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溪

1

兒子去外地上大學(xué)，我和老公打算去送他，被兒子拒絕了。他說，自己早已經(jīng)是個男子漢了，以后的每一步路都要自己走。見兒子很堅決，我只得叮囑他：“那你到了后，給我們發(fā)個微信?！?/p>

把兒子送到機場，我看著載他的那架飛機沖上了云霄，消失在視線里。回到家后，我的心全在兒子身上，做什么都沒有心情?？纯磿r間，飛機應(yīng)該落地了，手機里還是沒有收到他的消息。我為他找理由：他要打車去學(xué)校，要辦相關(guān)手續(xù)，還要熟悉周圍的環(huán)境，可能顧不上。

我一整天都在想象兒子正在做什么，還將他的微信設(shè)置了特別提醒，可手機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朋友的兒子也是今天去學(xué)校報到，可她的兒子從進宿舍起，每隔一會兒就會給她發(fā)個消息。宿舍的床鋪、儲物柜、陽臺，吃的東西，新來的室友，事無巨細，一一匯報，還附上拍攝的小視頻。而我的兒子仿佛從這個星球上消失了一般，我接收不到他的半點信號。我的兒子心大又心粗，追求自由獨立，特別煩我的嘮叨。我也不愿做個討人厭的媽媽，追著問這問那，只能暗地里著急。

晚飯時，老公見我吃不下飯，頗不屑地說：“他都多大的人了，你還擔(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早已經(jīng)出來闖蕩了?！蔽业呐瓪饨K于找到了發(fā)泄的地方：“還不是你，一直向他灌輸那些男子漢要獨立堅強的觀點。別的孩子離家都是依依不舍，可你看咱兒子，眼里那個興奮勁兒蓋都蓋不住，好像這個家對他有多不好似的?！崩瞎f：“小鷹長大了是要飛的，你還想護他一輩子不成？”理是這么個理，可我就是有點莫名的難過。

事實證明，如果與兒子比誰沉得住氣，我永遠不可能贏。最終，我還是忍不住，給兒子發(fā)了條信息：“兒子，到了嗎？一切還順利嗎？你說你，到學(xué)校后怎么也得向家里報個平安吧！”半晌，兒子回了兩個字：“平安?！蔽覛獾貌铧c暈過去。

怪不得，人們都說兒子養(yǎng)大了就不是自己的了，一點都不錯。他長大了，不眷戀我們這小小的窩了。原來，父母與孩子親密無間、和諧相處的時間，也就那么短短的幾年。

2

憶往昔，兒子小時候，對我那是全身心的依賴。剛出生時，他臉皺巴巴的，身子軟乎乎的，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幾個月后，他發(fā)出的第一個音節(jié)，就是“媽媽”。他無比地依戀我，只要躺在我的懷里，他就不哭也不鬧。這孩子從小就懶，都會走會跑了，也還是賴著要人抱。一天下來，我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可看著兒子那酣睡的小臉，我覺得再累也值得。

養(yǎng)孩子其實是最見成效的活兒。我在單位上一年班，可能各方面沒什么太大的成長?？梢荒甑臅r間，兒子已經(jīng)長高了，長胖了，會跌跌撞撞地走路，會冒出“爸爸”“媽媽”幾個簡單的稱呼。帶孩子，累啊，苦啊，可看著茁壯成長的孩子，心里的喜悅也是一層層地冒出來。

兒子是娘的心頭肉。打針時，兒子哭，我也在旁跟著抹眼淚。高興時，兒子笑，我也樂得前仰后合，還不忘給他拍照，記錄下他成長的瞬間?？粗鴿u漸長大、活蹦亂跳的兒子，我有時恍惚，小時候的他是什么樣的來著？于是，我翻開相冊，兒子在旁看著小時候的自己，也是“咯咯”地笑。

上了幼兒園后，幼兒園里有許多漂亮的小姑娘。我有時逗兒子：“兒子，這么多的女孩，想找誰當(dāng)你媳婦??？”兒子傲嬌地仰著頭，說：“我誰也不找，我長大了，要娶媽媽。”雖說童言無忌，但聽在耳中，還是讓我暖乎乎的。

可不知什么時候，兒子嫌棄我了。嫌我記性不好，嫌我連他課本上的英語單詞都不會讀，嫌我做的紅燒肉太甜，嫌我開車老是多繞路……總之，在他心中，我不再是那個全能的媽媽。

3

兒子開始要求有獨立空間，見我總是不敲門就進他房間，他在門上貼了一張紙，寫著：“閑人免進，匆擾?！蔽乙娏?，在上面批閱：“勿字多了一筆，‘匆擾是啥？”兒子紅著臉，抱著詞典查了查，又寫了一張正確的。

