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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述、表征與表演:再談潮州二四譜

      2021-05-27 11:43:50文◎閆
      音樂研究 2021年2期
      關鍵詞:工尺樂譜潮州

      文◎閆 旭

      二四譜是使用于潮州音樂的古老記譜樣式,以數(shù)字“二、三、四、五、六、七、八”,對應首調(diào)唱名(低音)sol、(低音)la(或si)、do、re(或游移且微升的re)、mi(或fa)、sol、la,①個別唱名所指代的不同音高,取決于“輕三六”“輕三重六”“重三六”“活五”等不同的“調(diào)體”。并以舊時記賬所使用的“蘇州碼”(或稱“草碼”“番仔碼”或“商碼”),對板數(shù)進行計數(shù)(見表1)。筆者在潮汕地區(qū)進行田野考察時,有幸接觸到一批藏于民間的樂譜,本文在整理、解讀這些樂譜的基礎之上,來挖掘二四譜之于潮州音樂的內(nèi)在意指;并闡釋文化持有者是如何看待,又是如何將其作為一種文化符號來建構的;同時關注二四譜在潮州音樂傳承脈絡中,如何通過表演得以發(fā)揮作用。

      表1②板數(shù)圖例截選自以下譜本:蘇巧箏《潮州箏藝》,香港廣興書局1995年版(蔡聲桐家藏手抄本二四譜);林云波傳手抄譜本《箏譜匯編》(1937年);鄭志偉《鄭映梅養(yǎng)竹山房樂譜》,暨南大學出社2018年版。

      一、表述:對“源流”問題的討論

      1981年,曹正在《關于古箏歷史的探討》③載《中國音樂》1981年第4期。一文,通過對史料的考證最先指出,作為“仁智之器”“眾樂之師”的古箏,其歷史可追溯到秦朝,而潮州、漳州等地區(qū)流傳的二四譜,早在唐宋以前就專門用來記錄箏曲。學界對二四譜的源流進行過諸多的追溯討論,但未形成統(tǒng)一認識,目前存在“箏譜說”“弦譜說”“琴譜說”“琵琶譜說”“戲曲樂譜說”等幾種不同的說法。

      (一)箏譜說

      持箏譜說的學者主要分為兩類:一為以曹正、陳蕾士、林毛根等為代表的古箏演奏家身份的學者;一為涉獵中日唐傳箏譜研究的陳蕾士、何昌林、陳應時等學者。

      學界最早發(fā)表關于二四譜淵源探究類文章的人為曹正,他認為,從樂器發(fā)展史的角度來講,作為繁弦樂器的古箏,應早于潮樂中所使用的弓弦樂器,因此,二四譜最早應運用于古箏演奏(而非弓弦樂器)。④曹正《關于二四譜和二四譜與工尺譜關系的探討》,《音樂研究》1980年第4期。古箏演奏家林毛根也認為,從音位排列到樂譜標記符號,再到潮州音樂“調(diào)體”中的“輕”“重”“活”與古箏左手按弦技法的契合,似乎都將二四譜指向了古箏。⑤林毛根《談二三四譜》,《民族民間音樂研究》1982年第4期。

