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青山隱

      2021-05-18 02:41:52蘇薇
      雪蓮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巷子母親

      蘇蔓坐在巷子口,穿著一件紅色衣服,夕陽穿過遠處的古寧寺塔,被柔和的塔尖劃過一道暗傷,流水一樣落在她散開的頭發(fā)上。她在補一雙鞋。她坐在修鞋匠旁邊的小凳子上,神情專注,她沒有看到我。我站在她身后不遠處,背靠著墻壁,盡量把自己藏起來,緊張而欣喜地看著她。那年我七歲。墻壁很冷,秋風(fēng)刮著我和落葉,一樣地毫不留情。

      那時的蘇蔓,大概有十四五歲,她身材高挑,喜歡穿紅色的衣服,夏天是一條長長的暗紅色裙子,秋天是一件紅色說不清面料的短風(fēng)衣,頭發(fā)也長長的,一彎腰就垂下來,讓她看起來像個大姑娘了。她總是背著一個大大的畫夾,從小巷子里穿過。墨綠的畫夾在她的背上,長長的頭發(fā)隨風(fēng)擺動,讓她看起來也像一幅畫。

      那條巷子大概不到兩米寬,青石板路,她走過的聲音像遠去的快板,咔咔咔,咔咔咔,歡快而生動。我跟在她身后,穿著軟底布鞋,聲音輕得自己都聽不到。每次,我都跟她到巷子口,然后,假裝系鞋帶,把頭深深地低下去。蘇蔓習(xí)慣在巷子口拐彎的時候,回頭看一眼。我跟了她那么多次,不知道她有沒有認(rèn)出我。她回頭的樣子很好看,長長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在半空中散開,飄到臉上,擋住她的眼睛,我能感到她的目光穿過長發(fā),綿綿地落在我的臉上。我不敢抬頭,心里第一次因為小小的身不由己而落滿悲傷。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聽說她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一心一意地學(xué)畫畫。說實話,我當(dāng)時是很羨慕她的。每次她轉(zhuǎn)彎后,我就跑回家,脫掉軟底布鞋,換上破了洞的白球鞋,把布鞋藏在床底下。有好幾次,我做好這些的時候,猛一抬頭,發(fā)現(xiàn)母親正隔著窗欞在看我,她目光很輕,很淡,無影無形。我就羞愧地低下頭,等著她問我點什么,可是,她沒有,一次都沒有。這時,我就會覺得很對不起她。

      蘇蔓總是在黃昏的時候出去畫畫,我就在學(xué)校里先把作業(yè)寫完,再讀一會兒書,估計差不多了,就跑步繞路到小巷子里,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看著夕陽從古寧寺塔的塔尖,一點點地墜落,半推半就地,含義深刻地墜落。每當(dāng)咔咔咔的腳步聲響起,我就彈跳起來,像個小矮人一樣跟在蘇蔓的身后,看她換的新鞋子,看她各種紅色的衣服,還有那個永遠不變的墨綠色畫夾。那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好久,大概有一兩年吧,直到有一天,我沒有在小巷子里等到蘇蔓,黃昏將小巷子變成了默默無聞的土黃色,古寧寺塔完全看不見了,我才心情低落地回到家??匆娞K蔓居然坐在我的家里,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想,這也是我們?nèi)胰硕紱]有想到的,包括我的爸爸。

      我家當(dāng)時在村子最東頭,院落還算整齊,屋子卻只是蓋好的空架子,連墻都還是黑乎乎的水泥。黯淡的燈光下,蘇蔓坐在我爸爸面前,姿勢有些僵硬,似乎坐了好久了。她看見我進來,轉(zhuǎn)過頭,笑了笑。我們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笑讓我很緊張,我快步走進里屋。母親躺在床上,病了一樣灰黃著臉。我說媽。她沒動,也沒有看我。我就在母親身邊坐下來,隔著墻壁,聽蘇蔓和父親含糊的低語。他們似乎在商量著重要的事情,說一陣停一陣,說的時間短,停的時間長。過了好久,母親明知故問地問我,你回來了?聲音綿長而無助,仿佛我們跟全世界都斷了聯(lián)系,我們變得孤苦伶仃了。我點頭,看著她,心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屋子里沒有開燈,有種心事重重的暗,窗外的風(fēng),抓到什么是什么似的猛烈地吹著,母親又問,你吃飯了嗎?我搖了搖頭。她忘了她還沒有做晚飯。

