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玄風
儒子離去之后,羊劍容慘被儒門四大長老刁難,好不容易逃脫,卻又遇到了前來報仇的南宮劍郎。羊劍容因失去內力而無法抵抗,只好用計謀與之周旋,一路坎坷。途中幸得大胡子出手相助,但意識不清的她以為大胡子也是意圖不軌的敵人,對他惡語相向,誰知最后兩人竟都被賣到太行塢堡當耕奴,還正巧遇上了有人帶兵攻城的危機……
0009章 英雄重英雄
師歡先是一驚,卻聽得大胡子道:“堡主所騎的馬,旋生于心,勸堡主千萬不可乘坐。”
師歡見大胡子儀表不俗,相貌清奇,非尋常之輩可比,心中一奇:想不到耕奴之中竟有如此了得的人物!心中暗暗戒備,但見大胡子并無惡意,立馬喝止眾將,然后問道:“何以見得?愿聞其詳!”
大胡子應道:“馬的貴賤,從顏色可以分辨得出。堡主所的坐騎有三色,是馬中的至尊!而馬是否強健,從旋斑可以看出來。此馬額上有旋,必定善征能戰(zhàn)?!?/p>
師歡十分好奇,問道:“這馬既是馬中至尊,又善征能戰(zhàn),為何不能乘坐?以往善相馬之人,寒風是相其口齒,麻朝相其面頰,子女厲最善相其眼睛,衛(wèi)忌則相馬嘴的毛,許鄙相尻,投伐褐相脅,管青相唇,陳悲相股腳,秦牙相前,贊君相后。這十位相馬之人,真不愧天下間少有的相馬高手。趙國王良,秦國伯樂、九方皋,更是把握了其中的奧妙。他們都是以一知十,只是看馬的一個特征,就可以知道其優(yōu)劣?!?/p>
大胡子道:“這未免有點以偏概全!俗語有說,物有五行,人有五官。所謂的五官,指的是眼、耳、鼻、眉、口。如果只是看其中一樣,無不是妙目瓊鼻,劍眉櫻唇,若將這些并不協(xié)調的疊加在一起,恐怕就變得不倫不類了。堡主的馬從各個特征來看,沒有一處不好佳,可是從整體來看,則大大不妙!兼之旋毛在額,更是妨主!”
師歡道:“昔日劉皇叔的盧克主,可是在檀溪一躍,終歸救了劉皇叔一命?!?/p>
大胡子辯稱道:“此一時,彼一時,不能一概而論之!”
師歡并未生氣,反而覺得有理。
此時,城外流民罵聲正激,揚言殺光塢堡內男人,捉盡女人,搶光錢糧,直將師歡祖宗十八代抄了個底。敵人連續(xù)三日連勝,士氣正旺,而城中已無可御敵之將,師歡此番來城頭,正是為鼓舞士氣而來,眼見無人膽敢出戰(zhàn),說道:“只可惜青竹六俠尚未到來,六俠一到,可保塢堡無憂?!?/p>
自羊劍容等賣入塢堡作為耕奴后,太行塢堡不斷遭受妖邪滋擾,因此師歡邀請了不少江湖上的修真之人前來除魔捉妖,其中青竹六俠便在邀請的行列,只是不知為何,六俠一直未曾露面。
這些修真向仙之人,因為尚未得道,并未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因此還得吃喝拉撒,平日便不得不接受師歡的接濟。正所謂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如今太行塢堡有難,只得暫時擱下修真練道的分內事,前來救難。
師歡獨子再也忍受不住如此辱罵,不顧師歡勸阻,帶近侍的四家將領兵出城,欲生擒匈奴主將。
但匈奴勢大,五人戰(zhàn)不到三回合,就被匈奴白眉將軍挑刺于馬下。眼見白眉將軍連挑師歡四將,且獨生愛子亦是死于非命,師歡悲戚不已;塢堡之內無不人人自危,戰(zhàn)戰(zhàn)兢兢。
大胡子跟隨師歡上城頭觀戰(zhàn),看了一眼,見城下的多半是流民,胡漢混雜,顯然是一群烏合之眾,說道:“敵兵雖多,卻雜亂無法,一群流蟻而已,不足懼!”
南宮劍郎忍不住大道:“胡吹大氣!斗大的字都不認識一個,竟猴子學樣,裝模作樣學人家講兵法!”
師歡仿似溺水之人,一聽到大胡子的話,立馬覺得抓到了救命稻草,斥退南宮劍郎,向大胡子請教破敵之策。
大胡子說道:“倘若以一小隊騎兵從中沖去,這些流民必定首尾不能相顧,陣腳大亂,等他們相互踐踏后,再以兩隊兵馬從兩翼包抄,匈奴兵盡可擒矣!”
師歡一聽,又不禁失望,如此退敵之策,毫無章法可言,又如何能破敵?無奈之下,仰天長嘆道:“老夫平生多行不義,老來才得子,僅得這么一點血脈。如今白發(fā)送黑發(fā),縱有家財萬貫,無子送終,茍且活命,了無生趣!”欲拔劍自刎。
大胡子立馬喝止道:“孩子沒了,可以再生;若性命都丟了,就真的沒了。大丈夫行事,又豈可有婦人之念?”
師歡默然點頭,卻始終提不起精神來。
南宮劍郎看了一眼大胡子,抽出黑血劍,罵道:“偷馬賊!妖言惑眾,謀害堡主性命,把這狗奴才推下去,讓他被亂刀砍死?!眱蓧]堡士兵提槍前搠,指向大胡子胸口。
大胡子閃身一旁,避開黑血劍,鐵鏈聲響處,伸手一捏,拿住了兩槍,順勢奪了過來。南宮劍郎見大胡子膽敢反抗,揮動黑血劍往他頭頂劈去。大胡子也不躲避,雙手緊拉鐵鏈,只聽得“當”的一聲,鐵鏈斷為兩戳,暗道:“好陰邪的黑劍!”
師歡心亂如麻,也不加以喝止。
如此一來,更是助長了南宮劍郎囂張的氣焰。他暗注內力,再度向大胡子劈去。大胡子雙槍急挑,挑起一塊大石,喊道:“堡主,若是我能退敵,請求堡主釋放族人?!?/p>
師歡正自彷徨無計,只得答應,卻見南宮劍郎的黑血劍早已劈落,劍風撲面,削石如泥,將雙槍之間的大石剖成兩爿。
眾人大吃一驚,眼見南宮劍郎面目可惡,其貌丑陋,卻有這等神威,一時猜不出是何來歷,只道是師歡邀請前來破敵的英雄。
大胡子舞動長槍,說道:“今日教你們開開眼界!”
南宮劍郎見大胡子如此威猛逼人,不由得心中稱羨,滿以為大胡子誓死復仇,當下舞動黑血劍,將門戶守得嚴密,以防大胡子還擊。
誰知大胡子轉過身去,往城下跳去。眼見墜勢極急,大胡子突然橫刺出一槍,右手槍頭直沒入城,墜勢頓消,長槍從中斷開,大胡子身子繼續(xù)下墜。如此下墜,仍是難逃摔個粉身碎骨的厄運,卻見大胡子左手槍頭又急忙刺出,借力稍停,整個人穩(wěn)穩(wěn)落在城腳下。
此時,城墻上長槍余勢未衰,兀自上下晃動。城頭上下之人,無一不看得驚呆癡醉。
城下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見南宮劍郎逼得一手腳鐵銬未除的耕奴跳下城墻,心中大喜。
白眉將軍說道:“他們這般內訌,不用咱們攻城就滅亡啦!”
他身旁跟隨者一流民將領,見此情景,說道:“兵不厭詐,這恐怕是苦肉計,引我們上當!”此人四面威風,卻毫無殺氣,正是當日與儒子有過一面之緣的流民首領晉陽。
流民四下流竄,自入桃源后又遇上刀山火?;藐囈l(fā)的一場大火,逼得無處棲身,只得折返,恰好遇上四處招兵買馬的劉淵。他們?yōu)榱顺燥栵?,甘愿供匈奴驅役,到處攻城略地。晉陽因有勇猛且有計謀,被拜為偏將。那白眉將軍,自然是劉曜了。
劉曜素來輕狂,不將出身流民的晉陽放在眼內,也不搭理。另一偏將卻道:“毫無教化之人,哪里懂得這般高深計謀?”
晉陽唯恐有失,立馬令人放箭,射向大胡子。
便在此時,又有八人從城樓上跳了下來,圍在大胡子的四周,揮舞手中的鐵鏈擋箭。
大胡子見他們正是同族中逯明等人,心中大喜,說道:“今日我們兄弟九人就殺他一個痛快!”
九人上了護城河,早有十來名流民士兵執(zhí)刀守在上面,喝道:“滾下去!”大胡子也不答話,揮動鏈條,將三名士兵打翻在地。逯明等人也將其余人殺個措手不及。
晉陽遠遠在觀望,見劉曜不為所動,又喊道:“放箭!”
大胡子大喝一聲,站立當中,命八人分站兩邊,“人”字形排開,急舞長鏈,如同飛旋的大風車一般,呼呼生風,將雨點般的飛箭一一打落在地。
流民驚懼此等聲勢,哄的一聲四下散開。
而劉曜身旁另有一隊巫師,他們見大胡子九騎來回縱橫,如入無人之境,卻一直未得劉曜將令,不敢貿然施法阻攔。
晉陽見羽箭無法傷人,急令十八人小隊騎兵,分作兩隊上前,挺槍來刺,企圖兩騎合挑一人。
大胡子心中大喜,待騎兵靠近身旁,突然幾聲古怪清嘯,嘯得十來匹馬竟同時人立而起,將背上之人摔了下來。大胡子喊道:“奪馬!”他善于相馬,熟知馬的脾性,僅憑幾聲古怪嘯聲便嚇得馬匹不敢前進。先前他為了救族人,亦是以相馬之術搶奪了南宮劍郎等人的坐騎,旁人不知,還道他會使妖法。
八人依言將馬匹奪了過來,那數十匹馬受驚不已,仍是前縱后跳,不受控制。大胡子又是低聲一嘯,眾馬聞聲頓時安定下來。
流民從未見過如此怪事,心中都覺得驚奇,竟然忘記了逃命,停下來看個究竟。
大胡子等人翻身上馬,將隨身帶的骨器分給八人,低聲附語言:“專挑手執(zhí)長刀者砍!”隨即縱聲道,“逯明、冀保、支雄沖他左翼;王陽、夔安、劉膺沖他右翼;桃豹、夔安隨我沖他中路。”手中鐵鏈一抖,一聲大喝,九匹馬竟亡命般向前疾奔。
九人分作三路,陣陣呼嘯,在千軍萬馬、刀叢劍林之中來回穿插。一陣急風般直卷人潮后,敵兵坐騎韁繩似栓在九人身上一般,任憑呼喝抽打,仍是著魔一般隨大胡子等人而去。鐵騎所至,塵頭涌涌,馬嘶沙飛,頓時如同三條巨龍,在狂沙中飛舞。
八騎依令,專挑手執(zhí)長刀者砍去。流民中執(zhí)刀者全是官兵,三路人馬所過之處,那些官兵見此情狀,紛紛拋下手中之刀。大胡子與八騎身卻如入無人之境。余人已是驚弓之鳥,見同伴拋下單刀,半數以為是投降繳械,也將手中兵器拋了下來。頓時當啷聲不絕于耳,流民中多半者手無寸鐵,已成一副束手就擒之勢。頃刻間,流民四下散去。
此時晉室大亂,流入桃源的流民本以為找到真正的世外桃源,卻沒想到桃源中人變成流民。饑餓的流民本來是被劉曜慫恿大舉來圍攻塢堡奪糧,見此番氣勢,早就氣餒。
當今流民四分五裂,各自為生的情況十分嚴重,往往被某一勢力利用。只要有飯吃,就替誰出力。此時晉陽率牛二和傻六等人前來,亦是為吃飯而來。
便在此時,城頭上鑼鼓聲大作,城門大開,一隊塢堡士兵從中殺出,為首之人正是獨目少年,南宮劍郎。
此時大胡子大獲全勝,城中軍馬乘勝追擊,順著大胡子等人沖開的血路殺了出來。
一時間,流民不敢戀戰(zhàn),慌得四下逃竄。
大胡子本就同情流民,他羯人本族亦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四處流浪討食。這時,正逢大隊塢堡士兵殺出。
大胡子當中一停,狂風驟止,喝道:“不得傷了流民!”心中卻想:此刻族人還在塢堡里,若是敵兵就此退去,情勢不妙。急令八騎向大隊塢堡士兵沖去。
塢堡士兵見大胡子竟調轉馬頭,紛紛罵道:“狗奴才!不長眼了么?”罵聲雖急,卻無人上前,直攖其鋒。
此時流民中慘聲陣陣,大胡子循聲望去,只見一短身少年正騎馬在流民中橫沖直撞,狂劈亂刺,認得正是南宮劍郎,喝道:“可惡狂徒?!币宦暻鍑[,調轉馬頭,上前阻攔。
南宮劍郎大仇未報,將滿腔的怨怒之氣全發(fā)泄在流民身上。他兩眼通紅,心性大失,見了流民揮刀便劈,砍瓜切菜一般,口中兀自喊個不停:“是你害死我爹爹!我要替我爹爹報仇!”忽見一流民臉有憤色,以刀指著他喊道,“你也有份害死我爹爹,吃我一刀!”那流民手中亦是毫無寸鐵,莫說招架之功,就連閃避也是難上加難。
大胡子揮動鐵鏈,喊道:“不得濫殺無辜!”
牛二與傻六見大胡子回走,正是偷襲良機,立馬拍馬追來,雙槍直指大胡子后心。流民中竟有人喊道:“大胡子將軍小心!”“背后有人偷襲!”