      二四譜的譜字用漢字數(shù)字記寫,與唐傳箏譜有一定吻合度,這一現(xiàn)象,使學者就二四譜與箏譜之間的關系展開了多角度的討論。陳蕾士立足于多年海外教學經(jīng)歷,將唐傳箏譜與潮州二四譜相比較后發(fā)現(xiàn),唐傳箏譜將弦序按漢字數(shù)字編碼作為譜字的做法與潮州箏相應和,推測二四譜應為箏譜。⑥陳蕾士《潮樂絕譜二四譜源流考》,《民族民間音樂研究》1981年第2期。何昌林基于陜西地區(qū)流傳的箏樂與古代文獻,認為二四譜所使用的“四五六七八”幾個譜字,相當于秦箏譜的“九十斗為巾”,再結(jié)合潮箏形制與古代文獻所記載十二弦清商箏相較,以及古箏傳統(tǒng)演奏技法“勾搭”對弦制的要求等,探討了為何二四譜以“二”字標記第一弦(音)的原因,最后推論出二四譜應為南朝覆滅后十二弦清商箏隨樂人南遷而成。⑦何昌林《“流徵”與“活五”》,《民族民間音樂研究》1984年第1期,第41頁;《秦樂與潮樂》,《交響》1984年第3期,第18頁。陳應時將二四譜與日本唐傳箏譜進行比較研究后認為,二四譜就是簡化了的十三弦箏譜。⑧陳應時《傳統(tǒng)潮樂為何缺“輕三重六調(diào)”》,《民族民間音樂》1987年第1期,第33頁。除此之外,包括趙毅⑨趙毅《古箏早期譜式與弦式流變脈絡》,《黃鐘》1999年第1期,第65頁。、鄭榮達⑩鄭榮達《潮樂“二四譜”溯源————兼與〈仁知要錄〉箏譜比較研究》,《中國音樂》2013年第2期。在內(nèi)的多位學者,都曾試圖通過將歷史上出現(xiàn)過的箏譜文本與二四譜相比較,追溯二者之間的關系,探尋二四譜的淵源。

      (二)弦譜說

      筆者曾遍訪潮州當?shù)馗飨以姌飞?,發(fā)現(xiàn)存有古箏的樂社并不多,有些樂社即便存有古箏,也鮮有人演奏。可見,古箏對于潮州音樂來說,并不是一件不可或缺的樂器,并且,相對于二弦、椰胡等弓弦樂器,古箏在大部分合奏中所扮演的也并非主要角色。?20世紀初,潮州細樂的“三弦、琵琶、箏”固定表演形式確定后,古箏才成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因此,有部分學者推測,二四譜并非箏譜,而更有可能是二弦譜(或弦樂譜)。比如,蔣小風就認為“箏在潮州音樂中不是主要樂器”?蔣小風《對〈關于二四譜和二四譜與工尺譜關系的探討〉的探討》,《音樂研究》1983年第1期,第103頁。,反駁了曹正的觀點。

      以陳天國為代表的學者進一步支撐了“弦譜說”,其依據(jù)在于:由二四譜延展到潮州音樂“調(diào)體”中的“輕”“重”“活”的稱法,與弦樂演奏手法更相對應。?陳天國《對二四譜的幾點意見》,《中國音樂》1984年第3期;《再談二四譜應是弓弦樂器譜》,《星海音樂學院學報》1988年第1期;《潮州古譜研究》,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陳威則從二四譜是“流行于潮州和閩南(閩南藝人稱為‘算賬譜’),是潮州弦詩樂固有的古樂譜”這一論點出發(fā),從早期流傳于漳潮地區(qū)的民間器樂合奏表演中,鉤沉出二四譜的淵藪,論證其專用于弦樂器的合理性。?陳威《也談潮州音樂的〈二四譜〉及幾個調(diào)的“輕”“重”“活”和調(diào)性問題》,《音樂研究》1986年第1期。

      (三)其他來源說

      二四譜的數(shù)字譜字,使人聯(lián)想到特定樂器的音位排列次序。楊禮桐、張伯杰二位學者推測,二四譜最初應為古琴譜。?楊禮桐《二四譜吾見》,《民族民間音樂研究》1983年第4期;張伯杰《潮劇音樂》,廣東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但這種說法遭到了陳蕾士和蘇巧箏的反對,他們認為:首先,無法解釋二四譜出現(xiàn)的“八”字;其次,二四譜的“輕、重、活”,在古琴上并不一定與弦序相關;再次,無法解釋為何二四譜以“二”字作為起始;最后,現(xiàn)今古琴一直使用的指法譜出現(xiàn)的時間節(jié)點,應早于二四譜這類音位譜。?陳蕾士《潮樂絕譜二四譜源流考》,《民族民間音樂研究》1981年第2期;蘇巧箏《潮州二四譜探源————論潮州的古譜、古調(diào)、古箏》,《音樂研究》1994年第3期。

