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1.司機與冒險家

認出這次所載的客人竟是梭倫先生后，狄迪衛(wèi)高興極了。

身為一個星際出租車司機，狄迪衛(wèi)一向認為這份工作最大的樂趣莫過于可以接觸各行各業(yè)的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遇到你一直想遇到的人——比如梭倫。

梭倫先生是著名的探險家，不管是金海系、銀河系還是銅池系，都流傳著他響當當?shù)拇竺?/p>

“梭倫先生，很高興為您服務！”狄迪衛(wèi)興奮地說。

“謝謝，請送我到地球。”臉上爬滿傷疤的梭倫沉聲道。

“我一直透過星際互聯(lián)網關注您的動態(tài)，您最近剛結束歌達星的探險吧？”狄迪衛(wèi)一邊發(fā)動出租車型飛碟一邊說。

“是的，那可真是一趟九死一生的旅程?！彼髠惖恼Z氣里有掩飾不住的自豪。

“據(jù)說冒險家的圈子里有句老話：直到平安回家前，冒險都不算結束——這樣說來，我現(xiàn)在可以算是在協(xié)助您進行冒險呢?！?/p>

狄迪衛(wèi)是個喜歡和客人聊天的司機，別看他年輕，但見識豐富，和誰都能聊上兩句，可他沒想到這句話會讓梭倫瞬間變了臉色。

“你在說什么，年輕的司機！”梭倫幾乎是勃然大怒，“你在協(xié)助我進行冒險？不！我梭倫的風格一向都是單打獨斗，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協(xié)助！停車！”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狄迪衛(wèi)忙道歉，“我只是個開車賺錢的，哪里談得上協(xié)助您！請您繼續(xù)坐下去吧，我保證不再那么說了?！?/p>

梭倫“哼”了一聲，將屁股又放回到了座位上。狄迪衛(wèi)一陣狼狽：自己怎么就忘了梭倫最討厭聽到的詞語就是“協(xié)助”呢？

2.獨來獨往一匹狼

梭倫向來是以“宇宙孤狼”的名號走南闖北的，他受不了跟人分享榮耀。“沒有×××，我根本活不下來！”“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的一半！”“這顆行星將以我和×××的名字共同命名！”——梭倫覺得，這些冒險家經常發(fā)表的感言實在是太掉價了！他絕不愿與這種必須依靠別人的懦夫攜手合作！

“……再兇險的環(huán)境，我也能自己挺過來，一個人壟斷所有的鮮花與掌聲，有幾個人能像我一樣？”梭倫驕傲地說。

“是的，這也正是您贏得尊敬的原因。”狄迪衛(wèi)略帶敷衍地說。不得不承認經過剛才那一茬，他與梭倫的聊天興致減弱了不少。

“你應該知道，我有好幾個博士頭銜，這也保證了我冒險所需要的裝備都能自己制造——從空氣盔甲到隱形火箭，從電光劍到黑洞罐頭……經常有廠商請我為他們的品牌代言。哼哼，想得美！”

狄迪衛(wèi)已經不太想搭腔了。他是個在茫茫宇宙中四處拉活的小司機，對“人必須互相幫助才能生存”這點，體會得比誰都深，因此他無法贊同梭倫的觀點。

“不但是人，甚至那些非人的物種也別想瓜分我的榮耀！”梭倫大聲說，“你知道坑跌星吧，就是那個引力異常的地方。許多冒險家在能源耗盡的情況下，靠著馴服那里特有的魔鬼飛蝗逃出生天。唯有我愣是靠著肉體的力量爬出引力坑，這也讓我成了該處探險史上最大的傳奇……總之，一定要靠自己，不要依賴什么協(xié)助。你聽懂了嗎，年輕的司機？”

“地球到了。”狄迪衛(wèi)說。

3.死亡預警

梭倫的目光透過琥珀窗戶向前望去，看見了2333年的地球五彩的輪廓，也許還同時看見了等待他載譽歸來的粉絲吧，他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這時，狄迪衛(wèi)的車載電腦傳出了機械聲：“經檢測，您的車上細菌含量超標，禁止再靠近，請就近消毒?！?/p>

