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學文學院,合肥 230601]
本文以不同性別的代表人物著手,分析他們的個人意識表達與宏大敘事背景的沖突。我們可以看見,在塑造了眾多典型人物的同時,人物個體意識描寫仍是缺失的。這是作者塑造遼闊歷史卷軸下不可避免的,更讓人深刻意識到歷史力量的不可抗拒。
千年來,中華民族的歷史舞臺基本屬于男性。政治統(tǒng)治男子為主,社會上的男尊女卑,生活中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男性一直有著絕對的話語權(quán)?!栋茁乖吩诿鑼懨褡迕厥窌r,以兩大家族為架構(gòu),當然用更多的筆墨描繪其中的男性角色。雖然也塑造了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人物,但故事的整體發(fā)展還是循著男人的斗爭進行?!拔枧_上有短暫的白鹿精靈閃過后的惠風和暢,但更多是男人們血雨腥風中的角力較量和征戰(zhàn)搏斗?!睅讉€典型男性人物如白嘉軒、朱先生、黑娃等,成為仁義、智慧、反抗等品質(zhì)的代表人物,一閃而過的郭舉人、黃老五等支線人物,也增強了故事的完整性。而這些人物盡管自身有著豐富性,在有限的文本描寫卻有意識地將他們平面化,有時僅突出他們對故事發(fā)展的作用,這一點對構(gòu)成這個宏觀世界有著意想不到的效用。
白鹿村的祠堂立了塊寫著“仁義白鹿村”的豎碑,這一碑寫下了數(shù)年來倫理道德對村民們的禁錮。白鹿村以仁義聞名,白嘉軒作為這個大家族的族長,更是傳統(tǒng)價值觀的捍衛(wèi)者和執(zhí)行者。他在人們心中永遠挺直著腰桿,不分親疏地踐行族規(guī)、相約,仿佛沒有私情,只有大義。
“白嘉軒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边@是整本書的第一句話。緊跟著詳細闡述了每一短暫婚姻的不幸之處:每一個女人都活不過太久。原上傳出種種不利的謠言,讓他的娶妻路更加艱難。甚至老父突染惡疾,臨死前使勁拉著白嘉軒的手,說的也是一定要娶個媳婦回來。死的女人越來越多,娶妻的代價越來越大,偌大的家產(chǎn)逐漸縮水,母親白趙氏仍然堅持為他娶妻。最終這一魔咒被仙草終止,這個家才歸于平靜?!耙簧锶⑦^七房女人”乍一聽確實令人覺得豪壯,而越了解越覺得是一個噩夢,怎會讓人引以為豪呢?此時文中一句看似頗具智慧的話作為這一風波的總結(jié):“那個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下白鹿原娶妻最高紀錄的白嘉軒原本沒長什么狗毬毒鉤,而是一位貴人,一般福薄命淺的女人怎能浮得住這樣的深水呢?”
六個女人的生命這樣輕易地結(jié)束,從作者的描寫中,白嘉軒仿佛只有對于影響名聲的無奈懊悔。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他可能沒有那一份悲傷和眷戀,但這樣的事發(fā)生在尋常人身邊,起碼會讓人覺得可怖吧。甚至當六個女人半夜找仙草索命時,他也沒有太多驚慌,只是第二天早早去尋了道士。從字里行間塑造出的白嘉軒,更像是一個冷漠沉靜,牢牢地循著“傳宗接代”思想行事的機器。然而這一描寫,更好地樹立了白嘉軒的不平凡,也與后來逢何事都沉著應對的族長形象相一致。
用六個女人的死亡襯托白嘉軒的豪壯,更是描繪出當時社會女性的地位之低,被千年來的觀念迫害之深,以及傳統(tǒng)道德對人們根深蒂固的影響。在關(guān)于白嘉軒的謠言甚囂塵上之時,這些女人依然接二連三地被嫁到白家,區(qū)別只是聘禮的多少而已,這將女性當作物品買賣又有何異。在她們死亡后,白家對她們只有未能活到傳宗接代的遺憾,卻無人情的憐惜。這一事情展露了白鹿原上傳統(tǒng)道德枷鎖的一角。