      另有學者提出了二四譜來源于“戲曲樂譜”的推測。饒宗頤在為蕭遙天編著的《潮州戲曲音樂志》所作序中,提供了早期戲班使用樂譜情況的史料,且直言不諱地反駁了蕭遙天對二四譜來源于琵琶譜、古琴譜的推測:

      首先,廣州及附近的“紅船”(俗指戲班中人),師徒口頭傳授唱譜,亦常以數(shù)目字代替工尺,可見這種習慣不限于潮州一隅;其次,不能單獨專舉一個清商調(diào)來和潮州“二”“四”律字互相比附……潮樂的“二四”只是記工尺方法的特異,和七弦琴毫不相關;第三,日本如正倉院藏琵琶番假崇殘譜,近衛(wèi)公家藏五弦譜,譜上所見的“一”“九”……符號,都是琵琶的弦柱名……和潮州的“二”“四”譜之為工尺律字,迥不相侔。?饒宗頤《潮陽蕭遙天》,載《潮州戲劇音樂志》,天風出版公司(中國香港)1985年版。該書同時也被收錄于饒宗頤所編《潮州志》。

      蘇巧箏在多年后的另一篇文章中,也論證了二四譜來源于“戲曲樂譜”的可能性。她認為如饒宗頤所謂的“潮調(diào)”,是南北曲傳到潮州后經(jīng)潮州人加以變化而形成的古老腔調(diào),在傳承過程中受到潮州本土語言影響,改為方言韻唱,并為便于傳播,改用數(shù)字記錄。二四譜是潮劇聲腔(文畔伴樂)演變而來的,弦詩合樂中眾多樂器共同使用的一種樂譜,經(jīng)歷了潮劇聲腔——文畔伴樂——弦詩樂等不同用途,逐漸演變成了今日之二四譜。?蘇巧箏《潮州二四譜探源————論潮州的古譜、古調(diào)、古箏》,《音樂研究》1994年第3期。

      從表述的主體來看,持“樂器專譜”看法的學者,其身份具有一定共性:局內(nèi)與局外視角兼而有之,表演者、研究者雙重身份使他們對某件樂器更為熟知(如古箏演奏家曹正、林毛根等,以及古箏、古琴兼工的楊禮桐)。因此,他們的表述,更傾向于在表演經(jīng)驗、歷史樂譜文本中鉤沉出邏輯鏈條,通過謀求二四譜的特定來源,力證潮州音樂體系中某一樂器有異于其他樂器而更具“權威性”(Authority)地位。

      持“戲曲樂譜”說的學者雖然不多,但提供的學術依據(jù)分量卻不輕。饒宗頤和蘇巧箏雖然各自研究領域不同,但都有過年少離家求學、多年海內(nèi)外生活的經(jīng)歷,他們的表述,以跨區(qū)域、跨文化的視角,來審視潮州二四譜的本源,提供了這一譜式早期傳播、使用的史實依據(jù),也提示著人們不可忽視二四譜的使用語境。

      二、表征:作為地方象征的二四譜

      學界對二四譜的源流問題討論不斷,但對二四譜在潮州究竟是如何被看待,怎樣被使用的問題,卻一直以來被忽視。然而,這對于理解潮汕文化語境中的二四譜,以及二四譜所演釋的傳統(tǒng)潮州音樂,又是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因此,我們討論二四譜,不僅應關注其作為承載音樂本體的史料文獻,也應將視野投射于由它所呈現(xiàn)的觀念及行為,探究文化事象背后的原因。

      根據(jù)臺灣學者王明柯的文本與表征分析理論,無論是社會記憶或其中的歷史記憶、根基歷史記憶等,還是口述的或書寫的文本,都是社會表征或表相。?王明柯《反思史學與史學反思》,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46頁。那么,無論是作為文本文獻的二四譜,還是口頭表述的二四譜,抑或是表演的二四譜;無論是二四譜對樂曲本身的記寫,還是二四譜所包含的其他文本,都可以視為潮州文化圈所表述之社會表征。