大胡子聽得喊聲,已覺后心著涼,來不及催馬急行避開,高舉鐵鏈,雙手向后一交叉,一字橫開,將雙槍牢牢地提了起來。
便在此時,另有一條長槍橫地里刺出,直取大胡子,正是南宮劍郎。
原來,南宮劍郎一直聽而不見,仍是一味地亂殺,旨在引大胡子近身,等到大胡子打馬過來后,趁機偷襲。豈料大胡子應變神速,仍是手揮鐵鏈,帶動雙槍攔截南宮劍郎。
南宮劍郎心恨大胡子曾羞辱自己,此刻偷襲又被制住,心中更怒,撇下長槍,右手抽出腰間長劍,往大胡子后胸劈去。晉陽原是替匈奴出力,不屑南宮劍郎如此行徑,立馬緊握槍端,挑向南宮劍郎。
大胡子力抗三人,只道晉陽趁火打劫,當即反手用力急扯。
晉陽有心相助,不料手中長槍被鐵鏈扯住,挑開南宮劍郎的力道帶著大胡子跌落。大胡子身子被拖斜,眼見便要摔倒在地,突然一長劍攔腰砍出,正是南宮劍郎。他心有不甘,這時左手出劍。
四周流民無不驚呼,忍不住圍了上來。三騎突然躥出,將流民驅趕開去,正是逯明、冀保和支雄。
大胡子雙手受制,一時無法掙脫,突然一聲急嘯,索性順勢跌下馬來。晉陽坐騎受驚,人立而起。大胡子后仰急跌,縱然牛二傻六力大,亦無法控制這股拉力,雙手登時撤開長槍。大胡子已跌在沙上,南宮劍郎的長劍登時劈空。
南宮劍郎更怒,喊道:“就是你這千刀斬的,滅你全族?!庇质且粍诚?。
他既恨大胡子奪馬,又恨他當眾羞辱自己,此時見大胡子落馬,心道:今日定教你死無葬身之地。你神威無敵,我取了你的狗命,天下英雄豈不夸我南宮?哪個不服,便殺哪個。殺性大起,竟將天下之人全恨了進去,頃刻間又將三人砍倒在地。
大胡子喝道:“休得胡鬧!”鏈條擊出,上前阻隔。南宮劍郎欺大胡子無內力,胯下無馬,長劍直劈其門面。大胡子雖然不會武功,卻是馬上好手,又是一聲輕嘯,喚馬近身,一躍而上。他見南宮劍郎長劍迎面劈到,順勢后仰,催馬急前,避開長劍,卻不還擊。
此時牛二傻六不聽晉陽阻攔,早已縱馬過來,大喝一聲,挺槍便刺。大胡子只顧促馬前行。
南宮劍郎見大胡子馬術高超,頓時泄氣,舞劍直刺。大胡子坐騎已疾擦而過,那長劍自然挨不到。南宮劍郎喊道:“是你殺死我爹爹的!我要報仇!”調轉馬頭,亂劍砍出,連使二十招,塵頭滾滾,卻仍是傷不到大胡子。大胡子顯然是臨場對敵的老手,見識和手段俱是不凡,見南宮劍郎堪堪使了二十招過后,已摸清他的武功路數,趨避之間便輕松自如,卻始終未還手。
南宮劍郎以為大胡子托大,心中更怒,出手更猛,兇狠之余,犯了武學心浮氣躁的大忌。此時,大胡子已縱馬避開,忽聽得腦后生風,知是南宮劍郎長劍劈到,順勢前傾,長鏈一揮,擊往南宮劍郎坐騎。那馬立時受驚,人立而起,將南宮劍郎拋了起來。
南宮劍郎身負武功,卻乏應變之能,兼之年少,仇恨之火遮眼,立馬驚得失聲大呼。
若從馬上摔下,勢難幸免。
大胡子見族人仍然留在塢堡當中,若南宮劍郎死于自己手中,塢堡之人必定為難族人?;鸸怆娛蹦钪?,他鐵鏈揮出,將南宮劍郎卷住,一聲清嘯,讓那馬稍安,又將南宮劍郎穩(wěn)穩(wěn)放回馬鞍之上。
牛二傻六見無法取勝,當即亂槍猛戳,馬蹄生風,沙塵飛揚。大胡子兜頭避過,只憑連接兩手的鐵鏈,將兩人兵器再度裹住,兩人使出全力,卻是無法撤開。三騎圍成一圈,旋動的梅花一般左右來回轉動。
突然間,流民大軍中又是一片慌亂,塵土飛揚,一騎橫地里沖出,雙腳緊蹬馬蹄,張弓搭箭,立了起來,一箭射向鐵鏈盤結之處。只聽得“當啷”的一聲,清脆利索,星火四射,那鐵鏈從中斷開。
眾人只覺手臂一震,兵器紛紛落地,射箭之人力氣之強,令人折服。
大胡子得見此了得的箭法,亦是極為心折,舉目望去,只見紅纓閃動處,一少年將軍正縱馬迎風而來。那人白眉如雪,四面威風,英武絕倫,正是劉曜,喊道:“將軍智勇雙全,力戰(zhàn)群雄,技藝驚人,在下好生佩服。”
大胡子退了開去,見劉曜與己年齡相去甚近,心中頓生親近之意,拱手笑道:“公子爺箭法精妙,在下亦是敬佩不已。”因敬慕劉曜英雄了得,竟忘卻此刻身在敵我相爭、殊死搏斗的沙場之上。
劉曜甚是得意,說道:“咱們比比箭法,如何?”
大胡子道:“小人粗賤無知,如何能與公子爺動手?”
劉曜道:“將軍何必過謙?棋逢敵手,知己難求?!?/p>
大胡子道:“公子爺抬愛,小人只好從命。”
劉曜將手中弓箭一拋,說道:“接好啦!”然后從身后侍從手中接過另一副弓箭。
劉曜見南宮劍郎跌在一旁,站不起來,說道:“此人好生無禮,待我替將軍出氣。”轉過身去抽弓,“嘣”的一聲弦響,唬得南宮劍郎臉色蒼白,背脊直冒冷汗。
大胡子見劉曜有心比較箭法,當即扣上一箭,欲將劉曜之箭射落在地,但電光石火之間,又是“嘣”的一聲,幾乎與劉曜所發(fā)的弦響重疊,羽箭竟未射出。再看那獨目少年時,早已癱軟在地,身上卻未見絲毫羽箭之傷。
眾人一陣狐疑,尚未明白所以。劉曜與大胡子一起將手中弓箭拋在地上,相視哈哈而笑,縱馬近身,四手相握。
原來兩人均是虛響弓弦,并未發(fā)出羽箭。眾人本以為兩虎相爭,勢必有一場殊死較量,驚心動魄,眼花繚亂,卻沒想到雙方只是虛響一下弦,心中便冒起了英雄惜英雄之意,至于到底是誰的箭法更勝一籌,不得而知。高手過招,一招而定,而這兩人竟是一招未出。
一陣大笑后,只聽得劉曜道:“請問將軍高姓?”
大胡子苦笑:“小人出身寒微,無姓無名?!?/p>
劉曜一愣,心想自己姓劉亦是祖宗漢化所改,見大胡子亦非中土漢人,無名無姓,亦不覺奇怪,當即哈哈大笑道:“當真是英雄莫問出處。當今世上英雄,能讓本公子贊上一句的,除伯父外,當數將軍。無名大胡子,咱們往后便是好兄弟啦!”
大胡子極為豪爽地應道:“兄弟,就這么著?!?/p>
劉曜又道:“將軍虎威若斯,令人神往。”見流民已被大胡子沖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又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今晉庭無道,視異族為奴。本族大單于順應天命,高舉義旗,各方賢能之士無不望風而歸。將軍乃不世的奇才,何不隨我同去拜見大單于?”
大胡子道:“此間族人之事未了,未能隨將軍去,實乃憾事?!?/p>
劉曜道:“伯父令我四處招兵買馬,今得將軍允諾,這一群烏合之眾不要也罷!”策馬遠去,立馬又恢復他那狂傲之態(tài)——與生俱來,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劉曜手下的眾巫師尚未大展神威,心有不甘,雙眼直瞪著大胡子,卻苦于將令既下,無可奈何,隱身消失于長空之中。
流民如鳥獸散,漸漸退去,塢堡眾兵將大胡子一干人等簇擁入城。師歡親自出門相迎,執(zhí)手說道:“將軍真乃神人!”神情激動,聽得當啷聲響,見大胡子等眾仍是鐵鏈加身,即命人來砍。大胡子等人原是被買來做苦力,一日為奴,終身為奴,這鐵鏈原是驅役眾奴而打,本就無鎖可開,只得以利刃砍斷。塢堡眾兵無一不欽慕大胡子神勇,聽得堡主有命,當即爭先恐后地獻刀。
師歡大喝一聲:“將軍何等威猛,在將軍面前豈可沒點規(guī)矩?”從一塢堡士兵手中接過長刀,恭恭敬敬地說道,“將軍,委屈一下啦!”
大胡子本是奴隸,全無人身自由,日常各種苦役繁多。塢堡士兵不將奴隸當人看待,更是看不順眼高鼻的胡人,對胡人奴隸動輒刀鞭相向,哪有今日這般客氣恭謹相待?如今竟是堡主親自動手,大胡子也不將往日之事放在心上,欣然舉高鐵鏈。
師歡高舉長刀,突見大胡子一副神威凜凜的樣子,刀鋒砍落,原本擬定的落刀處竟偏了三寸,卻仍是砍在鐵鏈上,但“當”的一聲后,鐵鏈仍是完好無損。
師歡連聲說道:“尋常刀斧奈何不了這精鋼的鐵鏈。此間眾英豪云集,寶刀利器多有所在,待會請借各路英雄的兵刃一用?!闭f到這里,不知為何,語音忍不住有點顫抖。
此時,人群中躥出一人,一拍大胡子的肩頭,朗聲說道:“太行塢堡當真是臥虎藏龍,想不到竟有將軍如此人物。將軍神技驚人,在下驚佩無比。”然后,向大胡子自我介紹了一番。
原來他名叫風萬里,是師歡同門師弟汲桑的得力部屬。汲桑乃馬苑的場主,做的是馬匹的買賣,風萬里替他打理得有聲有色,也有識馬之能,因此對大胡子之能敬慕不已。他此番前來太行塢堡,是代汲桑而來。
風萬里正贊嘆不已,塢堡上下卻來恭請眾人入席。穿過庭院石階后,師歡將大胡子等人迎入大廳中。廳內早有不少賓客,約摸五六十人散坐在各處,正是師歡請回的各路抗敵人物。這些或攜帶兵刃,或手持法器,若非江湖豪客,武林中人,便是修真求道、煉丹練法中人,但語音蕭索,全無身負絕藝之人的那種飛揚的豪態(tài)。
師歡命人大開筵席,然后又道:“這一年半以來,不斷有妖前來滋擾塢堡,師某煩惱不已,因此請各路人馬來收降。在座的都是天下各路修道高人?!庇谑窍虼蠛又鹨灰姼髀啡宋铩?/p>
眾人均是謙遜不已,說道:“師堡主見笑啦!我等雖是修道中人,卻被中原玄道同盟拒之門外,哪里談得上‘高人二字?”
一陣閑話后,只見十二名莊丁魚貫而出,捧出佳肴美酒。眾人見這十二名莊丁虎背熊腰,神情剽悍,心道:這太行山莊果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單是這十二名莊丁就非尋常人。匈奴人打太行山莊的主意,簡直是癡心妄想。
師歡讓大胡子等人坐在上座,劉鷹等人大剌剌便往座上坐去。其時羯人漢化未深,全然不知禮儀諸般規(guī)矩,見桌上美酒佳肴,當即餓狼爭食一般,渾不覺有人在旁。大胡子雖不識字,卻仰慕漢化,兼之自幼與人為伍販走貨物,闖南蕩北,識得禮數,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并未坐下。
師歡道:“塢堡安然,全賴將軍神威,將軍乃本堡大恩人,不在上座,何人敢當?”當即執(zhí)住大胡子的手,引入上座。
師歡雖痛失愛子,但見塢堡大難得解,轉悲為喜,說道:“咱們這些修仙之人尚且不能解圍,而將軍單憑九騎便解了塢堡之難,擊退流民,保全我塢堡,大伙共敬將軍一杯?!睂⒕普鍧M,遞到大胡子跟前。
席間之人自覺臉上無光,只得一同敬酒。大胡子道:“我等一介粗人,階下奴隸,如何能受得起諸位英雄大禮?”
師歡道:“這酒只有英雄才能喝,這大禮也只有好漢才能受?!痹谧闹T位修仙之輩紛紛附和,恭敬無比,一致稱贊大胡子功不可沒。大胡子見無法推搪,只得舉頭便飲。
師歡又給八人斟了酒,說道:“八位全是英雄好漢,令人好生敬仰,感激無已,這杯水酒是敬八位的。城前退敵,八位功不可沒,今夜當須大醉一場,來日再重重有賞。”
大胡子也不將往日之事放在心上,說道:“重賞不必,請大人釋放族人,我羯人上下,無一不感激大人恩德。”
師歡道:“將軍儀表非凡,體格雄壯,又貴為部落小帥,豈可做這耕奴,取文房四寶上來?!弊笥耶敿捶钌瞎P墨紙硯。師歡當眾寫了一份赦免書,除去大胡子和劉鷹等人的奴隸身份,讓他成為有人身自由的田客。
劉鷹等人大喜。
師歡恭敬地將書信遞了過去,欠身道:“將軍相馬之能,舉世無雙。師某人有眼不識泰山,竟做出這等有眼無珠的事來。魏郡有一好友汲桑,乃同門師兄弟,師某修書一封,薦將軍去投?!?/p>
風萬里聞言,極為興奮,說道:“想必風某與將軍有緣,日后還望將軍多多指教。”
師歡又道:“汲桑師弟以馬為生,他日將軍自有英雄用武之地。只可惜這鐵鏈無法打開,令將軍他日難施展手腳?!?/p>
此時,師歡身后一家將道:“這有何難?在座諸位不是武林豪杰,就是修真道上的高手,區(qū)區(qū)鐵鏈何足掛齒?莫說在座的諸位要解開這鐵鏈,不費吹灰之力,即便在下這等二三流的小角色,也是易如反掌。”也不顧削了師歡的金面,抽出長刀便砍。
劉鷹等人“咦”的一聲大驚,知那家將來意不善,欲上前相阻,但為時已晚。眼見長刀砍落,忽地里一人大喝一聲:“胡鬧!”話音未落,那家將被人提了起來,就像提小雞一般,出手之人正是風萬里。
其余家將互使眼色,紛紛欲獻殷勤,各抽手中的利刃向大胡子身上招呼。此時劉鷹等人已然上前,雙方頓時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各路豪杰和修真之人見眾家將借口砍鐵鏈,實則是意欲圖謀大胡子,有心出言相阻,卻苦于師歡的金面,便閉口不言。
便在此時,一柄漆黑如墨的長劍橫地里刺出,阻擋在大胡子當前,正是南宮劍郎。
0010章 赤面青袍魔
鐵漢雄喝道:“你是哪一門派的?吃了豹子膽,膽敢橫加阻攔堡主的好事?還將眾位修道高手放在眼里么?”
南宮劍郎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堡主只是讓你們砍鐵鏈,不是讓你們來殺人!”
眾家將一陣狐疑:“這位可否是堡主請來的上賓?”但見那獨目少年額上一道傷疤,面目全非,立馬想到他陣前狂砍流民的那一幕,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著師歡,等其示下。
師歡面無表情。
忽然,席間一人喊道:“黑血劍!你是南宮塢堡的少主!”
南宮劍郎笑道:“黑劍倒是不假,卻不是什么‘血劍,若當真是‘黑血劍,諸位還能在座上坐得如此安穩(wěn)么?”
原來,南宮塢堡慘遭滅門之事,早已哄傳天下,黃巾幫更是聞風而動,派出遲一丈等眾攔截,意圖從南宮劍郎手中奪取羊劍容。卻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白眉將軍劉曜,將羊劍容救走。南宮劍郎與遲一丈交手時,懷中的黑鐵令牌尚未拿出,便被遲一丈一指點碎,也幸得如此,才保住一條小命。然而,遲一丈這一指非同小可,點碎令牌后仍是致其身受重傷。
南宮劍郎的黑鐵令牌既碎,自然無法再驅動黑血劍,眼見劉曜大戰(zhàn)遲一丈,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保住小命,再作計較。便趁眾人手忙腳亂之際逃脫。
自羊劍容被劉曜奪后,他在荒野養(yǎng)傷,恰巧又遇上南宮塢堡的舊部,從他們身上打聽到羊劍容的下落。大喜之下,與數十騎一同去追,卻不知為何馬匹受驚,甩開眾人后落荒而逃。此舉當然是大胡子奪馬了。
直到此時,南宮劍郎仍是想不明白,那大胡子用了什么古怪手法。
因馬匹被奪,無法及時追蹤羊劍容的下落,便將所有的怨怒都歸結在大胡子的身上。然而,他們哪里料到,大胡子奪馬,為的就是救人,羊劍容便在其內?
