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生
一
春天的西溪,野趣橫生,素面朝天。
縱橫交錯的河汊水巷是濕地流動的脈搏。當(dāng)船工小徐劃著小櫓,蕩開粼粼波光,濺起一串婉轉(zhuǎn)悠揚(yáng)的吳韻小調(diào)時,水鄉(xiāng)的美景頓時隨波輕晃起來,呈現(xiàn)一個清新幽麗、風(fēng)姿綽約的西溪。
面對一望無際的嫩蘆,滿眼綠茵,春水一泓,山水的清音繾綣而來,宛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畫。用心體味“人在畫中游”的意境,所有的世俗紛擾消失殆盡。
都說江南是水做的。何嘗不是呢?水是西溪四處流動的生命元素,河塘是西溪地理特征的基本符號。何況西溪這樣鄉(xiāng)野間的淙淙流水,漫漫野花,一下子把我與兒時那方自然天地勾連在了一起……
碧水倒映著藍(lán)天,岸邊楊柳依依,細(xì)細(xì)長長的葉子浸潤成了翠綠,這是最讓人心動的了。清澈的水面落英繽紛,綴滿了紫紅色的花朵,有魚兒不時地探出腦袋,時而有三兩只野鴨倏然從水中鉆出來,活潑調(diào)皮地?fù)淅庵岚颉扒ы曒筝缡镏蕖?,那種浩渺、古寂、幽靜的野趣,著實(shí)勾魂攝魄。
春風(fēng)輕輕地吹拂著河塘,水面微微蕩起連綿的漣漪。桃紅柳綠夾道,蘆葦搖曳蕩漾。梅、桃、李們都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桑樹、菱角、蓮花也都不約而同地鋪陳起了新綠。是的,一切都醒來了,一切都在萌芽,一切都在生長。
盈盈秀水是西溪的柔嫩肌膚,“十八塢”是西溪的健美骨骼。蔥蘢連綿的群山,像一根絲帶串起了十八粒明珠掛在西溪的胸口。匯聚山澗溪水,有松有竹,有泉有茶。這道天然的綠色屏障,成了江南人心中的“桃花源”。登高望遠(yuǎn),極目四舒,杭城春色,盡收眼底……“春深一路紅塵起,盡說看花車馬回”,古人到西溪賞花的車馬,依舊在詩人筆下卷起一路紅塵。
我喜歡西溪的細(xì)膩顏色,深深淺淺,富于層次。早春芳姿初綻的新綠,夏天采菱賞荷的詩意,深秋蘆花飛舞的素顏,冬日踏雪尋梅的靜美……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分水域,都勾畫得那么自然,那么生動。
二
西溪濕地本是一位“大家閨秀”,曾與西湖、西泠并稱杭州“三西”。歷史上,它的面積足足是現(xiàn)在的6倍,有60多平方公里。從清末民初直至新中國成立后,西溪日漸衰敗。由于過度的人為干預(yù)和缺乏保護(hù),水質(zhì)受到嚴(yán)重污染,使這片濕地逐漸萎縮,濕地“冷、野、淡、雅”的意境隨風(fēng)湮滅……
進(jìn)入新世紀(jì),這片濕地終于等來了蝶變的日子。西溪濕地綜合保護(hù)工程全面啟動,村莊搬遷、生豬禁養(yǎng)、河道清淤、物種復(fù)種、古建修復(fù)……脫胎換骨的西溪是幸運(yùn)的。
滄海桑田,歲月變遷。撥開近代歷史的塵埃,經(jīng)歷現(xiàn)代文明的沖刷,西溪來了個華麗轉(zhuǎn)身。水更清了,河更暢了,西溪作為城市“綠肺”的功能真正凸現(xiàn)了,大眾又多了一個共享的綠色空間。在國際重要濕地名錄和國家5A級景區(qū)的雙冠加持下,西溪濕地更是成了杭州的一張城市“金名片”。
河網(wǎng)交錯、水道蜿蜒、曲水瀠洄……許許多多與水有關(guān)的水域詞語,都可以在這里找到。由于環(huán)境的好轉(zhuǎn),濕地生物多樣性優(yōu)勢凸顯,天空飛鳥,水有游魚,清溪綿延,現(xiàn)在西溪濕地有鳥類179種、昆蟲703種呢!