      首先,是人們怎樣看待二四譜的問題:

      A:二四譜是我們這里才有的,潮州人很聰明的,發(fā)明二四譜,就幾個數(shù)字,多簡便……

      B:我以前一直以為二四譜是戲班里都有的,因為那時候?qū)W戲,老先生都會唱,后來才知道原來只有我們潮州的戲班才有……

      以上兩段話,都來自田野采訪。A是某民間樂社的老師,B來自某潮劇院團。其實,從以上兩段話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二四譜在潮州樂人心目中的地位。陳天國、蘇妙箏、蘇巧箏和辜質(zhì)發(fā)等局內(nèi)研究者,搜集、整理、出版了一系列古譜書籍;2015年潮州箏會成立后,當?shù)匾才e辦了多次學術活動,專門授課傳播二四譜。由此看來,二四譜在潮州越來越受到重視。

      實際上,傳統(tǒng)潮州音樂所使用的樂譜,不僅有二四譜,還有工尺譜、鑼鼓經(jīng)譜。尤其是工尺譜這一類,從已出版或現(xiàn)存的潮州古譜資料來看,工尺譜的曲本數(shù)量及其所記的曲目數(shù)量,并不亞于二四譜。但在潮州,二四譜的普及程度卻高于工尺譜。擅工弦詩的民間樂人們,每提及古譜,總會將“二四譜”掛在嘴上。反觀工尺譜所記寫的曲目,雖偶有年長樂人可以韻唱,但也只在細樂表演當中可以一觀(合乎傳統(tǒng)的細樂表演已經(jīng)很難見到)。

      筆者搜集到一些民國時期的曲譜抄本,這些古譜所提供的歷史信息,可以使我們進一步對曲源、譜源進行探究。需要說明的是,其中的許多歷史信息,并非直接體現(xiàn)在曲譜所記寫的曲目本身,而是以旁注、首尾注的形式出現(xiàn)。

      以《潮州志·戲劇音樂志》為例,它在舉出具體譜例之前,先闡釋幾首曲目的“出處”:

      潮音綁(饒注:俗作板),調(diào)細分之為輕六、重六、活五、平版、頭二三板、拷打等?;浾{(diào),細分為正線、反線、二簧、綁子、西皮、二流、戀壇、南音嘆板、滾板、掃板等。外江調(diào)細分之,為二簧、西皮、陰調(diào)、大板等。至于昆腔只一二高明之士能彈奏之者……曲調(diào)既已紛繁,曲譜亦甚復雜。

      潮音曲譜,有粉紅蓮,反六蓮、柳青娘、穿山龍、步步嬌、綠牡丹、采茶花、戲水、二串等。外江曲譜有小揚州、小桃紅、過江龍、串點等。京調(diào)曲譜分大小調(diào),大調(diào)如三娘教子等,小調(diào)如鬧五更等?;浾{(diào)如白芙蓉、二簧板等。?饒宗頤《潮州志》,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2014年版,第3535——3536頁。

      值得注意的是,在其所舉的具體譜例中,僅有標為“潮音”的《采茶花》用二四譜記寫,余者如《過江龍》(外江)、《串點》(外江)、《大調(diào)》(京調(diào))、《小調(diào)》(京調(diào))、《二簧板》(粵調(diào))等,均以工尺譜記寫。這說明,當時人們對曲源有著清晰的界限劃分,對什么樣的譜式記寫什么樣的曲目也有著清晰的認識:“潮音”用二四,余者用工尺;“內(nèi)”用二四,“外”用工尺;“我者”用二四,“他者”用工尺。