他萬里追蹤羊劍容,數度受挫,且傷痕累累,仍是矢志不渝。然而,他所做的一切,本意不是為了報滅門之仇,而是如羊劍容所料,為了得到《犟山圖形》,待價而沽,賣給中原各派,從中撈得個好價錢而已。
眼見欲尋羊劍容而不可得,便立定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先是上神兵門,會見神兵門的掌教霸王槍,說明來意。孰料神兵門以中原仙劍同盟中人自居,見南宮劍郎公然叫賣《犟山圖形》,上下眾口一詞,揚言維護墨山安穩(wěn),要將南宮劍郎就地正法。幸得南宮劍郎逃竄及時,才沒有落入神兵門之手。
南宮劍郎極是不解,心想:如今天下門派中,除了陰陽門之外,只有墨門是修真門派。其余的門派因祖?zhèn)鞯男拚嬷ㄔ缫咽?,淪為武林中普通的玄道門派,因此不得不尊奉墨門為首,結成中原仙劍同盟。
《犟山圖形》中的“犟山”,就是當今墨山中的一峰。
墨山素有“天下第一仙山”的美譽,玄道之中,因關于犟山的傳言過盛,便常常以犟山來指代當今的修仙大派——墨門。
然而,南宮劍郎所想,只是表象,因為普天之下,多有覬覦犟山之輩。
因為江湖傳說由來已久,知曉犟山絕頂聚天地靈氣,是修仙求道的絕佳所在。若非如此,何以中原各派之中,唯墨門執(zhí)天下修真的牛耳?若非如此,為何墨山諸峰中,唯獨犟山名氣大?
但天下人神往則神往,卻苦于犟山機關重重,結界森嚴,便望而生畏,畏而卻步。
這中原同盟中的各大門派,原本不乏修仙求道之人,后因秦始皇暴政,被逼得修真法門失傳,才成為尋常的玄道門派。
儒道兩門是當時最大的修仙門派,因兩派對《易經》的參悟不同而相爭,為了說服甚至壓倒對方,最后拔劍相向。因此兩門率眾入遷世外桃源,與世隔絕,潛心修仙斗法,修真法門因此保存下來。
南宮劍郎見神兵門不識貨,先后又找上天龍幫等中原各派。孰料各派無一不指天誓日,忠心不二地要維護墨山,欲殺南宮劍郎,并上報墨門仙劍派,四處緝拿。
他本以為借此誆中原各派一筆,卻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與之成交,反而要剿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無奈只得投靠太行塢堡,避開追殺。師歡因昔日與南宮塢堡交情匪淺,只得冒險收留。
南宮劍郎藏身太行塢堡后,直到冊登花名冊時,才認出是大胡子。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想到自己的富貴,全都毀在大胡子的手中,兩眼不由得迸火。他恨不得將大胡子撕碎,卻苦于大胡子善相馬,與師歡極為投緣,一時無法下手。待到城頭上觀戰(zhàn)時,一怒之下,趁其不備將他推落城墻。
他本打算讓匈奴兵殺死大胡子,卻沒想到大胡子因禍得福,替塢堡立了大功。此時見眾人因妒忌大胡子的功勞紛紛出手,欲置其于死地,哪里容得了自己的仇人,死在別人的手里?是以揮動黑血劍,攔住眾人。
南宮劍郎說道:“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是我的仇人,我與他有血海深仇,此刻正要報仇,不敢勞煩各位,還請諸位將此人交由我處置!”轉而向大胡子喝道,“冤家路窄,該死的馬賊!”揮動黑血劍,上前便刺。
師歡一反常態(tài),問道:“賢侄何事?”
南宮劍郎頓時啞口無言,畢竟丟馬一事太過丟臉,羞于人前啟齒,心想:大胡子非但不會玄術,就連尋常門派的功夫也不會,兼且又是個被販賣為奴的人。偏偏是如此之人,奪了自己一行人的坐騎,此事如何能在眾人面前說出來?倘若傳了出去,南宮塢堡少主顏面何存?
大怒之下,索性舍劍出掌,突然一掌向大胡子后心拍落,正是一記開山裂石的重手。
風萬里喝道:“胡鬧!”右手一勾,一招“鷹鉤爪”勾向南宮劍郎,運足力道往后一拖,擬將其帶飛。卻不料一人從旁輕輕抓向風萬里腰間,也是一招“鷹鉤爪”。風萬里暗自心驚,身子被向左倒拖了過去,飛出三丈之外,卻是忙中不亂,腰身一挺,穩(wěn)穩(wěn)落定而南宮劍郎早已被推開,陀螺一般轉個不停。
出手之人,正是師歡。
只聽得他哈哈大笑道:“這門得意絕學,老弟也會,必是得了汲桑師弟的真?zhèn)?,可喜可賀!”這一鷹鉤爪乃本是師歡的得意絕招,心急南宮劍郎遇險,才貿然出手,卻萬萬沒料到風萬里竟有如此修為,棋逢敵手。
兩人修為本來不分上下,一人力道驚人,一人應對自如,此時各露了這一手功夫后,各自默許,相互敬慕。但風萬里左掌少了兩根手指,齊根而斷,似是被利器所傷,兼之修為的時日不如師歡長,還是稍遜一籌。
師歡又道:“想不到汲桑師弟不但買賣做得興旺,這手頭上的功夫也沒有擱下,更是將鷹鉤爪絕學,傳給了門下得力干將。老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喜可賀!佩服佩服!”
風萬里大拇指一翹,說道:“堡主何必太謙?你這身手,才是真正的令人五體投地?!闭f完,竟拜了下去。他因將買賣做得有色有聲,才得汲桑傳了這鷹鉤爪,以示嘉獎,卻無師徒之名分,因此也不稱師歡為“師伯”之類,而是直呼堡主。
師歡連忙攙扶,說道:“不敢當!不敢當!這少年乃是師某故人之子,一時無禮,還請風老弟高抬貴手,給小輩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知風老弟意下如何?”
風萬里原是出身天龍幫,乃過江龍手下的一堂主,人稱“萬里風”,自出天龍幫后,因本家是姓風,便改稱為“風萬里”。
他為人頗有俠氣,對大胡子的相馬之能十分器重;而大胡子對馬本就十分向往,愛屋及烏,對養(yǎng)馬之人亦是十分敬重。一時之間,兩人因相互仰慕,變得極為投緣。風萬里見南宮劍郎欲偷襲大胡子,立馬出手阻攔;但聽得師歡如此說情,亦只好任由其便,隔空一爪,將南宮劍郎穩(wěn)住。
南宮劍郎整個身子,被師歡引得陀螺般轉個不停,見師歡一直在旁敘舊贊許,置己不理,心有不忿。好不容易得風萬里這一掌才穩(wěn)住下來,當即橫劍在胸前,黑光幽幽的,將場中的所有的人,都視作自己的大敵。
鐵漢雄忠心護主,唯恐南宮劍郎對師歡不利,攔在當前,說道:“師堡主念在昔日南宮塢堡的情分上,才收留你。如今落翅的鳳凰不如雞,大少爺少在此作威作福!”盛怒之下,出言不遜。
南宮劍郎被辱,因失去驅動黑血劍的黑鐵令牌,自忖不敵眾人,心道:待我尋得羊劍容那臭婆娘,得到《犟山圖形》后,定教你們這些忘恩負義之徒,不得好死!
大胡子謝過風萬里的救命之恩后,師歡說道:“風老弟,汲桑師弟身子可好?”
風萬里抱拳應道:“承蒙師堡主掛懷,汲桑兄清健如昔?!?/p>
師歡應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這些時日,我忙于布局迎敵,無暇與你詳談,深感抱歉。太行塢堡得保,風老弟亦是功不可沒,師某也要敬你一杯?!?/p>
一番行酒后,師歡又道:“風老弟,師弟馬苑上的買賣早已做得蒸蒸日上,我早已遣人將英雄帖送到馬苑,卻為何遲遲不見汲桑師弟前來?”
風萬里道:“師堡主過問,在下不敢隱瞞。咱們的馬苑來了瘟神!汲桑兄正為此事煩惱,分身乏術,只得派我前來,還請師堡主見諒!”
鐵漢雄道:“風老大,天下的買賣,天下人做!你身出天龍幫,難道又是天龍幫來找你麻煩不成?”
大胡子聽得風萬里出身天龍幫,再也禁不住心癢,搶言道:“原來老兄身出天龍幫?怪不得你我意氣相投,原來亦是因為常年以馬為伍的緣故!聽說這天龍幫是中原一大門派,天下人無不向往,老兄為何要舍棄如此靠山?”
風萬里道:“老弟有所不知,如今的天龍幫,這個……”不禁搖頭,顯然是一提及“天龍幫”三字,既感氣憤,又覺惋惜;但因身出天龍幫,不敢忘本,也就不愿在人前多說半句天龍幫的壞話。
鐵漢雄咳了一聲,說道:“大胡子將軍,這些話原本也不應對外人提起,但見你也些俠骨,又為太行塢堡立下汗馬功勞,今日不妨讓你見識一下中原各派的真面目?!?/p>
大胡子問道:“這天龍幫到底是何來歷?還請賜教!”
風萬里說道:“兄弟非我中原之人,原來不識的這天龍幫也不奇怪。天龍幫在中原各大門派之中,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幫。這也多得各個時期的馬王爺!”
大胡子心道:養(yǎng)馬的就是一群馬夫,為何叫馬王爺?
只聽得風萬里繼續(xù)道:“天龍幫歷代風云人物,都被尊稱為馬王爺?!?/p>
大胡子心道:怪不得!原來是他們的老祖宗!道:“想必天龍幫老祖宗養(yǎng)馬本事一流!”禁不住心中更癢。
風萬里道:“這個自然,庸碌之輩,豈能給天子辦事?天龍幫世代依附朝廷,專職以替官府養(yǎng)馬為務,歷經數百年。
“西漢時,漢武大帝窮兵黷武,取得大腕血汗寶馬,交由一群馬王爺好生飼養(yǎng)。天子特封龍?zhí)?,幫主號天龍,姓李。李幫主的‘天龍六段劍法更是威震天下,自李幫主而下,幫中更是人才濟濟?/p>
“幫中名號,都是昔日天子賜封的,過江龍和翻山龍都是大名鼎鼎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有偷天龍、換日龍;呼風龍、喚雨龍。他們無一不是龍,并世代沿用這些龍的名號。龍的名頭響亮,原來的真實名字倒是沒人知曉。
“如今,因八王之亂,戰(zhàn)事頻繁,天龍幫更是因此財運亨通,在玄道上聲勢顯赫?!?/p>
大胡子聽得風萬里大夸天龍幫,以“天子賜封”之類為榮,心中頗不以為然,卻覺奇怪,問道:“天龍幫稱得上龍,又在武林中屈指可數,而風老兄又出身天龍幫,何以懼怕瘟神?”
風萬里道:“可是天龍幫傳至今日,每況愈下!唉……”說到眼前,長嘆一聲,閉口不言。
鐵漢雄卻道:“咱們的風老大可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子,只因看不慣中原各派那些骯臟不堪,不得已才另謀高就。”
風萬里道:“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既然風某不為天龍幫所容,也只好拍拍屁股走人,幸得汲桑兄青眼有加,才不致像如今的流民一樣,無家可歸,四處流浪?!?/p>
鐵漢雄道:“自你歸入汲桑兄門下,將馬苑打理得風生水起,天龍幫因此紅了眼,曾多次到馬苑,意圖將馬苑納入天龍幫旗下。汲桑兄婉言拒絕,因此得罪了天龍幫。想必這一趟,又是天龍幫這些瘟神找麻煩來啦!”
風萬里道:“汲桑兄力拒天龍幫不錯,但這一回,卻不是天龍幫直接出面,而是另有其人?!闭f完,命門客回房中取物,然后又道,“此人不是天龍幫中人,而是一赤面青袍客?!?/p>
各路受邀而來的豪杰,聽到這“赤面青袍客”五字時,立馬骨寒毛豎。
風萬里又道:“想必是天龍幫上報墨山,墨山將他派來。此人一到,馬苑上下均拿他沒法子。汲桑兄唯恐苑中兄弟再遭受不測,不敢稍離半步,便派我來此相請諸位去助拳。汲桑兄說,堡主你老人家人面極廣,或許能將此事化解,卻沒想到匈奴兵竟然圍困塢堡。果不其然,塢堡有難,師堡主振臂一呼,四方豪杰之士紛紛前來。”
說到這里,門客已回來,手捧一木盒。風萬里打了開來,從中拿出一樹枝,枝頭上長滿棗子。
各路豪杰見了這枝棗子,更是膽裂魂飛。
南宮劍郎卻笑道:“揍人當然得用拳棍,這一樹枝有何用?”
風萬里說道:“這不是用來揍人的,是對頭留下來的?!?/p>
大胡子見了各路豪杰惶惶不安之狀,問道:“這赤面青袍魔到底是何等人物,難道他有三頭六臂不成?還請萬里兄明示!”
風萬里想了一想,良久才說道:“如今大敵既然已退,閑來無事,且大伙都是自家人,扒一扒家丑也不算丟臉。
“這一日,我替馬苑做了一樁大的買賣,回見汲桑兄,卻沒想到汲桑兄竟是愁眉苦臉。我說道:‘老大,咱們的買賣做得越來越大,難道老大不高興么?汲桑兄仍是唉聲嘆氣,最后才忍痛宣布,打算要結束這馬苑場上的買賣,讓門下諸人全部養(yǎng)老歸田。我等極是不解,為何要急流勇退?忙問其緣故。汲桑兄仍是連聲嘆氣,低頭不語!”
在座的眾位豪杰,若非修真求道之人,便是自立門戶的玄道中人,平日靠做點小買賣為活,對汲桑的買賣越做越大,原是羨慕不已,聽了風萬里這番話后,均想:正所謂樹大招風。買賣做得大,越容易招惹赤面青袍魔。錙銖門尚且敵不過這魔頭,遑論咱們這些無門無派的小本商賈?
風萬里又道:“這些年,趕上司馬家諸王不和,連年爭斗。憑著我往日在天龍幫的打拼,識得一些老熟人,好不容易才搭上司馬家的一些買賣,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而汲桑兄卻要解散馬苑,我等豈能心甘?連忙追問,最后,汲桑兄才和盤托出。這禍根,還是天龍幫?!?/p>
鐵漢雄哈哈大笑道:“天龍幫這幫瘟神不允許你另起爐灶,搶奪他們的飯碗,因此將你視作天龍幫的死敵,想方設法把你往死里整?”
風萬里道:“這一次天龍幫并沒有親自出馬,而是請了一個魔頭來,這魔頭就是那瘟神了,將馬苑上下搞得一塌糊涂!馬苑上下誓同生死,本欲直搗天龍幫,汲桑兄卻疾言厲色地阻止。我亦是覺得此舉不妥,畢竟我身出天龍幫。天龍幫待我不仁,我卻不能待之不義!更何況咱們做的只是小本買賣,僅能養(yǎng)家糊口,就算抱著玉石俱焚的主意,也無法動得了天龍幫一根毫毛?!?/p>
大胡子問道:“既然瘟神如此了得,何不避一避?”
眾人一齊瞪著大胡子,心中冷笑不已。
其實,這赤面青袍魔到底長得什么樣,在座的人一無所知;到底是什么來歷,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對赤面青袍魔單憑一己之力便驅散錙銖門一事,卻是早有所聞。
錙銖門乃天下經商者聯盟,有眾多官宦親眷和武林人士加入,志在維護天下買賣。然而,這個赤面青袍魔卻以“武林中人不得經商”為由,強力將它打散,鬧得錙銖門上下人心惶惶。
須知這錙銖門實力著實不凡,不僅有天下各大商賈與盟,更是有神兵門、天龍幫和神農幫等這些中原數一數二的買賣大門派參與。然而,如此聲勢浩大的錙銖門,仍是被赤面青袍魔一舉挑了。那么這赤面青袍魔實在不好惹,若非有超凡的過人之處,便是身后有非同尋常的勢力。
風萬里道:“這瘟神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倘若避得開他,咱們的赤龍、青驥兩處馬苑就不用遭此大難。那瘟神來到馬苑中四處亂闖,將苑中良馬盡數劈死……唉!瘟神纏身,永無寧日!”