“在那條新修的騎車路上,沿途的罌粟搖擺著腫脹的腦袋,等待收割……”
一日,白嘉軒在鎮(zhèn)上賣完糧食后,帶回了一袋罌粟的種子和種植罌粟的方法。于是他將家中最肥沃的一片土地盡數(shù)種上這一摧毀人身心的毒品,精心侍候著。在罌粟花開,陣陣奇香吸引村民注意時,他解釋道:“這是罌粟?!贝迕駛冎恢f片,卻不知這一文雅的學名,于是似懂非懂地離開。在他種植了一茬茬罌粟,以幾團黑乎乎的東西換回大量財富,甚至修了庭院、擴了馬廄,還為村里貢獻了許多。這時人們才恍然,原來罌粟就是鴉片啊。此后,這里成了鴉片產(chǎn)地,不知又多了多少人因這些鴉片家破人亡。在朱先生犁了白家的罌粟田后,大家雖有痛改前非之意,卻仍無法抵抗罌粟代表著的巨大利益。于是,“罌粟紅的白的粉紅的黃的紫的美麗的花兒又在白鹿原開放了,而且再也沒有禁絕……罌粟再次占領(lǐng)了這篇古原大地,小麥卻變成大片大片罌粟之間的點綴了”。
白嘉軒永遠挺直的腰桿揭示著他正直的人格,然而種植罌粟這件事,似乎與他的正直相悖,而文中也沒有相應的解釋。明知自己種植罌粟后可能產(chǎn)生不良影響,字里行間的白嘉軒卻仿佛沒有一絲猶豫、自責,仿佛作為族長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shù)?。而之前的故事情?jié)中,白嘉軒為了那塊有著白鹿象征的土地,可以暫時放棄臉面而巧用計謀,裝可憐以優(yōu)地換劣地,這也顯露出與他正直所不符的那些品質(zhì)。在面對利于家庭或家族的重大利益時,白嘉軒總是能毫不猶豫地采取措施。
首先,這讓我們更好地理解家族觀念。在氏族這個大家庭中,族長是不可置疑的權(quán)威。甚至當宗族與政治相遇時,一個族的族長,亦無可非議地成為村長——二者都是群眾的引領(lǐng)者和決策者。而族長的一言一行會影響族人的行為。正直善良的白嘉軒作為標桿,村里便以仁義為行為準則;而他為了金錢種植罌粟,也相應地影響村民們的價值觀。然而,卻沒有人公開發(fā)表不滿和抨擊,因為族長擁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他的尊嚴不可侵犯。其次,他正直背后的那份虛偽,是他矛盾人格的體現(xiàn),也象征著新的挑戰(zhàn)隨著時代來臨時,傳統(tǒng)堅持和新思想的相互斗爭。千年過去,有的倫理道德愈演愈烈,有的卻逐漸薄弱,成為人性中一觸就破的弱點。曾經(jīng)視金錢為阿堵物,“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少了詠唱,這份對利益的貪婪卻長存。其實他做出的種種選擇都是在早已成型的文化心理支配下做出的,作為一個即將消亡而又奮力支撐的地主階級典型人物,他不需要多余的心理語言等加以修飾。這看似矛盾的性格展現(xiàn)出了作品力圖揭示的民族秘史。
朱先生可謂是書中最神奇的一位人物了,知曉過去,預知未來。穿泥屐、隨口預測“今年成豆”、知道走丟的牛去了哪……最讓人感到驚異的,在朱先生死后多年,那群狂熱的學生發(fā)現(xiàn)用來堵墓道的磚頭兩面都刻著字,一面是“天作孽猶可恕”,一面是“人作孽不可活”;當把這塊由兩塊拼在一起的磚摔開時,中間又有一行字:“折騰到何日為止!”如果說白嘉軒是白鹿村的支柱,那么朱先生便是白鹿原上的圣人。每當村中發(fā)生白嘉軒難以解決的事情時,他便一定會去姐夫朱先生處。當事情陷入危局而難以決策時,總是他力挽狂瀾,點撥白嘉軒,事情才有了好結(jié)局。他對凡事都看得遠且透徹,成了白鹿原上的一個神話。
為百姓,他只身闖兵營勸退二十萬清兵。