狄迪衛(wèi)轉頭說：“梭倫先生，這是地球海關的神盾網發(fā)來的警告。”

“我知道，稍微文明點的星球都會提防外星細菌在自己家擴散，像我這種專往未知領域跑的大人物更是他們警惕的目標?！彼髠惖恼Z氣揚揚自得，“老樣子，就近消毒唄。”

已經有一艘印著紅十字標識的飛船朝他們靠攏了，狄迪衛(wèi)嫻熟地操作著自己的飛碟，完成了對接。

“又見面了，梭倫先生。”一個女性外形的機器人禮貌地站在飛船艙門外，“請跟我來?！?/p>

“我能不能跟去參觀一下？”狄迪衛(wèi)問機器人，他對這艘飛船很感興趣。

機器人與狄迪衛(wèi)對視，透過瞳孔掃描了他的DNA信息后，點頭表示同意。

于是，梭倫大搖大擺地進入了飛船，狄迪衛(wèi)和機器人像兩名部下似的跟在后面——哦，不對，不能這么說，梭倫可是不需要部下的。

五分鐘之后，梭倫躺在一個透明的密封艙內，氣定神閑的模樣好像要洗桑拿浴。機器人向狄迪衛(wèi)介紹：“經過掃描確定身上的細菌種類，我們可以選擇對人體無害的方式正確進行消毒……”

“嘀嘀嘀嘀……”操作進行了沒幾秒鐘，密封艙上的顯示屏就浮現(xiàn)出了一行狄迪衛(wèi)看不懂的數(shù)據(jù)。隨后，艙蓋打開。

“消毒完了？你們的效率提高了嘛。”梭倫伸了個懶腰。

“不，我們沒有消毒。”機器人說，“因為那樣一來，梭倫先生，您就會死去的?！?/p>

4.沒有生命是孤獨的

狄迪衛(wèi)和梭倫同時吃了一驚，梭倫罵道：“你在說什么鬼話？！”

“您是否剛剛去過歌達星？”

“是的，全宇宙都知道，因為我一路都在做直播。我是深入那里的第一人，一度遭遇死亡的威脅，可最后仍然挺了過來，僅靠我自己！靠我無與倫比的生命力與斗志……”

“不，您不是靠自己?！睓C器人語出驚人，“經檢測，您的體內有著超標的細菌含量，這是宇宙細菌大百科里曾有記載的‘埃爾曼菌。它們的特點是喜歡選擇奄奄一息的生命體寄居，并分解出足夠的營養(yǎng)素與能量，維持該生命體的存活……”

“我看過您的直播，有一次，您被腐蝕霧解去了全身武裝，整個人也幾乎要消失殆盡，但最后還是活了下來……那真是太令人揪心的一段！”狄迪衛(wèi)說，“這么說來，您當時的‘死而復生不是靠生命力，而是多虧了那些細菌?！?/p>

“是的，沒有它們，就沒有現(xiàn)在的梭倫先生?！睓C器人點頭。

“荒唐！荒唐！我不需要它們的協(xié)助！立刻把它們全部殺光！”梭倫忽然歇斯底里。

“那是不可能的。埃爾曼菌已經完全與您的身體融合，成為維持您活下去的生命之源。如果殺死它們，您也會就此送命……基于人道主義原則，即使您愿意，我也不會執(zhí)行。”

梭倫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而狄迪衛(wèi)悄悄離開了這個房間，剛回到走廊上，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開著飛碟來地球的一路上，狄迪衛(wèi)飽受梭倫的洗腦教育。如今，這個輕視援助、自傲獨行并幾近偏執(zhí)的人，竟要靠著小小的細菌才能活命，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

狄迪衛(wèi)一直都相信，不管科技進步到了什么地步，不管人類已經能夠到什么地方，有一些事情是不會變的。

寂寞并不是養(yǎng)分，每個人都需要幫助，沒有生命是可以自己孤零零地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