大胡子說道:“過路財神,必有所求。那瘟神來此發(fā)瘟,當真是天龍幫所遣?”
風萬里道:“那瘟神來馬場索要赤兔馬,簡直是瘋狗一條。三個月前,他在馬場中尋不得好馬,便殺馬出氣,限三個月內交出赤兔馬。眼見三個月期限將屆,而赤兔馬不可得。”
大胡子喜道:“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此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奔走如龍。苑中當真有此神物?”
風萬里道:“將軍見笑了,咱們苑中哪里有此神種?天龍幫以飼馬為業(yè),尚無此馬,咱們小小的馬廄又何來此物?”
大胡子甚是失望,說道:“難道世間當真無赤兔馬?”
風萬里道:“不過這赤兔馬確實是出自天龍幫。”
大胡子大喜,連忙追問。
風萬里道:“三國時期,天龍幫有兩大馬王爺,一爺叫姓張名世平,當時身居天龍幫過江龍之職;一爺姓蘇名雙,乃偷天龍。兩爺是當時中山大商,行走南北,無意中尋得良種赤兔馬,帶回幫中好生飼養(yǎng)。后幾經輾轉,此馬為呂布所得;自呂布敗給曹操后,又為曹操所得;之后,曹操又將它賞賜給關羽?!?/p>
大胡子聽得心醉,說道:“那赤面青袍客如此了得,想必亦是人中豪杰!此番他是為了赤兔馬而來,并非與馬苑有何仇怨!”
眾人聽得大胡子如此吹捧這赤面青袍魔,噓聲四起。
師歡一直沉浸在失去愛子的傷痛中,直到此時才又緩過來,說道:“將軍有所不知,這魔頭非但索要赤兔馬,還給馬苑送來了棗子。他素來有個怪癖,若是要滅那一門派,先是送上棗子。先前錙銖門門下的各派,就曾先后收到這魔頭的棗子?!?/p>
大胡子質疑問道:“如此說來,這魔頭非天龍幫所遣才對!”眾人早已想到過這一層,因為天龍幫曾加盟錙銖門,被赤面青袍魔一番大鬧后,深受其禍。
風萬里搖頭說道:“咱們只是做些養(yǎng)家糊口的勾當,對這些陰謀詭計的東西,倍覺頭痛?!?/p>
師歡忽有所悟,問道:“這赤面青袍客用的是什么兵器?”
風萬里雙目凝重,似乎在沉思,突然說道:“青龍刀!那日幫中的兄弟說,這魔頭用以砍殺苑中馬匹的,就是一柄沉重的長柄大刀。那大刀在他手中來去如電,舞動時如同龍嘯九天,聲吟不絕。如今回想起來,自是青龍刀了。”
師歡道:“此人既是赤面,又是青袍,所用的又是青龍刀,未必就是墨山之人。中原各大門派之中,并無用青龍刀之人。諸位可知這青龍刀的來歷?”
自錙銖門被驅散后,凡是以販賣為生的各大門派,紛紛投靠了墨山。兼之天龍幫和神兵門等,原本就是中原仙劍同盟的門派,因此得墨山著力庇護。但這時師歡卻說這魔頭并非墨山之人,這是何道理?
眾人神色滿臉茫然,不知所以。
0011章 青龍偃月刀
師歡道:“這青龍刀既然能發(fā)龍吟之聲,想必就是青龍偃月刀了。這青龍偃月刀,又名‘冷艷鋸,長九尺五寸,重八十二斤,因刀身之上鑲有蟠龍吞月的圖案,因而得名。”
風萬里說道:“堡主所說,是指關武圣所用的青龍偃月刀么?”
師歡點頭,微笑不已,然后問道:“這青龍偃月刀名動天下,威震八方,諸位可知其來歷?”說到這里,臉上又有了幾分飛揚的神采。
眾人只知神刀的名頭,卻未曾聽過它的來歷,但當中有人禁不住要想:“自古以來,天下神兵出神兵門,想必這青龍偃月刀亦是如此。”只是他們不忿神兵門飛揚跋扈的作態(tài),便紛紛出言指責其不是。
一說到錙銖門中人唯利是圖,罔顧俠義的事,風萬里毫不客氣地說道:“以往的神兵門人才輩出,其中歐冶子更是神兵門的鑄劍鼻祖,所鑄造的青銅名劍,冠絕華夏,成就龍泉‘劍池湖和‘劍池亭的千古佳話。神兵門的老祖宗如此了得,卻沒想到門下的后世子孫竟是如此不肖,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神兵門,更是一片烏煙瘴氣,自霸王槍而下,盡是一幫酒囊飯袋!”
他有點自傷自戀,越說越是氣憤,毫不留情面。
在座的諸路人物,除了玄道人物外,仍有不少隱居山林修真的人物,因是一心求術事道,與世無爭,對當今天下大事似乎不大了然。他們聽得風萬里如此數落神兵門,有人追問道:“何以見得?”
風萬里道:“神兵門養(yǎng)了一幫飯桶,神兵門的掌教霸王槍是個傻子,又是酒色之徒,才智平庸至極,功夫稀松平常。就因他老子是神兵門上一任的掌教,子繼父職,輕易地便當上了神兵門的長老職位?!?/p>
另一漢子道:“老弟,這是你羨慕不來的。人家天生的好命,抱著金飯碗從娘胎出來,金飯碗是啃一輩子的。就算是混日子,就算犯了天大的錯誤,哪個不要命的敢有只言片語?誰叫你投錯胎,跟錯了老爹?如果你老爹是神兵門的掌教,保管你如今已是穩(wěn)坐霸王槍之位?!闭俏搴椭谐埠暮?,平日以打魚為生。他復姓諸葛,因是粗鄙之人,只有一個通俗的名字,叫水興。
鐵漢雄激于義憤,說道:“當今中原各派里的除了做跑腿的,哪一位不是老爺們?老爺們都是沒事可做,姨太太、三姑六婆都可掛名,待遇優(yōu)厚。”
風萬里說道:“老兄,你這不是在說神兵門嗎?神兵門中的工布身居要職,真可謂權勢熏天,炙手可熱。他利用手中的權勢,破格提拔他家的婆娘掛職,他那婆娘就連神兵門的大門是朝東還是朝西,還弄不清楚,竟然身居堂主之位,每個月領著長老級別的薪資。若是讓我撞見這個工布,非要揪住痛打一頓,出出這口惡氣?!?/p>
水興道:“老兄,看得出來,你是在妒忌人家??!人家神兵門做的是司馬家的買賣,越做越大,賺得盤滿缽滿,咱們是羨慕不來的。”
另一模樣粗豪,身穿粗布的漢子說道:“傷天害理的不義之財,不取也罷!”正是與水興同一幫派的彭蠡湖湖主,復姓東方,名字同樣俗不可耐,叫金旺。
風萬里道:“當今胡虜進犯中原,大好山河淪落;司馬家的子孫們不思抵御辱,只顧窩里斗。但凡英雄俠義之輩,無一不憤恨不已。而中原同盟中的各大名門正派更是無恥至極,豬油蒙心,竟與胡人做買賣。其中以神兵門為尤。他們?yōu)榱俗约业馁I賣,唯恐天下太平。”
鐵漢雄說道:“唉!神兵門本來就是中原仙劍同盟中的門派,即使沒有了錙銖門,仍是有墨山在背后撐腰,天下大亂,他們卻平安無事。他們這些有門路的,就算是霸王槍這樣的傻子坐第一把交易,同樣可以混得好。咱們這些打鋤頭、磨柴刀的,羨慕不來的?!?/p>
風萬里道:“如今匈奴人劉淵脫離司馬家,名義上是回族招舊部平亂,實則上是舉兵起事,鬧得四海翻騰。他們有了這一樁大買賣,花花銀子流水來?!?/p>
鐵漢雄卻道:“不過我卻覺得奇怪,天下風傳,這神兵門唯利是圖,所鑄造的兵器馬馬虎虎,如何能得匈奴青睞?”
風萬里道:“兄弟有所不知,賣給司馬家的兵器,因為司馬家把關不嚴,用些銀子疏通一下,質量馬虎一點就過去了;而賣給匈奴的,因為匈奴人把事的不吃這一套,不收金銀,神兵門也就不敢馬虎。”
大胡子早已聽得劉淵的大名,心道:如此英雄人物,令人不敢輕晦,倒是非要結交不可。
師歡聽得眾人如數出言不遜,眉頭一皺,說道:“諸位所言,未免沒有道理,卻不可一概而論。神兵門縱有不是,但這絕品寶刀,青龍偃月,確實是來自神兵門?!?/p>
眾人因敬慕關公,對青龍偃月刀自然也就神往,只因心存不平之氣,見話匣子打開,便滔滔不絕地痛罵。聽得師歡似有斥責之意,又要講這寶刀的來歷,立馬伸長了脖子,安靜下來。
師歡道:“東漢末年,劉皇叔三兄弟桃園結義后起事投軍,也是請神兵門打造兵器。劉皇叔造三股劍,關云長打青龍偃月刀,張翼德打丈八蛇矛?!?/p>
青龍偃月刀早已名動江湖,各人只是做小買賣的,即便是與鐵為伍的,也僅僅是以打鐵為生的而已,平日所打的,也只不過是鋤犁斧鑿等農具柴刀之屬,與兵器無緣,自然多半不知此刀是出自神兵門。此時聽得這番話,對神兵門不禁生了幾分敬意。
師歡得意地道:“神兵門之所以號稱神兵門,自然少不了天下第一神匠。有天下第一神匠,自然可打造天下第一神刀。這神刀能成為縱橫亂世的一代神刀,出身自然非凡,當中大有學問。世人所用的兵器,非鐵即鋼,而鐵鋼卻是最低的兩品?!?/p>
這一代神刀,青龍偃月,名頭自然是非同小可。神兵門能鑄造出這等絕世神兵,當真令世人艷羨不已。此時眾人聽得師歡談經論史,不禁為之聳然動容,滿臉盡是敬佩之情。
大胡子心道:青龍刀名動天下,想不到竟是神兵門打造。問道:“這神兵門又有何來頭?”各路豪杰急欲得知如何打造這神刀,聽得這大胡子在這緊要當口打岔,不禁怒目而視。
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師歡并不直說這神刀如何打造,而是順著大胡子的問話,講起這神兵門的歷史來,只聽得他說道:“神兵門先于秦王朝,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為了坐穩(wěn)天下、江山傳萬代,除了加強建制之外,還下令收繳流散在民間的各種兵器,并將其鑄成十二銅人,立于咸陽宮殿?!?/p>
金旺問道:“秦始皇此舉,自是非要端了神兵門的飯碗不可,而以打造兵器為生的神兵門,為何能逃此劫?”
師歡道:“不錯,秦始皇下令收繳天下兵器,首先要遭殃的便是神兵門,但神兵門始終屹立不倒,還多虧了秦始皇。正如老風所言,這神兵門當真是人才輩出,豪杰滿門。其時,門中之人鉆營有道,疏通關節(jié),買通官員,竟與帝皇家做起了買賣?!?/p>
水興說道:“這真是鐵飯碗。不管誰做皇帝,神兵門的生意始終興旺。咱們這些小爐灶只是在討生活、捱日子而已!”
金旺說道:“自古以來,這些門派有皇帝老子撐腰,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門戶。神兵門妄圖稱霸玄道,傲視武林,祖輩耗了三百余年,欲造天下第一神兵,想來此時必定是功德圓滿,欲邀天下英雄揚刀立威來著?”
金旺這一番話實褒暗貶,盡是諷刺的語氣。因為神兵門三百余年來,致力于打造天下第一劍,至今未果,此事早就流傳于江湖,成了笑話。
五湖幫余下三湖的湖主,一起稱是。
水興道:“古人有云:閉門造車,出門不合……不合什么來著。他們神兵門不會也是閉門鑄刀,出門也不合……不合這個……”因粗鄙無文,一時語拙無詞,實在是想不出不合什么。
各人心中,因不忿中原各派,時不時都要尋機含沙射影一番,這時聽得水興直言不諱卻又直不出來,便齊聲失笑。
其實,錙銖門被赤面青袍魔驅散,他們心中倒有幸災樂禍之感。
因為錙銖門從來不將他們這些販席賣藕、打鐵捕魚的小蝦放在眼里。非但如此,錙銖門還仗著權勢,到處打壓他們。只是,赤面青袍魔對付錙銖門后,又將矛頭指向他們,他們便覺惶惶不可終日。
師歡怫然變色,說道:“東方幫主,你這話未免一棒子打死一船人。本座亦是出身神兵門,只是眼見……唉!”長嘆一聲,就此停住。
眾人猛然醒悟,師歡原是出身神兵門。
其實,在座中人對此略有所聞,先前聽得旁人指責神兵門的不是,未加點破,是因為一直飽受錙銖門的氣,要借此發(fā)泄一下罷了。至于師歡為何要脫離神兵門,就不得而知了。一時之間,妨于師歡身份,水興等人便閉口不言。
卻聽得師歡笑道:“朝代更迭,而玄道中的各大門派始終屹立不倒,便因這些門派善于依附。神兵門大浪淘沙后仍是屹立不倒,自然有其自存之道。青龍偃月刀乃絕世神品,非有過人之處的鑄劍師和一流的神鐵不可鑄就!這兩樣缺一不可。鐵久煉成鋼,鋼久煉柔純,再煉成青,更煉成寶。純鋼刀,十壞一好;柔鋼刀,百壞一好;至于青鋼刀、寶刀,世間稀有珍寶,萬中難求一好。庸匠只會打造鐵刀與鋼刀,而非凡的鑄劍師卻可打造非凡神刀?!?/p>
群豪既非錙銖門中人,對錙銖門自有諸多不滿;亦非墨山體系中人,對中原仙劍同盟亦頗有微詞;但此時竟是忍不住大贊神兵門上下英明萬里,才華卓越之類,足見神兵門先賢的風采確實迷人。
大胡子心想:“就算這師堡主出身于神兵門,也犯不著時刻拍神兵門的馬屁吧?”
風萬里聽得心馳神往,早已完全沉浸其中,連忙追問道:“那這青龍偃月刀是如何得成?”
師歡道:“那時候,神兵門掌教殫精竭慮,潛心鑄造天下第一劍,無暇顧及。但劉皇叔親自登門,不能不賣他一個人情。這青龍刀只選月圓之夜打造。當煉到最后一道火候時,天已黑了,一輪皓月當空,突然爐火迸出雪亮的豪光,直射天空,老師傅大喊:‘快躲開!刀要炸了!眼見這番心血毀于一旦,實覺可惜。恰逢其時,有高人術士路過,從旁指點迷津?!?/p>
眾人正欲急切得知此中到底有何疑云,卻見師歡自斟自飲,連干三杯,悠揚自得,似乎要吊人胃口一般。
座上不乏心急之人,見了此狀,心中暗罵師歡賣關子,恨不得破口大罵,但礙于師歡堡主的身份,只得強行忍住。
三杯既過,師歡又重拾話頭,說道:“原來問題是出在這鐵上,這鐵不是凡鐵,而是灑有青龍血的神鐵。神鐵經過一番烈火鑄鍛后,竟將其中的血淬煉成靈,若要將它鑄造成刀,須得設壇祭天,昭告龍魂。
“并且那高人術士掐指一算,說這青龍刀絕非凡品,非義絕英雄無法使得動,刀擇人而顯魂,人用刀而顯義。用此刀之人,日后必定因忠義而成神,流芳百世。
“果不其然,一番拜祭后,青龍刀已得其形,而那高人術士早已化風而去。這顯然是天下大道混亂,仙家下凡指點,欲借青龍刀拯救蒼生來著。若非如此,何以那高人術士來去匆匆,無影無蹤?”