在吱吱呀呀的搖櫓聲中,小船進(jìn)入迷宮般的河汊蕩灣之中。我笑問船頭的小徐:“搖船這份工作不覺得枯燥辛苦嗎?”小伙呵呵一笑:“搖船7年啦,不愛出去玩,我啊,就是戀家,哪里都比不上西溪美!”
是啊,環(huán)境變美了,公園開放了,像小徐這樣的300多名原住民,又回西溪上班了?!白?,帶你嘗嘗西溪的新茶!”下了石階,小徐帶我走進(jìn)一處茶室小憩,邊品大碗茶邊閑聊。這時,隔壁年過九旬的吳奶奶笑著走過來,熱情地與我們攀談起來:“現(xiàn)在的水好哇,燒茶做飯都香呢?!眳悄棠淌俏飨耐林用?,早年在這條“臭水溝”旁過日子,苦不堪言。她告訴我,那時西溪最多有400多戶人家養(yǎng)豬,到處飄著豬糞味……
是啊,自從將錢塘江的清水引進(jìn)西溪,魚兒多了。如小徐一般的村民們,用一根長長的竹篙撐開了時光的空隙,穿梭往來的小舟,在揚(yáng)篙收篙之間,把西溪的每一個日子勾勒得異常清亮。
三
“盧錐幾頃界為田,一曲溪流一曲煙?!?/p>
無疑,西溪是美的,觀柿聽蘆,龍舟盛會,蒹葭泛月,無不令人向往;西溪還是風(fēng)雅的,名人碑刻、詩詞歌賦、亭臺樓閣、寺廟庵堂,其人文的蘊(yùn)藉深厚,無不令人折服。
千年前,西溪已是舟楫繁華之地。遠(yuǎn)在東晉時,就有文人騷客歌詠這片溪流交錯、蒹葭蒼蒼的濕地了;唐朝,西溪之名出世;至南宋,更達(dá)到它聲名的高峰。
很多老杭州人,惦記著童年在這里摘柿子的美好記憶,很多文化人,對這里的文史遺跡如數(shù)家珍?,F(xiàn)代的郁達(dá)夫,曾在《西溪的晴雨》中拿它與西湖比較:西湖“太齊整,太小巧,不夠味兒”,而西溪充滿了“野趣”。
清幽而野味十足的西溪,自古就是隱逸之地,被歷代文人雅士視為樂土,蘇東坡、米芾、唐伯虎、馮夢楨、洪升、厲鶚等寓居卜筑、唱和歌詠,留下了大批詩畫墨寶?!坝麑ど钕P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當(dāng)以西溪為最?!泵魅藦堘吩凇段骱簟分袑ξ飨馁澝朗侨绱藷崆?。
千余年的文化積淀,無數(shù)文人墨客的歌詠,在這方水土里,每一滴溪水,每一寸草木,都滲透了人文的情懷。
這片綠洲對文化人的情感慰藉也是顯而易見的。如今,一大批文化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熱忱地參與到了西溪的保護(hù)工程,一起見證了西溪新生命的誕生。我想,正是這些厚重的藝術(shù),為西溪保留了一份值得珍視的文化記憶。
西溪的春天,不僅僅留存在泛黃的古籍里,更融入在迎朝送暮的風(fēng)塵里,融入在蒹葭深處的故事里,融入在非遺傳承人對歷史文脈的代代傳承之中。
在細(xì)碎的暖陽下,行走在古樸的石板路,不時會與名人故居、手工作坊、民俗陳列館撞個正著。與名人故居一起“活”起來的,還有西溪的那些老手藝。這不,做藍(lán)印花布的染坊,釀酒的老作坊,編花籃的鋪?zhàn)?,讓人目不暇接。尤其是西溪蔣村的小花籃,相傳有150多年的歷史。在藝人手上,傳承不再是件沉悶嚴(yán)肅的事,古老的物品留住了溫暖的記憶……
西湖和西溪,都是造物主恩賜給杭州的瑰寶。如果說,西湖是一顆明珠,那么,西溪就是一塊美玉。
這一塊塊方塘,一段段河流,給了不同的人不同的遐想,它把古今歷史、天光云影、日月星辰、今日風(fēng)情一道兜留在此。徜徉在西溪的春色中,我感到希望在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