城里的反正早已使原上人心惶惶,而“正統(tǒng)”的清兵又很快攜兵回來,更是有要屠城的傳言。革命軍的張總督派人來請朱先生,希望他做說客說服方巡撫退軍。朱先生在拒絕會面后繼續(xù)晨讀,而后卻收拾行頭離家,躲開張總督再次派來的人。然而他直接到了總督府,一早又踏上了去清兵營的道路。在面對一身戎裝的巡撫時,他敬而遠之;在面對豐盛的晚餐時,他卻不貪一時口福,反而故意將飯菜一股腦地全裝入瓦罐,稱是帶給妻兒吃。他指責爭權(quán)逐利的人們無視平民百姓,參破“清廷猶如朽木難得生發(fā),又如同井繩難以扶立。你縱然平復關(guān)中,無力平復武昌湖廣。你一枝一梢獨秀能維持多久?”而事成之時,也拒絕了張總督的接風宴,仍輕裝回程。
當他說出這段經(jīng)歷時,連旁觀的白嘉軒都大呼冒險,可朱先生本人卻十分淡然甚至不放在心上。當他接近清兵營的時候,看到前方烏泱烏泱二十萬兵人,他是否有過害怕,抑或是否有著舍身為民的自豪?而他以瓦罐乘菜,冒著巡撫的怒意闡明利弊時,是否有考慮過自己會喪命于此?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書中的描寫視角,仿佛只是一個站在朱先生旁邊記錄事情的錄像機,將這些直接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讓我們自己去分析判斷。作者在敘述時,并沒有以上帝視角給予朱先生心理描寫,更有利于塑造他圣人的形象。
不問世事的他得知現(xiàn)世的動蕩,果斷采取行動。為學出世,少問世事,卻在得知如今危況后立馬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守護著白鹿原,像是那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白鹿。他避開張總督的請求,獨自前往。不為朋友之請,而是心懷鄉(xiāng)里。不是因為被強權(quán)請求而被迫當說客,而是不忍看兩軍無謂交戰(zhàn),百姓的生活更水深火熱;不為強權(quán)所迫,即使二者目的相同,他也不為讓仕途平坦,或增加別人的好感而服從。他在說服清軍時,不以往日情誼做籌碼,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瓦罐裝菜顯出百姓境況之苦,以當前形勢分析此戰(zhàn)利弊。他并不像手札建議的那樣恃往日情誼為籌碼,以自身知名厚德作威脅。他只是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做了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該做的事。這樣的他,不需要太多的個人感情做矯飾,無論是懼怕或是自豪,都無法阻礙他已做下的決定。不管前路是否艱險,他都愿意去做。作為一個“烏托邦”似的角色,朱先生是人們的精神模范。他的所作所為是他所信奉的儒學指引下完成的,是動蕩的時代要求的,是更高的能力要求他擔負的責任。
在世事動蕩之時,個人的情感如一顆小小的沙一般不起眼。在描寫這一場景時,作者沒有更多的感情描寫,更襯托出這一事件的宏偉莊嚴,讓人在頭腦中描繪出兩大軍中那一個單薄的身影。這構(gòu)筑了一座神秘的殿堂,在虛構(gòu)與真實之間凸顯中華民族的精魂。在許多重要情節(jié)中有意缺少心理描寫,也有這樣的異曲同工之妙。
郭舉人只是故事中一個一閃而過的角色,是連接黑娃(鹿兆謙)和田小娥姻緣的線索人物,并沒有占很大篇幅。在先前的介紹里,這位曾經(jīng)的武舉人家境富饒、身體健壯、兒孫有出息。而這樣一位連對長工都很寬容的人,卻會在發(fā)現(xiàn)黑娃和田小娥的奸情后,派兩個侄子對他原本青睞有加的黑娃痛下殺手??伤麨楹螌抑写嬖诟袠O低的田小娥有如此強的占有欲,為何到最后才顯露出他明說放過暗則報復的虛偽?