      過了會兒,蘇蔓走了,父親走進來,嘆息著說,她要去外面學(xué)畫畫,得很多錢……有錢你就給唄。母親少有地頂了他一句,翻了下身,對著墻壁。我哪里有錢。父親嘆息著站了會兒,又出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母親把外祖母給她的玉手鐲給了蘇蔓。外祖母祖上是玉石世家,后來敗落了,那只玉手鐲是外祖母唯一的遺物。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蘇蔓,那條小巷子也一別經(jīng)年,等我再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八年后了。

      八年后,我上初三了,住校,每星期回家一次。每次走到村子口,還會聽見有人對我指指點點,她們說,像,真像,越長越像。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們剛從東北搬到古城的時候,村子里年長的婦人湊在一起說話,看到我,就會說,看,她倆長得多像,那眼睛,都那么大。那身條,都細細地。像她爸。我開始不知道她們在說誰,直到有一天,心直口快的桂花嬸,指著我的鼻尖說,你呀,還有個姐姐,就住在巷子里。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我當(dāng)時又驚訝又興奮,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我眨著眼睛躲著桂花嬸指點著我的手指,看見天空落下一朵無色的花。從那時起,我就每天去小巷子里看蘇蔓。

      我再去小巷子是因為蘇蔓出嫁。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是,無論女兒走多遠,身在何處,出嫁那天都要從娘家出門,這樣一生都會平平安安,喜樂無邊。按說,我家就是蘇蔓的娘家,父親也是這個意思,可是蘇蔓堅決不同意。她說,她從小跟外婆生活,雖然外婆不在了,可老房子還在,她就從小巷子里出嫁。她沒有邀請我們?nèi)?,包括父親。但是父親還是去了,他很尷尬,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這么多年,他們之間早已生疏了。關(guān)于蘇蔓,父親知道的也寥寥,他們僅有的幾次見面,蘇蔓一次比一次冷淡,父親給她錢她也不要,她也沒去找她母親。那她這么多年是怎么過的?我常常想。

      我站在蘇蔓外婆家大門口,向里面張望。屋子里亮著燈,沒有聲音,一片陳舊的寂靜。還有兩三天呢,到時候就熱鬧了。我想。心里突然一陣孤絕的悵然,我抬起頭,又看到了古寧寺塔,黃昏中,灰灰的塔尖有種古兵器般的沉重和凝滯。

      你進來吧。一個女孩子站在屋門口叫我。她不是蘇蔓。

      我進了院子,站在一棵葡萄樹下,看著她。

      給你的。女孩子轉(zhuǎn)身從屋里拿出一樣?xùn)|西,蘇蔓給你繡的。

      你認(rèn)識我?我驚訝地看著她。

      認(rèn)識蘇蔓的人,都認(rèn)識你。女孩子很大方,我是蘇蔓的好朋友,她出去買東西了,你進來坐吧。

      我沒有進去坐,我站在那棵葡萄樹下,打開一個塑料包裝袋。

      是一幅手工刺繡,繡的是我的樣子。十五歲的我站在巷子里,背后是高高的塔尖,夕陽落在上面,像要永生一樣明亮。

      我的淚突然涌了出來。我低下頭,將刺繡仔細地疊了起來,塞到包裝袋里。

      聽說你也喜歡畫畫?女孩子問。

      我的確是喜歡畫畫,我還獲過市里的獎呢,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無法回答她,心里像有什么東西一去不回一樣地難過。我點了點頭,抱著包裝袋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沒有去參加蘇蔓的婚禮。

      蘇蔓嫁了個大她十幾歲的男人,做生意的,到處亂跑,死了老婆有個兒子。這也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那段時間,我心里充滿了莫名的怨恨,又不知道該怨誰,脾氣一下子變得好大,老師和父母都歸結(jié)為青春期。我想,那個背著畫夾,翩翩走過小巷子,讓黃昏瞬間深情起來的蘇蔓,是再也找不到了。