      再以蔡聲桐先生提供的一套古譜?? 手抄本,出版年代、地點不詳,插頁有“蔡福記潮音樂譜”字樣,據(jù)收藏者表述為1920年左右汕頭“蔡福記”樂器店在售賣樂器時附贈的刊物。為例,該古譜反映出編者更為明顯的“內(nèi)——外”“遠——近”“我——他”觀念。這套古譜保留“天、地、洪、荒”四卷,共計56條曲目:其中29條以二四譜記寫,歸為“地”“洪”二卷;27條用工尺譜記寫,歸為“天”“荒”二卷。從卷名含義來看,其中深意耐人尋味:“地”乃“在地”與“本地”也,“洪”乃“源遠流長”之“濫觴”也;“天”乃“高遠之境”也,“荒”乃遙遠之“他”鄉(xiāng)也。這種以漢字的意涵類化不同形式曲譜的做法,隱喻了某一歷史情境下,“二四譜——工尺譜”對應的表象背后,蘊藏著當?shù)厝恕敖h”“內(nèi)——外”“我——他”的觀念。

      除了字面意義所能反映出的“界線”之外,這本曲譜的各卷首尾還專門標注了曲譜用途,如“荒”卷(工尺譜)卷首載:

      此本乃是箏譜也,但譜中有“四”“士”二字,此一“四”字之音讀作“思”,乃輕音也;此一“士”字之音讀作“似”,乃重音也,不可認錯,勿患音律為妙。又言內(nèi)中字母之旁有一直畫者,系讀快之記號也……

      再如“洪”卷(工尺譜)卷首載:

      此本乃箏譜是也……及時譜有多種,有輕六、重六、輕三、重三。輕六者,以工為六,重六者,以凡為六。輕三者,以四為三。重三者,以士為三。乙字為三,亦同論。箏只有五音,工尺上四合是也,而無乙凡二字。此二字是將工四之音變來的。轉(zhuǎn)將工線用指按重就變成凡字,四線按重變成士字,乙字亦同。士與乙音義同用,讀者須知。

      再如“天”卷(二四譜)尾注載:“此本乃著重六白字弦詩……”以及“地”卷(二四譜)尾注載:“此本乃著輕六弦譜……”

      以上幾例,既可以管窺當今“潮州音樂”來源之豐富,也可以推知,來自各方的音樂在傳至潮州之初,應是隨著原有記譜方式流傳的。尤其是所提及的“白字”“外江”,其背后所蘊藏的“內(nèi)”“外”之別,清晰可鑒。但隨著“地方化”,“箏譜”所記之“箏曲”與“弦譜”所記之“弦曲”,“外江”“粵調(diào)”與本土“潮調(diào)”等不同音樂品種之間相互交融、借鑒、轉(zhuǎn)化,曲目原有的記寫方式漸漸埋沒,越來越多的樂曲被吸納成為二四譜記寫、傳唱的潮州本土樂曲。正如《潮州古譜研究》一書著者所云:

      潮人對二四譜情有獨鐘,所以喜歡把一些外來的曲經(jīng)過演奏之后翻成二四譜。?? 陳天國、蘇妙箏《潮州古譜研究》,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159頁。? 本譜例為筆者根據(jù)2017年7月于潮州某樂社拍攝的曲譜照片打譜還原,原譜為樂社成員所使用。

      作為具有“地方象征”的二四譜,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正式、非正式出版物中,原本以工尺譜記寫的曲目,也越來越多演變?yōu)槎淖V記寫。這種“情有獨鐘”,是一種得以被清晰識別的“地方感”逐漸被建構的過程,也反映了某種呈現(xiàn)在音樂之中的地方性認同,二四譜在此,恰如其分地成了承載這種認同的“文化符號”。

      這種被二四譜所負載的認同表征,也存在“兩面性”。比如,筆者曾“隨緣”走進一家正在進行少兒潮樂培訓的樂社,發(fā)現(xiàn)了有趣的一幕:輔導的老師存有一些二四譜出版物,但苦于無法據(jù)譜韻唱;盡管如此,她仍然清楚地知道二四譜對于潮州人意味著什么,所以在課堂上張貼出二四譜與簡譜的音符對照表,要求學生們根據(jù)此表,把手中的簡譜翻譯為二四譜,再進行“韻唱”還原(見譜例1)。