田小娥名為二房夫人,實際卻在這個家中干著最低賤的活。除了如下人般每日早晚倒尿桶、做三餐并端給老爺夫人和長工們,還為了舉人老爺?shù)难幽暌鎵鄱璧亍芭輻梼骸?,做了這么多,卻連夏天進涼爽窯洞的資格都沒有。她在這個家中的作用都有著可替換性,她甚至可以稱作是一件物品。而“老舉人很豪爽,對長工不拘小節(jié),活兒由你干,飯由你吃,很少聽見他盯在長工尻子上嘟嘟囔囔啰啰嗦嗦的聲音”,看似將自己與長工們置于同一地位的舉人,卻因他們的奸情萌生怒意,讓兩人都受了許多苦難。
作為一地的地主、財東,他卻仍與白嘉軒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一個是身體力行“耕讀傳家”,一個是雖出身平民卻已習慣喝茶、騎馬、遛鳥、不用干活的相對奢侈的生活。即使他愿意與長工們玩笑,他心底仍然存在著認為他與長工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地位鴻溝。到了最后一刻,他對黑娃下毒手這一情節(jié)才終于暴露了他的虛偽性。即使裝作平易近人且大度的樣子,他骨子里對平民百姓的不屑才終于暴露。即使是一個沒地位的女人,甚至是一個物品,他也不允許低賤的人未經(jīng)允許便染指。郭舉人明明可以直接采取措施,不給工錢便趕走黑娃,甚至告上官府,可他卻冠冕堂皇地給了很多工錢,勸黑娃走,甚至派旁人去傷害他。為了維持自己的人設(shè),可謂是煞費苦心。這一人物前后態(tài)度的巨大反差,并不是人物塑造的失敗。從態(tài)度和行為上沒有描寫出他任何的不屑,而是偽裝到最后一刻才爆發(fā),正顯示了他是多么一個虛偽而又富有心機的地主階級代表。
即使對幾個主要的女性人物,如白靈、田小娥、甚至是冷秋月有一些詳盡的描寫,如白靈參與革命時的情緒、田小娥借鹿三之口說出的委屈、冷秋月在長久寂寞下的心理等,但在其他場景似乎沒有太多值得下筆的地方。更不用說連簡單的情緒都比較少的其他女性人物,只是作為男性人物的背景板存在。如白嘉軒的妻子仙草、母親白趙氏、白嘉軒的姐姐等。在這里,她們只作為階級代表的符號出現(xiàn),而她們在一些特定場景又有著怎么樣的心理活動,縮減個人意識的分量會有什么樣的影響,值得探討。
田小娥是作為一個年過半百的、一只腳抬進棺材里的老舉人的二房夫人出現(xiàn)的。出身于秀才家庭的她卻被迂腐的父親賣給郭舉人做妾,成為她的侮辱和痛苦之源。而后她勾引了黑娃,隨他一起回了白鹿原過日子。即使被公公以及村民唾棄、被拒絕寫入族譜、只能住于村邊界的一小方破窯洞中,她都毫無怨言。而當她獨自被留在白鹿原時,她又被迫委身于鹿子霖,在鹿子霖的命令下,勾引了白孝文又愛上了他。在這么多段感情中,小說除了明確描寫她對黑娃的熱烈愛戀外,只有對她沉迷肉欲的描述,不見在一段段感情中輾轉(zhuǎn)的她究竟做何感想。
她對黑娃的勾引,到底由誰始、何時始,從文中無法得知。也許是黑娃來到這家的第一天,也許是日漸的了解,更多的可能只是報復心理下的情感發(fā)泄。沒有情感的觸發(fā)以及積累,似乎只是出于情欲和掙脫牢籠,而在沖出枷鎖后才慢慢轉(zhuǎn)化為愛情和對過尋常日子的向往??墒窃诤谕尴群笕肓烁锩姾屯练撕?,卻只能將田小娥獨自留在這個破落的窯洞中。她將對新生活的喚醒全都寄托在黑娃身上,而黑娃所能做的,只是偶爾回家扔下幾個大洋,連面都見不了幾回??僧敭嬅骐S著黑娃從窯洞轉(zhuǎn)移開來時,田小娥對他的思念,在獨自面對漫漫長夜無邊的孤單和恐懼,卻毫無蹤跡。后來她為了救被通緝在外的黑娃,被鹿子霖哄騙,被迫和他在一起了。一個美貌的女人被獨自留在原上,孤立無援,又沒有經(jīng)濟能力。面對著眾多對她虎視眈眈的男性,實屬不易。后來為了口糧,又只能一次次地用身體換取利益。在這其中,她除了順從外,卻沒有猶豫。思念黑娃希望他早日回來保護她,抑或是長久的愛變成了自暴自棄的恨,或者感情早已磨滅殆盡,只要自己活著就好。而她和鹿子霖之間純粹的利益和肉體關(guān)系,她對這個完全的小人又到底是何種心情,我們無從得知。她麻木地屈從于生活,卻不可能失去了感情和思想。