      我沒有問父親,蘇蔓到底嫁到了哪里,只知道是在本省的一個城市,不遠也不近。上高中后,我似乎不再關(guān)心蘇蔓,那些溫暖如歌的兒時記憶,終究不會長久。我漸漸地忘了她。

      我第一次真正面對蘇蔓,是在她結(jié)婚多年后的一個夏天。那時,我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了。那天刮著大風(fēng),大得像整個世界都握在它的手里。蘇蔓請我們?nèi)以诠懦亲詈玫娘埖瓿燥垺_@個消息是父親告訴我的,我告訴母親的。母親猶豫了好久,她還是去了。她化了妝,穿上久遠的連衣裙。我印象中她從來沒有穿過裙子,這讓她看起來別扭又陌生,像個高仿品。

      蘇蔓婚后就徹底離開了古城,她外祖母家的老房子也賣掉了。父親對他這個女兒,好像也淡忘了。只有一次,我看見他朝小巷子里走去。母親是從來不提的。有次他們吵架,母親又控制不住地訴起前塵往事,說到氣憤處,她說了句,那孩子從此跟我沒半點關(guān)系!

      整個晚餐,似乎只有蘇蔓一個人在張羅,她很用心地做著每一件事,而我們,就像一群木偶,連捧場都不會。盤子挪來挪去,她讓我們吃這個,吃那個。又給每個人倒酒,說,都喝點,來,都喝一杯。

      你媽媽當(dāng)年就喜歡喝酒。你也一樣。母親沉沉地說。

      蘇蔓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瘦弱的手腕白得渙散,我真擔(dān)心酒瓶子會突然脫手,掉下來砸爛桌子。

      酒倒好了,我們都沒有動,酒杯透明得像沒它事兒似的。杯子里的酒在燈光下,一圈圈搖晃,像布下的一個個迷局,沒有人敢去碰。

      蘇蔓的身材真好,那么像一個人。我擔(dān)心地看向母親。她果然慍怒了,面色冰冷,眼皮下垂,往日的溫柔再也不見了,整個人冷氣森森。

      我小聲叫了聲,媽!

      你閉嘴!母親毫不留情。母親的心情我是懂的。因為蘇蔓母親的原因,她似乎不能看見蘇蔓,一看見蘇蔓,她就想起往事,錘煉著她的神經(jīng)。我不敢再說話。

      我看向蘇蔓,她艱難地笑著,慢慢地坐下來,手里的酒瓶重得似乎拿不住。她把它放到一邊,看著母親。窗外狂風(fēng)呼嘯,每一次都像運了好久的氣一樣,使勁地拍打著玻璃窗。蘇蔓的聲音也昏黃暗淡,像斷成一小截一小截。她說,阿姨,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您不要再生氣了……

      這是蘇蔓跟母親說的最長的一句話。母親本不是狠心腸的人,聽了后,自己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哭得很傷心,傾著身體,這讓她看起來更加地?zé)o助。飯店的服務(wù)員以為出了什么事,跑步進來,看了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頓飯,我們誰都沒怎么吃。出來的時候,像踏進了荒漠,路兩旁的樹木落了一層厚厚的灰,整個世界變成了簡單的黑白兩色。

      蘇蔓吃完飯就走了。她走后我才知道,她的家就在我工作的城市,一個東邊,一個西邊,我們隔著整個城市,萬家燈火。

      雖然是同一個城市,可我卻從沒想過要去找她,我甚至拒絕了父親硬要塞給我的她的地址。

      我畢業(yè)后一個人在臨城工作,酸甜苦辣不足為外人道。特別是男友的突然離世,讓我陷入滔滔的絕望和痛苦之中,眼前常常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就在我們?nèi)液吞K蔓吃過那頓飯后不久,我的男友,就因意外事故離開了我。無數(shù)的夜晚和黎明,當(dāng)風(fēng)吹過古老的枯水河,聽著河水柔情略帶苦澀的聲音,我的淚就無法抑制地流下來。在寂靜的夜里,我像背對著一個朝令夕改的夢,無法復(fù)原又無法自拔。這一刻,我就想到了蘇蔓,覺得只有蘇蔓才能救我,我就特別特別地想念她。