      譜例1?? 陳天國、蘇妙箏《潮州古譜研究》,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159頁。? 本譜例為筆者根據(jù)2017年7月于潮州某樂社拍攝的曲譜照片打譜還原,原譜為樂社成員所使用。

      這種還原的初衷,自然是出于對地方性文化符號的珍視,但也無意中使二四譜的原本樣態(tài)與功用發(fā)生了改變。根據(jù)簡譜翻譯的二四譜,其性質(zhì)由“規(guī)約性記譜”(Prescriptive Music-Writing),變?yōu)椤懊枋鲂杂涀V”(Descriptive Music-Writing),讓“骨干音”與“肉腔”變得地位等同,也使傳統(tǒng)的“局內(nèi)觀”不得不讓步于當代局內(nèi)人理解之中的、產(chǎn)生了認知偏差的“局內(nèi)觀”。

      譜中所記寫曲目為《諸宮調(diào)·粉紅蓮》,這一根據(jù)《重六·粉紅蓮》演繹而來的“諸宮調(diào)”(或稱“竄調(diào)”)古箏獨奏版本為楊秀明首創(chuàng)。這一版本較原譜、原曲已經(jīng)相去甚遠,根據(jù)這一版本“反譯”的二四譜,則又阻隔了二四譜在傳承過程中所發(fā)揮的真實作用。首先,楊版的“重六”部分已經(jīng)進入快板,做“催奏”處理,在古箏的“勾搭”技法基礎上做句加花;再者,即便是楊版的慢板段“活五”部分,若逐音翻譯下來,也已經(jīng)脫離了二四譜(或說傳統(tǒng)規(guī)約性記譜)“骨譜肉腔”之本意————字字皆骨,則無肉也無骨。這種對于傳統(tǒng)樂譜片面的解讀,不僅打破了原本以二四譜韻唱、音韻模仿為基質(zhì)的傳承脈絡,進而也使表演者依賴于“死譜定腔”,逐漸喪失了在表演之中“韻腔”的音樂能力。

      可見,被建構為地方象征的二四譜,也暗藏著反作用力的危機。那么,置于傳承脈絡中的二四譜,究竟是如何被使用的呢?

      三、作為表演的二四譜

      二四譜,無疑已成為一種表述著潮州音樂“地方象征”的“符號”。但作為潮汕地區(qū)的傳統(tǒng)記譜,二四譜是提示性的、主位的,它的直接目的就是為表演作出提示。所以“表演”自當成為“二四譜”得以存續(xù)的“根源”:傳承“表演”,記錄“表演”。這里的“表演”,不僅指音樂表演實踐,更是指身體的“履行”,是文化持有者對既有文本的“體化實踐”(Incorporated Practices)?? “體化實踐”,是蕭梅借用人類學家保羅·康納頓(P. Connerton)的概念,特指記憶在身體實踐中積累的一種相對于刻寫(inscribing)實踐的類型。參見蕭梅《“樂”蘊于身————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實踐觀》,《人民音樂》2008年第5期。? 根據(jù)筆者2017年于潮州對楊業(yè)成先生的田野采訪筆錄。? 音標參照張曉山編《新潮汕字典》,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一)傳承:從“念”到“唱”的變演

      在傳習過程中,二四譜與工尺譜一樣,都需要通過口傳心授,以“骨譜”韻“肉腔”,可以說,如何圍繞“骨譜”韻出譜上未盡之“肉”,是理解二四譜之關鍵;另外,還要重視潮州方言之于二四譜的重要性。楊業(yè)成就曾強調(diào):“學唱二四譜之前,當然要先學潮州話?!?? “體化實踐”,是蕭梅借用人類學家保羅·康納頓(P. Connerton)的概念,特指記憶在身體實踐中積累的一種相對于刻寫(inscribing)實踐的類型。參見蕭梅《“樂”蘊于身————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實踐觀》,《人民音樂》2008年第5期。? 根據(jù)筆者2017年于潮州對楊業(yè)成先生的田野采訪筆錄。? 音標參照張曉山編《新潮汕字典》,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下面通過潮州方言中數(shù)字讀音的對比分析(見表2),便可理解二四譜數(shù)字排序從“二”字起始的合理性。