后來田小娥成為鹿子霖為了和白嘉軒斗爭的一枚棋子,而入手處便是白嘉軒最大的驕傲:白孝文。時日久后,白孝文火熱的心感動了她,那從第一眼看到就確定的感情,讓田小娥開始懷疑自己接近他的初衷。一念之差的惡,卻逐漸軟化。在她和孝文日漸親密時,又是否厭惡不得不委身于的鹿子霖,她是否有愧疚。作為文中相對重要的一位人物,她的情感描寫較少。在描寫時代動蕩中,歷史舞臺上的男人才是主角。女性人物的命運如浮萍,尚且無法掌握,再多的情緒描寫只能更增加悲劇性。在這個更多男性視角的小說中,田小娥象征著反抗,也牽動著幾個人的命運。在舊社會中,田小娥努力掙脫這種生活,卻是一種無力的反抗。她終究成了一只飛不高遠的蛾子,成為被千夫所指的異端。這個人物并沒有過于平面,只是在此之外少了些人的感情,少了些情感與情感間的牽連。
開篇由介紹白嘉軒的婚配經(jīng)歷引出吳仙草這個女性角色。在謠言中活下來的同時,
她挽回了白嘉軒乃至白家的面子,更為白家傳宗接代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在這個家族里,盡管她是受兒子和丈夫尊敬的一位母親,但仍然在本質(zhì)上不能擺脫作為一個符號,而少了思想的血肉;她掌管家里的諸多事宜,是由于她自己潛意識里便知曉她生來就需要為父、為夫、為子的奉獻;在面臨眾多抉擇時,她所被聽到的聲音,只能是和丈夫意志相同的那些。比如在她和白嘉軒屢次因白靈產(chǎn)生沖突時,無法越過白嘉軒給予白靈來自母親的引導、保護、愛與支持。在臨死之前,她說:“你把馬駒跟靈靈叫回來讓我看一眼……”這唯一也是最后的請求,也沒能實現(xiàn),白嘉軒以一個謊言支撐著那放不下的面子。她是男權(quán)主義下的順從者和守護者,甚至如婆婆白趙氏一般要求身邊的女人遵守和服從男權(quán)主義。她貫穿了全文,卻沒什么能提的作為,她留下的身影如此沒有存在感,就此湮滅于白鹿原的男性斗爭中。
白家偶爾代言男性話語權(quán)力的白趙氏、吳仙草,成了男人的賢內(nèi)助,卻少了自己的舞臺。她們樂于成為只做事而不顯露情感的男性擁護者。自成婚便獨守空房,飽受寂寞所折磨的冷秋月,亦看不起追求自由的田小娥,成為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價值的附屬品,成為封建禮教的犧牲品。封建禮教是“吃人的禮教”,然而最怕的不是制度對女性的禁錮,而是女性自己認同這樣一套價值觀,甚至以此來禁錮其他女性。
眾多的沖突中,很少有女性的身影出現(xiàn)。不論是祠堂還是戰(zhàn)場,這些女人都無法出現(xiàn);聚焦于她們身上的糾葛又少之又少。而她們在面對男人們的沖突時,只言片語便被帶過。在文中,女性連經(jīng)歷這些事件都比較少,遑論分析其情感描寫。但是我們又可以從中窺得女性的地位,她們的情緒也無須被關(guān)注甚至撫慰。從大角度來看,幾種不同的象征人物又有各自的悲劇性,走向不同的結(jié)局。這樣的宏觀,有更強的震撼性,讓人更從時代角度思考,而不止糾結(jié)于人物本身。
每個角色都留有余地,能供讀者去思考其中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適當?shù)牧舭祝梢宰屵@個時代的壯闊圖畫更加神秘宏偉,不容侵犯。每個人物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顯示出這適當留白對豐富人物形象的重要作用;我們腦海中展開的那幅白鹿原的圖畫,有透過千年的宏大悠遠之感。而少數(shù)情況下情感的缺乏帶來情節(jié)的不連貫,也會顯得人物和情節(jié)突兀、不真實。不同于《平凡的世界》或《四世同堂》等將人物放在宏觀的歷史圖景中,以小見大;《白鹿原》旨在在有限的篇幅中展示出一處的悠久歷史和每個人的人生道路,二者緊密相連又不可或缺,因此在人物描寫中也選擇了詳略得當,適當刪繁就簡。在宏大的敘事背景下,有些人物的平面化是必然的,卻仍不失其應有的值得思考的價值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