眾人心想:關武圣義字當頭,不愧大英雄,也只有他這等響當當的人物,才配得上用這絕世神刀!
師歡又道:“神刀既成,當中有些長老眼見門中兄弟辛苦了一場,耗費了不少心血,便有心留下此刀,作為鎮(zhèn)門之寶。只是不便推卻劉皇叔,便借故乘機抬高此刀的造價,斷了劉皇叔之念。不料,劉皇叔仁義為本,覺得理應如此,竟毫無異議,照付不誤。既然劉皇叔愿出高價,沖著他的金面,神兵門亦是無話可說,只得忍痛割愛,與之成交。眾人以為此事就此應告一段落,孰料奇變陡生,竟然鬧下一場血光之災?!闭f到這里,神色黯然,又是斟了一杯酒。
眾人正聽得如癡如醉,正是關鍵所在,以為師歡又要連干三杯才肯繼續(xù)說下去,卻見師歡并未舉杯,說道:“這一場血光之災,遠遠超出大伙意料。青龍偃月刀突然飛天而起,迎風而長,陡然增大,神魂顯龍,刀中青龍閃出,竟將本門上下一千多人斬殺。
“眼見青龍如此殺戮,非劉皇叔所愿,立馬命人阻攔;但這是神品,不是凡人所能駕馭驅役,本門上下便無人能控制得住。虧得這青龍并非濫殺無辜之輩,而是擇人而噬,凡是利欲熏心之輩,無人不成為刀下亡魂?!?/p>
眾人聽到這里,不禁人人自危。
因為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眾人心中暗想:若是自己當時在場,會不會喪命于此刀之下?他們收到赤面青袍魔送來的棗枝后,極度驚惶,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卻聽得師歡繼續(xù)道:“便在此時,一人面向蒼天,雙膝跪地,口中稟道:‘關某與劉皇叔結義,志在救危扶困,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才在此立誓,定以此刀殺盡不忠不義之徒!
“話畢,跪拜一番。青龍被關武圣這一番英雄穎芒所感,一口龍血吐在關刀之上,然后退回刀中。刀頭染了龍血,又因事發(fā)在月圓之夜,故名青龍偃月刀。刀是練成了,然參與練刀之人,自幫主而下,一千余人殞命當場。
“青龍偃月刀既成,日后武圣憑著此刀縱橫天下,助劉皇叔成就一番霸業(yè),三分天下有其一,實是功不可沒。三百余年來,無知狂徒只會笑話咱們神兵門,卻不知青龍刀乃本門所出。練這一青龍偃月刀,尚且耗了一千八百性命,這一至尊劍又何從談起?”
眾人均想:神兵門雖是玄道中大派,聲勢浩大,但師歡脫離神兵門已久,何以仍是如此抬舉吹捧神兵門?
又有人想:師堡主之所以能做得富甲一方,是因為不忘本,無怪乎能結交這許多江湖朋友。
南宮劍郎卻暗地里冷笑,對師歡這一番吹擂,頗不以為然,心想:神兵門哪里打造過什么青龍偃月刀?世上壓根兒就從來未有這件神兵利器。莫說青龍偃月刀,就連雙股劍、丈八蛇矛、方天畫戟、青釭劍等,均是后世人杜撰出來的。這恐怕是神兵門為了兵器的銷路而自抬身價,糊弄那些兵器買家,才硬生生的捏造出這些無聊典故,煞有介事,混淆視聽。
他有心想通過《犟山圖形》多獲利,也曾大肆鼓吹犟山絕頂之上修道如何神妙、如何了得。此時聽得師歡如此夸獎青龍偃月刀,自然就覺是夸大其詞,甚至無中生有了。
風萬里甚是不解,問道:“關武圣所使的是青龍偃月刀,而這赤面青袍魔所用的亦是,這兩者有何關聯?”
師歡自說完青龍偃月刀的來歷,仍是沉浸在自鳴得意之中,聽了風萬里的問話,笑說道:“問得好!問得好!關武圣自敗走麥城后,被潘璋部將馬忠設伏擒獲,青龍刀為呂蒙所得。后青龍刀幾經易主、轉輾反則,最后本門又以高價購回。
“前不久,神兵門中有人無意中傳出消息,說有一神通廣大的魔頭,曾大鬧神兵門總舵和各地分舵,奪去了這青龍偃月刀。如今看來,奪刀的便是這赤面青袍魔頭了?!?/p>
大胡子道:“此人既得青龍偃月刀,又想去馬苑中尋赤兔馬,難道他是關云長再世嗎?”
經大胡子這么一說,眾人雖未曾見過那魔頭,卻立馬想到赤面青袍的模樣和維護俠義的古怪行為,心中忍不住暗想:難道當真是關武圣生前有不平之冤,死后投胎轉世,此時還陽重生成這魔頭,繼續(xù)斬殺世間不義之徒來著?想到這里,不由得面面相覷,倒吸冷氣。
師歡道:“將軍所言不錯,這赤面青袍客名叫胡一刀,又自封‘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八方、護國保民、六界伏魔、俠義無雙、精誠綏靖、人德佑君。大怒之時,滿臉赤紅,與關武圣的外貌恐怕真是一模一樣,自詡但凡遇上世間不平之事,就是一刀,因此又被稱作胡一刀。原來本家之名倒是沒人記住?!?/p>
各路豪杰驚懼不語,頃刻間,四下一片沉寂無聲。
師歡見眾人悚然而懼,心中亦是黯然。
風萬里卻道:“此人遇上世間不平之事,就是一刀,因此博得‘一刀的稱號,足見是俠義之人,只可惜姓胡。胡一刀,胡一刀,難保不是糊里糊涂,胡亂一刀?”
眾人聞言,又覺莞爾,但心中的恐懼未被沖淡絲毫。
師歡說道:“風老弟此言有理,這胡一刀暴怒起來,確實是有幾分瘋癲無狀,不可度之以常理。諸位請少安毋躁,師某亦有一物相呈?!碑敿磽]手示意莊丁去取。
眾人越想“胡一刀”的名頭,越是覺得害怕。
片刻之后,只見莊丁從后堂托著一錦盒出來,打開一看,里面不是別物,正是一株干枯的棗枝,棗子和葉子早已枯萎脫落,顯然時日已久。
眾人神色更是古怪,心中均想:那赤面魔頭連太行山莊也找上來了。直到此時才拉下臉面,紛紛將衣內貼身而藏之物取出,一加對照,全是干枯的枝葉和棗子。只是有些棗子尚未脫落,殷紅如血;有些早已糜爛發(fā)臭,不可辨認。
南宮劍郎對棗子之事不知,說道:“大家都是來賣棗的嗎?怎的不約而同地帶了棗子來?”
大胡子心道:原來他們都收到棗子,來請師歡排憂解難。看來這師歡非但富甲一方,隱然是這一干人的首領。他遭逢大敵,喪失愛子后,仍是若無其事地侃侃而談神兵門之事,有這份處變不驚之能,自然能受眾人推愛。
眾人覺得丟臉,不敢直言,不肯先把棗子拿出。師歡卻最先拿出,最先失面子的是他,最有面子的也是他。
師歡索性毫不留情面的從中點破,說道:“原來,諸位都收到這棗子,那魔頭早晚要來收這棗子的錢,連本帶利。諸位名義上應師歡之邀,前來退敵是假,躲避赤面青袍客的追殺才是真?!?/p>
南宮劍郎卻想:原來是個賣棗子的?能有多少能耐?
眾人黯然不語,紛紛低頭,心中暗想:無論是武功還是玄術,均不如人家,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他們一直不提及這老魔之事,是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
師歡又道:“不過如此甚好,如今歡聚一堂,齊心合力,正好一起迎敵!只是,這赤面青袍老魔以往只是對付錙銖門,并沒有找過咱們這些做小買賣的麻煩。因此,大伙也不必過分擔心!”
眾人聽了這話,才稍微寬了一下心,料想師歡早已有對策,此事有他出面,必定能擺平,心中無一不稱贊;但同時仍是擔憂,這老魔頭膽敢找太行山莊的麻煩,看來來頭著實不小。
風萬里說道:“不錯,天下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這老魔頭對玄道中專門做買賣而不練武、不行俠仗義之事極為不滿。他以忠義自居,要錙銖門中人棄商從俠。為此殺了不少中原各派的富人,引起了極大的風波,讓江湖中人對他畏懼而遠之;但咱們只是做些小買賣,從不欺行霸市,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問心亦是無愧,又何須怕他來找咱們的麻煩?”
眾人見說,心中仍是驚惶不定,畢竟收到的棗子就是一道催命符。
大胡子前后想了一遍,心中總是覺得有不妥之處。
他理了理思緒,開口說道:“這赤面青袍魔這些荒誕的行為,看似無理,卻不失為俠義之舉。若他是俠義中人,未必會濫殺無辜。這錙銖門中人只是一味的索取不義之財,違背了俠義之道,所以這赤面青袍魔要請他們吃棗子。這些棗子都是專門送給那些毫無道義的玄道中人,也只有這些人才能吃得起。如今大伙都收到棗子,未必就是這赤面青袍魔所發(fā)?!?/p>
0012章 蓋世青竹俠
眾人一聽,均覺此話有理;但一看到棗子,不由得再度陷入絕望之中。因為師歡有言,這赤面青袍魔誅殺中錙銖門中人物時,確實是先請他們嘗棗子。
南宮劍郎當即喝道:“你這胡狗,胡亂放屁!”
師歡卻道:“大胡子將軍所言,未曾沒有道理!”
風萬里亦是極為上心,說道:“閣下言之所指,這些棗子是別有用心之人假冒老魔頭而發(fā)?可是誰又吃了豹子膽,有這能耐來冒充?”
大胡子道:“錙銖門中人素來對在座諸位不滿,想必是他們?yōu)榱粟s盡殺絕,才假冒赤面青袍魔之名,恐嚇諸位來著。各位都是安分守己中人,又何愁這老魔頭會來找麻煩?”
眾人均覺有理,又立馬為之寬心。
鐵漢雄趁機笑說道:“萬里兄,那你外頭可曾包養(yǎng)美人兒?”
風萬里怒目一瞪,正色道:“如今戰(zhàn)亂,百姓無以為生。咱們馬苑雖說這買賣還不錯,卻是一點微薄的收入,剛好夠幫中的兄弟吃飽飯,哪里還能包養(yǎng)美人兒?”
鐵漢雄道:“原來老兄是有色心,也有色膽,奈何沒有這色財而已,哈哈哈……那赤面青袍魔殺的都是外頭養(yǎng)美、見利忘義、無法無天的人,咱們又何須妄自擔憂?”
此言一出,滿堂頓時哄笑。
廳內之人無不神往青龍偃月刀之事,聽了之后,對神兵門的痛恨之情一下緩了不少。
話頭正旺,廳外卻陣陣暗了下來。此時離羊劍容等人被賣入塢堡已有一年半之久,正是六月天時,但這鉛云低壓,朔風正緊,竟是要下大雪的跡象。
這一切,廳內之人并未注意到,仍是失聲大笑,笑則笑矣,對赤面青袍魔的恐懼始終揮之不去。
群豪都是應師歡之邀而來,或受重金,或收厚禮,或承盛情,或重深交,無一不是座上嘉賓。但他們或多或少都受過以往錙銖門中人的氣,見風萬里和鐵漢雄數落中原仙劍同盟的不是,而師歡又沒有橫加阻攔之意,便紛紛出言,一吐心中不快。
眾人正在非議墨山,忽然旁桌一人沉吟道:“小子無知……信口雌黃……亂嚼舌根……尚不知……不見棺材不流淚……”身子一動,全身上下發(fā)出一陣叮當的響聲,似是青銅器。
風萬里笑道:“這酒鬼,又在發(fā)酒瘋,說傻話了?!?/p>
只聽得那醉漢又道:“諸位老兄譏諷墨山,定是妒忌人家過得比你們滋潤吧?可人家花耍的又不用你們來出,你們說錯了話,若是給中原仙劍同盟中人聽到了,是要掉吃飯家伙的?!?/p>
眾人見那人一副醉醺醺的模樣,爛如軟泥,仍是抱著酒斛痛飲,也不以為意。
鐵漢雄說道:“進得太行山莊的,都是師堡主邀請而來,都是自家的兄弟,是兄弟的都打開天窗說亮話,暢所欲言,不醉無歸。”
金旺略覺不妥,說道:“大伙出言無狀,這般惡語數落墨山的不是,太行塢堡雖是銅墻鐵壁,但隔墻豈能無耳?窗外豈會無人?還是謹慎為妙。”
那醉漢聽而不見,自斟自飲,自言自語地說道:“諸位這些說話,若是被青竹六俠聽了去,人家到墨山告你的狀,只恐怕這吃飯喝酒的家伙得搬家啦!”
師歡笑道:“不錯,江湖事,江湖了。這青竹六俠俠名遠播,師某與之神交已久。太行塢堡有難,師某人早已發(fā)出英雄帖,邀請他們前來救難,只是六俠俗務纏身,至今尚未見其現身而已。倘若六俠一到,又何懼這赤面老魔?”
眾人久聞青竹六俠的大名,卻因各忙生計,無緣識荊,此時聽得師歡將此六俠邀來,無一不精神為之一振,似乎在茫茫黑夜中見到了一陣曙光。
當今這青竹六俠,乃青竹名士的后人,名氣不及先人,卻也威震一方。但青竹六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在座中人卻是從所未見。
風萬里說道:“六俠大名,如雷貫耳,僅是其中一人到來,已然無憂。想不到六俠竟能一起到來,師堡主當真是天大的金面?!?/p>
眾人神慕已久,欲一睹六俠風采,心中均想:青竹六俠一來,萬事無憂矣!
師歡更是得意,說道:“既然這青竹六俠已然答允前來,定然一諾千金,只是一時未得其便,未能現身罷了。其實,青竹六俠威名素著,咱們只消將他們的名頭報給這魔頭,這魔頭自會聞風而逃。如此一來,青竹六俠也未必當真要現身?!?/p>
眾人心中一喜,立馬展顏歡笑,連聲呼酒。
那醉漢又道:“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龍兩盞海底眠。承你們的大情,我替青竹六俠敬你一杯?!币幻嬲f,一面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只見那人醉醺醺的模樣,身長六尺,容貌甚陋,矮小瘦弱,隨身攜帶一長鞭,掛滿酒器,有觴、觚、觶、樽、斝、盞。
鐵漢雄見他這等模樣,心頭有氣,怒道:“你這醉鬼何許人也,有什么資格代六俠敬酒?”
那醉漢道:“我醉鬼是何許人,倒也不打緊,卻敢擔保,你們未必識得青竹六俠是何許人也。說不定青竹六俠就在你們跟前,你們也認不出來!”
鐵漢雄哼了一聲,說道:“青竹六俠何等高人?他們既有大俠之名,自非泛泛之輩,我等哪有資格與之同席共飲?老兄你說青竹六俠會到墨山告狀,真是笑話奇談。青竹六俠都是一代風流名士之后,青竹賢人,清流遠播,流芳后世。何謂青竹?青竹者,欺霜傲雪,四季常青者也。如此堅貞不屈,實乃高雅之士。如此人物,豈會與墨山同流合污?”
