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鐵樁
上世紀60年代,在豫西山區(qū)的一個小小皺褶里,一個極其普通的孩子降臨在一戶農(nóng)家,孩子白白胖胖,虎頭虎腦,人見人愛,這家主人心里樂開了花。先前,他們夫婦已經(jīng)夭折過兩個孩子。
孩子大約到半歲,生病了,治好了,好了又繼續(xù)害病,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害到3歲,虎頭虎腦的白胖小子,被疾病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脖子細得連自己的頭也支撐不住。男人和女人,操盡了心,受盡了累,孩子整日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鬧。鄰居們都說,這個孩子,不行了,放棄吧,聽天由命吧。男人和女人,一度猶豫,心想,我們的命真的這么苦嗎?不給孩子治療吧?這孩子看人的眼神同一般孩子一樣有力;治療吧,幾年下來,花了不少錢。但他們最終還是決定去80里外的縣醫(yī)院為孩子看病。只要有一線希望,決不放棄。
臘月的某個傍晚,屋外天寒地凍,漫天飛雪。孩子又抽搐起來,男人和女人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裹,帶上家里僅有的36元錢,拜托鄰居的大嫂照看著門戶,每人披了一塊塑料布,抱著堅定的信念,匆匆上路了。80里路,對于現(xiàn)在的交通條件來說,也就是幾十分鐘。那時,一個鄉(xiāng)里只有鄉(xiāng)政府有一輛公車。時值年關,況且大雪紛飛,山路早已被厚厚的白雪掩蓋。
天色昏黃,雪花越飄越大,蜿蜒起伏的山徑上,杳無人跡,唯有他們踏雪的沙沙腳步聲敲破這空山雪谷的寧靜。走了約一個小時,天完全黑了下來。
“孩兒他爹,咱去汝陽縣人民醫(yī)院,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可咋辦???”女人囁嚅道。
“孩兒他媽,你是著急迷了,咱村的楊老虎醫(yī)生在那里上班?!苯柚奖橐暗难┕猓腥嗽谇懊嫔钜荒_、淺一腳地走著。
“孩子給我,你拿行李,稍微歇歇?!?/p>
“不用,我還能堅持一會兒。”男人說著停下腳步,轉過身朝女人瞅了一眼:“路滑,你慢些!”路是很窄,溝壑早被大雪蓋住了。山道上的積雪沒過腳踝,稍微不慎,隨時就會跌入深谷。
夜深沉,路漫漫,北風呼嘯,雪片打在他們的臉上,火辣辣的痛。翻過一道山梁,那挾雪的寒風,吼叫著直往他們的脖子里灌,男子身上起了許多雞皮疙瘩。
“孩兒他娘,來把我的大棉襖穿上,把孩子包好!”男人說著,將上衣脫下裹在女人身上,女人的眼角濕潤起來。
翻了幾座山梁,男人的肚子嘰里咕嚕響了起來,男人說,有點兒餓。女人從藍花布的包裹中取出玉米面、紅薯面摻雜的窩窩頭遞給男人,男人啃了幾口,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塞入口中,寂靜的夜里,呼嘯的風聲,男人咀嚼涼饃的吱吱聲,還有他們鞋里雪水擠出來的呱唧呱唧聲。
“咱到哪里了?”
“快到上店了,距縣城還有30里?!?/p>
女人接過孩子,男人說:“別怕,孩子一定會好的!”他們走在村子附近時,村子里傳來幾聲雞鳴狗吠,給這風雪之夜平添了些許生氣。
男人說:“你累不累?”
“不累!走吧?!迸藞远ǖ卣f。
天亮時分,他們終于到了汝陽縣人民醫(yī)院。
敲門,打聽楊醫(yī)生,很快辦理了入院手續(xù)。楊醫(yī)生吃驚地說:“這孩子貧血,急需輸血,你們帶了多少錢?”
“36塊?!?/p>
差得太遠了,男人和女人無語。
楊醫(yī)生說:“我也無能為力?。 ?/p>
“這樣,輸我的吧?!蹦腥送炱鹦渥?,伸出右胳膊。
“你是家里的頂梁柱,還是輸我的吧!”女人毫不猶豫地把右胳膊伸了出來。
“不,你本來身體就不好,還是輸我的吧!”
“一定要輸我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楊醫(yī)生將女人領進化驗室,不大一會兒,一袋殷紅的血掛在簡陋的輸液架上,連接孩子的塑料管里由白變紅,耀眼的紅色液體徐徐地流進孩子體內(nèi)……
楊醫(yī)生從口袋里羞澀地掏出5元錢遞給男人說:“去外邊買點兒熱湯,你們暖暖身子?!?/p>
……故事里的男人是我的父親,女人是我的母親,那個生病的孩子就是我。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