洋權益之爭完全不同。隨著各國加快對接《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公約》)有關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制度,推進國內涉海綜合管理制度改革和對外維權,自2009年海域劃界之爭已處于半失控狀態(tài)。
2016年7月12日,南海仲裁案“仲裁結果”出臺后,越南、馬來西亞、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開始調整各自政策,漠視中國大量正當海洋權益,基本上否定與中國在南海中南部存在任何劃界爭議。如果之前還有些隱晦和遮遮掩掩,以2019年12月12日馬來西亞的外大陸架劃界提案為始,相關國家高調引用南海仲裁案的所謂“裁決”,發(fā)生了一輪罕見的“外交照會戰(zhàn)”。
2019年12月12日,馬來西亞向聯(lián)合國大陸架界限委員會提交了其2017年即已制作完成的沙巴州向北延伸200海里的外大陸架外部界限申請。其地理范圍涵蓋了南沙群島大部分海域,與中國所主張的南海斷續(xù)線及南沙群島可享有的200海里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重疊,同時涉及南沙群島部分島礁是作為南沙群島整體的一部分還是作為其大陸架的一部分的地位及歸屬問題。[11]對此,中國于同日向聯(lián)合國秘書長遞交照會,重申中國在南海的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中國對南海諸島,包括東沙群島、西沙群島、中沙群島和南沙群島擁有主權;中國南海諸島享有內水、領海和毗連區(qū);中國南沙諸島擁有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中國在南海擁有歷史性權利。[12]
隨后,越南、印尼、美國、馬來西亞、英國、澳大利亞和英法德三國紛紛向聯(lián)合國提交照會,主要觀點和訴求包括:認為中國在南海主張的歷史性權利超出《公約》,不符合《公約》所反映的一般國際法,并反對中國在南海以群島整體主張海洋權利,要求中國遵守2016年南海仲裁案的“仲裁結果”。
除外交行動以外,在南海仲裁案“裁決”的“加持”和部分域外國家的鼓動下,越南、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等國在爭議區(qū)域的行動愈發(fā)大膽和激進,在與中國的漁業(yè)摩擦與沖突中愈加強硬,在爭議地區(qū)加快推進單邊油氣開發(fā)。
中國對南海仲裁案的所謂“裁決”奉行“不接受、不參與、不承認”的主張,國際上多數(shù)國家也不認可南海仲裁案仲裁庭的做法和所謂“裁決”。如果任何國家漠視南海爭議存在,采取單方面侵權行動,則中國將不得不用行動來證明爭議的存在。從2019年的中越“萬安灘對峙”,到2020年圍繞馬來西亞“西卡佩拉”號鉆井平臺中馬越三方的斗爭博弈,此種邏輯清晰可見。然而,中方不得已的反應和應對,卻一貫被其他爭議方和部分域外國家視為所謂的“脅迫”和“擴張”。
未來,以單邊油氣資源開發(fā)和漁業(yè)活動為主要摩擦點的海域劃界之爭還將繼續(xù)發(fā)酵,且暫時看不到緩解的可能。其實質是,在美國等域外國家的支持和南海仲裁案“仲裁結果”的刺激下,其他爭議方普遍思“變”,明顯提高了“要價”,試圖在南海仲裁案的基礎上改變相關現(xiàn)狀。
規(guī)則與秩序博弈進入新階段
南海位于國際大通道,世界上幾乎所有主要國家或力量均認為其自身在南海存在利益并對其表示關切。其中,中國、美國和東盟是影響南海局勢和秩序走向的三大主要力量,但三方關于未來秩序走向的主張差異較大。短期內,三方很難找到主張的“最大公約數(shù)”,且任何一方都難以發(fā)揮主導作用。中國的傳統(tǒng)影響主要在政治和經濟層面,安全方面的影響較弱。美國對東盟國家的安全影響很大,但政治經濟影響相對較弱。東盟國家強調其自身中心地位,希望作為一個整體在地區(qū)秩序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但鑒于“東盟方式”(ASEAN Way)協(xié)商一致的特點,東盟內部關于規(guī)則的共識暫時很難建立,因此其整體作用的發(fā)展很受限制。
與此同時,無論中國、美國,抑或東盟國家,都在同時通過雙邊和多邊方式推進地區(qū)秩序的塑造。
美國認為南海攸關其首要利益,意圖維護和鞏固對其有利的地區(qū)秩序,將中國的海上崛起視為頭號挑戰(zhàn)。[13]一方面,美國繼續(xù)加大與東盟各國的各類合作,特別是軍事安全合作,積極在東盟主導的各類機制中設置反對中國的議題;另一方面,美國推動其亞太盟國和伙伴,如日本、澳大利亞甚至印度介入南海問題,力圖在包括南海的整個印太地區(qū)構筑排擠中國的海上安全秩序。
南海之爭一直被西方主流媒體解讀為海洋規(guī)則和秩序之爭,甚至有人將此種爭議上升為“國際制度之爭”。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中美兩種權威體系政治意志較量的表現(xiàn)。[14]中美有關海洋規(guī)則和《公約》部分條款的解釋確實存在許多分歧,但是這些分歧顯然被政治化或夸大了。根本的問題在于,一方是否能接受另一方在南海的強大存在。
