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霖
必定有一道墻,在荒蕪上圈住一片生機,還要在墻的外圍勾勒出細細的護城河;必然有一群人,在動亂后守住一方安寧,還要在人的心里植下密密的新秩序。墻是冰冷的,人是溫暖的,護城河是柔軟的,新秩序是堅硬的。再添上吆喝聲和長街,點出幾座標志性建筑,白天要有行人,夜晚要有燈火,一座城的建立似乎就這樣大功告成了。
然而城是脆弱的,一場蓄謀已久的戰(zhàn)亂,一次意想不到的天災,就足以卸去城的盔甲,再佐以恐懼、饑荒、瘟疫,就能把它摔得粉碎。甚至不用大動干戈,經(jīng)濟中心的轉(zhuǎn)移,交通路線的規(guī)劃,新興崛起的同行,就能讓一座城慢慢凋敝。城似乎就這樣破了、敗了、倒了。寒灰更然,枯木發(fā)榮,城的子民又在廢墟上筑起了新的城。
城的面貌變了,卻還留有舊日的幾根筋骨。舊子民祭拜的永遠是身邊環(huán)繞的城,盛放著自己的記憶;而新的子民才進入城門,是異鄉(xiāng)人抑或是征服者,他們的欲望飄蕩在城的上空,一有機會就會落地生根。
“在路過而不進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種模樣;在困于城里而出不來的人眼里,她又是另一種模樣;人們初次抵達的時候,城市是一種模樣,而永遠離別的時候,她又是另一種模樣?!迸c其說是人見仁見智,倒不如說是城沒有固定的樣子。它是某個經(jīng)度某個緯度交合的點,受到某種天氣某種植物某種動物的偏愛;它是一段歷史中的一粒沙,被一個人緊握在手心;它是嚴肅的學校和大大小小的文具店,是離別的車站和明明滅滅的燈光,是一條走了很久的路,是街上隨意放著的歌……
無論城擔負的是什么職能、處于何種地位,它都不會拒絕外來者。城是柔軟的河床,喋喋不休、竊竊私語匯成河流,沿著道路蜿蜒而下,其中偶有幾朵浪花,是陌生的語言,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看似融入其中,實則不動聲色地改變了水的質(zhì)地。人們將時間輕擲與城,以為城是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現(xiàn)在、自己的未來,以為自己是城的唯一目擊者,沒有自己的凝視,城將蕩然無存。然而城不過是交換時間的場所,光陰一瞬,城只一瞬;歲月永恒,城亦永恒。偶然窺得城的殘酷溫情、城的黑暗光明、城的高潔骯臟,都以時間為代價。還有與城的子民的交易,是手上的購物袋,是嘴邊的祝福語,是兩個人、三個人、一群人的相會。
城是收納人民的容器,也是記憶的容器、感情的容器;城是交換商品的地點,也交換著語言,交換著時間。我們沒有見過城誕生前的夜晚,也無法想象城消亡后的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