      有時清晨醒來,睜開眼睛,想起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和我長得那么相像的人,我的心就會突然地踏實下來。我就坐起來,披一件衣服,找出蘇蔓為我繡的畫像。窗外慢慢透過一絲亮色,我漸漸感受到了蘇蔓的溫度,就像我身上的這件墨色風(fēng)衣,有種蕭蕭的暖。

      那段日子,我總是一個人在枯水河岸獨坐,河岸有好多條長椅,散布各處,高高低低,我有時能坐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枯水河的水長長久久地流著,永恒極了。

      那天黃昏,落日的余暉層層降落,沒有盡頭。我坐累了,想換個地方繼續(xù)坐。深秋的風(fēng)比祖父還蒼老,吹得我的臉木木的,我整個人也跟著木木的。就在我站起身時,我看見了蘇蔓。

      蘇蔓坐在離我十幾米遠的長椅上,在看一本書。她的側(cè)影消瘦極了,比我上次見她的時候還瘦。頭發(fā)很短,像剛剛才長出來。她真的不像蘇蔓,可她確確實實是蘇蔓。蘇蔓看著我,起身向我走過來,我一點也沒有吃驚,我聽見自己的心在焦灼地呼喊,是她,是她……

      蘇蔓在我身邊坐下來,手里拿著一本書,厚厚的。

      你下班了?她淡淡地說。此刻,最后一縷霞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臉愈發(fā)白得寂寞。

      下班了。我說。其實那天我根本沒有上班。我連續(xù)上班一天一夜,然后休班一天。我把自己投入到巨大的忙碌里,然后又把自己拋在巨大的空虛里。

      你也在這個城市?我說。

      她很為難地笑了,是啊,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晌覠o法說出口。我說,你怎么也在這兒?這么遠……

      她冷笑一聲,遠嗎?想去一個地方,在哪里都不遠。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了會兒遠處,又問她,你住哪兒?

      醫(yī)院。她淡淡地說。

      你怎么了?

      沒什么。她合上書,用手摸索著書粗糙的封面。

      我看著她短短的頭發(fā),想起多年前小巷子里的蘇蔓,心里一陣疼痛。

      明天就出院了,小毛病。她平靜地說。

      深秋的風(fēng),吹得身后的白楊樹葉子紛紛而落。

      蘇蔓沒有穿紅色的衣服,她穿了件深藍色風(fēng)衣,眉眼依然好看,只是你知我知一樣遙遠了很多。

      我慢慢坐下來,心里像有什么東西就要脫手而出一樣地空。黃昏的風(fēng)深情極了,我看見眼前開滿了冥花,一點點地放大,布滿了天空和大地,閃爍著一串串讓人止步的冷光。突然,我看見了男友的眼睛,正滿含憂傷地看著我。他不說話。我的淚洶涌而落,無聲無息。

      蘇蔓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變化,她把書放到一邊,手托下巴,幽幽地看著河水。河水依然奔騰不息,晨昏定省,像藏著無數(shù)整裝待發(fā)的生命。

      你要堅強一點,別一天到晚坐在這兒,也不要再哭了,哭有什么用?她有些鄙夷地說。

      我呆住了,黃昏中,她的臉蒼涼得立體,下巴尖尖,像被雕琢過。

      我一陣委屈,蘇蔓站起身,準(zhǔn)備走的樣子。別哭了!她說。我抬頭,這是我第一次仔細看她的臉。她三十五歲了,比我大了八歲。除了瘦,她還是很年輕。她幾乎是我們蘇家女兒中最漂亮的。她表情平淡,看著遠處,盛大而深情地長長嘆息一聲。

      我說,你要走了?