兒子喜歡寫字，我就給他報了書法班。小小的年紀，字卻寫得一板一眼，看起來賞心悅目。在得過幾個小獎后，他有點得意忘形了。讀小學(xué)的后幾年，他的字恣意飛揚，看不出有學(xué)過書法的樣子。

我說了許多遍，他裝聽不見，還裝模作樣地摳耳朵。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我的話遠遠不及他老師的管用。于是，我拜托他的老師，敲打一下他書寫的問題。某天，我問他：“你字寫成這樣，老師就沒說什么嗎？”他一臉得意地說：“說了，老師還夸我呢！”我問：“怎么夸的？”他答：“老師說，‘你看你長得這么帥，字怎么寫得這么難看，要是字如其人就好了。這不是夸我?guī)泦?？”兒子，你的臉皮，簡直比長城上的城墻還厚了。

讀小學(xué)高年級時，他開始變得叛逆。我說東他就往西，我說打狗他就去攆雞。他玩起游戲來，不舍得從手機上挪開眼睛。我說他，他當(dāng)耳旁風(fēng)。養(yǎng)了這么多年，養(yǎng)成了個小冤家。我有時問他：“我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大，就是讓你氣我的嗎？”兒子嘴皮子比我利索：“媽，誰讓你生我了？你嫌我不聽話，你另生一個聽話的吧！”

嘿！一句話噎得我啞口無言。我體內(nèi)的暴力分子被兒子激發(fā)了出來，要不是老公拉著我，我早就上去打他一頓了。

想想小時候那么乖的兒子，再看看青春期的他，我都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再翻他小時候的照片，我發(fā)現(xiàn)他把他光屁股的照片偷偷藏了起來。我講他小時候的糗事，他表示抗議。我嘮叨他，他懟我：“媽，你是不是母愛泛濫無處安放了，你的愛太多了我會有壓力的。我建議你，向左拐，廣場舞，向右拐，老年大學(xué)。你可以去學(xué)畫畫，實現(xiàn)你的童年理想，別光把注意力放我身上好不好？”

4

兒子上大學(xué)后，我的朋友，也是兒子同學(xué)的媽媽問我：“你兒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說：“好像沒有吧，沒聽他說過呀！”朋友道：“他微信朋友圈里都‘曬了，吃飯時身邊有一個女孩?！蔽曳_兒子的微信朋友圈，從上翻到下，沒有看到這條。我這才知道，他的某些微信朋友圈不想讓我看見。我真想抄起燒火棍，照著兒子的屁股來上幾下?？蓛鹤舆h在千里之外，想打也夠不著。

不過，兒子也有想起我的時候——他的錢包見底的時候。

有一次，我故意沒準時給他打生活費。兒子終于主動找我了：“媽，支援一下唄！”我給他發(fā)了八百元。他又道：“這點不夠，多給點吧，媽。我想去練個腹肌?！蔽倚闹衼須?，還腹肌，討女朋友歡心吧，精力沒用在學(xué)習(xí)上吧。我回他：“練腹肌的方法很多啊，跑步，跳繩，又環(huán)保又省錢，多好。老娘沒錢?！眱鹤拥溃骸安粚?，媽，我前天還見你在微信朋友圈‘曬新包來著。包包我是懂的，那個包上萬元呢?！蔽艺f：“上萬元怎么啦？老娘我有錢，你有嗎？”兒子很久沒回消息，估計被我噎住了。

大學(xué)畢業(yè)后，兒子要考研，想考離家近點的學(xué)校。原因是我查出三高，他有點不放心。我心中一哼，小崽子，總算還有點良心。但我嘴上卻說：“像我們這個年齡，誰沒個小毛小病的，大驚小怪個啥？老娘我生龍活虎，還能再活五百年?！?/p>

兒子給我發(fā)了一個很無奈的表情包。最后，他還是考上了一所離家遠但評價不錯的學(xué)校。我告訴過他，做他想做的，不要顧慮我們，想他了，我們可以去看他。

我還是想通了，雖然是我生了他，養(yǎng)了他，教了他，雖然我愛他，勝過愛我自己，但他是自由的個體，不是我的所有物，我不能把他硬綁在我身邊。將來，我還要把他送到另一個女人的手中。需要時，我們是他的后盾;不需要時，我們會過自己的生活，不去打擾他們。作為母親，我對他的愛，就是目送，就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