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新
我常常困惑于這樣一個問題:社會上側耳可聞、睜眼可見的“某某家”“某某大家”“著名某某家”究竟是怎么來的?自封的、別人吹捧的還是官方正式認可的?
近日與一位中學校長聊起“家”事,她不無感慨地說:“當下之中國,‘教育家何其多也!一省一市一縣的教育行政部門,都能用‘培訓工程批量生產(chǎn)‘教育家。三兩個‘文化商人在報刊上一吹,一個普通校長就敢把‘教育家的帽子戴到自己頭上,可現(xiàn)實離教育家輩出的時代還遠著呢!”
誠哉斯言。眼下,“家”的掉價與泛濫,已然成為一種洶涌而至的熱象。寫了幾幅字、畫了幾幅畫,就自詡或被譽為書法家、畫家、美術家,還到處舉辦個人書畫展覽,其排場之講究、氣氛之熱烈、宣揚之高調,著實讓“看熱鬧的外行”與“看門道的內行”都有些眼花繚亂。在那些展覽上,無論作品的實際水平如何,總有人為其使勁鼓吹、為之賣力捧場。
前不久應邀參觀一位嚴格說只能稱之為“書法愛好者”的作品展覽,一位與我熟識的官員兼“書法家”受邀上臺發(fā)言,只見他神采飛揚地侃侃而談:“××先生是一位獨具特色的書法家,他的楷書端莊典雅、凝重古樸,好像一個個從深閨中走出來的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的行書遒勁有力、力透紙背,好像一個個征戰(zhàn)沙場豪情奔放的武士。無論哪幅作品,都彰顯出書法藝術的深厚底蘊與非凡功力……”等他發(fā)言完畢下來后,我故意對他悄悄調侃道:“仁兄真會捧場??!”想不到他竟微微搖頭,爾后竊竊私語:“無奈為之,請勿見笑。如此書法水平,在下只能夸大其詞了。”呵呵,原來如此!
凡事都要講規(guī)矩、守規(guī)范,稱呼一個人也好,評價一件事也罷,都得遵循既有規(guī)制、標準和原則,該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該如何評價就如何評價,不應該這樣“家”帽亂飛、褒詞如草。譬如,我軍對“軍事家”的稱謂,就有著極其規(guī)范而嚴格的認定——中央軍委在組織對所有高級將領進行綜合評價的基礎上,于1989年評定33位高級將領為“軍事家”,1994年又增補3位,共36位,最后以正式文件確認,并將他們寫入《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這樣的認定,標準嚴格、程序規(guī)范、過程慎重,得者當之無愧,未得者心悅誠服,堪稱為“家”冠名的典范。
退而求其次,社會層面和一般行業(yè)的“家”,未必都要像“軍事家”一樣由最高行政機構來認定和命名。但既然稱“家”,總得“家”出有名,名出有規(guī)。
在非正規(guī)場合,說一些稱名稱家的客套話、玩笑話也未嘗不可。但在正規(guī)場合,至少在報刊和書本中,在會議和儀式上,在電視和廣播里,就不能輕易或草率地將那些峨冠博帶之飾、溢美過獎之詞如廉價禮品般隨便送人。倘若言過其實、隨意稱“家”,其結果既于當事者無益——他可能真以為自己達到了那樣的水平,于是沾沾自喜、飄飄欲仙,從此不再努力上進;于其他人特別是青少年更無益處——他們會覺得,原來成名成家如此容易,何須懸梁刺股、囊螢映雪?又何須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磨一劍?更何須“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情”?
毫無疑問,將那些貌似高貴實則低廉的桂冠毫不吝嗇地戴到那些似“家”非“家”的人頭上,不僅使那些桂冠的含金量愈來愈低甚至愈來愈假,而且會誘導人們熱衷于追名逐利而不發(fā)憤圖強,投機取巧而不求真務實,仰慕虛名而不崇尚實績。如此,社會必將充塞虛夸浮躁之氣。社會一旦失去了是非、高低、美丑、榮辱這些標準,又怎能井然前行、蒸蒸日上?
如今有些怪相著實令人難以捉摸:一方面,人們那樣大方甚至幾乎是糟蹋似的將贊美之詞送給一些名不副實的當事者;另一方面,那些當事者又極其吝嗇或者壓根兒沒本事將名副其實的東西奉獻給人們。這種“逆動”之弊,說小一點,不利于相關領域的規(guī)范有序;說大一點,無益于整個社會的進步發(fā)展。欲撥亂反正,不妨先從正名順言、祛虛除假做起,讓吹捧和自我吹捧的浮夸之風停息下來,使社會歸于理性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