      她點頭,看向河面。

      團團霧氣從水面飄過來,像移動的黑色花海。

      我說,那你走吧。

      她突然露出一絲驚喜,就像一切都還來得及的那種驚喜,她說,你看你哭得都有白頭發(fā)了,她居高臨下地指著我的頭,還哭!

      我懷疑又有些怨恨地看著她。

      蘇蔓又坐了下來,從兜里掏出一張紙,給!

      我一看是個地址,顯然是寫過好久了,皺巴巴的。我呆呆地看著那幾個字。一陣風(fēng)過,我的手指一松,那張紙像被另一只手給抽了去,飛到了半空中。它飛快地旋轉(zhuǎn)著,起落著,向遠處飄去。

      ???她急促地叫了一聲,表情驚愕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她,我出神地看著那張紙片,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感到蘇蔓的整個身體都在慢慢地變冷,我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那個地址我已經(jīng)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我們誰都不說話了。聽著枯葉在腳下翻轉(zhuǎn),看著河面上飛過的大鳥,叫不出名字,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見空中不時劃過一道道弧線,冷清清落在此岸或彼岸。

      暮色蒼茫的時候,蘇蔓走了,她走的時候我正在低頭看手機,等我抬頭時,她已經(jīng)走到那堆鵝卵石旁邊了,那堆小石頭是小孩子們自發(fā)收集起來的,潔凈得仿佛被上帝洗過。蘇蔓在鵝卵石前停了停,又慢慢地走了。

      接下來的第二天,發(fā)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原本是可以不發(fā)生的。

      可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就是那么地巧合。

      第二天下班,我沒有去枯水河岸獨坐。朋友打電話說,她做了好吃的,讓我去她家坐坐。她家在東邊,盡管很遠,我還是坐上公交車去了。

      公交路過一居民小區(qū)時,我看見小區(qū)門口圍著好些人,我以為出事了,再一看又不像,像是有人在吵架。恰好公交到了站牌,我一抬頭,看見小區(qū)的名字,心猛地收縮了下,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

      我在人群背后,一眼就看見了蘇蔓。和昨天一模一樣的蘇蔓。只是此刻,陽光還很耀眼,蘇蔓的臉白得讓人心生涼意。她拉著個拉桿箱,手里提著個大大的塑料袋,有個男青年站在她面前,表情冷漠,眼睛歪著,像是剛剛被人打了。旁邊有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場面亂糟糟的。

      男青年說,要不是你,我爸也不會死得那么早。說完,四下里看,像在尋找證人。沒人理睬他,他又轉(zhuǎn)向蘇蔓,他活著的時候,給了你多少錢?這套房子怎么說也不能再給你了,它是我的,你無權(quán)居住。他說得理直氣壯,低頭看著蘇蔓。他長得很高,比蘇蔓還高出半個頭。

      我大吃一驚,原來蘇蔓嫁的男人已經(jīng)死了。那個男人我只見過一次,現(xiàn)在早就忘了長什么樣兒了。我心里突然抑制不住地難過,天高地廣、水深火熱地難過。不是因為那個男人,而是蘇蔓。蘇蔓木木地站著,也不爭辯,她的嘴唇干裂,眼神澀澀,肯定是連家門都沒有進去。

      這時,一位老太太走上前,拉住蘇蔓的手,走,進去。有說理的地方。又指著男青年罵道,你有沒有良心,你爸病了那么多年,是誰一天天伺候他?你跑哪去了,?。磕銈€龜孫!

      男青年看了她一眼,沒理睬,繼續(xù)用眼神驅(qū)趕著蘇蔓。

      蘇蔓一臉平靜,站在那里,像在等待一個人,或等待一段年華。風(fēng)吹起她的風(fēng)衣,讓人想起遙遠的從前。我又想起那個背著畫夾,一頭長發(fā),穿巷而過的蘇蔓。我撥開人群,正要沖過去,好好教訓(xùn)下這個混蛋。突然,我看到了蘇蔓的眼神,冰冷,倔強,孤傲,還——脆弱。我停了下來,手腳冰冷,有種后怕的恐懼。蘇蔓又站了會兒,轉(zhuǎn)身,拎著她所有的家當(dāng)走了。

