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蒂芬·里柯克 譯/張白樺
有些人,在與某人打電話時,或者傍晚造訪別人家時,需要告別離開的時候就會感到困難重重。在我所知道的這類人中,經(jīng)歷最悲慘的就是我可憐的朋友米爾博米納斯·瓊斯。
他是一位助理牧師,一位可愛的年輕人,才23歲。他就是那種不會在主人面前脫身的人。他為人非常謙虛,不會撒謊,篤信宗教,希望待人以禮。一次,他碰巧在暑假的第一天下午,拜訪他的一位朋友。
他閑聊了一會兒,喝了兩杯茶,然后硬著頭皮,鼓起勇氣,說道:“好吧,我想我……”
那家的女主人說:“哦,不。瓊斯先生,你真的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
瓊斯總是實話實說。
“哦,可以?!彼f,“當然,我……呃……可以再待會兒?!?/p>
“那么,請你不要走。”就這樣,他留了下來。他喝了11杯茶。
夜幕降臨,他再次站起身來。
“好了,”他羞怯地說道,“我想我真的……”
“你非走不可嗎?”女主人禮貌地說,“我以為你可能會留下來吃晚飯……”
“哦,好吧,我可以留下來吃晚飯的,你知道的,”瓊斯說,“雖然……”
“那么就請留下來吧,我相信我丈夫會很高興的?!?/p>
“好吧。”他聲音虛弱地說。然后,他又坐回到椅子上,不停地喝茶,心中苦不堪言。
男主人回家了,他們共進晚餐。進餐時,瓊斯一直計劃著要在晚上8點半離開。這一家人都很納悶兒,瓊斯先生究竟是在犯傻生悶氣,還是只是在犯傻?
飯后,女主人試圖把他從這種狀態(tài)中拉出來,于是給他看了很多照片。她向他展示她家“家庭博物館”的全部展品,其中包括:男主人的叔叔和嬸嬸的照片、女主人的兄弟和兒子的照片……
到了晚上8點半的時候,瓊斯已經(jīng)認真地欣賞了71張照片,還有至少69張照片沒來得及看。瓊斯再次站起身來。
“我現(xiàn)在必須說晚安了?!彼肭笾f。
“說晚安?”他們說道,“為什么?現(xiàn)在剛剛8點半。你是有其他事情嗎?”
“沒有?!?/p>
就在這時,他們發(fā)現(xiàn)家里最受寵的孩子,就是那個調皮可愛的小女孩,偏偏把瓊斯先生的帽子藏了起來。于是,男主人說瓊斯先生必須留下來,并邀請他抽煙斗,再聊會兒天。男主人手里拿著煙斗,跟瓊斯聊天。于是,他再次留了下來。其間,他每時每刻都想壯著膽子道別,但他沒有做到。
接下來,男主人開始對瓊斯感到厭煩,坐立不安,最終用帶有諷刺意味的口吻打趣道,瓊斯最好留下過夜,這樣,他們就可以給他提供一個適應新環(huán)境的機會。結果,瓊斯誤解了男主人的意思,表示了感謝,眼里閃著淚花。
就這樣,男主人表面上熱情地把瓊斯領到空的房間睡覺,心里卻在罵他。
第二天早餐后,男主人出門到城里上班去了,留下瓊斯陪嬰兒玩。此時,瓊斯的心都碎了,一點兒勇氣都不剩了。一整天,他都在想著離開,可這個想法只是在腦袋里閃過,他就是做不到。
男主人晚上回到家時,發(fā)現(xiàn)瓊斯還在那里,又吃驚又懊惱。他想開個玩笑把瓊斯騙出去,于是說,他認為,他得向瓊斯收取住宿費,嘿嘿。那個不開心的年輕人瞪大眼睛,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緊緊握住他的手,預付了一個月的住宿費,隨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嗚咽得像個孩子。
接下來的日子里,瓊斯喜怒無常,難以接近。當然,他整日宅在客廳里,缺少新鮮空氣,缺乏鍛煉,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一天到晚,他除了喝茶就是看照片。他會連續(xù)站著幾個小時,凝視照片,甚至會對著它說話,有時還會對著它惡毒地咒罵。他的智力顯然在衰退。
瓊斯終于崩潰了。他們把燒得神志昏迷的他抬到樓上。接下來,他的病情變得更加嚴重。他已經(jīng)不認人了。偶爾,他會突然驚坐而起,尖叫道:“好吧,我想我……”然后又倒到枕頭上,哈哈大笑,笑聲瘆人。然后,他會再一次突然起身,大聲喊道:“再喝杯茶,再看幾張照片,再看幾張照片。哈,哈?!?/p>
經(jīng)過一個月的巨大痛苦之后,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瓊斯離開了人世。他們說,當最后一刻來臨時,他從床上坐起,臉上露出美麗又自信的笑容,說道:“好吧,天使們在呼喚我。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真的必須離開了。下午好?!?/p>
選自《特別關注》2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