      表2

      在潮州方言中,“一”[zeg8]和“二”[r?6]的讀音極難區(qū)分,尤其加上音樂行腔作韻后,兩者調(diào)值的改變更使人難以辨認。潮州方言順次數(shù)數(shù)(如潮州大鑼鼓鑼鼓點計數(shù)),常讀作“一、兩、三、四、五、六、七……”,“兩”字讀作[n?6],明顯不同于“一”或“二”字的讀音。但“兩”字筆畫過繁,易上口卻不便轉(zhuǎn)抄。所以筆者推測,二四譜之所以以“二”字起始,有一種可能性是因為,為了便于書寫,在唱念傳承過程中,潮州人逐漸略去易混淆的“一”字,改換不易書寫的“兩”字,使“二”成為二四譜之始。

      除了方言讀寫與二四譜的譜字選取之外,譜字的方言讀法與韻唱旋律也必然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方言與音樂風格的關系問題,一直以來備受學界尤其是語言音樂學領域的關注。然而,審視“表演”過程中的二四譜,則更能體現(xiàn)出其讀音的變化。在原本的方言韻讀基礎上,二四譜中的三、六、五這幾個譜字,可以在韻唱中實現(xiàn)“輕”“重”“活”幾種“變演”的操作,從而使音樂風格呈現(xiàn)為不同“調(diào)體”。

      “活五調(diào)”可以說是這種“變演”的極端了,潮州本地樂人常有“活五名為活‘三’‘五’,實則字字皆活”的說法。以楊業(yè)成韻讀、韻唱的《活五·柳青娘》頭板“二二三四五四二四三四”一句為例,其調(diào)值、音高的線描圖形見下表3。

      表3

      如表3所示,活五調(diào)的韻唱,普遍對原本的方言韻讀音調(diào),進行了夸張的扭曲與擴展處理。在“活三五”兩個重點“變演”的譜字上,“三”字從原本的平聲字變?yōu)樯下曇粜?,“五”字由陽平聲變?yōu)槿ヂ曇粜停谝繇嵔嵌瘸尸F(xiàn)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由此便可以理解,所謂“活”,也即在建立“韻讀——韻唱”關聯(lián)的基礎上,靈活地打破原有的字韻音感,在同一記譜方式下,使音樂風格產(chǎn)生變化。在此仍須強調(diào)的是,學習二四譜韻唱,首先需要完成的工作還是方言韻讀,掌握基礎譜字音韻后,方能夠得體地加以變化,呈現(xiàn)“調(diào)體”變化后的不同樂曲風格。

      (二)“弦”對“唱”的模演

      從“韻讀”到“韻唱”只是學習的第一步,地方音樂獨特風格的生成“過程”,還缺少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從“演唱”到“演奏”。這一過程是從聽覺感官為主導的模唱,轉(zhuǎn)換為動覺感官為主導的體化實踐,即是一種跨越感知模式的模仿表演。通常來講,弦樂器善于表達長線條、多變化的旋律音型,音色富有摩擦質(zhì)感而長于模擬人聲。因此,在二四譜“演唱——演奏”的模演過程中,潮州音樂中的弦樂器,順理成章地成為模演紐帶。