      別走?。∮袀€女人在后面叫她。她很著急,還跺了下腳。

      蘇蔓回頭,眼神很輕,像是在安慰她。

      一陣大風(fēng)呼嘯而過。

      這里的秋天就是這樣,風(fēng)大得能把人刮倒。我把外套卷起來擋著頭部,聽見那個鬼影子一樣的男青年說,我不怕,總會有人幫我的。

      幫你?你以為老天爺是你朋友啊?你個龜孫……又有人罵道。

      我沒有去找朋友,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我給蘇蔓發(fā)微信,我說,你出院了嗎?來我這里住幾天吧。我將臥室整理好,把幾天沒洗的衣服都找出來,放入洗衣機。把床單被罩枕頭套統(tǒng)統(tǒng)換成新的。我一腔悲憤地做著這一切。這個租來的小屋,里外兩間,外面還有一個小床,我也鋪上了新床單。我將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最后,把蘇蔓給我繡的畫像找了出來,平鋪在書桌上,心突然變得無比傷感。多少的日子都過去了,記憶還是那樣的血肉豐滿,我也老了,如今都有了白頭發(fā)。我不敢再看下去,又將畫像收了起來。天完全黑了,滿屋子都是擁擠的黑暗,蘇蔓還是沒有回復(fù)我。我給她打電話,電話響了會兒,就掛了。又打,還是掛了。我懷疑蘇蔓是不是看到了我,她不肯見我。

      當(dāng)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好久都沒有做過夢了。

      夢里,我站到了懸崖邊上,壁立千仞,我無路可走。

      夢里,蘇蔓依然明媚,像一朵不老的花。她在跟我道別,很鄭重地,帶著微笑,我走了。我說,你去哪里呢?她抬頭看了看天空,說,去個好地方。我說,跟我回家吧。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說出這句話的,反正說完了我才感覺到,這是我們家從來都不敢提及的話題。我母親整個一生都在為另一個女人糾結(jié),她無法改變又無法釋懷。

      蘇蔓搖頭,很鄭重很樸實地說,謝謝你!我說,你不要難過。蘇蔓又搖頭,不難過。又說,你要好好的,不要再哭了。

      夢里,我和蘇蔓說了好多的話。

      夢的最后,夕陽如火,有種殘酷的熱烈。蘇蔓走了,我又回到了枯水河邊。無數(shù)的落葉簇?fù)碓诤用嫔?,互相取暖的樣子?/p>

      我很難過,這樣美好的感情,為什么只能出現(xiàn)在夢里?

      此后,我又好多年沒有見過蘇蔓。這好多年,我換了工作、住處,卻依然喜歡在枯水河岸獨坐。我告別了那些與機器相伴,恐怖又寒冷的女工生活,通過考試,進了一家事業(yè)單位。我離開了工廠,并不是因為厭倦了那里的生活,而是因為一件事。

      那天我值夜班,廠里丟了幾個重要備件,我成了懷疑對象,因為我調(diào)整機器,也到備件庫里找過東西。備件庫就在我們的休息室,平時我們都是可以去的。領(lǐng)導(dǎo)不相信我,幾次找我談話,明說暗指,我說我要那有什么用,還不如拿塊擦機布,回家當(dāng)抹布用。領(lǐng)導(dǎo)嘿嘿一笑,你沒用,不一定別人就沒用。他沒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我沒再說什么,收拾收拾東西,寫了個辭職報告,斬釘截鐵地離開了。多年后,每在枯水河岸獨坐,我都會想起,感覺是那樣地遙遠。無數(shù)的陰冷黃昏,我戴著耳機,閉著眼睛,聽河水春去秋來地流著,就像聽著自己的生命在緩緩地流淌。

      我的生命里,也曾有過重要的人,我的一個同事,和我是同一個部門的,我們談了兩年,后來,他通過考試被遴選走了。他很高大,有種殘冬一樣憂郁又清冷的氣質(zhì),很吸引人。他走的那天,還告訴我,會很快和我結(jié)婚,可是沒多久,他就離開了我。他喜歡上了別人。我常常想,在他決定離開我的那一刻,是否會想起,是我替他照顧住院的母親,他才有時間安心備考的。我同樣沒說什么。