突然,一人冷笑一聲,極為突兀,正是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南宮劍郎。風萬里說道:“請問少主老弟,有何高見?”
南宮劍郎說道:“高見倒也不見得,但比之鐵老兄所言,卻又當之無愧!這世上沽名釣譽者,多有所在,玄道各大門派尚且無一好人,難道還指望各大門派之外的青竹六俠?六俠中人黃巾幫幫主山無天,昔日吃的是皇家飯,但私底下干的全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當。正所謂物聚其類,山無天是如此另類的貨色,其余青竹俠,也不見得是什么好果子。青竹六俠是什么東西?只不過是仗著黃巾幫人多勢眾而已?!?/p>
昔日黃巾幫曾與南宮塢堡堡主暗中勾結,南宮劍郎對黃巾幫的劣跡,自是最為清楚不過。遲一丈更是圖謀《犟山圖形》,南宮劍郎對黃巾幫極為痛恨,也就沒有好聲氣。
眾人不以為然,他們當中不乏對青竹六俠素來敬重的人,雖不曾得見六俠的風采,卻為六俠的名頭心動,均想:這小子就只會瞎說,分明是惡語中傷。
金旺對青竹六俠亦是不大了然,但對黃巾幫卻最為清楚不過,說道:“少主老弟所言不錯。黃巾幫乃黑道上的人物,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咱們路過鄱陽湖的大船就曾遭其洗劫。他們不來猶自可,若是膽敢露面,定要他們鬧個灰頭土臉,雙倍奉還。他們若是維護正義,主持公道,大伙自然敬他三分。若是欺世盜名之徒,咱們就老大不客氣的要將他們抽皮剝筋,飲血吃肉!”他心直口快,卻不知此言已然落了師歡的面子。
那醉漢又是“嘿”的一聲冷笑。
金旺問道:“請問閣下是哪一路英雄?人人都似老兄這樣海量,喝得爛醉如泥,當壚賣酒的不發(fā)達也不行了。”
那醉漢笑道:“老兄,你早已混得風山水起,盆滿缽滿,哪里還認得我?你膽敢戟罵青竹六俠,小心著了人家的道兒而不知?!?/p>
金旺甚是不快,見他全身上下作雜役打扮,說道:“你只是本堡內一個小小的雜役,膽敢出言無狀,若不是看在你家主人的面上,小心你的腦袋。天下修道高手盡數在此,耳目俱靈,且眾志成城,還能著什么道兒?”他因酒量淺薄,推杯換盞后早已不勝酒力,且氣在心頭,一時說話失了分寸。
那醉漢冷冷地道:“這就難說得很!難說得很!說不定這些酒菜就給人下了毒,大伙還蒙在鼓里?!?/p>
鐵漢雄道:“東方幫主且寬心,塢堡內沒有這樣的醉漢。”轉而對那醉漢道,“你出言侮辱青竹六俠,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青竹六俠俠名遠播,行事必定光明磊落,對這等暗中落毒的卑鄙行徑,自然不屑而為之?!眳s不知為何,突覺腦門“嗡”的一聲,身子一偏,額頭撞中酒壺,伏在酒案上。
風萬里笑道:“你笑人家是醉漢,原來你才是醉漢。酒沒半肚,竟頭暈!”孰料“頭暈”兩字一落音,自己亦是全身無力,癱倒在長凳之上。
余人見此情狀,還道兩人故弄玄虛,暗笑不已。
熟料笑意一起,便覺頭暈眼花,手腳僵直,大驚之下,相顧失色,暗暗叫苦,當中更是有人喝問:“師堡主,此舉意欲何為?”言之所指,顯然易見,自是指師歡從中作祟。但師歡亦覺全身骨軟,連忙運動打通血氣脈息,卻覺體內翻江倒海,就此無法動彈。
眾人相繼東歪西倒,橫七豎八,唯有那醉漢仍在自斟自飲,洋洋自得,渾然無事。
便在此時,一人喝道:“全拿下!”率眾破門而入。眾人頭戴黃巾,當中一人正是遲一丈。他一手拿掉頭上的黃巾,一手摸著光頭,然后下令幫眾將眾人一一捆綁。
南宮劍郎因氣怒難消,滴酒未沾,尚未中毒,眼見黃巾幫幫眾來綁,突然黑血劍一揮,悶聲的將身旁兩名幫眾砍倒。
遲一丈欺身過去,一指指向南宮劍郎,突見眼前之人面目全非,叫道:“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總算有些門道!”指中凝力,點了下去。
雜役中一粗豪大漢笑聲如雷,說道:“王不行就是王不行,這落毒本事本來就不行,結果還是慢著一分?!秉S巾幫中人自知他口中所講的“王不行”,就是“王不留行”,故意去掉“留”字,將“王不留行”說成“王不行”。
另一仆役打扮的人說道:“不行不似你姓山的,打家劫舍,坐擁千金。不行沒老本,也舍不得那幾個錢,所以討不到老毒物孤燈的歡心,這下毒本領始終不行。”正是那粗豪大漢口中所指的王不留行,只見他褪去仆役打扮后,一手執(zhí)赤火算盤,一手執(zhí)象牙籌,恢復富態(tài)大財主的模樣,頭巾卻沒有摘除。這模樣富態(tài)不假,同時也顯得十分的吝嗇。
與此同時,那粗豪大漢也褪去偽裝,也不曾拿掉頭上的黃巾,容貌兇狠,身形矮墩,正是黃巾幫的幫主山無天。
眾人心驚,原來這兩人都是青竹六俠中人,假扮仆役,早已混跡此中,卻無人察覺。
大胡子心中暗想:青竹六俠早已混進太行山莊,居心不良,圖謀不軌,師歡何以不知?
遲一丈道:“老板,這南宮劍郎如何處置?”山無天雙手緊捂頭上的黃巾,說道,“這南宮劍郎誆騙中原各派,無法無天,咱們索性將他押上墨山?!蓖蝗黄凵磉^去,沉聲道,“南宮劍郎,中原各派四處尋你,你躲在太行塢堡沒有一年,也有半載,還打算做縮頭烏龜一輩子嗎?”伸手欲奪他手中的黑血劍。
孰料南宮劍郎被遲一丈點住后,唯恐落入黃巾幫之手受辱,早已暗暗潛運內力,待山無天手指一觸,將其內力化為己用,貫通手臂的經脈。黑血劍橫地里一挑,正好刺向山無天的額頭。
幸得山無天非泛泛之輩,急難中向后一退,性命算是得保,但頭上的黃巾卻被割破,大驚之下,急忙伸手掩住額頭。
遲一丈等見幫主遇險,立馬蜂擁上前,抽出隨身利器,向南宮劍郎身上招呼。
南宮劍郎只是貫通手臂的經脈,身子尚未能動彈,情急之下,大聲喝道:“我爺爺是南宮一劍,誰敢動我一根毫毛,我爺爺南宮一劍一定會將他碎尸萬段!”滿臉威風,神氣至極。
突然一人在人群中跳了出來,退去身上仆役的衣物,尖聲細氣,半陰半陽地笑道:“南宮一劍,好響亮的名頭,可是南宮塢堡滿門被滅,你這爺爺南宮一劍在哪?你如今大仇未報,他老人家為何遲遲不施以援手?今日咱們六俠將這里所有人都殺了滅口,又有誰知?”
只見那人施朱撲粉、面容清雅,背后插著一塊長長的薄鐵,翩然之間,自有一股裙屐風流之態(tài),正是青竹六俠中的嵇冷鐵。身后跟著一人,全身上下一襲青袍,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始終沒向任何人瞧上一眼,正是青竹六俠中的阮不凡。
南宮劍郎道:“天知地知!”
嵇冷鐵尖聲說道:“那就叫你爺爺上天去找,落地去找吧!”說完,抽出背后那塊長長的薄鐵,往南宮劍郎喉嚨刺去。
此時,另一猥瑣漢子從中跳了出來,說道:“嵇兄弟,向某人好賭,向來無輸,想不到這一局卻輸給了一兄,且得心服口服?!蹦侨巳绱搜孕校绱舜虬?,與風雅的青竹六俠名頭相去甚遠,實在讓人無法將他與青竹六俠的名頭聯系起來,但他確實是六俠中的向三通。
嵇冷鐵道:“三通兄,想必你是女人近得多了,惹得賭運不佳,輸給了一兄吧?一兄說藏在各路英雄中,各路英雄一定認不出來。你卻不信,與之打賭,結果真的認不出來。嘿!想不到咱們非但有俠名,還挺有俠相,混在英雄堆之中,別人也分不出來?!?/p>
向三通說道:“三通、三通,三通平生只精通三樣,一是賭錢,一是女人,再者就是勉強湊數的三腳貓功夫,看來得改掉這賭錢一通,叫做二通了?!?/p>
嵇冷鐵道:“人家山幫主素來無法無天,金銀財寶搶了不少,花花女人碰得不多,沒有一車,也有一擔,卻不敢自夸精通金錢和女人。你這三通,恐怕都是湊數的,路路不通吧?”說完又是一陣陰陽怪笑。
南宮劍郎突然對著那醉漢吼道:“劉大俠,你還不滾出來?”
只見先前那胡言亂語的醉漢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滿臉醉意地說道:“想不到還是被你這小子認出來了。三通兄,你三通之名倒是不用改了。姓劉的最終還是輸給了你?!?/p>
南宮劍郎道:“劉大俠,好興致,卻不知劉大俠此時喚甚名號?”他知道青竹六俠之中有一人姓劉,嗜酒如命,因酒器而定名。眾人不知,心中狐疑:難道此人常改名號?此時聽得南宮劍郎此言,心想:難道此人當真是青竹六俠中人?
只見那酒鬼從長鞭上去下一酒斛,緩緩說道:“喝完一斛酒,人生復何求?在下此時名叫劉一斛?!蹦侨苏乔嘀窳鶄b中的劉一斛,他混在賓客中,一直坐在酒桌旁喝悶酒,時不時對眾人的評論加以諷刺。眾人見他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起初也不以為意。此時,卻又哪里想到,此人便是青竹六俠中的劉一斛?嵇冷鐵所說的打賭之事,指的就是他和向三通。
劉一斛嘲笑道:“南宮一劍為何不替你南宮塢堡報仇?不如你出個價錢,我們青竹六俠愿意替你效勞,如何?”
南宮劍郎昔日前呼后擁,何等風光?但自塢堡被滅后,自己流落江湖,那些塢堡舊屬多半早已樹倒猢猻散,聞風而來的,也只不過是為了《犟山圖形》罷了。
嵇冷鐵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將《犟山圖形》所在的訊息高價出賣,卻又將那老玉的徒弟給弄丟了,你身上哪里還有什么犟山圖形、弱山圖形?這一半年以來,你一直躲在太行塢堡,無非是想從打聽打聽胡玉那老女人愛徒的下落。可是你總算是栽到姥姥家啦!那惡婆娘老女人的徒弟本就藏身于太行塢堡,你卻一直不知?!?/p>
南宮劍郎震驚不已,這一年半以來,他確實是四處打探羊劍容的下落,卻從未想過羊劍容就在太行塢堡。此時突然從青竹六俠口中聽得這一訊息,自是大吃一驚,心中半信半疑,忍不住問道:“你何以得知?”
嵇冷鐵抬頭看著天空,此時已是六月天時,卻似乎要下雪一般,良久才說道:“這個又有何難?這老玉的徒弟自桃源一行后,不知招惹了哪一方妖邪,得無數妖孽從中保護。這大半年來,太行塢堡妖孽不斷出現,咱們六俠早就在暗中留意上了。如果這妖女沒有藏身于此,這些妖孽又為何會向此云集?你是得知這妖女所在,卻道行不夠,藏身于此,只恐怕是伺機想從她身上搶奪這《犟山圖形》吧?如果你當真不知那妖女所在,諒你也不敢在中原各派面前公然叫價,撒這彌天大謊?!?/p>
南宮劍郎心道:原來你是瞎猜?卻又覺得嵇冷鐵的推測,入情入理。
嵇冷鐵道:“南宮塢堡被滅,而你身為塢堡僅存之人,不是不想報仇,而是報不了這個大仇。玉女門人多勢眾,單憑你一己之力,縱然玄術通神,武功蓋世,亦未必能將玉女門殺得干凈。
“玉女門既然要滅門,又豈容你一人獨存?好漢不吃眼前虧,你若是將那妖女所在說出來,大伙一起殺退那些妖邪,得了《犟山圖形》,自當替你報了這滅門之仇。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今你只身一人,無所依靠,咱們正好助你一臂之力。想不想報仇,想不想活命,只在你一念之間?!?/p>
這一番言語,真是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南宮劍郎自然聽得出,這所謂的“好漢不吃眼前虧”“想不想活命”都是一語雙關之詞,極盡威逼之意。
此時,山無天說道:“嵇兄,何須跟他多費口舌?這家伙落入咱們的手中,諒他不敢不說!南宮劍郎,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羊劍容身在何處,快快從實招來!”
大胡子一陣沉吟:“羊劍容……羊劍容……原來他們要的是羊劍容。”
0013章 靈草撫怨魂
此時,眾人身子上的僵直陸續(xù)開始解除,口中能言,立馬開始痛罵青竹六俠徒有虛名,奸詐無恥,卑鄙下流……
嵇冷鐵陰森森地喝道:“住嘴!你們這些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山野門派,這棗子的滋味,想必不是太好吃吧?嘿嘿!幾個棗子就將你們嚇得如此。”
眾人本來是收到赤面青袍魔的棗子,才借救難太行塢堡的名義,前來避難的,豈料太行塢堡遭匈奴大軍圍困。師歡邀請這青竹六俠,為的是要替塢堡和各路豪杰排憂解困,卻沒想到六俠空有大俠之名,而無大俠之實,非但沒有仗義相救,還意圖不軌。
嵇冷鐵嘿聲冷笑,又說道:“今日你們死得稀里糊涂的,到了閻王爺哪里也不知如何伸冤,還是給你們講個清楚明白,免得做了糊涂鬼。這樣,既顯得咱們青竹六俠有俠義之名,又有俠義之風?!?/p>
金旺突然叫道:“原來,咱們所收到的棗子,全是你們青竹六俠所為。你們假借赤面青袍魔的名頭,將我們攏聚在一起,然后一網打盡?!?/p>
嵇冷鐵道:“東方老板真不愧是走江湖的,無需點明也能自行猜得透。不錯,在座諸位收到的棗子,確實是咱們青竹六俠送的。你們分散在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咱們若是不略施些小計,又如何能將你們一鍋端了?這赤面青袍魔曾大鬧錙銖門,人人自危,這筆賬早晚會算到你們頭上來。如果你們當真平生不做虧心事,問心無愧,又何必夜半怕門響?”
眾人聞言,更是痛罵聲一片,卻又是汗顏不已。因為平素做買賣時,實在是存在各種短斤缺兩,偷工減料的伎倆。
突然,南宮劍郎罔顧兇險,指著除山無天之外的其余五俠,哈哈大笑:“你們叫青竹六俠,除了山無天之外,均非黃巾幫中人,何以頭上也綁著這黃巾?更何況,這山無天早已是誠心向佛,頭頂光禿禿的,何須裹以黃巾?哼!別人不知道,難道我爺爺南宮一劍不知嗎?”