      在潮州音樂所常用的弦樂器中,二弦是獨一無二的領奏樂器?!岸薄八摹眱蓚€譜字是弦詩樂“二弦”的定弦,僅憑這一點雖然很難實證二四譜的確切“來源”,但至少可以說明主奏樂器定弦與常用骨干音的必然關聯(lián)。除了二弦之外,被稱為“扶弦”的椰胡,也是一件必不可少的樂器,它在潮州音樂中的重要性:一方面體現(xiàn)在初學之時,由于椰胡演奏只用一個把位,不需要換把位,因此極易入門,是一件重要的啟蒙樂器;另一方面是由于椰胡音量較小且音色敦厚近似人聲,便于人們在演奏時模擬韻唱譜字的腔韻。因此,在潮州音樂表演中(不論是弦詩樂、細樂,還是潮州箏),人們常常會認為輔以一把椰胡才使音樂更具韻味。

      如何使口中所唱之二四譜具有韻味,潮州樂人也自有方法,“揪五”就是其中最為顯著的一例?!冻敝菀魳贰芬粫?,明確闡釋了何為“揪五”:“潮州俗語把‘活五’叫‘揪五’,‘揪’是弓弦樂器的按弦手指在弦上做上下來回揉搓之意?!?? 聲調(diào)值參照張惠澤著《潮語僻字集注》“潮州方音聲母韻母表”,海天出版社2007年版,第250頁。? 陳天國、蘇妙箏《潮州音樂》,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59頁。筆者在學習椰胡演奏時,丁廣頌、蔡聲桐等幾位老師,也都十分強調(diào)“揪五”的手法。正線椰胡與二弦的定弦前后弦相反:一個是“四——二”(do——sol),一個是“二——四”(sol——do),因前后弦的空弦相同,“三”“五”兩個音,恰好是左手食指分別演奏內(nèi)外兩弦的音位。演奏時若能夠做到如“揪撮”般輕微地上提指腹,那么,便可以將二四譜“活五”的韻唱風格模仿到位。

      這一“揪”,需要掌握指腹運動的速度和位置,使弦樂器的音高產(chǎn)生恰當?shù)纳舷赂樱瑥亩挂羯a(chǎn)生“虛實相間”的效果。唱“活”了的譜字,在弦樂器的“模演”之中,所體現(xiàn)出的風格特征,不應僅僅是“韻唱”音高走向的鋪陳,也應表現(xiàn)出音色、音強的相應變化。這“揪”出來的“活三”“活五”,使“顫”的波動兼具“吟”之意蘊,將音樂的表演旨趣暗含于譜字文本之中?!熬疚濉币苍跓o形之中,成為一種脫胎于譜字,卻超然于譜面的身體記憶。

      由此可見,經(jīng)由“韻唱的變演”到“弦樂的模演”,一條二四譜完整的“生態(tài)鏈”方得以呈現(xiàn)。在這之后,傳統(tǒng)民間藝人才會進入對其他各樂器“合樂中的習得”過程。對二四譜的關注若僅流于文本溯源、轉(zhuǎn)譯層面,將難以使其得到完整的詮釋。

      小 結(jié)

      綜上所述,因研究視角的不同,前人對于二四譜的研究,多專注于“溯源”問題,熱衷于將二四譜的源頭固化為某一歷史階段、某一特定樂器的特屬,從而忽視二四譜在歷史中的動態(tài)發(fā)展與復雜性。本文對其“本質(zhì)”問題的討論,恰恰蘊含了許多音樂人類學學者所關心的“認識”問題。田野之中,筆者通過從韻唱到演奏的學習過程,試圖還原二四譜的“生態(tài)鏈”,以“局外人”的身份層層步入,觀察、理解、體悟蘊藏在二四譜“生前”“背后”的諸多謎題,察覺到若要認知這一傳統(tǒng)樂種樂譜“活”的樣貌,需要理清它“表述”“表征”再及“表演”的完整脈絡。

      總而言之,二四譜對于潮汕人來說,不僅僅是留存于世的音樂文本,也是一種口傳的“地方志”,還是身體行為的“自表述”。存世文本,只是它的表征基質(zhì)之一,“地方性”與“表演性”,才是它賴以生存、生長的,內(nèi)生于“本真”的給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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