      這好多年,我用了各種方式,都沒能聯(lián)系上蘇蔓。父親也一樣,他一直在打聽這個女兒的消息。他蒼老得很快。直到今年五月,我去都靈山旅游,才再一次見到蘇蔓。

      都靈山在臨城西北,是個很偏遠的小景區(qū),從去年才開始收門票,原來也有人來,不是游人,都是些上香的老人。山上廟宇很多,可供求的菩薩也很多。

      和每個景區(qū)一樣,山下都免不了有賣山貨的。這里的山貨主要是山核桃,很小,但皮薄,用手一捏就碎,很多游人買一包走著當(dāng)零食吃。在這些眾多賣山貨的女人中,我突然聽到了蘇蔓的聲音。她的聲音和別人的聲音不同,像被歲月漂洗過,有種濃郁的蒼涼。

      我站住了,慢慢地回頭,我怕我回頭快了,這個聲音就會消失不見。

      真的是蘇蔓??伤幌裉K蔓了。

      她皮膚粗糙,白發(fā)累累,特別是她的眼神,蒼老而空無一物,有種讓人走神的寂寞,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往。她穿著簡單的衣服,亞麻色,在一群女人中依然與眾不同,是的,蘇蔓從不潦草。黃昏來了,游客們陸續(xù)下山,蘇蔓忙了起來。她平靜淡然地忙著,時間在她的手里緩緩地慢了下來。我走到她身邊,蹲下身,蘇蔓看到了我,停了下來,像一腳踏空一樣顫栗了一下。你來了?她說。聲音淡淡,好像我們經(jīng)常見面一樣。我只覺得喉嚨緊痛,說不出話來,我點了下頭,拿起個山核桃,用手一捏,剝開吃了。

      好吃嗎?她問我。

      好吃。我干澀地說。

      蘇蔓很高興,拿了個塑料袋開始給我裝山核桃,邊裝邊說,這個好吃,適合你,你太瘦了……

      我低頭,很冷淡地說,你一直在這里嗎?這么多年……

      蘇蔓的手停了下來,她頓了頓,說,這兒挺好的。

      我扭過頭去,看著暮色下沉如暗語的大山,心如荒冢。

      你還好吧?蘇蔓給我裝好核桃,塞到我的雙肩包里。

      我點點頭,告訴她,今晚,我就住在山下的農(nóng)家院里,就是那個唯一的紅房子那家。說完,我就站起身走了。我轉(zhuǎn)上小路,確信她看不到我了,我站定,回頭,沒有顧客了,蘇蔓坐了下來,兩手放在膝蓋上,低著頭,那么孤獨那么安靜地坐著。

      我看不見她的白發(fā)了。

      四周突然萬事皆空般地靜。

      我抬起頭,望著天空,天地緘默,青山漸隱,我想,這天地間,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唯有希望——

      【作者簡介】蘇薇,河南安陽人。作品散見于《清明》 《特區(qū)文學(xué)》 《湖南文學(xué)》 《短篇小說》《草原》 《都市》 《雪蓮》 等刊物。

      猜你喜歡
      小巷子母親
      童年的小巷子
      母親的債
      我們都是小巷子
      我想告訴你
      給母親的信
      救命
      母親
      小說月刊(2014年10期)2014-04-23 08:54:08
      “神秘通道”
      悲慘世界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老河口市| 中超| 宝山区| 柯坪县| 宣恩县| 牡丹江市| 汤阴县| 阜城县| 宜良县| 阜宁县| 抚州市| 柳河县| 阿克苏市| 雷波县| 都匀市| 兖州市| 黄陵县| 错那县| 图木舒克市| 新邵县| 永兴县| 简阳市| 平罗县| 焉耆| 达日县| 香河县| 佛教| 镇原县| 湟中县| 黎平县| 工布江达县| 麻江县| 湖南省| 五原县| 紫阳县| 民勤县| 神木县| 新邵县| 平顶山市| 裕民县| 河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