東盟內部,大部分國家不愿意在中美間“選邊站”,始終強調南海對于所有國家的開放性。[15]即便部分南海爭議方希望美國支持其南海主張并對中國進行制衡,卻也不希望被卷入中美間的戰(zhàn)略競爭。幾乎所有國家仍同時保持與中美雙方的聯(lián)系和接觸,相較而言,與中國的關系側重政治經濟,與美國的關系側重政治和軍事安全。
東盟中心地位是東盟國家參與秩序構建的基礎和共識。東盟構建了東盟地區(qū)論壇(1994年7月)、東盟防長擴大會議(2010年10月)、東盟海事論壇擴大會議(2012年10月)等多邊機制,試圖在這些機制中扮演中心角色。東盟各國信奉“大國平衡”原則,一方面同時與中國、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印度等大國開展海洋安全合作,防止任何大國主導該地區(qū)秩序;另一方面借助這些大國發(fā)展其海上能力建設,但對“選邊站”十分謹慎。
面對美國發(fā)起的“印太戰(zhàn)略”和印太“海洋安全合作倡議”,多數(shù)東南亞國家明確表示不愿意參加排他性的安全機制,但對借助美國資源加強自身能力建設并未拒絕。美國與東南亞國家的軍事安全合作正在不斷加深。
中國和東盟國家正在進行的“南海行為準則”(COC,以下簡稱“準則”)磋商是構建開放型區(qū)域秩序的積極嘗試,目前已經進行到第二輪審讀,進入實質性磋商階段。因為實質條款涉及談判各方的切身利益,討價還價的難度和復雜程度直線上升,且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爭取三年內(2021年)完成磋商的愿景恐怕難以達成。
中國雖然對外宣布了COC磋商的3年期限,但這僅僅是中國的愿望和決心,具體能否實現(xiàn)和完成,還取決于東盟各國的意愿是否能達成一致和同步。目前,越南等部分相關方面態(tài)度較為激進,提出很多不切實際的方案,談判誠意值得懷疑。
另外,美國等域外大國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較大變化,特別是美國將“準則”的磋商和成功看作中國影響力的上升,而這并非美國所期望。因此,美國對“準則”磋商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嚴重倒退,從原來的“積極支持”“消極觀望”到“直接反對”。美國通過公開表態(tài)和雙邊與多邊平臺,不斷渲染“中國控制磋商進程、建立排他性秩序”。[16]美國一方面質疑中國試圖向東盟國家施壓,增加關于和非COC磋商國進行演習和油氣勘探的限制性條件;[17]另一方面擔心中國通過談判增強影響力,敦促東盟不能允許中國操控“南海行為準則”,給磋商帶來了新的變數(shù)。
需要指出的是,即便“準則”磋商順利完成,我們也不宜對其寄予過高期望。中國多次重申,“準則”并不是旨在解決南海爭議,而是為了增進各方互信,深化各方合作,共同維護南海的和平與穩(wěn)定?!皽蕜t”能夠一定程度上規(guī)范各國行為、增進互信和管控分歧,但確有其自身的局限性。
當前,美國致力于在南海地區(qū)搞大國競爭,并圖謀建立不包括中國的排他性海洋安全秩序。受此影響,圍繞南海規(guī)則與秩序的競爭會日益激烈,雙邊和多邊范式雜糅,三方或更多方間的折沖將使該地區(qū)長期處于“亞秩序狀態(tài)”,即該地區(qū)缺乏一種公認的或有效的強有力秩序。在總體和平競賽的前提下,各方動作都會受到較大限制,加之都有興趣加強危機管控,因此南海地區(qū)不會是完全的“無政府狀態(tài)”。很大程度上,今后一段時期的南海秩序既不會遵循“叢林法則”,也將遠達不到“共同的家園”的水平。
南海局勢走向的影響因素越來越多,未來一段時期,大國競爭、海域劃界摩擦和秩序博弈都會不同程度地加劇,談判和妥協(xié)都會變得更加困難。雖然這種競爭和博弈有望保持總體和平可控,但不確定因素正在增多。中國和大部分東南亞國家想“穩(wěn)”,希望繼續(xù)擱置爭議和維持現(xiàn)狀;其他聲索國想“變”,希望以南海仲裁案的“裁決”為基礎進行秩序調整;美國想“亂”,希望爭議問題繼續(xù)發(fā)酵并維持必要的緊張,以利于其自身的戰(zhàn)略調整和布局??梢灶A見,南海作為一個區(qū)域熱點,將繼續(xù)大量消耗相關國家的軍事、政治和外交資源。中國在繼續(xù)強調和平穩(wěn)定和擱置爭議的同時,也需要對南海形勢的嚴峻性和復雜性有充分的估計——上述三大矛盾的解決即便不是遙遙無期,也不是可以預見的結果,更非中國單方面讓步和妥協(xié)可以換來。因此,中國應保持必要的戰(zhàn)略定力,做好斗爭、談判和合作的各方面準備,以積極的心態(tài)推動矛盾的緩解,力求實現(xiàn)一個相對可控、相對穩(wěn)定的南海局面。
注釋
[1]Wu Shicun, "US-China Competition Will Heat up the South China Sea", The Diplomat, Nov.8, 2019, https://thediplomat.com/2019/11/us-china-competition-will-heat-up-the-south-china-sea/.
[2][13]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U.S.-China Strategic Competition in South and East China Sea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 Autumn 2019, https://fas.org/sgp/crs/row/R42784.pdf.