嵇冷鐵本就蒼白的臉馬上一沉,說道:“小子,少拿‘南宮一劍的名頭出來唬人?!笔种虚L長的薄鐵揮向南宮劍郎。
南宮劍郎卻視而不見,說道:“我爺爺以‘千里傳音之法跟我說,你們頭上都戴著頭巾,只因額上都有棗子。這棗子鑲嵌在額上的滋味,恐怕不好受吧?哈哈哈……”
此時,嵇冷鐵手中的薄鐵,本已刺到南宮劍郎的喉嚨,聽得他這么一說,不知為何,薄鐵始終刺不下去。
原來,南宮劍郎先前揮劍割破山無天頭上的黃巾時,無意中看見其額頭上有三個紅點,但山無天危急之中保得性命后,立馬以袖子遮掩住。南宮劍郎那時亦不去多想,此時聽得嵇冷鐵提及棗子,立馬想到山無天那三顆紅點不是什么痣,而是棗子。眼見其余五俠亦是以黃巾裹頭,極是古怪,當即假借南宮一劍千里傳音,當眾喝破。
這也只不過是試探性的一喝而已,卻沒想到嵇冷鐵一招竟是發(fā)不出,南宮劍郎便深信不疑。
青竹六俠本就不信“千里傳音”的鬼話,但實在也猜不透南宮劍郎何以識穿,均想:這小子與南宮一劍關系非同尋常,而南宮一劍那老頭的玄術也確實精妙至極,非同凡響。難道真有此事?眼見被當眾喝破,也不再加掩飾,將裹頭的黃巾揭了開來。只見六俠的額上三個殷紅大斑點赫然入目,正是三顆棗子,殷紅如血,鮮活無比,想必是從六俠的腦骨吸血之故。
南宮劍郎失聲叫道:“碧血燈籠!碧血燈籠!”他在桃源時,曾暗中見識過孤燈大師碧血燈籠的古怪,見六俠額上如此,便失聲喊了出來。但隨即也覺得不對路,王不留行曾拜在孤燈門下,絕無被種下碧血燈籠的道理。
山無天見無可隱瞞,也就再也無所顧忌,說道:“不錯,咱們額上的這些棗子,確實是被人用玄術種植的。你們這些小門派,是墨門聶總管的心腹大患,咱們將你們一網打盡,替聶總管除了眼中釘,聶總管必定不虧待咱們。
“咱們有墨門聶總管撐腰,還怕他什么赤面白面,紅袍青袍?咱們是中原各派之外的人,聶總管借咱們之手除掉你們,最適合不過!咱們也不用將你們押解去墨山,而是就地正法,割下人頭即可。明年今日,就是諸位的忌日,咱們自會給你們多燒一些香燭紙錢,讓你們在陰間不差錢。”手一揮,令幫眾行兇。
眾人均想:咱們做的都是小買賣,礙著中原仙劍同盟了嗎?這墨門聶總管為何要趕盡殺絕?當即罵聲四起。
此時,一人朗聲道:“山老板,且慢!”正是師歡。
山無天雙眼一瞪,聽而不見,仍是示意幫眾行兇。
師歡雙手微微地抬了起來,拱了一拱說道:“承蒙諸位朋友抬愛,師某有一事不明,還請六俠明示。諸位大俠遠道而來,光臨寒莊,師某感激不盡。六俠既已駕臨,為何一直不現身相見,以致師某招呼多有不周?”說著欲站起身來,但中毒后全身僵直發(fā)軟,此刻藥力雖已消除,但久未動彈,綁縛又牢,竟是無法站立。
南宮劍郎道:“他們青竹六俠頭上有三顆棗子,這是用玄術釘住的,無法取下來,也是那赤面青袍魔所賜,自身難保,當然也就不敢露面了?!?/p>
山無天滿臉不悅,并未理會南宮劍郎,說道:“承蒙師堡主錯愛,咱們一接到英雄帖,便動身前來,只是不便露面而已,還請堡主見諒!”順手一推,推向身旁一幫眾手中的長刀。那長刀受了山無天這一股力道,拿捏不住,長刀竟脫手而出,飛向師歡。
師歡見山無天突下殺手,情急之下,失聲叫道:“聶總管命爾等不得魯莽行事!”
便在此時,白影一閃,一人早已欺身過去,趕在長刀之前,“錚”的一聲響,一片薄薄的長鐵卷住長刀,正是嵇冷鐵。山無天見嵇冷鐵當眾攔下自己的長刀,極是不滿,一時卻不便發(fā)作。
嵇冷鐵尖聲叫道:“師堡主,你說什么來著?”
師歡道:“六俠此舉只不過是想向墨門獻殷勤,可墨門未必就將你們當一回事。若是無人引薦,一切盡皆枉然?!?/p>
山無天好不耐煩,喊道:“花言巧語,下去和閻王說吧!”揮刀又要上前。
師歡站了起來,雙眼直瞪山無天,喝問道:“諸位可知我?guī)煔g何許人也?”
嵇冷鐵又是“嘿”的冷笑,說道:“你就是這些小門派的首領,不過他們都被拿下,你這個總瓢子之位不坐也罷?!?/p>
師歡仍是哈哈大笑,然后沉聲問道:“是聶總管授意六位做這樁買賣,還是你們六位一廂情愿地想當然?墨門乃天下各大門派之首,豈是你們想進就能進的?六位既然欲投誠墨門,何不與我一道,若是由師某引薦,聶總管必定另眼相看。師某人膽敢以性命擔保,六俠日后富貴無量!”
此言一出,非但各路豪杰大吃一驚,就連青竹六俠也是大驚失色。
嵇冷鐵卻冷笑:“師堡主,我本來敬重你是個人物,本來想給你一個痛快,卻沒想到你死到臨頭,居然還癡心妄想,說出這等哄三歲小孩的話來。這可不能責怪咱們不顧全你師堡主的金面了?!痹捯粑绰?,早已揮動薄鐵,刺中師歡。
師歡臉色一沉,說道:“我?guī)熌吵錾砗伍T派?這整個太行塢堡是什么樣的地方?到了這當口,難道諸位還是不信師某所言么?”
嵇冷鐵道:“這是師堡主的種靈草的農莊,天下無人不知,也沒什么稀奇。不過,匈奴人得了天龍幫的獨角獸,這獨角獸發(fā)現太行塢堡非同尋常,引起匈奴巫師的注意,上報劉淵。劉淵便派大軍圍困太行塢堡,志在爭奪影州之物,為他稱霸中原所用。然而,這匈奴畢竟是化外之人,不知道傳說中通往影州的密道在犟山,而不是在這區(qū)區(qū)一個山莊??尚Π】尚?!嘿嘿……”
師歡心想:原來匈奴是為此而來,可太行山并沒有什么影州之物啊!只是,若是塢堡沒有影州之物的話,為何這一年多以來,整個太行山不斷有各方妖魔怪獸前來侵擾,且來歷不明?一時不得其解,為求脫險,說道:“那六俠可知太行塢堡為何要種靈草,且天下之大,為何只有太行塢堡才能種靈草?”
青竹六俠頓時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師歡道:“其實,整個太行塢堡就是一座枉死城,城中的靈草就為安撫亡靈,并且吸取亡靈怨氣而種?!?/p>
六俠聽到這里,不由得涼透背脊,心想:師堡主不簡單,咱們六俠的性命,全系于他手里?;攀謥y腳地替師歡松了綁,搬來大椅,恭恭敬敬請師歡上座。
在座的各路人物雖非中原各派中人,但多半對玄道上的事也是一清二楚。江湖上一直有傳,當年胡人慕容教主掌管陰陽門,曾引起中原各大修真門派的極度惶恐,更有甚者,誓死奮起反抗,后來全都逐一不明不白地死去。
因為各大門派除墨門之外,修真的法門早已在秦始皇一統(tǒng)天下時失傳,勉強所維系的法門,也是后世人按一些殘篇斷章修整拼湊而來,根本無法與陰陽門的相提并論,因此不敵。
但他們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師歡便道出了真相,說這些誠心反抗陰陽門的人,因為死得不明不白,多有怨恨,冤魂不愿散去。墨門為了安撫這些亡魂,便在太行山下構建塢堡,種植靈草,安撫亡靈。只是此事時隔多年,兼之墨門一統(tǒng)天下,也就無人再提。
師歡便是奉命墨門之命,在此安撫亡靈,四處招收耕奴,自然就是為了靈草一事。
眾人本以為,這是師歡為了穩(wěn)住青竹六俠的緩兵之計,卻沒想到,他一直處心積慮要加害各路人物。青竹六俠見能借師歡傍上墨門,更是喜不自勝。
只聽得師歡說道:“師某奉墨門之令在此看管靈草,既是為了根除怨靈,又是為了探聽各小門派的動向,等待機緣將其鏟除。聶總管是中原仙劍同盟的大掌柜,而這些小門派一直是聶總管的一塊心病。聶總管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汲桑,天龍幫出了黃金二百兩取其人頭,卻沒有想到汲桑他竟是不前來?!?/p>
山無天道:“原來聶總管給了師堡主好處,讓你老人家利用江湖上的一點薄名,將諸路豪杰一齊召集起來,然后一網打盡。哈哈哈!真是最好不過。”
風萬里聽得目眥欲裂,怒道:“師堡主,你太行塢堡也算得上富足,為何出賣朋友,投靠墨門?”
師歡道:“風老弟,我本來就是聶總管的人,何來投靠?”
風萬里痛罵道:“師歡,枉汲桑兄一直將你當作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原來你竟是這等無恥之徒。大家同坐一條船,本應同舟共濟,想不到你是圖謀眾兄弟來著。”他早與鐵漢雄相互合謀,潛運內力重開穴道后,背對著背互解身上的繩索。怒氣填胸之余,突然站起身來,搶起先前被嵇冷鐵卷倒在地的長刀,對著師歡砍去。
一人拼命,萬夫難當。他長刀繞過向三通的阻撓,夾風砍落,師歡猝不及防,竟被齊肩卸去右膀。
山無天欲上前相阻,卻被嵇冷鐵拉住,只見他微微地搖頭。山無天先是一愣,但隨即會意,如此情勢,正好隔岸觀火,師歡被風萬里等人殺死,日后死無對證,自可借師歡的名頭大做文章,是以負手而立。
風萬里一刀得手,喝道:“枉我一直信任你是汲桑兄的好師兄,你卻暗地里圖謀大伙的性命。先前那一刀,是我替汲桑兄教訓你的,現在這一刀,是我替各路豪杰教訓你的!”說完,又是一刀劈落。
此時,有一人飛身相阻,一腳踢向風萬里手中的長刀,正是鐵漢雄。
鐵漢雄道:“風老大,師堡主待我有如再生父母,還請手下留情!”
風萬里道:“此人無義,不值得如此相待!”
鐵漢雄道:“父母有難,決不茍且退縮!”
風萬里道:“他這些都是假仁假義,收買人心的行徑,意在想拉攏你,讓你死心塌地的替他賣命而已?!?/p>
鐵漢雄極忠于師歡,力護師歡,與風萬里一番惡斗后,不分勝負。
風萬里說道:“鐵老弟這等護主的忠勇,令人敬佩,但像師歡這等無恥之徒,賣友求榮,不值得兄弟如此?!?/p>
師歡見大難臨近,說道:“這一年多以來,塢堡的怨魂鬧得更兇,師某不勝其擾,便以匈奴騷擾為由,向聶總管請辭,卻沒想到聶總管令我加害諸位。”
山無天等人看著嵇冷鐵,忍不住暗贊他料事如神,隔山觀虎斗果真是明智之舉。
師歡繼續(xù)道:“本座打算領了這一筆黃金后南渡,安享殘生,卻沒想到……”話未說完,頭一偏,早已氣絕。就在他頭顱觸地的那一刻,似乎整個塢堡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尚未有人察覺異樣,卻被大胡子的喝罵聲掩蓋了這一切。
只聽得大胡子斥責道:“六位妄稱青竹六俠,原來是徒有虛名,今日一見,果然令人大開眼界。”
嵇冷鐵罵道:“無知狂徒!”突然,卻聽得大胡子一陣低聲沉吟,轉而聲調急轉,正是一陣清嘯。
起初,青竹六俠不以為意,還道大胡子是傷后痛吟。
南宮劍郎突然聽得這一陣清嘯聲起,立馬色變,回想起大胡子被推落塢堡城墻后的情景,心想:這種古怪的清嘯聲引得馬匹大亂,原來如此!
果不其然,清嘯聲未歇,大廳前后一陣悶雷聲響,大戰(zhàn)后尚未安頓好的戰(zhàn)馬疾奔而來。蹄聲響處,如同著魔一般的馬匹電閃而來,昂首嘶鳴,狂躁不安,一副戰(zhàn)意猶未酣的模樣。
嵇冷鐵道:“幾匹烈馬,何足為患?”揮動手中薄鐵,向戰(zhàn)馬劈去。
這青竹六俠行止與俠名不符,但手底下的功夫倒是不賴。嵇冷鐵這一薄鐵看似輕飄無力,但自馬頭晃到馬尾,高頭大馬竟一分為二,被剖成兩爿后余勢未衰,跑出四五丈后才裂體而倒。
各路豪杰因修真法門失傳,雖難臻一流高手的境界,卻也是見多識廣,見嵇冷鐵輕描淡寫便料理一匹戰(zhàn)馬,驚得目瞪口呆。
其余五俠和遲一丈亦是各自料理了一匹戰(zhàn)馬。戰(zhàn)馬來勢雖兇,但見如此慘狀,唯有四下亂躥。
馬匹受輕嘯的引領,陸續(xù)有來,排山倒海一般,早已驚擾塢堡大軍,頓時,喊殺聲從四面八方不時傳來。
青竹六俠這才醒悟過來,見大胡子破壞剿殺各路豪杰的周密部署,心中大怒。情急之下,嵇冷鐵尖聲說道:“這些小門派不殺也罷,只消拿住南宮劍郎,可保萬事無休?!?/p>
然而,大亂之下,南宮劍郎早已不知去向。
六俠自持修為了得,卻也不愿與塢堡大軍硬碰。遲一丈道:“沒了南宮劍郎,如何逼問羊劍容那妖女的下落?”
大胡子聽得又有人罵羊劍容為妖女,終于按捺不住,喝道:“羊劍容到底礙著你什么?”
山無天突然“咦”的一聲,說道:“嵇老兄果然料事如神,這大胡子護著的就是羊劍容!”
0014章 異度迷幻術
自師歡氣絕身亡,頭顱觸地之際,太行塢堡的天地略微顫抖一下,只因大胡子一聲呵斥,尚未引起在場之人的注意。
此時,天崩地裂漸強,嵇冷鐵失聲叫道:“怨魂!”
山無天道:“只消《犟山圖形》到手,區(qū)區(qū)怨魂,何足道哉?”其余五俠紛紛點頭,爭相提著大胡子,揮動手中法器。
除嵇冷鐵的薄鐵,王不留行的赤火算盤,和阮不凡的魔音神阮之外;山無天使的是數節(jié)骨頭拼合而成的短棒,全身竹綠,名叫青竹骨;向三通使的是一個可大可小,幻變無償的骰子,名叫六脈神骰;而那個此時不知是叫劉一斛、還是劉一盞的家伙,所使的卻是一大串酒器。
六件法器當空一拋,迸出寒芒,令異度空間的大門頓開,拽著大胡子,從光門中進去。
大胡子但覺在迷霧煙云中穿梭一般,一時未明所以,忽覺腰臀一痛,早已置身于一涼亭當中。
六俠眼見逃得大難,無不大喜。
嵇冷鐵道:“想不到合咱們六俠之人,一同運起這異度迷幻術,竟時光倒流一般,逃到了昨日的太行塢堡,那赤面青袍魔上哪里找咱們?”
