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風物長宜放眼量
閱讀民國文化名人逸事時,我有個發(fā)現(xiàn),相當數(shù)量的民國文人活得很性情,說話、做事相當隨性隨意,因而遭遇“不友好”的人往往能泰然處之。
一次,錢玄同與蔡元培聊天,兩個人正聊得熱火朝天,比蔡元培整整小了19歲的錢玄同突然問:“蔡先生,前清考翰林,都要把字寫得很好的才能考中,先生的字寫得這樣蹩腳,怎么能夠考得上翰林?”蔡元培聽了,哈哈大笑,說:“我也不知道,大概因為那時流行黃山谷字體的緣故吧!”黃山谷就是黃庭堅,北宋的大書法家,以草書聞名于世,他的字不拘一格,線條千變?nèi)f化,蔡元培以此暗喻前清對翰林的字并沒那么看重。
有一天,陳獨秀見到沈尹默,當面就說:“昨天在劉三壁上見了你寫的詩,詩很好,而字則其俗在骨??芍^詩在天上,字在地下。”劉三指的是江南名士劉季平。劉三、蘇曼殊、陳獨秀、沈尹默等,都是東瀛留學歸來的一起吟詩喝酒的名士。沈尹默聽了這句話,雖然覺得不怎么受用,卻不以為忤,只是開始專心臨寫六朝碑板,兼摹晉唐兩宋元明名家法帖。后來沈尹默赴北大任教,還把陳獨秀推薦給了北大校長蔡元培,于是也就有了蔡元培任命陳獨秀為文科學長之教育佳話。
“不友好”有種種,有的是出于內(nèi)心的嫉妒,比如當年上海灘一些小文人之攻擊魯迅就是如此;有的是出于私人愿望之未被滿足,朱湘就曾因徐志摩未將他的《采蓮曲》發(fā)在《詩鐫》頭條,大罵徐志摩是一個“瓷人”,“瞧他那一張尖嘴,就不像寫詩的人”;有的則是出自真實的觀感,比如錢玄同之于蔡元培、陳獨秀之于沈尹默的書法點評。
對各種“不友好”,我們大可區(qū)別對待。對故意的人身攻擊,大可置之不理。一個人有了成就,大家都是可以看到的,有那么幾個人貶低你,未必影響社會對你的評價。對真誠地提出批評意見的,你覺得他說得沒有多少道理,或者不值得特別重視,大可以像蔡元培一樣打個哈哈;認為他的看法很正確,你不妨如沈尹默一樣虛心接受,努力改正自己的不足。沈尹默后來成了大書法家,贏得社會的廣泛贊賞,比如民國早年書壇即有“南沈北于(于右任)”之稱;20世紀40年代,書壇則有“南沈北吳(吳玉如)”之說,還有評家認為:“數(shù)百年來,書家林立,蓋無人出其右者?!痹蚝芏?,但與沈尹默當年受了陳獨秀的“不友好的刺激”應(yīng)該有關(guān)系。
仔細想來,一生的路那么長,要遭逢的風雪雨霜、溝溝坎坎那么多,肯定有給你打傘、搭橋的,也一定有對你冷笑,向你吐唾沫的,甚至拆你臺的。聰明人能夠看清世態(tài),不會過分在意他人一時的褒貶,更不會將寶貴的時間、精力耗費在無意義地互掐上,而會懷揣初心一路向前,抵達自己仰望的高度。他們知道,對于敬重自己的人,你的出類拔萃是對他們最好的獎賞;對于等著看你笑話的人,你的燦爛輝煌是對他們最有力的回擊。
任何人設(shè)置的“不友好”都不太可能成為我們的陷阱,一個人真正的陷阱是對“不友好”的過分計較和在乎。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