[3]Hu Bo, "China-US Military Confrontation in the South China Sea: Fact and Fiction", The Diplomat, https://thediplomat.com/2020/06/china-us-military-confrontation-in-the-south-china-sea-fact-and-fiction/.
[4]Michael R. Pompeo, "U.S. Position on Maritime Claim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July 13,2020, https://www.state.gov/u-s-position-on-maritime-claims-in-the-south-china-sea/.
[5]胡波:《美國在南海的六類軍事行動及其趨勢》,http://www.scspi.org/zh/dtfx/1565712000,2019年8月14日更新。
[6]Harry B. Harris Jr., "U.S. 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House Armed Service Committee on U.S.Pacific Command Posture", Feb.14, 2018, https://docs.house.gov/meetings/AS/AS00/20180214/106847/HHRG-115-AS00-Wstate-HarrisJrH -20180214.pdf.
[7]"Advance Policy Questions for Admiral Philip Davidson, USN Expected Nominee for Commander, U.S. Pacific Command", 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Davidson_APQs_04-17-18.pdf, p. 18.
[8]Megan Eckstein, "CNO Richardson Calls for Tougher Actions in Gray Zone Conflicts with Russia, China", USNI News, Feb. 6, 2019, https://news.usni.org/2019/02/06/cno-richardson-calls-tougher-actions-gray-zone-conflicts-russiachina.
[9]《2020年10月國防部例行記者會文字實錄》,http://www.mod.gov.cn/big5/info/2020-10/29/content_4873482_2.htm。
[10]《2020中美兩軍人道主義救援減災研討交流活動》,https://www.chinanews.com/gn/2020/11-13/9337973.shtml。
[11]Malaysia Partial Submission, Part I: Executive Summary, MYS_ES_DOC-01_281117, November 2017, p. 4.
[12]Note Verbale from the Permanent Mission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UN to the Secretary-General of the United Nations, CML/14/2019, Sep.9, 2020, https://www.un.org/Depts/los/clcs_new/submissions_files/mys85_2019/CML_14_2019_E.pdf.
[14]Hunter Stires, "The South China Sea Needs a 'COIN' Toss", May 2019, https://www.usni.org/magazines/proceedings/2019/may/south-china-sea-needs-coin-toss.
[15]Lee Hsien Loong ,"The Endangered Asian Century:America, China, and the Perils of Confrontation", Foreign Affairs, July/August 2020,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sia/2020-06-04/lee-hsien-loong-endangered-asian-century?utm_medium=social.
[16][17]Nike Ching, "South China Sea Code of Conduct Gains Momentum as China Moves to Complete Militarization", https://www.foreign.senate.gov/download/stilwell-testimony-101619.
責 編/桂 琰(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