大胡子心想:太行塢堡,昨日的太行塢堡?世間竟有如此怪事?正覺不可思議,忽聽得“吱”的一聲響,一道酒柱迎面夾風而來,正中臉面。酒水著面后,一股熱辣如同一塊燙紅的鐵塊在全身經脈游走。
那醉醺醺的酒鬼站了起來說道:“在下醉不死劉一斛。今日用斛喝酒,因此叫劉一斛。醉酒失態(tài),濺濕閣下衣衫,得罪!得罪!”
原來這酒鬼隨身攜帶酒器,用什么酒器喝酒便叫什么名字,常用斛、觴、觚、觶、樽、斝、盞喝酒,因此亦叫劉一斛、劉一觴、劉一觚、劉一觶、劉一樽、劉一斝、劉一盞。其余五俠因難以確定如何稱呼他,便叫他“一兄”。
那股滾燙的熱辣游至大胡子雙膝,大胡子但覺雙膝之間刮骨剔肉一般,劇痛異常,無法站立,心中卻想:你要我跪地求饒,我偏不如你所愿!忍痛站立。
山無天見大胡子凜然不懼,自恃通吃黑白兩道,卻從未見過這等硬骨頭,說道:“姓山的向來無法無天,就連皇帝老兒也忌讓三分,你這大胡子還待怎么?”
大胡子罵道:“司馬家的皇帝傻頭傻腦,自然懼你。羯人大胡子卻不懼你!有種的,一刀向著這里來!”向著胸口一指,極是神武。
嵇冷鐵素以英俊面目自負,此時見大胡子儀表非凡,心生妒意,抽出鐵板,冷冷地說道:“你這塢堡的耕奴,何德何能,居然借口退敵,實則是打算逃出塢堡,如今我得替你主人好好收拾一番?!?/p>
晉朝法令規(guī)定,凡奴婢逃亡或不從主人家,便要遭受主人各種恐怖的嚴刑,甚至被處以死刑亦是稀松平常之事,被賣作奴隸之人所受之苦更甚。
此時,嵇冷鐵見劉一斛的熱酒無法令其屈服,當即潛運內力,觸發(fā)靈力,將手中的鐵板逼得如同一塊寒冰,掃落在大胡子背脊上。
大胡子道:“濫用酷刑,威逼旁人,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漢?”
嵇冷鐵道:“交出羊劍容,饒你不死!”
大胡子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說道:“諸位大俠均是當世修真練道的山林隱士,風塵異人,內外功力俱臻上境。如此賣弄法器,欺弄一個毫無玄術修為的粗鄙之人,豈非有辱修真的門楣?”卻苦于背脊被寒鐵緊緊貼住,而雙腳又不能動彈,只得直瞪嵇冷鐵。
嵇冷鐵道:“我還以為你是銅皮鐵骨,原來也會知痛求饒。嘿!你劫去了南宮那小子的馬,為的就是保護玉女門那老女人的徒弟。羊劍容在哪里?快將她交出來?!闭f完,又急催內力。
大胡子見他們確實是志在羊劍容,心有所動,閉口不言,強忍劇痛。
山無天道:“我們只不過是盡故人之情。黃巾幫與南宮塢堡交情匪淺,南宮兄弟的事就是我們青竹六俠的事。青竹六俠,情同手足,聞名江湖?!?/p>
突然,天地間又是一陣巨雷聲響,一道霹靂青光閃動。
六俠不約而同地呆住,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那赤面青袍魔還是追了過來?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
大胡子早已看出六俠極度害怕那人,有心引他前來,當即喝罵道:“今日一見,果真是見面不如聞名,青竹六俠枉稱六俠!”但隨即又想:那人不知身在何處,能否聽到我的聲音?
突然遠遠聽得一聲音道:“老兄此言大大不錯!”似在數百里之外而發(fā),又似千古遺音。如此時空交錯,這聲音仍是穿透而來,似有似無,卻仍是令人聽得清清楚楚。
青竹六俠聽得此聲音,如同耗子聞著貓喊聲一般,全身直哆嗦。十二只眼珠齊瞪大胡子,盡是怨毒。
那聲音又道:“青竹六鼠,還不滾回來?”聲音雖遠,卻如同在耳邊一般。
此時,青竹六俠哪里還敢折辱大胡子,相視一眼,分別從涼亭六個方位躍身逃走。大胡子不屑六俠不顧義氣的行徑,大罵道:“臨難逃脫,非好漢!”卻見六條身影從涼亭四周逐一被摔了回來。
前者尚未落地,后者緊接著摔倒,接二連三,竟是六俠盡數被摔了回來。每一位青竹大俠被摔回來時,均聽得有人大喊一聲。眼見嵇冷鐵跌落,那聲音喊了一聲:“六”;待得向三通落地時,那聲音喊:“俠”;接著是山無天、王不留行、劉一斛和阮不凡,那聲音分別喊了“膽”“小”“如”“鼠”,連起來是“六俠膽小如鼠”,中間卻聽不出有何停頓。
那聲音從百里之外六個不同方位發(fā)出,卻是同一嗓門。
大胡子心儀英豪,顧不得自身的劇痛,心道:世上竟有六人同一嗓門,就算世間同種悍馬嘶鳴,亦是各不相同!
青竹六俠被摔得面紅鼻腫,均是兩腳朝著涼亭之外,臉面向內,當真是聚首一處,同心同德,卻不敢稍動。良久只見漫天青光飛閃,聲遏行云,唯獨不見人影。
嵇冷鐵又立馬變得自負,神氣地說道:“咱們六俠的異度迷幻術何等奧妙,這魔頭只知道咱們逃逸,卻未必有這能耐能追隨而來?!毕氲竭@里,心中登時為之一樂,抬起頭來,又尖聲道,“閣下是何方高人,何不現身相見?藏頭露尾,虛張聲勢的,算是哪一門子好漢?”他罵那人藏頭露尾,卻沒想到此時自身已是藏身于異度時空之中。
那聲音道:“青竹六鼠,你們四處冒充我的名頭,給各路英雄送棗子,意欲何為?我早已在你們印堂上各種下三顆棗子,警告了你們,而你們仍敢膽大妄為!”
六俠心中一驚:原來咱們額上的棗子,果真是你這魔頭種下的!念及于此,無不咬牙切齒,憤恨不已。
他們仍是四下張望,卻仍是不見說話之人何在。
嵇冷鐵道:“明人不做暗事,閣下鬼鬼祟祟的,何不現身相見?”他見那人并未現身,自信陡增,心想:江湖傳言,言過其實的,多有所在。咱們青竹六俠又豈是膽小之輩?合咱們六俠之力,未必就不是他的對手。
大胡子亦是急欲一睹高人風采,心癢難耐,不住地四下打量。突然回過頭來,只見青光閃閃,一柄長長的關刀直沒入涼亭石基,刀柄盡頭,一人兩腿向上劈開,左手伸直,倒持長刀,右手不住地捋倒垂的長髯。那人赤面青袍,當真是面如重棗,唇若涂脂,氣宇軒昂,威風凜凜,一柄長長的鐵柱直沒入涼亭石基,殺氣騰騰。
饒是大胡子英雄蓋世,亦是看得驚心動魄。
此時六俠仍是躺在地上,不敢稍動。嵇冷鐵見了大胡子的神情,回過頭來,大驚失色地叫道:“關武圣!”心中又是驚喜又是害怕地想:此時距離關武圣的年代已有六七十年之久,但眼前之人與傳說中的關武圣竟是一模一樣,難道咱們異度迷幻術將咱們帶回了三國?
其余五俠聽得嵇冷鐵大呼,亦是回過頭來。突然,那涼亭頓時從中炸開,四分五裂。
原來,那赤面青袍魔早已倒立于涼亭之內,身影穿過后涼亭才爆炸,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穿墻過壁而來。
眾人額上雖被種下棗子,卻未曾見過赤面青袍魔的真實面目,受其戲弄已久,一直不見其現身,此時得見此人的真面目,心里反而不如先前驚懼。
嵇冷鐵問道:“閣下果真豪杰中人!其余五位何不現身?”
那赤面青袍魔哈哈大笑:“對付著鼠輩,胡一刀一人足矣!”原來六個方位之聲全是他一人所發(fā)。
嵇冷鐵喊道:“胡一刀!你就是胡一刀!”
眾人久聞胡一刀大名,知道他是昔日陰陽門天、地、人三德君中的人德君,并與其時的陰陽門掌教是結義兄弟,卻不知胡一刀就是赤面青袍魔。
那赤面青袍魔說道:“不錯!我就是胡一刀!”說著,將手中的鐵柱輕輕一提,一道擎天柱一般的寒光怒然而起,沒入青石中的刀刃露了出來,正是青龍偃月刀。那赤面青袍魔手不離刀柄,從半空滑下,清影一閃,一尊天神臨塵般立定。
六俠早已為這一股氣勢折服,哪里還敢稍動?
胡一刀見嵇冷鐵滿臉如霜,說道:“我認得你啦!你是山無天,你最得意的法器是赤火算盤,用得出神入化!”忽見劉一斛滿身酒氣,醉意醺醺,問道,“這一位是誰?世間如何有如此不像樣的大俠?”
六俠一愣,相互對視,均想:“難道此人眼瞎?”不約而同地瞥窺了一眼胡一刀,只見他眼珠圓鼓鼓的,與傳說中的丹鳳眼相去甚遠,倒似斗雞眼。
劉一斛雖滿身酒氣,心神卻清明,有意一探真?zhèn)?,說道:“在下阮不凡,手中最得意的法器,就是變幻無常的六脈神骰!”
胡一刀突然滿臉茫然,說道:“不對!不對!大大的不對!這六脈神骰是賭具,六俠之中,唯有向三通好賭?!?/p>
嵇冷鐵說道:“在下名叫向三通,何時好賭了?”
一番胡扯后,胡一刀被弄得暈頭轉向,狀若癲狂,將手中的青龍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風,大有破碎日月,攪渾蒼穹之勢。
六俠無不暗暗竊喜,心中冷笑:胡一刀,難道當真是糊糊涂涂的一刀?欺他行事糊涂,正欲乘機開溜,卻聽得胡一刀喝道:“且慢!”只見他轉向大胡子問道,“難道你不怕我胡一刀?”他見六俠大難臨頭,只顧各自逃命,而大胡子面不改色,心中極為好奇。
大胡子道:“人生在世,除了一死,別無大事,又何須懼怕你?”
胡一刀哈哈大笑,見大胡子滿臉胡子,問道:“你就是那個敵退匈奴大軍的大胡子?”
大胡子道:“天幸族人,誤打誤撞,不足為奇?!?/p>
胡一刀說道:“聽說你是一個重情義之人,為保族人之命,不顧自身,你很講義氣!”細細地凝視著大胡子,突然失聲叫道,“哎呀,原來是兄長,你就是我的結義兄長!”一把拽住大胡子,納頭便拜。
大胡子大覺驚奇,說道:“我是羯人,不是你的兄長?!?/p>
胡一刀卻道:“慕容兄長,自你放棄陰陽門大權后,不知所終,二弟找你找得好苦。別以為你的胡子長了,做兄弟的就認不出來!”
大胡子不答,轉身欲走。
胡一刀又道:“環(huán)顧當今世上,你老兄乃第一重義之人,來來來,就算兄長不認我這個二弟,我敬仰兄長,咱們還可以再結拜一次。”
大胡子聽得莫名其妙。
胡一刀又道:“難道兄長是見此處山莊沒有桃花,不肯與兄弟結義?這個好辦!”手中青龍偃月刀一揮,一株株暗紅褐色的樹枝拔地而起;關刀二揮,枝頭如朱筆蘸胭脂,紅蕾初發(fā);關刀三揮,斑斑點點遇風而長,頃刻間花團簇簇,耀眼迷人。
胡一刀拉著大胡子,徑往桃樹下走去,見他手中的鐵鏈錚錚作響,極不順耳,當即隨手一捏。寶刀利刃砍不斷的鐵鏈,被他若無其事地一捏,竟然捏成一團泥巴。
大胡子一愕,一手推開胡一刀。
胡一刀不解地問道:“難道兄長嫌棄這是玄術幻化出來的桃花而不肯結義么?”
大胡子說道:“漢人欺我羯人,焉能與你稱兄道弟?”
胡一刀氣得幾欲炸開,說道:“難道兄長仍是記恨我曾向你尋仇,誤傷了兄長么?好!一命還一命。胡一刀能砸一次天靈蓋,自可再拍第二次!”說著,舞動青龍偃月刀,向著頭顱砸去。
關刀既下,又是青光漫天泛起,一陣龍吟之聲響徹九霄。
青竹六俠見胡一刀以死還命,心中暗暗竊喜,眼見關刀砍落,卻聽得胡一刀又道:“聽說兄長是為了護佑一女子,真是天助我也!”但此時青光早已籠罩天地,胡一刀的頭顱非被劈落不可。大胡子見胡一刀如此英雄,甚覺惋惜,卻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忽聽得三丈之外一人說道:“我胡一刀自此可以仿效千里走單騎的義舉了?!闭呛坏?。
原來,青龍偃月刀自青龍歸附后,饒是胡一刀神功蓋世,也是無法收發(fā)自如;但他此時心有所牽,危急之下,閃身逃竄,避開這勢如開天辟地的一斬。
六俠巴不得胡一刀就此殞命當場,卻見他死里逃生,又覺惋惜,聽得胡一刀欲仿效什么“千里走單騎的義舉”,行事瘋瘋癲癲,均想:江湖有傳,胡一刀因患頭疾,心智常有失常,看來此事不假。
大胡子心中卻嘆道:當今武林一片渾濁,重利輕義,難得有胡一刀這等以俠義為本的血性男兒,卻偏偏神智錯亂;但天下之人無不是為利而來,單憑一個恪守俠義之人,又如何管得了這天下之事?如此之人,就算神智不錯亂,也會被無道宵小逼得發(fā)瘋。
胡一刀突然喝道:“臨難變節(jié),卑鄙小人,哪里逃?”忽地一聲,青刀揮舞,夾風而劈。
嵇冷鐵等人見胡一刀尚在瘋癲之中,本擬轉身便逃,卻沒想到仍是被他察覺。眼見青龍偃月刀劈來,早已嚇得雙腿發(fā)軟,跪倒在地。關刀砍落,他們自知修為與胡一刀相去甚遠,奮力抵抗亦是徒勞,只得引頸就戮。嵇冷鐵心有不甘,無可奈何地說道:“青竹六俠死于非命,原是罪有應得!”
胡一刀手中關刀夾風劈落,見嵇冷鐵出言自承罪孽,見其有悔改之意,有意讓其活命,驟然催靈力遏制,收住關刀。幸得關刀去勢未急,才被胡一刀硬生生地收住,但如此強制,仍是受關刀反噬,震得全身骨骼作響,這一刀便從眾人頭頂掠過。
胡一刀“咦”了一聲,眼巴巴地看看六俠,又看看手中的關刀,說道:“為何你們只是嚇得雙膝發(fā)軟,而不是魂不附體?”
這一刀雖是虛劈,仍是寒風透骨,卻聽得胡一刀又道:“世間之人,但凡是貪官污吏,毫無信義的奸商,不知禮義廉恥、無惡不作的無義小人,在青龍偃月刀劈照之下,不忠不義之魂無不游離體內。你們這青竹六鼠,明明是毫無忠義之人,為何不見魂飛天外?”
(未完待續(xù))
(責編:空氣)
胡一刀武力驚人,果斷出手替大胡子解了圍,奈何他神志錯亂,竟要受到青竹六俠的玩弄。形勢危急,大胡子該如何幫助胡一刀脫身?精彩盡在下期《儒門仙俠傳·忠義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